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第四十六章 同人
明日就要与秦军再战,今天晚上荆轲便送来了秦军议战的情报,饶是鲁勾践此前认识荆轲,也让李牧司马尚狐婴等人怀疑不已。可当次日清晨两军再次对阵,秦军阵列一如荆轲所说:两千畴骑在右侧列阵赵完部也在右列阵,秦军纵深二十排。
李牧对荆轲之言没有全信,也没有不信,一见秦军畴骑列阵于右,位于预备队位置的赵军弓手立即奔向军阵的左侧。不过在此时,两军的骑兵已在阵列之外交锋。赵骑彪悍,马术娴熟,回马弓犀利无比,他们不与秦军武骑肉搏,多数围着武骑放箭。
三万秦军武骑前日已损失数千,可这两日又从晋阳补充了五千骑,人数上仍然具有绝对优势。只是武骑的任务是保护大军侧翼,不管赵军弓骑如何射杀引诱,他们总是不离军阵一里。每当赵骑试图绕后掠阵,他们就冲上前拦截破坏。
骑兵与骑兵是家犬与野狼的厮杀,家犬不断中箭身亡,但野狼也无法靠近他们守护的羊群。趁着赵军骑军无暇保护己军的空档,布置在秦军右翼的两千畴骑开始向赵军阵列发起进攻。与楚军破阵一样,善于骑射的义渠人最先掠阵而过,赵卒即便高举盾牌,每一次掠阵仍有数百人中箭倒地。掠阵之后,畴骑转眼极速奔来,啼音瞬间如雷。
畴骑负重较轻,疾驰的速度极快,洪流一般似乎要吞没挡在前方的一切。前排赵军士卒一个接一个选择闭目时,这时只听身后有人大喊道:射!
‘嘣’弓弦声一片,一万多支重箭从士卒头顶上怒射而出,因为全军的弓手都集中在左翼,队列实在密集,这些箭矢在飞行中相互碰撞,一些竟然落到了赵卒头上,然而更多的箭矢向正高速奔来的畴骑飞去。
畴骑队列同样密集,射人与射马毫无差别。箭矢雨一般落下,击在骑士铁甲上的箭镞‘当当’铮鸣后尽数落地,击在只披有皮甲的战马上,战马当即嘶鸣跳跃。
与楚军一样,秦军畴骑也受战马负重的制约。只是秦军没有锁甲,没有锁甲那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给战马披石甲或者铁甲,二是给战马披皮甲。石甲铁甲都是扎甲,甲片重叠相压,重量远超五环相扣的锁甲。楚秦战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披锁甲战马都是勉强支撑,何况更重的石甲铁甲,畴骑真正的选择只能是皮甲。
四棱钜铁箭镞无法射穿骑士身上的铁甲,对战马披着的皮甲确是一射即破。一万多支箭矢落下,最前面的畴骑坐骑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箭矢插在马颈马胸马身上,让这些战马狂跳不已,本就一窝蜂的队列更是乱作一团。
射!齐射的命令接连不断。畴骑于百步外冲阵,七十步时赵军才开始放箭。以畴骑的速度,弓手最多只能射出六箭,如果前排中箭的畴骑能够达成迟滞效果,弓手方能射出第七箭。
箭如暴雨,四次齐射后,队列太过密集的畴骑多数被前列嘶鸣跳动的战马挡住去路,少数虽然从队列的空隙中冲了出去,气势已不再如前。紧盯着畴骑的骑将辛胜见机不妙,立刻让号兵吹号后撤。号声中乱作一团的畴骑纷纷回转,失去坐骑的骑士也跟着撤退。
万岁!万岁!万岁!最可怕的畴骑竟然被己军弓手击退,十多万赵军顿时狂喝起来,士气已然如虹。如此良机李牧当然不会放过,进攻的鼓声轰然敲响,呐喊中的赵卒踏着鼓声,志高气昂的行向百五十外的秦军阵列。
畴骑进攻失利,杨端和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妙的感觉,只是赵军已徐徐前进,此时后退完全来不及,他只能命令鼓人大力击鼓,第一线二十万秦军也大踏步前进。
积雪坚硬,寒风刺骨,士卒握柲的手冻得指节发青,每个人都呼哧呼哧吐出白气。前进中的列阵不可能保持笔直,身处阵列中的士卒胆怯之余仍能感到一种安全。但更安定人心的是老卒们自觉唱起的战歌: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乘其墉,弗克攻
战歌无比激昂,秦军越来越近,待到秦军弩手也开始放箭射击时,赵军士卒终于停止了歌声,开始奔逐冲锋。
白茫茫的雪原上两道十数里宽的洪流猛然相撞,阵后戎车上的荆轲像被慑了魂魄一样瞪眼看着这无比壮观的一幕,而后他的眼泪很不争气的掉落下来。他究竟是个文人,游历天下以学剑术,实际上剑术并未完全学成。以为刺杀即是悍勇的他看到三十多万人对撞在一起,千百条生命一瞬间泯灭,顿觉自己原先依仗的骄傲一钱不值。
秦军虽多,然我军必胜。秦军阵列和荆轲昨天晚上说的一模一样,诸将对荆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鲁勾践也对他笑脸相迎。秦人所持者,人多耳。
我非忧心胜负荆轲抹去眼泪,他看向鲁勾践道:与军中士卒比,荆轲惭愧。
有何惭愧。鲁勾践道:你不顾家眷,冒死窃秦人之秘告于大将军,使我军果破秦人,大将军甚喜。此战之后,大将军必然记功行赏。
鲁勾践已经将荆轲看成同袍战友,荆轲心中既有喜悦又有苦涩。他不再说话,只看着两百步外厮杀不止的战线开始发愣。
一个冬天过去,赵军的武器也全变成钜铁长矛,编制虽没有改变,但阵势已然和楚军无异。秦军用的也是长矛,只是与赵军相比,秦军披的是石甲,石甲防护逊于钜甲,最开始的对撞中,赵军就将秦军顶退。
秦军实际有三十万人,减去三万武骑,后军仍有七万。有兵力优势的一方侧击是一定的。杨端和正要下令后军侧击时,吸取蒙武教训的斥候带来一则谁也想不到的消息。
确否?确否?!仿佛一盆雪水从头顶浇落,杨端和不敢置信的问向侯正。
确矣!侯正满脸惊恐。末将纵斥候于二十里之外,忽受赵骑阻截,当知有异。故而再发斥骑,终见廉颇将旗。其军长逾十里,不下十五万人。
据我几里?杨端和急问。
赵骑屏绝之故,斥骑看见廉颇将旗时,其军距我已不及十二里。侯正道。
该杀!该杀!!杨端和已经乱了分寸。他连连吸气以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扼守赵国南长城的廉颇会置南线防御而不顾,亲自率军北上支援李牧的代地军,可这件事已经真的发生了。
廉颇的十五万人和李牧的十七万汇合,军力已胜秦军。十二里行军不需一个时辰,若是疾走也就两三刻钟。秦军即便能侧击赵军,只要赵军死战不溃,李牧虽会遭受重创,秦军也会全军覆没。现在撤退,确会损失部分士卒,可主力应该还能保全。
请大将军准末将全力一击,以破李牧。蒙恬感觉到杨端和欲退,立刻大声请战。
不可。廉颇军将至,我军当退。杨端和知道蒙恬报仇心切,他也想为蒙武报仇,可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他回答完蒙恬就大喝道:鸣金!
钲人击响了戎车上的铜钲,杨端和头顶的旌旗也指向后方,一时间全军所有旗帜尽数后指。于厮杀中听闻金声的秦军士卒开始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到己军军旗皆后指,又不得不信。
退!退!退——二五百主五百主屯长都高喊起来,喝令士卒后退。
强军和弱军进攻很难分出差别,都是勇往直前,一旦后退就立见高下。后撤最重要的是不是战术,而是信赖,你必须信任别人才能从容而退,如果士卒之间毫无信任,每个人没有先死后生的觉悟,撤退的命令一下达,军队便将瞬间崩溃。
老卒的重要性也毋庸置疑,撤退的命令一下达,他们就开始怒叱队列中的新卒,退得慢的用脚踹,退的块也用脚踹。阵列后方五百主二五百主校尉都尉,所有的短兵都集合起来列于军阵后方,有不顾阵列后退者,立斩。
秦军稳步后退,赵军紧追不舍,这时几十个赵军令骑忽至赵军后方大喊:廉颇大将军率军将至!廉颇大将军率军降至!拦住彼等!拦住彼等!!
廉将军?廉将军将至?!仅仅廉颇二字就值十万大军。血汗交加的赵卒顿时明白秦军为何后撤,他们是想逃跑。
拦住彼等!拦住彼等!士卒大喊起来,开始对徐徐后退的秦军发起更猛烈的冲击。一些勇武之士仗着身上的钜甲竟然不顾酋矛扑入秦军阵列,正在后退的秦军一时大乱。
报——侦骑速奔至廉颇戎车跟前,报大将军:秦军鸣金退矣。
寒风中确能听见秦军的金声,强撑了许久的廉颇用最后一丝力气大喝:传令全军:秦人已败,速速追击!
第四十七章 同人2
邯郸南长城距离井陉塞有四百里,卸掉钜甲行军的南线赵军两天一夜就抵达了。两支赵军汇合后人数已多于秦军,秦军不敢退回大营,而是退向井陉塞。可惜的是在赵军的亡命追击下,即便井陉塞内的秦军努力接应,仍有最少一半的秦军被代地军死死缠住不放。眼见另一股赵军从南面急速奔来直插阵后,这下连秦军老卒也惊慌了。
秦赵两国君王都姓赢,皆蜚廉之后。不同的是,秦国之祖恶来是蜚廉长子,蜚廉和恶来都是商纣王的臣子,武王伐纣时两人被杀,周孝王时恶来五世孙秦非子因养马有功,才被周孝王封在秦地,约百年后方由周平王封国。
蜚廉的次子季胜因未曾为商纣王效力,得以执掌蜚廉部族,季胜之子孟增便很得周成王的重用,孟增之孙造父因为周穆王驾车有功,被封在了赵城。造父向周穆王推举秦国始祖秦非子之父大骆,于是恶来这一系开始在汧水渭水之间为穆王养马,才有了后来的秦非子获封。
同为蜚廉子孙,几百年来秦赵兄弟互相扶持,可不知从何时起两国开始交恶,再无兄弟之情。秦军老卒心里很清楚,落在魏人韩人齐人手中自己尚有活路,落在楚人和赵人手里自己绝无活路。老卒的恐慌终使全军开始恐慌,阵列后方的短兵根本就拦不住溃逃的秦卒,整个军阵就崩溃在井陉塞前。
杀秦人!杀秦人!杀秦人!杀秦人赵卒不约而同的呐喊,一排排长矛往前狠狠突刺,踏着秦卒已死未死的身体快步前进。急奔而来的南线赵军也不甘示弱,奔驰四百里为的就是这一刻,他们连人带矛突入秦军当中,而后抽出钜刃大肆砍杀。
井陉塞既是关塞,入口就不会太宽,十几万秦军溃阵后蜂拥的结果就是塞门被塞死,千斤悬门因杨端和的军令最终放下。后退无路的秦军看着越杀越猛的赵卒再想列阵已是不能,想拼杀又无间隙,只看着赵卒的钜铁长矛一排又一排的刺来。
射——!关塞上的秦军军吏高喊着放箭,可惜这些箭矢打在赵军的钜甲上皆被弹飞,倒是秦卒被己军的箭矢射得哇哇大叫。
大将军大将军赵完冯弃疾蒙恬等人都看着杨端和,几个人都想出塞再战。
我军已败,出塞再战亦败。关塞外的秦军命运可想而知,杨端和闭目不忍再看城下。我将亲赴晋阳向大王请罪。他道。
大将军,我军岂能坐视同袍战死父亲死后蒙恬时刻想的都是报仇,他日日宿于军中,与士卒同吃同住,袍泽之情深厚,眼见塞外秦卒接连战死,他实在是不忍。
李牧廉颇突而汇至,两路赵军前后击我,我能奈何!杨端和大声地争辩,他瞪向这几位求战的年轻将领,决然道:再敢言出战者,斩!
开门!开门啊!开门塞门前的秦卒悲戚大喊,一些人甚至想爬上关城,可没爬几尺就被塞墙上的弩手射倒。为了井陉塞的安全,门外这些秦卒即便是死也不能堆在一起,他们绝不能垒作赵军湮城的尸梯。
伴着凌厉的箭矢,阴沉了许久的天下起了大雪。雪花纷飞鲜血四溅,圣洁的白与刺眼的红交错着落地,随及被赵军士卒践踏在脚下,血泞一片。赵军的战歌又一次在老卒的带领下高唱起来,与上一次的激昂紧张相比,这一次全是胜利的喜悦。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
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乘其墉,弗克攻。
同人先为眺,后为笑;
大师克相遇,同人于郊。
聚族人于野外,聚邑人于城门,聚国人于宗庙
大军伏于草莽丛林,士卒登上巍巍高陵,战事三年而不停
(士卒)冲向(敌军的)那道土墙,却未能攻下
同袍们先是啼哭,最后才转泣为笑
大军终于战胜了敌人,同袍们相聚于国都野郊
父亲,听,我军胜矣,我军胜矣!廉颇横躺在马车,廉舆跪在他的身前,带着哭腔。
胜乎?廉颇用力的睁眼,然而眼皮重逾千斤,他怎么也抬不起来。
大将军,我军胜矣!我军胜矣!不单是廉舆,廉舆身后的赵军将卒也一起大喊相告。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廉颇终于听见了赵军士卒在唱那首古老的战歌。几百年前的赵卒就是如此高唱,长平之战的赵卒也是如此高唱,邯郸之战的赵卒更如此高唱,而今,士卒又一次将它唱起。
告之告之李牧,赵国赵国胜利的喜悦瞬间充斥廉颇全身,他正要做最后的嘱咐时,微微抬起的头僵了一会,突然就落下。
父亲父亲父亲!!廉舆悲喊,他早已泪流满面。留守的赵军将士闻声当即跪地,悲声大喊,一些将士更忍不住对天长啸。
同人于野,同人于门,同人于宗北方越刮越急,大雪越下越密,赵军的歌声越唱越响,越唱越欢快。欢快的歌声中,廉舆先是悲苦,而后大笑,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士大喊:此战我军胜矣,此战我赵人胜矣,此战我赵国胜矣
高春之时,塞门外的厮杀终于结束了。身着钜甲的赵卒拿着长矛在风雪里将地上的秦卒不分死活再戳一遍,一些假死的秦卒不时慌跳起来,然后被赵卒虐杀。十几万的秦军尸体铺在地上,在塞门外垒了厚厚的一层。长矛直捅下去,尚不能及底,只有不断的用力摇晃木柲,整个人挂在上面,才能将整个尸层捅穿。
两军将帅都不再对死人感兴趣,塞内的秦军正在加固关垒,提防赵军攻塞;赵军将帅却毫无喜悦,他们沉浸在巨大哀伤中,因为大将军廉颇死了。
廉颇年老。十多年前在魏国大梁当着王使的面吃一斗米十斤肉,披甲上马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年老不等于不堪用,陈城之战大梁之战都是廉颇指挥的。只是年老终究会逝去,不过谁没有想到他会这个时刻赵军胜利的时刻飘然逝去。
传令,大将军秘不发丧,以免为秦人所知。狐婴在李牧耳边低语了几句,李牧如此说道。他传令完又对廉舆大拜顿首,信平君之逝,牧之过也。又不发丧,牧之罪也。
大将军何过之有。已恢复常态的廉舆不受李牧之礼。严君能逝于戎场,此严君之幸也。只是不知此战之后
五万王卒仍然驻守邯郸,这次北上的是廉颇麾下的南线军。按照事前的计划,廉颇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出击后就要立即撤回南线长城,不然南线危险。
李牧当然知道廉颇所率南线军不可久留,他道:秦军已败,今岁战事已毕,请君立返邯郸。
然。南线军刚才已经在整队建营,廉舆知道与来时一样,自己又要两天一夜急返南线长城。他本以为父亲能与李牧畅谈一夜,没想到两人还未见面父亲就逝去了。
严君逝前曾言,‘告之李牧,赵国’提起父亲的遗言廉舆的眼睛又朦胧了。他转述的话让李牧一愣,也让距离李牧十步之外的荆轲浑身一震。
赵国如何?李牧赶紧追问,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与廉颇一叙。
不知也。廉舆长叹,父亲话没有说完就逝去了。
他说不知,李牧却心有感悟,廉颇这是把赵国托付给他了。想到这种可能李牧就直不起腰来。鏖战已经三年,赵人死伤无数,可秦军依然攻伐不止。秦军当然也不是无坚不摧,与前年相比,他能明显感觉到秦军的战力大不如前,健壮的遴选之卒越来越少,身高七尺左右的新卒越来越多。可秦军再怎么弱,也不会像赵国一样,开始征召五尺之卒。
如果秦军明年继续伐赵,赵国不管是士卒还是粮秣,都要支撑不住。想到这里李牧看向自己的腹心狐婴,我要你再赴楚国,敬告楚王曰:赵人已拒秦三年。诸国再不救赵,赵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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