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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秦国或曾有。廉颇答案让人心惊。我闻鄢郢一战,奔袭邓邑多为义渠骑兵。义渠乃戎人,戎人生于马背,以骑冲阵素来是其破敌之策。大王欲练骑兵,有马未可,尚需生于马上之士。楚国之圉童,万万不可。

    李牧将军麾下骑士甚多,租借给我国可好?熊荆试问。

    租借?廉颇讶然,想到楚赵两国盟好,他只道:赵王或可应允,然楚国之地,难以养马。我闻,代郡马群孳生马驹,一年之中,母马半数可孕,而在楚国,一年之中,母马有孕者不过一二。孳生如此,养马也不易,楚国并无草场,只可食以刍藁

    廉颇一边说一边摇头,刍藁征于百姓,哪有草地廉价易得。即便赵王真答应租借骑士,以楚军每军一千六千人骑兵的配属,楚国恐怕也养不起。




第五十一章 埋尸
    楚国当下领土皆在黄河以南,最北不过莒县,这些地方自古就不是养马的地方。虽说大航海后,海路取代陆路,华夏穷富地域因此调转——宋之前西北富庶,江南多靠西北中原移民开拓,宋之后江南富庶,西北靠江南接济,但西北再怎么贫穷,也是最好的养马之地之一。

    西北不光好养马,且地接中亚,汉武帝求宝马于大宛,汉代全国性的马种改良,乃至唐代全国马种改良,甚至新中国马种改良,都与中亚密不可分。楚国不通西北,华北东北又被秦齐两国阻塞,获取马匹极为困难。秦境禁止赵国马匹南下,齐国虽准许,却收税甚重。

    马至楚国,只能食刍藁,但刍藁也要钱买。刍为草叔(豆),每石十五钱,藁为禾杆,每石五钱。最保守估计,喂食一匹马每日也需三钱。每军一千六百骑每年要1825金,以三十个军计算,一年光草料钱就要5475金,占了全国田租的三成。

    养马贵,买马更贵,即便齐国愿意放行四万八千匹战马即便以最便宜的价格15金,光买这些马就要72000金,这比楚国一年的岁入还要多2000金。养马于黄河以南,宋人干过,蒙古人也干过,是可以,但马在南方只能蓄养不能孳生。和干燥的北方相比,黄河以南养马不但很难怀孕,生下来的马驹也不如北方,数代后就矮小不堪,失去骑乘价值。

    楚国历代国君皆重马匹,奈何楚国没有养马之地,每年都要从北方外购马匹,不然国内马群就要退化到无法御使的地步。秦楚两军侦骑的差距,除了骑士的差距,剩下的就是不同气候环境下马匹成长的差距。

    熊荆不明其中原委,廉颇久在赵军,还任过赵国守相,最后又入楚为将,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委。楚国培养一支可与秦国抗衡的侦骑部队他是赞同的,可要培养数倍于侦骑的轻重骑兵,他则感觉没有必要。楚国练骑兵,就好似往沙漠里运冰块,事数倍而功一半。

    只是熊荆考虑的不仅是楚国一地,东亚的马他是看不上的。即便是秦国骑兵,肩高也不过五尺八寸(134)身重也不过四百公斤,这并非他心中的良马,唯一可取之处在于这些马不是蒙古马,蒙古马还要更轻一些。他真正想要的是西亚马欧洲马。时间如果来得及,就以西亚欧洲的公马配本地母马;时间如果来不及,那就丝绸换马匹,一船一船运过来。

    倒是南方母马难孕之说他未曾听过。如果确是如此,难道只能去济州岛?

    坛子里63区每每说起骑兵说到养马,诸人念及最多的就是济州岛,第一句话肯定是‘济州岛那有八万公顷草场,蒙古人就打算’,以至于临高众最终攻占济州岛用于养马。

    前尘往事在熊荆脑海中浮现,他来不及长吁短叹,也未来得及思考帆船何时才能造出来,军司马彭宗便过来了,他第一句话便是:敬告大王,秦军从沂邑撤军了。

    撤军了?熊荆有些不信,秦军新败,照说应该休整一夜,不想居然撤出了沂邑。

    正是。彭宗道,我军斥骑见沂邑和秦军大营皆起了大火,故速速回来禀报。秦军连夜撤军,上将军令我军就地扎营,待明日再至沂邑。

    这熊荆看向廉颇,见廉颇没有什么反应,才道:沂邑起了大火,民众如何?

    民众?彭宗没想到熊荆会念及沂邑民众,不免有些黯然。敬告大王:秦军以首级记功,而列国身高五尺至六十者皆可为卒

    难道秦军军民也分不吗?熊荆对秦军不由生出一种深深厌恶,复又想到旧郢淹死的数十万楚人,脸上全是恨意。

    他虽恨,彭宗和廉颇等人却觉得突兀。秦军残暴之名关东妇孺皆闻,大王不知,实属不该。廉颇道:以秦律,攻城围邑斩首八千已上方可盈论。若无八千首级,便是攻下城邑,也不能授爵。秦人从军,只为授爵,攻城后若斩首不足八千,自要大肆搜杀以足盈数。万幸楚军只拔了沂邑,未拔城阳息诸县,不然枉死者

    备马!熊荆忽然站了起来,因为起来太快,几案顿时被掀翻。

    大王一干人看着熊荆很是不解。夜已深,秦军又撤离了沂邑,大王却要备马出营。

    大王万万不可!跟随日久,右吏最明白熊荆心思,当即把他拦住。

    我是楚国之王,去看我的子民有何不可?让开!熊荆脸上像是结了冰,话语比冰还冷。他说罢错开右史往外疾走,彭宗也慌了,想拉着他,不想他个子矮,一低头就过去了。

    营外寒风刺骨,未穿狐裘的熊荆只觉得衣裳里灌满了刀,是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可他并未停步,径直来到马厩牵出坐骑就要上马。这时他才记起自己没穿马镫裤,跃了几下才坐上高鞍。

    大王若去,也当与我军骑士同行。彭宗奔出来了,拦在马前。寺人也追出来,拿着熊荆的骑马衣裤以及黑色狐裘,他们伏跪在马前:冬夜甚冷,请大王加衣。

    从期思到息县七八十公里,骑马七八个小时;从清水河大营到沂邑十二三公里,可因为是逆风而行,两个多小时骑得比七八个小时还累。寒夜已深,沂邑大火却是熊熊,城中听不到任何呼喊,只有火烧木头的哔剥声。

    项稚和熊荆同行,妫景则率百余骑先熊荆一步赶至沂邑。火光中见旂旗飘至,一干人躬身行礼。谁想熊荆并不停马,直接策马过城门往城里去了。项稚大惊失色,连喊带追跟了进去。

    沂邑非大邑,然四门依然是瓮城结构。城上城楼燃着大火,火光除了将入城骑士的脸照得通红,也把悬挂于城头那一排排尸体一根根木杆插着的首级照得通红。

    项稚驶入瓮城,又见尸首,但更多尸首还在城中,特别是城尹府大门这段,残戈断戟败车破旗,无头尸首横陈,马根本就过去。更让项稚不安的是大王居然不见了,他一边下马一边疾喊道:快!速速去寻大王!

    秦军未宿沂邑,而是在沂邑外立营,实则是不想清理。沂邑之内,秦骑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城后,楚军士卒匆忙应战,战斗最激烈地方就是城邑府门口。待占领外城,秦军又以冲车猛冲城邑府,如此方破内城。从城邑南门开始,沿路都是无头尸首,城邑府门口尸首更是堆积如山,而邑中他处,街道上也多有平民尸首,他们与士卒一样,全被割了首级。

    大火焚城,熊荆能行走于街道,主要是因为邑中皆是平房。火从屋顶开始烧,烧光了屋顶才烧屋内。饶是如此,项稚找到他时,他也被烟尘熏晕在街上。若不是坐骑一直在身侧守着,恐怕楚国的新王就要薨落在沂邑了。

    大王次日午后,熊荆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时,除了右史等人,断了一臂的老仆葛也在,还有赵羽,他不会骑马,半夜奔到沂邑时,熊荆已经晕了过去。

    恩。水熊荆转着眼睛,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长梦,梦里,他被大火灼烧着,扎着偏髻的秦军甲士狞笑着往火里添柴。烈火中,他像是一个手工拼成的木偶,越烧越小,到最后竟然四分五裂。然而最诡异的地方在于,焚烧中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痛,反而越烧越清醒,只到最后化成灰烬,被风吹上天空,神智也是清明的——期间反复忆起的唯有父亲别时的话:‘你父去后,你便是楚国第四十三位国君,第三十三世楚王’

    大王,水来了。葛用仅存的右手把水递到熊荆面前,但熊荆没接,他起来了。

    大王何往?帐内的人都慌了。国君之重,重于泰山,昨夜熊荆被熏晕于沂邑,诸人就肝胆俱惊了,现在大王一醒又要出帐,诸人更惊。

    大王何往?寺人自然不敢阻拦大王,右史等人追出时,熊荆已至大帐。

    拜见大王。这是项燕幕府,熊荆一出来便见诸将围着项燕彭宗等人议事。

    拜见大王。秦军不战而退,诸将如释重负,眼里全是喜色。

    你等何悦之有?熊荆没说免礼,他要穿幕府出帐时,那些笑容让他停下了。

    聪明一点的,或者耳目灵通一点的,此时脸色已换成一副戚色,可武人就是武人,下蔡之将蔡赤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敬告我王,经昨日一战,秦人已是胆寒,昨夜撤出沂邑,今夜恐要撤出我楚境。上将军所议,乃我军如何趁此夺下稷邑。

    蔡赤笑容刺目,但他言语并无过错,熊荆叹息了一声,径直走向帐外。项燕当然知道昨夜之事,他忧心道:大王何往?

    何往?熊荆回头,又看了诸将一眼,这才道:去埋尸,去安葬我的子民。



第五十二章 埋尸2
    耒耜铲在枯草地上,一耒一耒,枯草翻了出来泥土翻了出来,一些避寒的昆虫也翻了出来。虫子曲卷翻滚,用力挣扎,可下一耒铲下来时,它们便死了,断成两截死在泥土里。

    熊荆在使劲挖墓,耒耜沉重,更不锋利,需狠狠用力才能铲出些些泥土,因此他没举多久便挥汗如雨气喘吁吁,但他仍咬着牙一耒一耒铲下,当地上渐渐露出一个浅坑时,耒耜断了。

    大王。一干亲仆寺人也在掘墓,见大王的耒耜断了,几个人围了上来。

    请大王稍歇,老臣来便是。右史手中拿的不再是笔,同样是耒耜。

    以王者之尊掘墓以葬庶民,这是逾越礼法之事,但经历诸多事情后,每个近臣都明白大王想做的事绝不可阻拦。于是,大王掘墓,近臣寺人也掘墓。

    幕府里项燕等将见熊荆说去掘墓,当即面面相觑。鲁地之将东野固第一个起身,对众人说了一句‘大王心有万民,仁也’,也跟着来掘墓。

    东周列国,诸子百家。晋国分出的三国最为现实,演天道而成人道,故出法家;宋国乃殷商遗民,变宗教以成学说,因出墨家;田齐代姜,得国不正故建稷下以崇士人,学说虽多,却不奉一家;鲁国首封周公之子,后又出孔子,自行倡家;楚国敬天地而信鬼神,重黎唐昧皆是天文家,效天而治国顺理成章,是以出道家。

    鲁尊宗法,楚敬天道,两国虽然所倡不同,但行事皆有原则。这才是楚国灭鲁,城邑迅速安定的最终原因。因为大王仁,所以东野固这些鲁将也来掘墓;因为害怕无头之鬼缠身——如果鬼问‘你等的大王都给我掘墓,你等为何不掘墓?’,楚将必无言以对,所以项燕这些楚将也跟着来掘墓。一时间,沂邑城外的坟场,全是掘墓的将率,

    熊荆没去看他们,他不是因为仁来掘墓的,也不是因为害怕鬼神来掘墓。作为一个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埋葬他的子民。用最浅显的话来说,他和他们有一种无法割断的义务——庶民以口赋供养他,他以刀剑来保护庶民。如今庶民死了,他不但应该为他们复仇,更有责任为他们埋尸。不然,就是无信。

    既然,他降生在这个时代,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楚国民众,那么他就只能是个楚人,而不再是二千年以后的中国人。他不能再把这一切看做是史书中的寥寥数页,也不能再以为秦人是他两千后的同胞。

    秦人是死敌,便如在两晋,鲜卑人是死敌一样;便如在两宋,辽人金人蒙古人是死敌一样;便如在明末,女真人是死敌一样。此刻,公元前某一年,他的同胞是楚人,也仅仅是楚人。

    同胞被人残杀,被敌人割去头颅,灌木林般插在大营之外任人点验;同胞被人欺辱,妇孺光着身子横死于街市,死前手脚捆绑面目扭曲

    昨夜,他根本就不是被烟尘熏倒的,他是目睹这些惨状后,热血上涌心脏突跳疼晕的。

    复仇!复仇!不惜一切而复仇!而复仇,最好的方式摸过于杀光秦人,杀光一切秦人!更要把秦国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抹去!

    这便是他昨夜到现在心里想的所有一切。只是,心中每默念一句杀光秦人,他的心脏便跳的更厉害,呼吸越来越吃力,脸越来越黑越来越紫,

    大王该歇息了。老仆葛看到熊荆脸色不对,当即劝道。

    不必!其他人的墓都掘好了,只剩下熊荆。耒耜断了,就用佩剑,他相信自己总能挖好一个墓坑,把用不服驼来的那具焦黑的尸首给埋了。

    大王请歇息!项燕和彭宗来了,两人一脸肃穆,手上全是土。身为贵人,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会给一个庶民掘墓埋尸。

    大王请歇息!不光是项燕彭宗,楚军的将领也来了,他们伏拜下来,黑压压一片。

    我为何要歇息?!熊荆嘶喊,手中的剑歇斯底里的挥舞。为何?!告诉我,我为何能歇息?!

    没有人敢答话。沂邑无一人幸存,所有男子皆被斩首,从秦营门口木桩上取下的头颅埋葬时不知道按在哪个尸首身上;妇孺不是横死于街市就是死于大火,清晨大火熄灭,一地焦尸。

    我等有罪,请大王赐罪。众将再道,此时没有任何人有胜利的喜悦。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你等无罪,去吧。熊荆收敛住自己已然崩溃的情绪,他重新找来一个新耒耜,继续挖土。

    大王自昨夜便未进食,请大王进食。葛是站在熊荆身后的,见熊荆挖土不止,当即跪倒。

    请大王进食。除葛之外,其余内侍一并跪倒。

    喜欢跪就跪着吧。熊荆叹了一句,仍是挖土不停。只是以他的力气,要想挖好墓坑估计要挖到明天,于是葛爬到坑里,单手帮他掏泥,几个寺人见状跑动墓坑那头,也开始铲土。

    熊荆没拦,他此时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个时辰后,墓坑终于挖好。无棺的焦尸用军帐裹着,下葬到墓坑。夕阳西下的时候,小小的封土垒了起来。不过巫师要祭奠时,熊荆拦住了。他要说话,这不是为了鼓舞士气,而是表达心声。

    不佞知道,秦军强大,昨日之胜极为不易。然目睹沂邑,再念及楚宫台榭念及狐裘锦衣念及钟鸣鼎食,不宁顿觉无地自容。先君平王时,仅因楚吴边邑小童争桑,怒而发兵攻吴,吴王也怒发兵攻楚。史官言,平王非仁王,然平王知护我楚人小童,今不佞为大王,仅能为我楚人埋尸。

    熊荆话很短,可他心中的话很长,言及最后,在诸人的错愕中,他用剑把两侧垂发全数割断。断发是一种类似阉割的耻辱,成人宁愿苔刑也不愿断发,项燕见熊荆割发,长叹中也拔剑把自己的发髻割下,他拜道:臣有罪,身为上将军却不能护其国保其民,令大王自辱。

    臣等有罪。身为武人却不能护其国保其民,令大王自辱。拔剑声不断,诸将也割发。越将陆稽区秦等人本是断发,他们只能割须。

    你等无罪,是不佞有罪。熊荆摇头,他不过是把心中的悲愤借割发发泄出来而已,从未想过让其他人一起割发。

    大王英武贤明,是臣等有罪。一片齐呼之声。武人的性格素来不吃硬只吃软,熊荆越是这样说,他们越是觉得惭愧。

    不要再争了,把秦寇赶出楚国!此仇昔日之仇,必有复时。熊荆没有力气再说话,他身子慢慢软下去,好在葛和寺人扶着他。



第五十三章 互盟
    楚军于沂邑并未迅速西进,而是暂时驻留,这并不是因为熊荆带领诸将掘了一下午墓,而是大营被焚,辎重车辆损失严重;再一个则是马上就是晦日(每月的第廿九日)。晦日即休兵不战之日,这只是古制。虽说秦晋等国已不再遵守古制,两百多年前鸡父之战楚军也因此被吴军偷袭而大败,但古制就是古制,古制在楚人心中根深蒂固,是以项燕只下令全军戒备,没有命令楚军前进。

    楚军止步于沂邑,秦军则已行至城阳北面的小邑(今明港)。在这里,秦军方驻留休整,同时清点各军的损失,商议下一步计划。只是,从咸阳远来传令秦军撤退的咸阳王使对秦军战败感到吃惊,考虑到国内文信侯一案,王使当即召主将蒙武护军司空马即日返咸阳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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