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熊荆此时忽然感觉有些眩晕,他觉得此战很像迦太基与古罗马的坎尼之战,指挥这场战役的汉拔尼因而被西方奉为战略之父。他怎么也想不到四百多年前楚军也有过这种中军佯败后撤两翼包夹侧击的经典战役。
似乎感觉说得太深奥,自己的大王一时间难以理解,彭宗正要再解释时,熊荆问道:中军佯败而北,如何再使其止步列阵?我闻秦军之阵素来薄中厚方锐士无双,左右两军如何能拒秦之锐士?秦军有武骑士近万,以其常例素列于阵之左右,若秦军也勾击我左右侧翼,如何拒敌?还有投石机呢,置于何处?为何不见。
能看出楚军战阵意图,项燕与彭宗当即刮目相看,认为自己的大王粗通兵法;再听熊荆问的这些问题,心里更是惊讶,这可不是粗通的层次,最少也是登堂入室。倒是问投石机的语气尚有些孩童状,惹人喜爱。
板着脸的项燕难得笑了笑,他天揖后才道:此战以佯败之后再行列阵为最难,其余皆易。
秦之武骑士近万锐士难挡,然我军弓矢尽置左右两军,以驱秦之武骑士;又以最强之师列于左右,尤以素弱之右军为重:封君之师善战,越人锐兵敢死,然却性愚,只知进而不知退,此未必不可阻秦之锐士。
而中军佯败列阵再战吴子有言:‘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战。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
此说虽有百余年,然秦人习性百余年丝毫未改。为授爵赐田,稍见其利便如蚁附膻,不避水火。阵战时我中军一触则败,非久斗纠缠而退。秦人尾随而来,中军北行五十步即止,不止亦为游阕所阻。游阕以王卒两军项师为主,中军若溃,或可代为稳住阵脚。
简单回答完熊荆的问题,项燕忽然再揖:末将有一非礼之请。
讲。熊荆脑子里还在想象项燕所描述的阵战推演图,不知他要请什么。
此战凶险,胜负难料。请大王准末将寻一小小假扮大王,王者仪仗驻留
无礼!项燕话还未说完,便有好几声无礼从熊荆身后含怒迸出,叱喝的人除了正在记录的左右两史,还有老仆葛。
第十二章 誓师
楚军幕府里项燕与熊荆商议决战之事,数里外的秦军大营,蒙武与司马空居中而坐,看着楚军使者项墉入帐。项墉虽生于项家,但不懂兵法,他来不过是来传话的。:我乃楚国上将军所派,代上将军特来告于将军:楚秦两国十世交好,今之战,他国得利而秦楚遭损,然将军欲战,上将军明日晨起列阵以待,不战,后日当退归息县赴莒与齐军战。
项墉话说的很简单也很斯文,蒙武这个主将尚未说话,司空马便抢先道:咦!项燕以为他来之则来,去之则去?
那请将军与我军一战。项墉挤出些微笑,他不想舌辩群雄,他就是一传话的。
你家将军欲战我便要与之战,不战便从容而退?蒙武说话了,他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字都是想了数遍后才说的:请告项将军,我军明日不战。
本使知矣,将军之言一定带到。请告辞。项墉对蒙武一揖,就要退走。司空马以及在场其他诸将顿时看向蒙武,他们觉得这样打发楚军使者回去太过儿戏了。
慢!项墉转身之时蒙武伸手虚拦,我军入荆,唯项将军能败我,故惜而相告:魏军十万,昨日已入荆境,欲拔陈,请项将军知。
谢蒙将军!项墉被这则消息震的是张口结舌,他随即再对蒙武一揖,这才转身去了。
项燕要撤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项墉既能平安的来,自然能平安的走。他走后幕府里一片狐疑,只待左军杨端和半信半疑的说了一句,几人才议论纷纷。
既要约我一战,又为何要退兵?左将军辛梧也是不解,他觉得道理不通。
这时一个谋士在蒙武耳边低语几句,蒙武方道:据闻齐军已拔莒城,项燕急矣。
陈是由魏入楚之要津,而莒介于沂水沐水上游之间,是齐国南下的第一道屏障,拿下了莒,等于齐军可顺流直下淮上,更可以侧面吞占鲁地,如此情形,项燕焉能不急?
齐军拔莒让蒙武对项燕为何如此行事有了一个解释,而在军使项墉未曾回大营之前,项燕正与彭宗对视发呆。此时熊荆已经走了,筹盘室除了大小筹盘红黑筹子,便只剩发呆的两人。
有王如此,楚国之幸。项燕幽幽说道,可惜
二十多万军队鏖战,居然要中军佯败北奔,说起很容易,做起来极为艰难。几千人上万人乃至几万人的阵战项燕都有把握,但几十万人的阵战,要其中八万人北奔,而后再列阵以战,这就不是项燕能够把握的了。
奔着奔着,失去队列后军官肯定控制不住部队,然后假的变成真的,佯败终成真败,所以项燕希望大王仪仗能立于中军再次列阵的位置,期望佯败而退的士卒看到楚王仪仗,能想起自己的责任,再次列阵而战。只是人乱起来是难以理喻的,特别是北奔将使一群人惊慌失措,所以他不敢让熊荆冒这个险,只能找一个头相仿的小子,假扮大王站在那。
这种要求是极其无礼的,楚国君王虽有亲征传统,但除了楚王自己,从没有哪个将帅敢把大王置于战阵险地,也没有那个将帅敢找人冒充大王,使用王者的仪仗。
熊荆身边之人都叱喝项燕无礼,熊荆也说项燕此举无礼,但他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不但要亲自站在中军再次列阵的那个位置,他还要去楚军阵前对士卒们说话
疯了!简直是疯了!真的是疯了!
两军列阵而战,国君在战前背着敌人对自己的士卒说话,这叫誓师。然而,牧誓之后,再无真誓。便是有誓,也不过誓是于庙堂朝廷,而不誓于野地誓于阵前。大王要誓师于阵前,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楚军将卒必是士气如虹以一当十,可万一大王被秦军弩箭伤了怎么办?
两军列阵而战,一般相距在三百步,近者甚至只有两百步。虽说这个距离弓矢无伤,可已在荆弩射程之内。楚军有荆弩,万一秦军也有荆弩怎么办?
项燕说可惜时,右军熊荆居处,环卫宫甲将率以及近臣皆跪于地,为首的左史烛远更是嚎啕大哭,他泣道:先王尸骨未寒,大王怎可再置自己于险地,若殇,我楚国奈何百姓奈何楚国之社稷奈何?大王
大王万万不可!同样跪于地的弋阳君也竭力相劝。此项燕之计也。那日大司马知郢都有变,欲领军回援,项燕居然抗命。臣以为,项燕虽无景骅大逆之举,然心中早有不臣之志。
胡说八道!烛远大哭大闹也就罢了,弋阳君这种话熊荆实在听不下去,更不能纵容此说。上将军不救我乃因秦军之故,何来不臣之心?你你想乱我军心?
臣不敢。臣不过据实以论,项燕军中,具是不臣之人,此等无君无父狼子野心弋阳君实为一根筋之人,话越说越离谱。
弋菟子!你要乱我楚国?!熊荆声音突然尖厉。童音本就尖细,再一厉声,音调刺得人人耳膜生疼。弋阳君也被熊荆如此反应吓了一跳,而熊荆厉声之后心里忽然想笑——弋阳君名菟,菟读tu,意思是老虎,读音却是兔子,弋老虎被他喊成了弋兔子,想想都好笑,但他此时偏偏不能笑,一旦笑了,等于默许封君攻击县尹,后果极难预料。
来人,拉弋菟子出去,苔四十。熊荆忍笑忍得肚子疼,然而仍对左右下令。
大王大王啊!臣句句弋阳君立即被环卫架了出去,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直至拉出帐外声音不闻。
今后再言上将军不救郢都有不臣之心者,斩!熊荆大声宣布,帐内诸人皆无语。还有,誓师是在大战前,先君武王便有此列。今之战关乎楚国存亡,为何不可誓师?难道你们要坐视我军大败,我等被俘,坐视我楚国亡国?
大王,先君武王只誓于军中,未曾誓于阵前啊。论及历史,熊荆怎能论得过左史。
既无先例,那就由我始。熊荆断然拂袖,斩钉截铁。
大王,王后命老仆服侍大王于左右,大王即要赴险于阵前,请大王杀了老仆。哭没有用,劝也无效,葛只能拉出赵妃以死相迫,他说罢便跪在熊荆身前,伸颈待戮。
请大王三思。葛豁出去了,其余近臣将率又是猛劝,听得熊荆心里一阵烦躁。这时,得到消息的阳履黄庸以及廉颇几个进来了,众人遂巴望着他们,盼望他们能说服熊荆。
敢请问大王,真要在阵前对士卒说话?阳履问道,脸上犹带初闻时的不可置信。
此事我曾与老师说过。熊荆看着廉颇。秦军百战之师,战技之法玄妙老道,我军疏于战阵,乏于训练,实不如。非如此无以鼓舞士气,无高涨之士气此战恐不可胜。
大王可曾想过,虽如此,然大王若有不测,我军将再无任何胜机,此战必败。阳履劝道。
没有不测。熊荆不信自己会不测。便有不测,亦是天意。天亡我楚国,人能奈何?
大王乃圣王降世天纵之资,楚国百败,有大王在,仍可再复,先祖亦不绝祀;大王若不测,楚国真亡矣。阳履理论不过,一同进来的周文开了口,他曾是令尹黄歇门客,辩才虽不及张仪苏秦,也甚于在座诸人。
熊荆知道周文,也明白他留得青山在之意,但他还是摇头道:你不懂。
臣不懂?臣请大王相告。周文说完也拜倒了,伏首以闻。
我赫赫楚国,虽有败辱,几时真正屈服?吴人入郢,楚人无戈戟便奋臂与之斗,将率战死便以老卒率队为首,各致其死,却吴师而复楚地;秦人拔郢,三十万人溺死而不降,幸存两卒受尽秦人酷刑却不言钟鼎。秦人拔郢已四十年,四十年里,秦人尽迁我城邑之民,然若何?秦法依旧不适我旧郢之地,秦吏仍不敢独行于我山野之间。
我楚人性情不屈。今日既战,又何虑以后?纵忍辱偷生,再复之国可是昔日之楚国?我不屈之楚人又如何臣服一位苟且之君?君子仅死一次,小人已亡无数。你们若愿意你们的大王变作一个无耻小人,大可以把我绑起来不让我去阵前说话,大可以把我关起来送到息县保存性命。你们若真是忠心于我,真为我好为楚国好,便应赞同我去阵列之前,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唧唧歪歪。
熊荆气急而辩,听闻他列数楚人之不屈,诸人不自觉全低下了头。他话说完肚子一阵鸣叫,又道:我饿了,要用膳。你们爱如何如何,请自便。说罢便出账去了。
当如何?熊荆走后,廉颇也很识趣的避走,于是剩下一干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还能如何?大王不是已经教了我们吗。众人里周文最是轻松,他是魏人,天生就要比楚国这群蛮夷聪明,所以做了门客。
第十三章 议战
秦楚两军大营仅隔数里,可从天亮到下午都未成发生冲突,空旷的原野上,连早先肆无忌惮的秦军武骑士也收敛了势头,只留少数侦骑在四处探查。下春时分,项燕再次聚将,这是战前议兵,所有将领都到了,诡异的是大王居然不在。
大王王体不适,故而军司马彭宗语调似乎有些不自然,但他没说完众将就议论纷纷了:上一次与秦军战时大王寝疾,整个战斗只能看到大王的旂旗,根本见不到大王本人,要是大王能露个脸,将卒士气大增,那战即便会输也不会输那么惨。
大王年幼,军中辛劳,大王又要与士卒同食,因而小恙,环卫之将养虺(hui)不得不出来说话,他是养由基之后,体态欣长射术无双。暂代环卫之尹的先王正仆长姜随王后回郢后,四千环卫便由他率领,他的话大家完全相信。
明日战,大王必与我等同进同退。王卒之将屈光也道,两人一唱一和,打消了所有疑虑。
咳咳军司马彭总终于把打断的话题重新接起,他道:今日上将军已遣使至秦营约明日战,秦将蒙武不允。然兵者诡道,秦人贪戾好利无信,我军万不可懈怠。此次相召,实为布阵议兵
左右中后四军,人数加起来二十六万,而凑成这二十六万的,是一个个师。这些师不是成建制部队,而是每县每邑所动员的军队,是以坐于幕府里的大小将领有五六十人。彭宗正对着这五六十人说话,听他说到布阵议兵,仍有些吵杂的幕府彻底安静了下来。
秦军强者武骑车阵蹶张锐士,我军强者,弓手荆弩投石机。江邑一战,我右军军阵四十五行,仍被秦军击垮。楚人尚左天下皆知,故右军最弱亦天下皆知。江邑一战秦人攻我右军,再战秦人恐仍攻我右军。右军崩,中军必退,中军不退,秦人夹攻我,大败可期。故此次再战,右军之卒多于左军,布阵必六十行。
六十行?其他人还没有说话,吴地之师军司马周文便站了起来。右军七万,六十行其行不过一千一百余人,一卒之位不及一步,阵宽不过一千步。此战太厚,阵末士卒不能与战。
周司马以为几列可挡秦军破阵之戎车之锐士?彭宗反问道。
四五十行足矣。周文本想说四十行,但上次右军就是四十五行崩的。我右军有万余封君之师,甲胄俱全。周文指着在座的弋阳君六君?君等人,其余皆为吴越之师。越人锐兵敢死,非淮上诸师可比。
说越人就说越人,周文偏偏贬低淮上诸师,顿时惹来一片非议。好在项燕伸手压下这些非议,他道:右军必六十行,说完右军,项燕又看向左军之帅潘无命,左军之阵亦六十行。
上将军,我军已有游阙,左军列阵六十行实无必要。潘无命人如其名,打仗不顾命。蔡师本不是强师,可有他这种会身先士卒的将领,战力未必弱于项师。
请问上将军,中军几行?项燕还未答话,中军之帅管由又说话了,他察觉到了什么。
能为将者不管深浅都熟知兵法,管由这个问题一问,几十个将领全看向项燕。
中军二十行。项燕的回答让整个幕府更加安静。
二十行?管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阵宽四千步?!
正是。项燕点头,表示准确无误。
中军仅二十行,秦人观之,若以秦军锐士攻我,岂非一触即溃?管由继续追问,如同其他人认为熊荆疯了一样,他感觉项燕也疯了。
正是。项燕再次点头,惹来一片喧哗。
军司马彭宗不得不插言解释:此战,我军左右两军之行必厚至六十步,中军与秦军接兵后当佯败而北,奔行五十步,再列阵与秦军战。
彭宗的解释让众将安静下来,可他说的很不详细,等谋士们抬筹板上来,他才能尽述其意。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左右两军军阵后端的间隙以及游阙的位置——八万人军阵厚度二十行,等于每行有四千人,战斗时每人宽度几近一步,于是阵宽几达四千步。这是军阵前端,军阵的后端,也就是左右两军六十步末端的宽度并没有四千步,大约只有三千步,整个军阵看起来其实是一个梯形,上面大下面小,中间空三边厚。
而后军五万人与左右两军最尾的第六十行之间留有二十步左右的间隙,这是给佯败中军的位置,也是旂旗王车驻留的位置。中军必须在此再次列阵,不然由游阙所组成的阵线过于单薄,未必能把秦军三面包夹在这个陷阱里。
此阵甚险,稍有不慎,三军尽墨。年纪最大的鲁师将领东野固也算是沙场老将了,他听完彭宗的解释,再看看筹板上的倒梯形阵也倒抽口凉气。
东野将军所言不虚,然除此,有何策能胜秦军?彭宗当即反问。他这个问题倒把东野固还有其他想反对的将领问住了。上次江邑之战已证明楚秦两军的差距,那不这么列阵又该如何列阵?众将张口欲言,却没有一人能说得上来。
此阵,乃我军唯一胜机。彭宗环视众人,再一次强调非此阵不可胜。而后他再一次移动筹板,摆出一个左中右三军皆为二十行的一字阵。此为我军战前之阵,各军皆为二十行,临战之前,左右两军于游阙分出,速速于本阵之后再列四十行。切记!此阵需斜至内,使左右两阵末端仅距三千步。不然,末端相距四千步,中军若佯败成真,游阙难以补缺。
交战时两军态势不断变化,战阵或主动或被动也在不断变化。但不管如何,隐藏自己的意图和保留足够数量的预备队是极为重要。前者使己方的战术意图不被敌人侦知,后者使己方的军阵保留变化余地。彭宗所谓‘临战之前,左右两军于游阙分出’,就是要秦军将领以为己方因为害怕秦军攻击,故保留了为数众多的预备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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