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炮声轰鸣,六百米的距离对于两倍装药来说还是太远,只有少数炮弹击中了城门。荆弩发射的石弹初速难以超过八十米每秒,火炮哪怕是减装药,初速也超过两百米每秒。炮弹只要命中城门,城门就是一个破洞,城门后方的悬门巨震的同时出现道道裂纹。
田扬虽然命人堵塞门道,门道里全是大夫们丢弃的车驾,砖石夯土根本运不出去。申门司马只能先命人将那些车轴断裂的马车先拖出城门道,然后再把砖石木料运入。这也是秦军选取申门的原因,齐人要想堵塞申门势必要先清理车驾,清理完才能堵塞。等他们清理完,悬门早已经被己方击破了。
射——射——火炮炸膛非同小可,生铁碎片横扫下,周围的工师炮手非死即伤,最近的一个工师被碎片削去半个脑袋,血液和脑浆混杂着撒了一地,让人不敢直视。其余火炮的工师炮手心中惴惴,谁也不知下一个是不是自己。仲敢顾不了这么多,如果火炮不能轰开申门,那没有攻城器具的己军只能等王翦的大军,那时候就晚了。
‘轰——!’仲敢的严令下,火炮继续轰鸣,一发炮弹直接打在申门正门上,城门破碎一片,后方的悬门也被打的个大响,嗡嗡声回荡在城门道内。
毋忌和叶隧早站在火炮身后四十步外,这算是一个安全距离。火炮炸膛时两人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都是聪明人,此前炸膛有一些是操作失误,更多的原因却是火炮本身所致。
毋忌见过楚军炮手使用火炮,从未见过炸膛。可知道归知道,即便知道,事情也只能藏在心里。叶隧是少府大工师,他虽然不熟悉火炮,但火炮炸膛接二连三,以匠人的直觉,他也大致猜到了这批火炮的问题。若非如此,荆人岂能将此国之重器交予大秦?
此刻两人对视,双方都看到在对方心里的忧惧,尤其是叶隧。火炮越炸越少,到时候大王肯定要少府铸造。叶隧仔细检查过每一门炮的炮膛,那绝对不是铸造出来的,铸造不可能那么光滑密实,铸造必然会在青铜器的表面造成一些透气的气孔;
同时也不可能铸得那么圆,铸造的模范乃是泥制。泥模因为干燥不均,表面凹凸不平。这种凹凸会铸造时会传到器物表面,所以铸造去模后必须打磨。这个问题白狄大人带到咸阳的那些白狄工匠也不能解决,叶隧见过他们的技艺,他们也是泥模铸造。
铸不到原来的样子是一个问题,估计也铸不出原来的大小——这些火炮重达六千秦斤,此前周人铸造的九鼎也不及三千秦斤。这可不是章台宫前那十二个五丈高重千石的金人,金人就是个样子,火炮像钟,而钟是讲究音色。
火炮亦是如此,火炮最重要的坚固耐用,要想铸出一个长逾一丈,内带圆腔,重达六千秦斤的铜‘钟’,叶隧认为少府没有这个技艺。
他的判断基本准确,实际上一千八百年后的十六世纪,也就是在西历1600年以前,明军也很少有超过一千斤(600公斤)的火炮,多数在五百斤以下[注18],直到红夷大炮传入,才在传教士的指导下铸出重达两三千斤的红夷大炮。
若说千斤以上的大炮明军不需要,又或者像戚继光说的,‘旧有大将军发熕等器,体重千余斤,身长难移一发之后,再不敢入药,又必直起,非数十人莫举’,又或(大型佛郎机)‘如用之舟中,恐大力坐损船身铸时减口一寸,则身分俱减’,是因为火炮太过沉重,威力过大,所以不用,那就错了。
明朝前期火炮铜铁皆有,但戚继光要求大型佛郎机‘母铳铜铁不拘,子铳必用熟铁’,毕懋康也在《军器图说里强调,火炮‘必练极精熟铁打成’,以至于明朝后期的重型火炮,如叶公炮威远炮灭虏炮,乃至轻型火炮如迅雷炮地雷连炮全都由熟铁锻打而成。
因为铸造出来的火炮不好才‘舍铸务锻’,一旦西式铸造法传入,孙元化又‘舍锻为铸’,亲自铸造起了红夷大炮。明朝如此,先秦亦如然,并且先秦铸炮的问题比一千多年后要多得多。
第六章 申门3
在仲敢的严令下,剩余九门火炮继续开火,连续几轮都没有炸膛,但六百米的距离实在是太远,虽然目标高四丈宽十五丈,命中的炮弹却寥寥无几。秦军没有象限仪,也没有射表,甚至连最基本的经验都没有,大多数炮弹打飞,真正命中三道城门的炮弹少之又少。
旁人对火炮那是听个响,毋忌叶隧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按造府的测试,两倍装药炮身以五度角发射,炮弹射程也就是六百米出头,不超过六百五十米——这已经是投石机抛射轻弹的射程,等于说单凭投石机就能威胁到火炮。
放列在六百米外的火炮能打到申门,那是因为炮身仰角超过三十度。炮弹以这个角度下落,必须命中城门最上方才能击中城门后方的悬门,如果命中的是城门中部乃至下部,陡峭的弹道只会使炮弹击中城门与悬门之间的地面。城门命中十数发炮弹后,包铜皮的门木已被打烂,可后面的悬门仍未击破,原因就在这里。
毋忌知道是这个原因,可他就是不说。他先祖是齐王的臣子,他这个孙子岂能让秦国这种野蛮国家灭亡齐国?叶隧是大工师,悬门未破,他看不到门道另一边的天空很是奇怪,等第二门火炮再炸膛,他把仲敢喊了过来。
巫器太远,不及悬门,当近之。叶隧比划着,他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
亦或是射艺不精之故。毋忌编造了一个理由。若能中其上缘,悬门当破。
非也。叶隧没有察觉毋忌的用心,他道:巫器多炸,如此射之,十不存一。当进之以前,于百五十步外攒射城门,悬门必破。
百五十步已在荆弩射程之内。毋忌立马摇头。最近三百步。
三百步太远!叶隧急道。如今十射仅中其一,十射必炸一门,若不能近之以前,巫器皆不存。校尉务必听我之言,齐人慌恐,荆弩不及也。
两个人意见不一致,仲敢狐疑。好在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决断问题,他还在犹豫,身后‘轰轰’两声异响,又有两门火炮炸膛,十门火炮仅剩下六门。仲敢神色一凛,他对着叶隧一揖,大声道:敢不从命!说罢匆匆奔至前方,命令驭手拉来马匹,把火炮前移。
叶隧看着他远去,回头又看毋忌,悲叹道:荆王无信,彼虞我也!
当初得闻荆人准备拿火炮换回熊启芈仞这些人,秦国上上下下根本就不敢相信。秦王赵政特意指派他和白狄大人悄悄前往大梁白府查验那些火炮。这批火炮外形上和楚军正在使用的没有任何不同,完全一模一样。
交易的时候又曾要求对方试射,谁也没有注意试射的时候炮身仰角已近四十五度,看到炮弹打到两里外一干人激动不已,等换回来才知道其威力远不如楚国现役火炮。威力不如,还非常容易炸膛。在荣阳试射时炸了五门,当时还怀着侥幸心理,以为是操作不当,现在轰击临淄城门,才醒悟是火炮本身的问题。
叶隧悲叹,毋忌不知为何心里很想大笑。他乐意看到秦军失败,愿意秦国灭亡,但他也不愿意楚国入侵希腊世界。与秦国相比,楚国是自由的,如果与希腊相比,楚国又是**的,他永远地站在自由那一边,遗憾的是他至死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保障那虚幻飘渺的自由。
火炮之后,貌合神离的两人全不说话。临淄城头,第二门火炮炸膛时,城上的齐卒勉强捡回了一些胆量,开始相信秦人火炮皆假。亲眼目睹秦人又炸了两门火炮,他们‘火炮假也!火炮假也!秦人火炮假也!’的呼声才变得异常响亮。牟种又命骑士疾奔城内四处宣告,说大将军田洛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已至昌国,以安定军心民心。
这番举止下来,临淄才真正的安定,城上的士卒方能端住戈戟,记起该如何守城。秦军火炮停止射击套上挽马准备前移,立即有人禀告:秦人火炮前也!
连弩何在?田扬正负责堵塞门道,牟种成了城上将率的主心骨。
连弩在!弩将闻声跑上来揖告,紧张中他只想到连弩,其余什么也想不到。
以连弩攒射之,不使秦人靠前。牟种目光看着正在前移的秦军火炮,他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颤抖了。秦军火炮接连自炸,必是楚人做了手脚;火炮四百五十步外少有命中城门,估计也是楚人动了手脚。想到这里他又喊道:破城之器何在?
没人答话。他又问:破城之器何在?
禀军师,破城之器不在申门,傅将军正率人移至此处。一个连长揖告。牟种返身看去,投石机远在数里外,马拉人拖,一堆一堆人马正把投石机运来申门。
远水不救近火,不及也!牟种叹了一句。投石机是守城利器,可惜这样的守城利器摆在王城大门旁很不美观,非战之时统统被移至王城苑囿。投石机比火炮重数倍不止,等投石机运来,城门估计已经被秦人用火炮轰破了。
秦军火炮在牟种的叹息中靠近,进入两百步不久,城墙上的连弩开始发射。连弩比不了荆弩,楚国也没有向齐国卖出荆弩或是转让荆弩技术,无力的箭矢不但没有吓住越来越近的秦军,反而激起他们一阵笑声。这等于在告诉他们,什么距离是安全的。
笑声中,火炮在箭矢落地处间隔放列,这一次放列炮与炮的间隔更远。放列后工师就要试射时,城墙上弩将又是一声断喝:放——!
三十多架连弩齐射,齐射完弩卒不看目标,立即拉弦装矢,等待下一轮的齐射。命令很快下达,第一轮箭矢落地时,弩将又断喝道:放——!
秦人生来朴实,以前就老被晋人欺负,现在则是在晋人的指挥下欺负天下列国。是以除了三晋出身官吏将率,士卒根本不了解齐人的花花肠子。
刚才那顿乱射是齐人故意不满弦,好让秦人靠近放松戒备。此刻眼见猎物落网,城头弩将一声断喝,三十多部连弩满弦齐射,那些工师炮手本还想笑,看见箭矢飞了一半才觉不妙,想要格挡躲藏已经晚了,几名少府工师当即被箭矢洞穿,炮手也被射死射伤不少。
好在上当也就一回,旁边的秦卒立即举盾上来,将他们重重护住,第二轮齐射也伤到了一些炮手,然而战果显然不如第一轮。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城上齐卒不再喊‘火炮为假’,士气高涨的他们情不自禁喊起了‘大王万岁’。正朝里仍是半瘫的田建闻声急问道:何谓?将士何谓?!
敬告大王,我军大胜秦人也!安平君田故大声道。他也是一个花花肠子很多的人,即便不胜秦人,他也要说成胜了秦人。
大王,楚人予秦国火炮皆假,秦人凭假炮与我战,我军必胜!国相田假也道。
两个臣子的进言让田建打起了精神,他再度坐正自己的位置,如此说来,临淄可待大将军来救?
必然如此!群臣不约而同,声音很不整齐,但这么多人齐声答话,汇合的声浪在正朝内嗡嗡回荡,凭空壮人胆气。
大将军所率十五万大军两日可至,即墨十五万大军六日可至,我无忧也。已从城头回到正朝的大司马田宗提起救援了情况。而楚国,秦国大举攻我,太子公主必说于楚王,楚军不救,楚王郢师必救我。彼时郢师再于淄水而来,秦人腹背受敌,其军必溃。
田宗不再是城头喃喃自语的模样,作为齐国大司马,他必须鼓舞君臣士卒的士气,尽量等到近在咫尺的援军。他这一番话确实鼓舞了田建和朝廷上有心无力的群臣。田建脸上露出些喜色:大司马如此言之,我齐国不亡?
大将军距我百余里,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临淄只需死守两日,秦人败也。田宗解释完又道:臣闻昔年秦人攻楚,楚王于阵前对士卒行土揖之礼,楚军士气大振,故胜秦人也。今臣请大王亲上城垣,亦土揖全军士卒,我军必胜秦人也。
寡寡人,田建脸上又发白了,他想到五年前与楚军那一战,大力摇头道:寡人有疾,受不得城上风寒。
大王何疾?臣略懂医术。田故上前几步,还对田楸使了一个颜色。田楸心知肚明,他也道:臣亦略懂医术也,请臣为大王诊尺。说罢快步上前。
你你等两个臣子说上来就上来,田建有些慌,说话间他又看向弟弟田假,不料田假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他竟然让开数步,任由田故与田楸一左一右抓住自己的手臂,两人齐道:请臣为大王医治。说完就架着他往正朝外走。
无礼!你等无礼!救寡人速救寡人田建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正僕曾泉想过来阻拦,被大夫们一脚踢开。他的喊叫当然无用,群臣只要能保住齐国,保住自己的城邑,就是把田建煮熟了送给秦王吃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高冠博袖的大夫们簇拥着他,推着他走出了正朝。
第七章 申门4
在史官寺人的膛目结舌中,田建就这样被大夫们裹挟出了正朝。他一直喊叫挣扎到茅门。出茅门的时候田故突然拔剑,只道:大王若不听臣,臣宁弑大王而伏剑。
宝剑寒光闪闪,田故神色不似作伪,寒意从田建的背脊升了来。卿卿欲寡人如何?
臣要大王登上城头,土揖全军士卒!茅门外又传来炮声,大王万岁的呼声已经停了。
诺诺,寡人,寡人田建无奈答道,他的腿肚子剧烈抽搐,身体全靠田故和田楸支撑。
韦弁服!田建喊了一声,出正朝他没有忘记让人去拿韦弁服。仆臣递上韦弁服的时候,城外炮声连响。没空给田建换衣服了,他直接把韦弁服往他身上一批,喝道:开门!
紧闭的茅门忽然打开,出茅门就是大廷,往南是南门,往西是申门。身披韦弁服的田建一出现在茅门,便引起宫外士卒的注意:大大王
大王与尔等并肩为战!大王尔等并肩为战!群臣相顾后不知是谁扯开嗓子大喊,余人一听也跟着大喊。立于城上的齐军士卒全部返身看向城内,看着被群臣簇拥正在登城的齐王田建,最开始他们没有听见什么,很好奇大王为何登城。
等到田建上到城头向自己土揖行礼等到明白‘并肩为战’的意思,每个人脑门轰的一记开始发懵,但发懵只是一瞬,这一瞬之后,似乎所有的忐忑和恐惧全消失了。他们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气力,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戈戟可以削铁如泥,忽然觉得北风不再冷。
田建登上城墙,西南两道城墙上的士卒城下堵塞城墙的士卒都能看到他身着韦弁服的身影。他先是朝西面揖礼,又向东面揖礼,再向城下揖礼。一次不够,又连续揖礼了两次。
等级森严的时代,礼很多时候比命重要。秦末赵王武臣,其姊乘坐他的车驾出城,大将李良以为车内是武臣本人,拜之,武臣之姊没下车回拜仅派人道谢,李良就怒而杀之。
大王亲自登城向自己这些贱民三揖礼,没有被送过温暖的齐军士卒一边流泪一边发自肺腑的呼喊: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城外炮声隆隆,甫一开炮悬门就被打出一个窟窿,其后几炮接连命中悬门,士卒呼喊大王万岁时,破碎不堪的悬门轰然倒塌,可这已经不重要,齐卒已经不知道害怕了。
他们疯狂呐喊,当准备良久的秦军锐士从正门门道攻入城内,他们不是结阵防守,而是不顾生死的反冲。长铍酋矛砍刺在他们身上毫无痛觉,他们死死抓住锐士的武器,狞笑着看着同袍杀死他们,然后将冲出门道的锐士一步步的倒逼回去。
虽然他们犯了秦军卫卒防守咸阳时的错误,被城外等待的火炮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秦军火炮只剩下四门,更没有霰弹,伤亡不但不严重他们冲入了火炮阵地。锐士是秦军最精锐的战卒,锐士被齐人打了出来,完全出乎王贲圉奋的预料。淬不及防下,冲出城门道士气高涨的齐军杀散了护卫火炮的秦卒,把四门火炮给夺了。
不可!陆离镜里看到这一幕的王贲差点摔掉陆离镜,好在圉奋的反应比他快得多,齐人正在把火炮往门道里拖曳,他麾下的骑兵就动了。
火炮阵地距离城门一百二十步,重达六千斤的火炮不是人力轻易能够移动。可在齐人心中,正是这些火炮击破城门与悬门,让临淄处于随时被拔下的险境;正是这些火炮让举城上下心惊胆战士无战心,国都陷于崩溃的慌乱,夺下火炮的齐卒,城墙上看着这一幕的牟种都不想放弃这四门火炮。
列阵!列阵满脸是血的齐军旅率突然大喊,他喊声未歇便蹄声如雷,刹那间就是漫天箭雨。还处于兴奋中未曾列阵的齐卒对箭雨毫无防备,直到箭雨落下,他们才发出惨叫。这是骑兵攻击的前奏,面对未曾列阵毫无防备的步卒,骑兵只会无情扫过。
战马奔驰大地震颤,百炼成钜的铁剑收割着齐卒的生命,城上的牟种等人看到秦军骑兵砍杀齐卒,齐卒反杀不是被战马撞飞,就是死于其余骑兵剑下。待轰隆隆的骑兵掠过,攻出城外两千人的齐军旅没有一个士卒站着,只有满地的尸体,尽赤的雪原。
大王万岁!大王一个伤卒从地上爬了起来,未喊完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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