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第九十五章 大事7
紫金山下的寿郢城池雄伟无比,披着缟素的将军们立于北门高处,正举目观望。四丈八尺(945)高的城墙,加上半人高的女墙,已是五丈有余。门楼上城楼更高,那四阿重屋式的屋脊上,书有‘楚’字的红色军旗猎猎招展,一如城下军中形制。城高,池阔,门楼坚固,这便是己方要攻占的城池。
古人曰:‘无蒙冲而攻,无渠答而守,是为无善之军’。景骅连渠答都未布,若不是他愚不可及,便是城内步卒全然不够。军司马周文指着光秃秃的城墙说道。
渠答是一种城防器具,渠指的是桔槔,答说的帘子,两者结合竖立于城墙之上,犹如船帆。上方的帘可防城下抛射上来的箭弩矢石,守城要是没有渠答,那就‘是为无善之军’了。
城门也关的太急,并未涂泥。另一位军司马子孤眼尖,一眼看见还是原色的中门。
城门是三道式的,中间一道大门只在国君进出时打开,旁边两道稍微小一些的边门用于平时的出入。但不管是国君之门还是庶民之门,门上在作战时都应该抹泥——门上那些突起的铜钉就是用于抹泥,防止泥土干燥后脱落的。现在边门抹了泥,中门却没有抹泥,虽说城门上还有水槽能放水灭火,可此事足见郢都城防之漏疏。
攻城时,或可纵火烧门按计划吴地之师先攻城,主将黄庸谋划道。
城下立的是何人?!身后大队大队士卒推着攻城蒙冲云梯行来,戎车上一干人又对着城池指指点点,城上自然有人大声喝问。
我去会会他。荆弩射程大家有所耳闻,所以站的地方离城头超过一里,这个距离说话是要靠喊的,所以黄庸想走进一些说话。
黄庸的御手策动挽马缓缓向前,城上站于景骅身侧的军吏急忙问道:将军,是否
三百步已在荆弩精确射杀范围内,军吏的意思很简单,那就是射杀叛军主将。
且慢!先看看他是谁,再听他如何说。景骅挥手拦住了,他别有打算。
我是令尹之子黄庸,城上何人?两百步外停住的黄庸开始说话,天吹的是北风,他的声音整条城墙上的人都能清晰听见。
本将景骅。景骅不单上前相答,还站在了女墙上。黄庸,你父为立悍王子而谋反,他忘记大王昔日是如何待你黄家的吗?如此不忠不义,当为天下所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知道城上站的是景骅,黄庸急得站到了横轼上。景骅,你这个贼徒!你谋害我父,弑杀大子,你想自立为王否?你才是不忠不义为天下所耻之人
对骂似乎由此开始,只是黄庸红着脸憋着气一口气骂完,城头上传来的是景骅的笑声,他大声道:黄庸,你勿要在此妖言,大子安居东宫,正待大王凯旋归巢,你和你那不忠不义的父亲若是不降,他日必诛三族。
大子还活着?景骅喊的响亮,不光黄庸听见了,四百步外的阳履子孤等人也听见了。最为动容便是阳履和子孤,哪怕昨日黄庸周文已在军中旅率面前起誓,他们还是不放心,生怕攻伐寿郢是一场政治阴谋。
景骅!有人亲见大子已被你所弑,你休要胡言!黄庸在横轼上大跳,差点就摔下了车。
哈哈!亲见之人可是李园?你等为立悍王子确是无所不用其极。进入状态的景骅笑问,他问完又提高嗓音:城下将士听着:大子安居东宫大王即日凯旋,你等若不尽早伏身请降,他日必诛三族!
黄庸哑声了,他没想到的是熊荆还活着。沉默中倒是阳履的戎车行上前去,他先报了身份,然后才道:景骅,当下之事各有说辞,你我皆是楚人,秦人此刻又伐我,我等何苦在此兵刃相见,徒耗士卒。你说大子安居东宫,可否请出来一见?
自然可以。折腾半响,景骅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跳下女墙对宫内派人的谒者寺人道:江东之师恐被黄歇李园所骗,劳请大子上城来一见,那时阳履所率的越地之师必不会助纣为虐,郢都之危解矣!
城下城上的对话谒者寺人全听在心里,景骅不说他们也能想着若是太子在此,那黄歇的谣言可就要揭破了。此时受景骅所请,两人当即快步下了城头,急急往王宫而去。
从昨天到今天,王宫从最北面的闱门到最南边的茅门,从最东面的宫室到最西面的囿苑全在忙碌。造府大府搬进来的兵器箭矢粮草库府已满便堆在了空地上,紧急征集来的几千头牛羊猪狗则养在囿苑。城上置渠答,城下堵宫门,两千五百名甲士环卫一千三百名贵人大夫的家奴两千四百多名寺人宫女为运储物资设备城防一刻也未停歇。
谒者奔向王宫时,负责守城的邓遂对着沙盘,正向熊荆讲解守城之策。
王城长约一千三百步,阔约一千步,外有深池环绕,内有四丈八尺之高墙。王城之内,东为宫室,西为囿苑;宫室阔约三百步,囿苑阔七八百步不等
王城虽大,却一分为二,东面是东室,西面是囿苑,中间有高墙相隔。两者南北长度相等,但面积确是囿苑倍于宫室。跟昨天熊荆预料的相反,邓遂的布置是以北面寝宫为前方,南面的茅门才是后方。而囿苑太宽,他和熊荆一样,选择窄一些的宫室作为重点防御区域,囿苑那边如果城破,那边便放弃,集中兵力防守东边的宫室。
敬告殿下,城下叛军之将阳履似为黄歇所惑,他言殿下谒者拜于廷下相告,大子被弑之言他实在不敢开口,所以欲言又止。
他言殿下如何?昭黍问道。黄歇谋反,他已是百官之首。
他言殿下为景骅所弑。谒者咬牙直言,惹来重臣们的一顿训斥。
他为何说殿下为景骅所?鲁阳君也在中庭,还有作战局的郦先生等人。
黄歇之子黄庸言景骅谋害令尹,又言他弑,要自立为王;景将军则说是黄歇李园造谣,大子正安居东宫,大王即刻凯旋,要他们速速请降,以免诛其三族。这时阳履上前告于景将军说,‘当下之事各有说辞,你我皆是楚人,秦人此刻又伐我,何苦在此兵刃相见’;他还说‘你说大子安居东宫,可否请出来一见?’景将军自然答应,后谴我来请殿下上城。
谒者口齿还算伶俐,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得很清楚。旁边的寺人则补充道:殿下,小人观那黄庸和阳履并非一路,先是黄庸上来,他大骂景骅将军不忠不义,景骅将军说罢殿下安居东宫之后,这阳履方才上来让景骅将军请殿下一见。
殿下,必是黄歇李园为立悍王子而哄骗江东将士,说守将景骅弑君自立,若殿下能现身城上,其言自破。即便那黄庸仍要谋反,两师也将相互攻伐,郢都之危顿解。太宰沈尹鼯智商不高也不低,闻得城上城下对答之言,他当即脑补了一番。
黄歇贼人,祸国深矣。昭黍不知是智商不如沈尹鼯,还是气得迷糊,言辞多是唾骂。
殿下,此事异于往常,必有妖孽,还是箴尹子莫隐隐担忧,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
黄歇既说不佞已死,那不佞便去告诉他,不佞活得好好的。熊荆不疑有他,就要出宫登城戳破黄歇李园的谣言。
殿下不可。观季和蔡豹同时出声,观季道:殿下昨夜梦见宫外全是泥地,泥地即死地,殿下万万不可出宫。
观季说完蔡豹也道:殿下,郢都所重,全在殿下;宫城所防,皆为殿下。殿下安处正寝,贼人不得机,殿下如若出宫,贼人手段不胜防。前次所刺,殿下忆否?
可蔡豹提到上次刺杀熊荆好像被黄蜂蛰了一下,但他想到现身即可戳破黄歇的谣言想到郢都转危为安江东之师便可早日赴息县援助城阳,他还是克服这种不适,坚持道:我一人犯险,郢都全城安然;我一人犯险,得江东之师的上将军便多几分赶走秦人的胜算。堂堂监国大子,怎可藏匿于深宫,如此日后如何为王?我意已决,备车马,出宫!
熊荆说出的理由无人反驳,而他现身于城头戳破谣言确实是平叛的最佳办法。蔡豹邓遂这些武将还想说什么,却不得不忍下;郦先生等人似有所察觉,也是欲言又止,
王宫太子备车马的消息很快传到郢都北门,问得熊荆入瓮的范增并无喜色,反而叹了一句:这大子若不是大愚便是大勇,不管是大愚还是大勇,出了宫他便再也回不去了。他说罢又看向变了装的负刍,大子出宫,还请足下立刻出城,晚了于事不利。
谢先生提醒。负刍对范增是言听计从,他也和范增那般叹了一句,只可怜了我那荆弟。
王子足下此时离城?景骅喊破了负刍的身份,他和申雍其实都是半外围人员。
大子嫡子皆死,景将军以为留在郢都就能为王吗?范增还是倨傲,景将军还是全力弑杀大子吧,若我没料错,吴越两师要打起来了。
第九十六章 大事8
城外的吴越两师确实要打起来了。从景骅那句‘大子安居东宫’出口,军司马子孤便策马返回越师,只留主将阳履带着短兵在城下等候太子熊荆现身。子孤一回营,设备吴师的消息便传遍全军,然后越师的整列就变了,之前军阵是正对郢都的,现在则正对吴师。
越师在众目睽睽下忽然变阵,吴师这边立刻大哗——拜夫差勾践所赐,两国乃是世仇,虽说现在全在楚国治下,可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要到秦末时吴申之子吴苪与勾践后裔无诸等人结盟抗秦,才了结了先祖的恩怨。此时越师戈戟相向,吴人不等主将指挥,也在仓促之间变阵。三万对两万,双距离不及百步,弓满弦弩上机,厮杀一触即发。
子孤,你欲何为?!吴师军阵中有人大喝,是紧急赶回来的周文。
我不为何。子孤居于越师军阵之后,我不过担心你我皆被李园所骗。
李园如何骗你?周文大声辩道。令尹之死可有假?悍王子可有假?
周文,你毋需多言,一切等大子现身再说。子孤不想和周文做口舌之争,而是鸣金命令越师缓缓后退。两师距离不过百步,万一那个弓箭手不小心放了箭,那就悲剧了。
子履,你万万不可相信贼徒景骅的一面之辞啊!几乎是在同时,城下的黄庸苦口婆心告诫阳履。他本想走到近前,可阳履的短兵拦住了他。
子履,大子已被景骅所弑,你是见不到大子的。黄庸依旧大喊。
是否是一面之辞,片刻便知。黄庸激动,阳履则显得冷静。
阳履也是王族支脉,他是弑杀楚成王即位的商臣之子熊扬之后(楚庄王弟)。那次弑父因留下熊掌难熟一语而广为后人所知。熊扬对此深以为耻,故留下忠君勿乱的祖训。
李园无符节而调兵,吴师多为令尹黄歇封地之兵,黄歇此前又欲立悍王子,这些线索连起来,让阳履隐隐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黄歇未死,他和李园等人如此折腾是为了攻破兵力空虚的郢都,好弑杀大子,立熊悍为王。如果自己帮着李园黄庸等人攻城,那便是千古大错了。
楚国八百余年,公族绝大多数极为忠诚,这里面有公族势力不如三晋中原等国强大的原因,也有公族本身凝聚力强的原因。楚国政治史中,楚武王是一个节点,楚庄王是另一个节点。前者以蛮夷自居,封子为王,与周朝分庭抗礼的同时又模仿周朝,如此粗略构建了楚国的政治机器。楚国官名多为尹,学的便是周天子而非各诸侯国;
而后者却尽去楚国的蛮夷之气,从生活起居到军政制度全面学习中原诸国,最后败晋成霸。春秋霸通伯,所谓伯季仲叔,伯是嫡长子的意思。楚庄王称霸,等于政治上承认周天子天下共主的地位,自己则是他的嫡长子。
若敖氏之乱,与其说是夺权,倒不如说是路线之争:以若敖氏为代表的公族希望楚国能保持立国以来的传统,国君尊重各大公族日益增多的利益,而不是向中原国家那样,公族的利益越来越往国君手里集中;楚庄王则希望各大公族能全力支持自己,一雪祖父楚成王城濮之战的耻辱,使楚国成为天下公认的霸主。
路线争斗的最后是以楚庄王胜利楚国成为天下霸主而结束,但楚国在外称霸的同时,国内公族日渐离心,哪怕庄王频繁调动大县县尹,命之于亲信也无济于事,最终的结果便是后续楚王大量分封子孙,以促成以封君为代表新公族制约以县尹为代表老公族的局面。
阳履先祖熊扬就是最早的那批封君,虽然封地已失,可他仍是封君的立场:完全忠于楚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还未即位的楚王命运多舛,此时正处于送命的举动中。
殿下,末将愿率师于殿下一同前往北门。熊荆已经上了四轮马车,十五乘宫甲出了十乘,一千环卫也出动了四百五十人(三个刀盾阵),可邓遂还是不放心。
加上身边的剑士,已经是一千五百人护送自己出宫,熊荆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婉言道:你是王城守将,怎可离城而去?等我回来便可。
殿下,臣请随车前往。一天又一夜,昭黍对黄歇的怒气仍为消散,他就想在城头大骂黄歇无君无父。
殿下,臣亦请随车前往。骂人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箴尹子莫,他也要去。
殿下,臣亦愿往。沈尹鼯也道,他也要凑这个热闹,看着叛军自溃,奸逆授首。
还有臣,正气凛然的左尹蒙正禽。太子相争时,他自誉为中立派,现在黄歇反了,秉公也好自清也好,他都要见一见黄歇,劝他伏身请降。
殿下见重臣们恳请随车前往,其他大夫封君也想跟着去。只是为大王打造的四轮马车虽然宽大,可也塞不下太多人,乘自己的车又是牛车,根本就跟不上四轮马车以及宫甲的速度,身为贵人总不能走路去吧。
请众卿于正朝安心等待,此去路上恐多凶险。熊荆对这些人揖道,只让昭黍几个陪自己去,连老师宋玉都让他留下了。
和铃央央,王城闱门大开,在一千五百士卒的护送下,熊荆缓缓往城北行去。看着他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报——!大子出宫了。密切关注王宫动向的耳目报告道。此时景骅已经不再北门城楼,拜别负刍后,他便移帐到空空如也的郢都大市,这里虽还有不少囤货待售的商贾,却没有摩肩接踵的国人。
有多少甲士?知道成败在此一击的景骅铁青着脸,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弑君。
一千五百。耳目观察的极为详细。千人持夷矛,余者持剑盾。其分作五列,长约两百四十步。两端夷矛,中间剑盾,大子四轮车驾居中,上附铁甲,为盾剑短兵所护。
夷矛?剑盾?王太子于囿苑演练阵法的传闻景骅申雍有所耳闻,可吴申对此知之甚少,但他又是大司马,对兵事很了解。夷矛长两丈四尺,乃车兵所用,为何
宫中有传:大子正编练新阵,日夜不歇,外人俱不得见。申雍消息最灵,吴大夫是否担心你的千余死士敌不过大子新练的军阵。
人多对人少,我方又有荆弩,如何敌不过?伏击计划是景骅制定的,乃诸事重中之重。吴申知道详细计划,并不认为熊荆这次能幸免,他只是奇怪宫甲所用的武器。军阵用兵的原则是长短相济,步卒用夷矛这在列国都是没有的。唯一用矛而胜的战例是数百年前鲁国的冉求,他率三百徒卒举矛破了齐师,可当时齐师来不及放箭,因而被鲁人一鼓而下。
大子薨后,死士皆由东门出城,被擒就称是受黄庸之命谋反弑大子。稳操胜券的事情景骅毫不担心,他倒是担心吴申的人嘴巴不严——范增之计滴水不入,还把锅全部甩给了黄家。
皆是山中蛮越,他们除了厮杀,根本就不懂其余。吴申并不担心,他反问道:你那些与战的王师士卒如何?若是他们泄露了此事
大王备令尹,王师将率是我在洞庭郡的亲信,徒卒则多为苗人,便是有楚人,也是少数。大子薨后,悍王子也将不测,他日新君即位,他这些人怎敢透露分毫?整个计划中,景骅的风险最大,但他早就报了必死之心。
传令吧。他看了吴申一眼。
恩。传令。吴申重重点头,他身边一个断发越人跳跃而去,帐外大市,千余名越人死士正在待命,赴郢都日久,他们早就等不及了;而景骅的传令兵也急奔造府以南,那里,在苗将砺风的率领下,跪坐许久的王卒陈戈待战,他们要消灭楚国大王的敌人,这样自己就能得到楚国人的赏赐。
第九十七章 大事9
大市之东造府之南私坊以北,自寿郢建成起就是一片荒地。寿郢还是寿陵的时候,甚至寿陵还不存在的时候,淮夷的巫师便说此处有灵,但淮夷的灵未必是楚人的灵,所以建城时这片地方虽然有所避让,神祠一直保留,可无人祭拜下神祠日渐荒芜,只剩断桓矮墙,于半人高的野草中半露半显,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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