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小邑到咸阳一千三百多里,使者召令一下蒙武便知道此次伐荆失败了,而在他还未抵达咸阳前,游说的使节便从咸阳出发,顺河之下直驱大梁。大梁是魏国国都,魏国虽残存于黄河之南,可魏国依然是沟通南北的枢要,只要魏国不加入合纵,楚赵两国想合也合不起来。
巍巍咸阳依旧,可秦王政的车驾今日却停在了昌平君府前,包括昌平君之母舒赢在内,一家人出府迎秦王于内。全是亲戚,秦王政免礼后抢先一步对舒赢揖后叹道:姨祖母万勿忧伤,寡人已命人彻查出兵伐荆一事,当初朝堂所议不过是威吓荆国,谁想
生死天命,荆人常以战死为荣,大王不必挂怀。舒赢是楚王熊元之妻,虽说从熊元回国即位后与丈夫再无往来,但她也没有再嫁。舒赢说完,又道:大王此来当有要务,老身暂且告退。
母亲舒赢退下,昌文君也退下,明堂内只剩秦王政和昌平君两人。昌平君低头不语,看着他的颈背,秦王政恳切道:寡人悔未听阿叔之言,那吕不韦与赵人勾结,擅自伐荆以坏秦楚邦交,寡人已令其去职。然其为相邦多年,朝中多其门客,众议汹汹,皆为其鸣不平。毋请阿叔助我!
敬告大王,非臣不愿,实乃臣不便啊。吕不韦去职早有商议,只是谁也没想到吕不韦居然借索质子为名,举兵伐楚。这让昌平君这个右丞相根本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说话,他是楚王之子,最少是半个楚人,这样的身份本就不该议伐楚之事,更不应该在伐楚未完之时接手吕不韦之职。那日朝堂上有大臣言其是半个楚人之后,他便告病在家了。
阿叔顾及寡人清楚,寡人已令秦军退兵了。秦王政补充道。
大王,秦军攻伐不易,寸土皆将士血汗,怎可轻易退兵?!昌平君终于抬头,唯一的一丝疑惑也被他藏在心里。相处日久,他全然明白这个表侄儿的心性。
秦军已然败绩。秦王政本不想说,可不说昌平君日后也会知道。荆人蛮勇荆王英烈。二十七万劣卒大败我二十四万秦军精锐。可笑吕不韦还曾对寡人言,说荆人实乃不堪一击,而我秦国虽常伐三晋,可每隔数十年总会挥戈向南,每次伐荆必有所获。
秦国南北攻伐确有节奏,攻伐三晋几十年后,趁着楚人不备,猛然往南一击,总能在楚国身上撕下一大片肉来,但这次因为地形,更因为楚人拼死反抗,以致毫无所获。
我军败绩,赵国又出兵救荆,其遣使欲说动韩魏等国再行合纵。而麃公亦是无能,攻城数月,那嫪毐依旧死守着封地,仍未伏诛。今之计议,当与荆人说和为要,不然我秦国内外皆战,虽有崤函之险,上党河内三川东郡等郡亦可危。
敬告大王,荆人既胜,以其心性,必不欲与我休兵互盟。国中局势如何,昌平君自然知晓。他摇头为难,表示自己没有在楚军大胜的情况下说和的本事。
阿叔必说荆人与我互盟。秦楚数百年姻好,寡人姊妹当可嫁于荆王。秦王政情急道。他这一生中经历过两次合纵,第一次秦军大败,第二次联军攻入秦境,好在吕不韦率兵退敌。若五国再次合纵攻秦,秦军新败,荆国又举全国之力,他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国中不宁,嫪毐吕不韦余党仍未诛尽,说不定内外交困下他就失位了。
昌平君也嗅到了危险的问题,他道:敢问大王,我军败绩,损失几何?我军已退入秦境?
我军折损两万,大营被荆人攻破,奔逃不及,又失一万,今大军已退至秦境。秦王政道。此战荆王又作投火之器,更有甚者,是其以一国君王之尊,交兵前亲至阵前土揖全军誓师呼喊,荆人士气大涨,我军败后,士卒皆无战心。
亲至阵前土揖全军誓师呼喊昌平君大讶,他记得自己那个为王的弟弟年龄并不大。
确是如此。使者初闻也不信,后问于军中士卒,乃信。秦王政叹息了一下,幸其人未能加冠,国事尚有朝中大臣做主。今寡人决意与荆人休兵互盟,可使巨金以说之。
大王既有休好之心,臣自然竭力与其休好。秦楚之战是昌平君代吕不韦执政的最大阻碍,既然大王已决心收兵和谈,昌平君再无继续告病的理由。然则
然则如何?秦王政笑脸不由微滞。阿叔请言。
若秦楚再行交好互盟,大王万万不可再无故攻伐荆国。昌平君道,他于攻伐之前加了‘无故’二字,算是在自己和秦王之间留了一个台阶。
寡人必践此诺。秦王政大声道,恳切之心难以言表。而他的手,则紧紧拉住昌平君,眼下,只有昌平君这一楚系外戚能平息吕不韦去职后的朝政,也只有熟悉楚国内情的他们,能在楚国内部活动游说,使秦楚两国再次互盟,以稳定秦国南线。
‘以隗状为左丞相,以为冯去疾廷尉’,从渭水北岸昌平君府一回宫,秦王政便下召委任隗状和冯去疾。吕不韦刚刚去职,不可能再委任相邦,以免激起余党的反对,并且相邦总领国政,权力太大,分作左右丞相为好。而隗状也是楚人,他与昌平君为左右丞相,等同于昌平君为相邦。冯去疾则是韩人,韩人和楚人非一派系,却又于赵魏并无干练。
路门内人事召令一出,咸阳城内风声当即一变。此前大家都还以为文信侯去职仅仅是为了避嫌,事情并不严重——秦国为天下霸主,赵相遣人拜访文信侯岂非再正常不过。可当秦军败绩的消息隐隐传来,秦王又任楚人隗状为左丞相,洞悉朝中形势的人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文信侯这次去职,恐将永不再返。
咸阳繁华依旧,内中却潜流暗涌。华阳宫内,老太后芈棘笑得合不拢嘴,她笑道:听闻母国新王尚未龀齿,政儿怎会想到把秦国公主嫁于他。
侄儿也未知,恐是大王听闻新王亲上战阵,又于阵前土揖全军,故以为他是个大人了。昌平君嘴角也挂着笑意,局势因吕不韦去职楚军大胜而成功逆转,母国安全了。
确有先祖遗风啊。芈棘叹了一声,然后他笑容渐渐敛去,道:正因如此,我才担心他不欲与秦国互盟啊。
母国之政,列来在下不在上,与秦休兵互盟,各县邑必当赞同。昌文君诧异,他虽未去过楚国,可身边皆楚人,楚国国内如何他早有耳闻。
各县自然赞同,然王后为赵人两个大傅亦是赵人。新王年幼,日夜受彼等蛊惑,必以母国民众之血为赵国续命。叛乱失败,可芈棘依旧不能接受赵女之子为楚王的现实。赵姬囚于雍城吕不韦去相,秦国下一步必是灭赵,而赵国自当想尽一办法说服楚国相救
姑母,孩儿欲亲去母国,使秦楚盟好。昌平君揖道。
他如此说,老太后却还在想象楚宫为赵女占据后,新王被其欺骗,无数楚人为赵国枉死之惨景,是以说道:若新王年纪再大上几岁,确该为他娶一位秦国公主。启儿,你看我秦宫之中,有哪位年幼的公主可称得上美人?
姑母?秦王说嫁公主,那时不清楚情况,可姑母明知道楚王年纪尚幼,仍如此作想,这让昌平君摇头不止。
不可吗?老太后看着自己的侄儿,目光带着疑惑。幼子心性未定,你告之其赵人是善人,他便以为赵人真是善人;你告知其秦人是恶人,他便以为秦人全是恶人。
关东诸国常言,秦国乃虎狼之国,又言秦人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他们难道不知,秦人原本质朴,其行非秦人所俗,乃三晋士子所教。
天下最阴毒者,非郑人莫属,然郑人有谋而无力。赵人不同,赵人深谋而嗜杀,有他们在新王身边,我半点也不放心。若不能设法谴人于新王身侧,不说新王,便是母国也将有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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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大梁
坐落于南北高速水路交叉口为‘天下之中身’的大梁(今开封)恐怕是列国最繁华的城市,其‘南与楚境西与韩秦北与燕赵东与齐境’,‘诸侯四通条达辐凑’,四面八方的舟楫舿舫,东南西北的大商巨贾,无穷无尽终年累月的汇聚于这座不夜之城。
城纵横虽只有十四五里,可外郭面积倍于城市,尤其是城北鸿沟码头一侧,码头鳞次栉比,仓房比屋连甍,舟舿无数货物无量钱金更是无尽。天下列国皆使本国钱币,唯有在大梁各国货币能畅通使用,秦半两齐刀币楚蚁鼻赵布币,梁半尚,钱币车载斗量,不但通用,还可兑换。
梁半尚五百二十当孚(五百二十枚梁半币兑一两楚金币)秦半两四百六十当孚(四百六十枚秦半币兑一两楚金币)齐刀币五十当孚(五十枚齐国刀币兑一两楚金币)六百楚蚁鼻当孚(六百枚楚国楚蚁鼻兑一两楚金币)
‘当孚’即当楚国黄金一两,列国货币皆以楚国黄金一两参照兑换,此谓大梁钱价。钱价有高有低,特别是战争天灾国乱,每每这时此国钱价总会大起大落。譬如梁半尚,五十年前还是‘梁半尚两百当孚’,可秦国连年攻伐,魏国国土仅余河南之地,钱价当从‘两百当孚’跌到‘五百二十当孚’。
无他。列国尤其是秦国从不允许他国货币于本国境内流通。城邑一旦被秦国被占,什么梁半尚梁正尚梁夸釿统统作废为铜,市面上只能流通秦半两。
一枚梁夸釿重7克,值2钱;一斤铜重251克,仅值30余钱。一斤铜最少可铸梁夸釿35枚,值70钱——战国时代用于贸易买卖的‘金’从来就不是黄铜,也不可能是黄铜。‘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庶民可能是傻瓜,但商贾从来不是傻瓜,熔点全在木炭所能达到的1100度之内的金银铜从来都很好分辨,一些大商巨贾甚至喜欢重熔金银,或标记或掺杂,不足而论。
唯有赐金赠金之‘金’,可能是黄金,也可能是黄铜。黄金自然能流通于列国,但黄铜,在国家众多流通货币缺少甚至还是贝币的时代,这些黄铜可以私铸成钱币。可当春秋百余国逐渐演变成战国数国,铜产量逐年提高以致家家户户都有铜器铜镜,铸币权收为国有以后,任何人皆不得私铸钱币,铜仅仅是铜,不再是货币。
——一旦秦军占领魏国城邑,秦国控制下的商贩就会把这些只值铜价的货币运来大梁,使得魏国钱币兑价大跌。以前是梁夸釿一百当孚,现在是两百六十当孚,或许再过些年,可能就是四百五百当孚。
秦军伐楚,大梁的楚国蚁鼻钱立刻跌至六百五十当孚,而当楚军大胜的消息传来,楚国钱价马上复涨,回落到六百二十当孚。乘着钱价还未复涨到以前的六百当孚,各国大商皆在抢购楚国货物,而在城内白府,一场关于战争走向的争论正在进行,即将到来的合纵之战,列国商人都要好好筹谋一番,狠狠的赌一把。
赵国已然出兵二十万,赵使已面见我王,近三十万楚军于城阳之北与秦军对峙这是郑商的声音。郑商之名,享誉天下。他们最喜欢的莫过于战争,控制或左右军器军需贸易的他们,每每开战,必有巨获。
秦楚两国数百年姻好,而今令尹春申君已卒,楚国虽胜亦将议和。我闻之,秦国已谴右丞相昌平君使楚议和互盟郑商之外,也有不少反对之声,特别是齐商和鲁商。两国贩卖的多是民生商品,一但合纵大战,销路自然受阻。
秦使已至大梁!秦使已至大梁中廷之上设宴陈酒钟鸣鼎食,在座的各国大商各执己见,竭力辩论,妄图说服对方以从己见,可秦使到大梁的消息一来,当即看向报讯之人。
秦使何人?魏王何时谒见秦使?一干人急急问道。
秦使姚贾,大王未言何时谒见秦使。这姚贾本就是魏人,他来使魏说服魏王,事或可成。只是魏王未言何时谒见,这是暂不谒见还是不想谒见?报讯之人说完,中廷又是一片轰乱,但他也没有停留,直接穿廷往西堂去了。
西堂布置好似军幕,车骑步式样的筹子摆在筹盘上,一个健壮的中年人向着白宜弦兑猗赞等人说话,虽是素色衣衫,可指点筹盘的架势说话的姿态,军容十足。
楚军背水而战,乃防秦军骑军攻齐腹背,子宜言战时秦军入楚之伏,其阵必是薄中厚方,诱秦军入阵。以阵法,此时左右两军当横击秦军,然不得,此战乃击秦军之侧方败。故我言之,楚军三十万皆劣卒,秦若增兵再战,楚军必败,楚国当与秦国议和。
楚国东迁后虽弱,然灭鲁国又成大国,王卒我亲曾见,皆勇壮善战之士。子缭言楚军三十万皆劣卒,我弗信。子钱家弦兑仔细听完子缭关于楚秦清水之战的分析,对他推断出的结果很不相信。我于寿郢闻之,楚军有荆弩有钜甲有五尺钜剑,又有祝融之器,此器高约十丈,可投火石,重者立成齑粉。
弦兑一边说,一边看向身旁之人,室内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大商。他们见弦兑看来,一个接一个点头,表示弦兑所言并不假。
两军阵战,唯靠阵法悍勇,所谓荆弩钜甲祝融之器被称作子缭的中年人对弦兑提到的东西不由一笑。这是常人惯有的误解。武器仅仅是武器,重要的是使用武器的人。
子缭先生请看此剑。身为主人的白宜打断道,他身边的奴仆捧出来一个精美的长木匣子。秦军退至城阳之北时,有人于军市购得此剑。售卖此剑的秦军军吏言此剑缴至楚军,剑可切玉断金,百兵莫挡。
匣子上面的漆很新,恐怕是新髤的。仅以短兵论,最长的秦剑也不过四尺,但这个匣子长近六尺,子缭当即打开木匣,果见一柄五尺长剑。长剑的鞘也是新制的,且上面的花纹根本就不是楚国式样。取剑,微微出鞘,秋水一样的金属光泽当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好剑!根本就不懂剑的猗赞叫了一句,很想一睹为快。
可子缭偏偏停了下来,他在剑身末端靠近剑格的地方看到一行小字。这是楚国鸟篆,别与他国文字,好在他认识楚文,因而念到:大子荆作水车之岁,寿郢,大工师丑造。
楚国从不用王年,而是以大事纪年。大子荆作水车之岁就是今年。可子缭还未念完,剑脊过去,还有一行小字,骑刀,零一零五五二。
哦!白宜有些诧异,此剑购于秦军军市,鸟篆难懂,他还未请人细看勒文。他以为这是柄宝剑,谁想竟然是刀楚军的骑刀。
皮鞘出鞘无声,可刀身显露越多,众人就越为此刀所赞叹。杀人之刀宛如祭祀之器,处处透露出妖异的美感,薄薄单身上的血槽最是醒目,令人忍不住抚摸。
确是宝刀。子缭轻轻挥舞,直觉得轻重适宜,顺手无比。
先生请试刀。奴仆又送来一柄青铜剑,这是魏剑,长仅三尺。
此刀可斩此剑?子缭问道,刀身铮亮,让人忍不住爱护。以刀斩剑,他担心刀剑俱毁。
宝刀虽昂,然比之合纵胜负,不值一钱。先生请试,我等欲知若楚军士卒皆有此刀,可胜秦军否?白宜笑道,很是洒脱,看不出一丝心疼。
诺。子缭点头之后当即持刀与魏剑相格,金鸣之后,刀锋入剑锷,深入剑从。
再试!未尽全力的子缭感觉到了什么,挥刀再斩。‘当’的一声,青铜剑上半段飞起,那截断剑差点砸到猗赞的头,诸人又惊又恐,没想到秦卒所言斩金断玉是真的。
三十万楚军士若有此种钜兵,秦军必败。答案不言自明,宝刀能斩断魏剑,也能斩断秦剑。当然,剑不是阵战武器,可若以此种钜铁造戈戟铍矛,战时与秦人铜兵甲盾相格,秦军武器恐怕都要斩断。然此仅是骑刀,可有戈戟?
未见戈戟。白宜摇头。或秦军大败,秦卒未获楚人戈戟。
不然。子缭思索道,若以此作戈戟,阵战时必斩断秦卒戈戟,秦卒必讶,必设法获之一二。如今未见,恐楚国未造戈戟。如此,再战楚军仍将败于秦军之手。
此刀孔兄以为如何?刀从子缭手中转到白宜所称的孔兄手中,他是魏国冶铁大商,冶铁数百年之久。
此刀乃钜铁所造。数月前我曾听闻楚人可炼钜铁孔襄也是第一次见楚军骑刀,有些遗憾的是不能斩断刀身,细看其断口铁质。
钜铁之刀可断三尺铜剑,此闻所未闻啊。猗赞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他抓住那截短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铁剑不可断,然钜铁之剑可断。孔襄微微一笑,不提半个‘淬’字。楚人炼出钜铁没什么好惊讶的,他真正惊讶的是楚人居然能将铁剑淬到可以斩断铜剑的地步,这才是最吓人的。
第五十五章 马谷
孔襄说罢,又道:钜铁难炼,却非不可炼。当年欧冶子采铁山之精,终成钜剑。唯所费甚巨,宝剑仅为王侯之用。今楚军以此宝刀为骑军佩刀,想来已有炼钜铁之秘法。
孔兄以为楚国可大造此刀?欧冶子之名诸人皆知,所炼宝剑珍贵无比,可他的剑从不用于兵事阵战。闻孔襄之意,楚国已然找到了量产钜铁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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