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大王以为如何?勋贵站在前排是熊荆要求的,所以项燕看着熊荆。
诸位以为如何?熊荆今天身穿铁甲巡视累的半死,刚才彭宗说了一大堆撤退的事情,他差点就睡着了。本以为议完事就可以睡觉,没想到曾瑕来这么一出。
臣以为礼不可废,勋贵之子怎能与庶民为伍?又是东野固,他一把年纪,座次很前。
那不佞想知道,勋贵之子当立在何处?熊荆不得不打起精神论战。立于阵后,待我军战败而后循逃?又或是敌人死后冲上去抢功?又或是立于军幕之中,不见戈戟?
大王,礼不可废!东野固呼道,他是鲁地之人,极为重礼。
当今之世两军鏖战,礼有何用?熊荆见他胡子花白,本不欲再辩,可还是反驳了一句。
这句话犹如利箭,直接让东野固跪下了,他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痛心疾首。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可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东野固不但是将领,还是儒者。他一跪下来,项燕嘴角就谦笑。
果然,东野固一开口就说这礼是天经地义,可经国定社序民礼嗣。项燕正想看看熊荆是如何表情,却听熊荆问道:鲁国如何?
东野固当即语塞。
熊荆再道:不佞对鲁国没有鄙薄之意,不佞想说的是,礼固然重要,但光凭一个礼字已无以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若然,鲁国为何屡为齐国所欺?又为何为我楚国
大王右史突然出声,熊荆的话太不利于民族团结了。
此乃事实,不说鲁国为我楚国所灭,鲁人就能保留面子?我楚国何曾待薄过鲁人了?熊荆不得不插言把事情说清楚,鲁国确为我楚国所灭,然我楚军帮鲁人扼守沂沐河谷,防止齐军南下。莒城为齐军所拔,不正是因为莒城楚军被调走?
翻阅史料,楚国灭鲁是很轻松的,也就是鲁军为鲁王打了最后一战,然后鲁国就灭了。考虑到长治久安,令尹黄歇严厉士卒扰民,没几日又把被俘的鲁卒全放回了家。而鲁地的勋贵也没动,愿意跟鲁王去莒县的就去,不去的则保留封邑。对鲁地的管理则因俗就简,没有新封公族于此,多数官吏仍居原职。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如此熊荆才敢说这样话。
君子六艺,然今之君子几人可射几人能御几人敢战?熊荆回到之前的话题。东野将军因礼不可废,不愿勋贵子弟站于军阵之前,不佞不勉强。然楚国今后任官取士,不佞欲在军阵前三行中遴选。若勋贵子弟不足,哪怕是庶民,只要此人敢战果勇,又能入学成业,也可为将为官。
本来只是东野固和熊荆的争辩,也只是勋贵子弟是否列于阵前的讨论,可熊荆这番话一出来,全场皆惊。这不再是战术问题,而是政治宣言,并且,这个趋向有利于在座众将。他们可全是武将,他们的儿子自然要比那些文绉绉只会吟诗作辞的文官之子敢列于阵前,也更容易活过鏖战。比如项燕之子项超,未加冠便随军入秦,已立有战功,这哪是文官之子比得上的?
大王贤明!最先反应过来的人高声大喊。
大王贤明。后面明白过来的人也紧跟着大喊,后又伏首大拜——这位未龀之王在他们看来比以往任何一位楚王都亲切都贤明。
唯有长跪于地的东野固叹息了一句,颇有先见之明的道:楚国乱矣!
第二十章 假药
曾瑕引发的插曲使会议延长了大半个时辰,最终的结果也未如他建议的那样,勒令军中勋贵子弟站于前三排,而是得到了早上的结果:各师司马要把前三排士卒姓名上报于主将,师中勋贵子弟的姓名职务也要上报于主将,两份名册由主将核实后一同递送至郢都大司马府。
换句话说,是否列于阵前纯属自愿,但听大王的语气,没有这样的履历,宁愿让庶人做官也不愿遴选勋贵子弟。熊荆年幼,也正是因为年幼,日后在位的时间会很长,而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英武和勇气,只要他活着,众将并不怀疑他所言有虚。
众将回营后,除了宣布上将军明日撤退的将令,又召集军中公族卿士子弟训话。武将多数粗鄙,不少人略去那些文绉绉的言辞,直言相告日后想要做官为将,那就要列于阵前。只有鲁地之师东野固等人,虽然也把勋贵子弟召集了,可愣了半天都没说什么话。
大王此举,在东野固看来是乱礼此举,乱礼并不只是勋贵子弟和庶民子弟同列一行那么简单,而是楚国以后任官取士不再遴选文士而取武士,这才是乱礼之举。武士尚力,文士重德,以力服人以德服人乃文武之别。大王过度倚重武力,日后楚国必因此生乱。
都司马东野固在想熊荆重武轻文的危害,似乎忘记了向勋贵子弟通告今日之事。
咳咳,东野固咳嗽了一记,这才道:今日与会,有佞臣言勋贵子弟当列于军阵之前,你等以为如何?
鲁地之师隶属潘无命的左军,并不知晓发生在中军期思之师的事情。东野固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文吏打扮的人天揖道:军阵前列素乃亡命之徒,怎可让我等列于彼?
正是正是余者不断附和,这群人其实少有着甲。君子不立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列于军阵之前,此非正命,非君子所为也。
孟子的话马上被搬了出来,紧接着抬出来的还有孔子的: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军阵乃凶险之地,我等军阵尚且不居,又岂能居于军阵之前?
引经据典,一条条理由说的头头是道,正当大家取得共识时,东野固又一句咳嗽,道:大王命:自明年起,文学侍从之试不再有
这,怎可不再有?最先说军阵前列乃亡命之徒的文吏张口结舌,他就是要参加明年春天文学侍从考试的。当然,参加考试的不只他一人,鲁地诗书之乡,应试者众多。
自明年起,选官取士只从阵前三行中选取,庶人若能入学成业,也可为官为将。东野固没管这些人说什么,他只传达会议精神。所有列于阵前三行甲士之姓名,由司马记于册,所有勋贵子弟姓名官职亦由司马记于册,两册由主将稽核后递送至郢都大司马府。
东野固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在场之人皆有惶惶之色,更有人心中不甘,但命令来自大王,不甘又能如何?
大王定是被佞臣蒙骗了!忍了半响,终于有人叹息了一声。
正是,大王必是被佞臣蒙骗了!那武人粗鄙不堪,怎可治国?洪水决口一般,众人言语汹汹,一副咬牙切齿之状,恨不得撕碎那个巧言令色的佞臣。
咳咳,东野固对士子之状宛若未见,毕竟他只是传递消息。是否列于军阵之前纯属自愿,然本司马必恪守王命将令,将你等姓名官职报于上将军,战时前三行甲士姓名也将一同报于上将军。你们回去吧。
东野固话说完就让人送客了,众人离开,没有生火的营帐里更显寒意。他未在意这严寒,而是在回想着刚才幕府里熊荆之语:‘鲁国如何?’从事实的角度说,大王说的并没错,可如果大王没有没错,那难道是自己错了?孔子所言礼乐大道怎么有错?
哦。孔子弟子所习六艺并非古之六艺?同样是没有生火的军帐,熊荆正看着自己的右史——回营后右史就委婉的说今之君子所习六艺非古时之六艺,因而熊荆‘今之君子几人可射几人能御几人敢战?’之语有些强人之所难。
敢问大王,大王可曾学射可曾学御?右史反问道。大傅大保可有教大王射与御?
无。熊荆缓缓点了点头,他所知道的教学大纲里没有射也没有御。
古之六艺,多为言传身教,不需有书。然子路让子羔做了费邑之宰,孔子说:‘贼夫人之子(这是害人子弟啊)!’子路则说:‘费邑有人民有社稷,治民也好事神也罢,皆可为政而学,何必读书而学?’孔子因而不悦,说:‘正是你,让我厌恶口辩之人’
有言孔子弟子三千,这三千弟子皆读书而学,非为政而学,所习之六艺,乃《诗《书《礼《易《乐《春秋,又曰六经,而非礼乐射御书数古之六艺。大王今日问东野固‘君子几人可射几人能御几人敢战?’,此言误也。
我楚国任官取士,数百年来皆考校《诗《书《礼《易《乐《春秋六经,从未以射御两艺择士。大王言今后任官取士皆从军阵前三行中遴选,此大谬也。请大王务必收回成命,不然,楚国乱矣。
右史之言乃是劝解,而非要教熊荆古之六艺和今之六艺的分别,但熊荆却讶然失笑:我今日才知,孔子就是个卖假药的,难怪药丸。
大王右史本以为熊荆是在反省,没想到一开口就抨击孔子,他虽非儒家,也听不过去。大王何出此言?
何处此言?熊荆冷笑,他对儒家本就不怎么待见,现在又抓住了证据,自然要嘲讽一番。弟子拜孔子为师,送其十条束脩,为的是学古之六艺,孔子倒好,教的却是他自己编撰的所谓新六艺,这不是卖假药是何事?何谓贼夫人之子,这便是贼夫人之子。
右史进谏的是不可用大王所言之法于前阵前三行任官选士,没想到大王不顾主题开始嘲讽孔子,他不得不被熊荆引到‘卖假药’这个话题上。大王,古之六艺,乃天子造士之用,孔子之时,礼崩乐坏,权臣当政,弑君之事不穷,教弟子古之六艺已是不妥,故极重礼乐,讲求文治;而射御两艺,射艺绝非三载五载可成,古之造士,十五岁学射,加冠也未必大成;御艺则需车马,马贵则万钱,贱者也需数千钱,一车双马,耗费甚多,岂是十条束脩可抵?
那为何要言自己教的乃是六艺?右史不说,我还以为孔子教的是礼乐射御书数,谁知道教的乃是《诗《书《礼《易《乐《春秋假六艺,以假乱真,真是贼夫人之子!
熊荆的较真让右史错愕,射与御都是杀人的,春秋弑君者众,怎能再教之古六艺?孔子新六艺之所以广被列国接受,一是国君赞同,毕竟用文士比用武士安全,楚国的宫廷教育也是受此影响而更改的;二是百姓赞同,此前他们无以为学,新六艺差点就差点,最要紧是便宜,十条束脩而已,真要学射御,学费何止十条束脩,百条都不止。
我楚国昔年本是五十里小邦,能成今日大国,可不是文士用嘴皮子说过来的,也非仁义礼教以德服人让他国主动投降过来的。今数千里之地,全是戈戟殳矛打下来的。何人所打?我遍观《梼杌(楚国史书),皆为公族子弟,尤以若敖氏为甚,不以公族之中敢战者为官为将
大王,若敖氏乃叛乱之氏,右史没想到熊荆居然看遍了《梼杌,再听其提起若敖氏,不得不提醒出言提醒。
叛乱便可抹杀若敖氏先祖之功勋?熊荆讶看着他,瞬间有了些明悟:若敖氏叛乱怕还有一个背景,那就是文士取代大宗族所出的武士。当然,史书是文士记的,未必有这样的记录。我心已定,当今之世,治国当以铁血,而非礼乐,你不必再劝了。
史官本只是记录国君言行的官吏,隶属天官系统。而这套天官系统完全来自周天子,甚至,按鶡冠子的说法,各诸侯国的史官皆由周天子亲派,而不能由列国指定或自行培养。左史右史之所以密切记录诸侯的言行,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监视和进谏,防止诸侯叛乱,等于是天子的坐间,而且这个坐间还是世袭。
楚国最早也有周天子所派的天官,但后来被走楚武王赶走,楚人担任的史官虽秉承史官职守对国君也有劝解,但更多的任务是记录。熊荆明言史官不要再劝,右史只好闭口不言。而这越来越寒冷的营帐里,熊荆正在膏烛下发呆,然发呆未久,大营某处便传来大大小小的呼喊以及接连不断的鼓声:秦军袭营了。
第二十一章 出营
寒夜本已沉寂,除了北风吹拂营帐旗帜之声间隔着的打更之声,军营里只剩下一片鼾声。然而此时呼喊鼓声不断,整个军营喧沸声一片,好在之前各师曾下达严令:非有令命,夜间遇袭各师严禁喧哗擅动,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混乱。
士卒继续安睡,左军大营则燎火冲天,仓促起身的楚军士卒正隔着营寨对已撤到营外的秦军挥戈大喊,被逐出营的秦军也不久候,在身边箭雨越落越密时,他们便潜入夜幕,消失不见。
袭营不过是扰袭的一种,不在于杀人多少,而在于惊动敌军,使其恐慌,挫其士气。白林所部只是冲进了营并未杀伤多少士卒,但已成功扰动了楚军,夜袭任务成功完成。
那荆人如何?两里之外,等候的白林看着退回来的袭扰部队,不由问起了那名降卒。
禀报都尉,此人以荆语诱骗哨者,斩杀了一级,可惜至大营近处被荆人识破,我部只得硬杀入营中夜袭是以奋这个楚军降卒为先锋的,外围哨是骗过去了,可大营近处警戒森严,没有夜间口令的奋喝问下最终出了破绽。
斩杀了一级?白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奋已经死了。那便记下,明日拜爵,
你说是我军斥候引秦军来袭?!重新安静的左军大营,彻查出原委的主帅潘无命肥脸涨红,鼻子里喘着粗气。真是恨楚奸胜过恨秦人,得知是楚奸引秦军来袭他怎能不气。
正是。负责值哨的卒长连忙跪下,此人操郢都口音,说是前几日侦敌时走散,丢了马匹,不得不从我处入营
速速传令幕府,告诫全军提防楚奸。左军骗了一次秦人怕是不敢来了,现在就担心他去哄骗其他各部,所以军司马蔡至马上将此事报之上将军,而后通报全军。但他似乎多虑了,直到晨明时分全军收帐,秦军也未曾来袭。
急报——!天色仍暗,各师正在收拾营帐准备撤军,营外忽然有马奔近,马上骑士一边狂奔一边厉喊着‘急报!’,听得人心里发毛。等他急急奔至中军幕府前,凌厉的喊声才算是停了,但更可怕的消息也随之而来:报上将军,秦军大举出营!
秦军大举出营?!早起的彭宗还有些瞌睡,闻言差点跳了起来,他大声道:确否?
小人以性命担保,确实无误。小人和同伙昨夜受命宿于秦营外的野地,见秦兵大举出营便急奔回来,可惜同伙已死于秦人剑下。马不如秦人,侦骑被打得不敢出营,只能派死士夜间宿于野地,天亮前再回来,没想到还真有用。
急报——!又是一阵疾呼,但那声音随即就没了,一会有人禀道:上将军,那斥骑死了。
巢车如何?夜间侦骑是侦查,立于巢车用陆离镜看也是侦查。项燕本以为秦军不会在今天出营与自己决战,可现在他们出来了,不由再次问向巢车,以求确认。
禀报上将军:天色未明,巢车恐不可望远。一侧军吏答道。
上将军,暮色未去,秦军出营不可不防。彭宗是最明白项燕心思的,秦军虽然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自己依旧要提防小心。
传令下去,召将列阵。一支支令箭发了出去,除了召集将领,尚有马上列阵的命令。
秦军怎么出营了?不是说是明后两日决战的吗?嘶项燕的将令送到熊荆处时,他正在穿甲。钜甲昨天勒了一天,身上一些地方已经红肿,此时碰到就痛。
小人不知,小人奉上将军令告于大王:秦军出营,请速速至幕府议事。传令兵口齿伶俐。
不佞立即出营。召将是有时间限制的,击鼓完毕未到者斩首,熊荆这个大王无人敢斩,但他需要作出表率。马上走。忍着痛穿上了裙甲,熊荆被众人扶着快步出营。待他赶到幕府时,一些将领也赶到了,并且消息已经确认,秦军正全军出营。
虽然早就盼望着和秦军速战,可听到秦军全军出营的消息熊荆背上还是升起一股寒意,昨日面对蒙武的勇气睡了一夜似乎就不见了——真要去阵前誓师?真要站在军阵最前列?他开始觉得腿渐渐发酸,身上钜甲越来越重,而赶到幕府的各个将领,没有任何人脸上有喜色,他们都阴沉着脸,凝重的像一块铅——谁都知道,面对秦军,自己胜的可能不大。
子荆?坐于熊荆旁侧的廉颇感觉到了这种并无胜算的战前凝重,也看到了熊荆眼里的失措。喊了两句大王都没有回应后,他不由喊了一声子荆。
老师直呼王者之名是无礼之举,但熊荆浑然未觉,只有右史瞪着廉颇。
大王昨日的勇气忘在梦里了?廉颇问道。
这话好像利剑,一剑捅进熊荆的心脏。刺痛冰冷羞愧,熊荆苍白的脸在一瞬间充血,他使劲摇头,几乎大声道:没有。这句说完他又问道:我该如何做?
大王昨日是如何做的?廉颇反问。秦人出营,全军惶恐,士卒此时最希望看到将率在自己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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