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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恩仇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梅远尘
徐簌野急咽了口唾沫,将想说的话儿都吞进了肚子,又拄着拐棍灰溜溜躲开了丈余。
与张遂光和盐帮十四位长老大战两场,他的确是受了重伤,但眼下这断手、断脚却并不是那时伤的,而是醒来后稀里糊涂间冒犯了云大宫主,被人家生生几脚给踢断的。
“活该!没打死你算看了倾心的面子。”徐簌野苦巴巴地去讨说法,被这么怼了回来。
他还能咋办,理屈还打不过,能咋办,认倒霉呗。
白马军的将佐们需要歇脚的地儿,各大门派只得腾挪腾挪,空出了二十间小院。不过,素心宫此行均是女子,不便与其他门派合住,御风镖局只把徐簌野这个大病号包扎好后送去了“云池”,云晓濛命门人把他抬到了柴房,给他在那儿留了间小屋。
原本的主家公子沦落到住柴房,徐簌野倒并不以为意,这会儿把拐棍放到一边,坐到苑门口。这儿是去“门庭”的必经之处,梅远尘回来须得从此过,他便在此候着。





大华恩仇引 第四二八章 大难不死必有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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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去三个昼夜,背后这扇门却始终未开,宋红枫面有忧色地回首望了望。
严丝合缝,这般张望里边儿情况自是甚么也瞧不见,然,想着里面之人乃是张遂光,他心底那丁点儿犹疑又登时湮灭散尽。
但见他舒了舒紧握的双拳,再一次挺直了腰背。
“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离开泓石湾后,张遂光并未在若州城内过多逗留。徐家起事后,大华朝廷及江湖的各派精锐力量积聚城中,盐帮客来此间势不可谓大,难以左右大局。他行事向来谨慎求稳,自不会置己身于险境,当夜便驱骑来了盐帮在汉州的分堂。
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除了丹阳城的总堂,尚在其他二十二州府设立了分堂,而其间,最强一处便是这汉州分堂。
世人皆知,盐帮最大的营生便是私盐买卖,而东西盐道必经丹阳,南北盐道必走汉州。
汉州于盐事之重,自不消多说。
三年前,南帮的贩盐生意北拓到了汉州,何瓒欲在此间设立分舵,以作南帮北通之基。其时,南帮已是仅次盐帮的天下第二帮派,势力绝不可小觑。然,即便何瓒抽调来了帮中的全部好手,竟仍处处受制,丝毫无法撼动区区盐帮的一个分堂。
因由何也?
皆因汉州分堂的堂主乃是宋红枫。
以汉州在盐帮的分量,张遂光派去管事之人自必是其最得力、最信任的从属。盐帮虽多才俊,然,当真入得张遂光眼界的,除宋红枫外再无一人。
说起来,还得提起一段往事。
当年,张遂光因酒事附上了施隐衡,从此在盐帮平步青云,不到五年便升任长老,惹得帮中多位有名望的前辈很是不满。其时的盐帮派系纷杂,山头林立,施隐衡虽是帮主却也谈不上一言九鼎,于他们对张遂光的为难、掣肘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便在张遂光被帮中长老孤立、排挤、打压之时,宋红枫头一个站了出来,与其交好。
宋红枫是盐帮巨擘宋航青的独孙,那是盐帮中最嫡正的出身了。宋航青虽未做过帮主,但张遂光以前的三任帮主可都是其徒弟、子侄,帮中过半的长老、堂主都曾是其昔日从属,盐帮三分之一的分堂是在他手里建起来的。
有了宋红枫的居间调和,老人们也就慢慢接受了张遂光,直到他娶了施隐衡的女儿,再到他坐上帮主的位置......
至于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助张遂光上位,宋红枫只对人言及一次: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然,具体情由却从未听二人提起过,这也成了盐帮众人一直好奇的一个秘辛。
“吱呀~~~”一声,房门由内揖开了,张遂光身形微躬地扶住了门楹,嘴角未擦净的血渍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更显艳丽

......
“怎样了?”
面对着一瘸一拐迎上来的徐簌野,梅远尘甚感内歉疚,一手搀住他,轻声回道:“二公子,此事牵涉太广,冉将军有心帮衬却不敢擅权,我还得去趟都城请来一道意旨。”
虽与冉建功认了亲,二人也相谈甚欢,然,要一举赦免三千余囚徒,光靠梅远尘的嘴上地说辞可不行。何况,这些囚徒可不是寻常的案犯,他们可是执械造反被抓进去的,依着大华刑律是判腰斩的。
“舅舅,不杀他们原因有三:其一,皇上初登帝位根基尚不稳固,时下多行仁政不宜大肆杀伐,防生民怨;其二,徐家乃江湖百年世家,底蕴之深本次叛乱可见一斑,此番虽被镇压,仍有大部在逃,除恶若不能尽,一旦徐家高手舍命反噬,皇上及皇室亲贵难保周全;其三,端木玉在此时潜入若州,徐氏叛乱恐是厥国阴谋策动,意图掀起大华武林动荡从而祸乱朝廷。此间三者,因任意一由均有不杀之理。”
冉建功听完,其中利害顿时清明。
夏承炫登基理政后不断推出新政,修水利、兴农桑、筑医馆、扬官学、减赋税、促生育、励工商、通驿路,这桩桩件件皆在于止乱、治贫、正听、齐心、拾望,以强国力。如今民心稍定百姓思安,朝堂威望渐盛,就情势而言,实不该再生枝节,大造杀业。
徐氏三兄弟都是誉满天下的最顶级高手,他们尚自逃亡在外,若灭其宗族断其后路,日后绝少不了行刺报复。皇宫防卫虽严却未必是铁桶一块,更遑论各大宗亲王府、重臣官邸?且不说徐家外门及徐氏二代子弟中,还有具名、不具名的高手数百人之多,朝廷防得了一时难以防范其一世,厥国死士偷袭都城的血案可还历历在目。
大华文武百官皆知,眼下虽未与厥国爆发大战,但敌亡我之心从来不死,双方远近必有一场存亡之争。端木玉愿冒奇险深入大华腹地,定有大图谋。他在武林会盟之际来到若州,多半是想借机制造内乱以消耗大华国力,当不至于仅是来挑唆徐家造反这般明面上看起来的简单,只怕还蓄着后招未发。大华盛武,江湖的势力深不可测,拿捏不准便可能成为一潭祸水。牢中那三千囚徒,指不定就是让武林与朝堂对立的一个引子,一点就着,泼水就灭,权看如何处置了。
那些不过是粗浅的道理,梅远尘一说,冉建功便明白了过来。然,兹事体大,未得圣意相授,他也不好自作决断。
梅远尘说完,徐簌野强作笑脸,低声安慰道:“是了,这等大事,怕也非是他一言可定的。”
他虽笑着,失落之意却如实质从双眼中涌出,甚至整个身形都瞬时失却了一股力量。
“二公子,你且先歇息几日,我明一早便动身回都城。你放心,待我见了承炫向他说明此间事由,绝无不许之理。”梅远尘又劝慰道,“冉将军已应
承我,旨意未至之前,不会刑罚、提问狱牢里的人,亦不再追缉其他躲藏起来的徐氏门人。伤重者遣医官照看救治,老幼女眷单独关押,每日饭食不辍,被服衣裳管暖,你且放宽心。”
在泓石湾,若非徐簌野舍命相救,梅远尘十死无生,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是以,徐家的事,他自认应当一力承担下来。且在他看来,此番若州会盟死的人已经够多,再追究下去对朝廷、对百姓、对徐家均百害无一利,于公于私,此事都不可袖手不管。
“你自己也才醒一日,只怕身上的伤比我重多了,如何行得路?”听了这话徐簌野的脸色总算露出了一丝喜意,提了提额眉,轻笑道,“你愿意从中斡旋,我很感激,但若累你赔上性命,那也犯不着。”
他嘴上虽那般说道,心里想的却是:徐家世居大华,虽说先祖是前朝皇族,然,毕竟脱联三百多年,阻隔宗祠十余代,为着几句遗训搭上千万人命,岂止荒唐而已。
“再往前溯几百年,没准儿端木氏和夏氏亦出同源呢,伯父他们又何必拘于旧朝遗恨?”
梅远尘可没心思去猜他所想,正色回道:“哦,倒不曾与你说过。我习了一门高深心法,练至初成有自愈病体之效。经这四日调养,伤已大好,虽还不可施发内劲,行走乘骑却无甚难为。此去都城不过千余里,我一路坐着官驿马车,日行一小脚程,最迟四日也就到了。”
官驿常年都是备着马车的,以应有司驭使之需。按快慢时长,分出大、中和小三类脚程。
大脚程为朝行卯、辰、巳,暮行未、申夜行酉,一日行足七个时辰,行程为四百。
中脚程为朝行辰、巳,暮行未、申,夜行酉初戌下宿,一日驾乘五个时辰,赶三百里路。
小脚程为朝行辰、巳,暮行未、申,辰启酉歇,半赶半歇行得块,一日可行二百五十里。
“怪不得,原来你会这等奇功。也好,那我陪你一起去。”徐簌野心系家门,听了梅远尘的解释,自不会再假惺惺说些客套话。
......
看着一脸疲态的张遂光,宋红枫有些紧张了起来,忙问道:“帮主,你是中了甚么厉害的毒物,竟累你成这样?可清了干净?”
与其他帮属不同,他在张遂光面前向来没有那维维诺诺的局促,二人倒更像是对结交多年的好友。
“不是毒,是蛊,噬心蛊。”
宋红枫脸色一冷,自顾自地念了一遍:“噬心蛊?”
张遂光脸露狂态,右手搭在他左肩,咧嘴笑道:“嗯,那是一种极厉害的蛊,一种可用来对付真武观那老道士的虫蛊。”
说完,猛然弯下腰,拎起了脚下宋红枫早就备好的一坛陈年佳酿,撕开酒封咕噜咕噜大饮起来。




大华恩仇引 第四二九章 败鳞残甲满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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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过后,整个若州城都被染成了单调的白色。在那一片素洁的覆压之下,谁还分得清哪里曾是象征生命终章的殷红?
四野苍茫,万物萧肃,大自然并不刻意的“毁踪灭迹”之举竟是如此天衣无缝,让不在画中的人们全然找不出丝毫破绽来。
绵连的阴霾让天地看起来更加清冷,清冷得甚至已透出明显的疲惫,那刚刚吹过梨枝的风便是它的叹息。
若非喜寒鸟儿的偶尔几声鸣叫刺破了静谧,这儿的确像极一个冰封的世界,连同时间也一块儿被冻住。
先前武林会盟的场面有多盛大,眼下大雪封城的境遇便有多寂寥,加上其间死伤万人的徐家兵变,这前后历时竟不足月。
失落在每个若州人的心里滋生,伤感在城内每条巷道间传染......
瑞临元年注定会是若州建城以来最安静、最寡淡的一个年节。
承百年平顺,历六皇无战,朝廷施政亦素来宽仁,一城的百姓倒真有些被娇惯了。
“吱~~~呀~~~”
响起一道沉闷而绵长的声音后,城门开了,一队骏骑缓缓行出城来,向北行去。
雪虽暂歇,风却更劲,吹得众人身上的氅子猎猎作响,长发在风中乱舞狂飞。队列中一粗犷青年汉子勒住了马缰,指天骂道:“贼老天,非是要冷死人么?”
“这会儿悔了罢?早前的彪悍劲儿呢?说了不要跟过来自己非得来。”他前边儿行着一匹枣红高马,上面骑着个粉衣少女,听了他的怨怼,不禁回首斥道。
“就这妹子没良心。”汉子紧了紧氅袍,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二人身后的梅远尘追了上来,手执一袋状物事谓那汉子道:“布琛大哥,我这囊袋中装了几斤热酒,你且喝上几口御御寒。”
易布琛刚伸出手要去接酒囊,便瞥见易倾心脸露鄙夷望过来,忙又悻悻收了回去,不屑道:“适才出门急了些一时没适应罢,用得着热酒取温?”
说完这话,甩了甩缰绳,驱骑行到了队列最前。
见过冉建功后,梅远尘原是想着次日便出发去都城的,赶巧不巧,当夜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临近年关下雪倒也寻常,只是没想到这场雪接连下了小半月,几番梅远尘拾掇行囊预备出门,雪势又不讨喜地大起来。
城外雪层
已积四五尺厚,遮蔽驿路,便是常年往返此间地驿卒也辨不清南北,遑论梅远尘这样的新路客?
是以,数次梅远尘要冒雪出城,都被冉建功、易麒麟、湛明几人劝住。
“张遂光的人还指不定在哪设伏呢?这么厚的雪,一旦被围住了,看你待要如何脱身?”
总算是徐簌野的那句话把他给劝住了。
的确,梅远尘自知最大的倚仗就是步法和身法,厚雪覆地不利行,若九殿和盐帮有心设伏还真不易防备,倘使陷入泓石湾那夜的境遇,行步落脚受阻,绝难以再保命了。
徐簌野的话不仅给了梅远尘当头一棒,也给了冉建功、湛明他们一个警醒。
原本若州历经战事,局势初定,真武观和御风镖局都有意留在此间一段时日,好些未竟之事,由他们出面比政司衙门或白马军要更适宜。夏承炫给冉建功的密信之中也有提及,江湖事江湖了,未到不得已,朝廷不要直接涉足其间。
江湖不比衙门,更不是军中,它更像一个大泥塘,一旦伸脚进去,再如何小心行事也少不了沾染一身泥泞。
然,夏承漪的病情和徐家数千人的去留皆是不可拖延的大事,梅远尘既铁了心要走,湛明他们也不好再劝。
“易总镖头、湛明观主,你们且去,有金掌门、严掌门几位前辈在,这里出不了大乱子。”云晓濛的话坚定了易麒麟、湛明与梅远尘一同北上的决心。也不挑日子了,庆竹之声刚起,一行人马便从徐家客苑出发,至这会儿才出城门。
今儿是大年初一,老天爷似也通达人情,提前半日缓住了雪势。经一夜沉淀,雪层更厚实了些,马蹄踏在地面上虽还不稳当,总算已可行路。
见梅远尘一脸尬笑,并辔而行的易布衣解释道:“青州四面围山,四季如春,即是隆冬里也少有霜冻,比之若州可要温热得多。我大哥打小就不爱出门,先前跟着老师傅们出镖也不会挑腊月时节,似这般寒冻的天气想来不曾遇过,怕是真有些不惯。”
青州虽在若州西北,然,地势却呈巨大的“凹”形,天然隔绝了北向寒流及南向暑热,乃大华闻名的温养之城。易布琛武学天资虽高,却是天生的畏寒体质,出镖的次数远不及易布衣、姚初九等人,若不是想看武林前辈们的巅峰对决,这次若州会盟他也是不想来的。青州东来,他在队尾骂骂咧咧了一路。
“哦,原来如此。”梅远尘毕竟年少,
论听闻见识,比之常人犹有不如,虽在同处安咸郡的锦州城待了不短时日,倒也不知青州气候。
“唉~”在梅远尘不觉之间,易布衣眺眉瞥了妹妹一眼,轻轻叹了一息。
看着易倾心的,可不止她这个三哥。
徐簌野被云晓濛踢断了胫骨,这会儿左腿还裹着石膏打着板,一人一骑慢悠悠行在最末。徐家兵变之事真武观和御风镖局的人虽未迁罪在他身上,然,事情毕竟是自己的叔伯兄弟所为,他心里终究是有一道坎在,一路上有意与众人隔着一段距离。
此番去都城,梅远尘原是不想让他同来的,不料他说了一句“那便你们先行,明日我独个儿出发”。二人认识不算久,但一起经历了生死战,早把对方当了朋友,徐簌野既已说了那话,梅远尘便再没有阻他的理由了。
在队尾,远离众人视线,还有一个好处:他想看谁就看谁。
自宣州城外初见易倾心,徐簌野便有些心猿意马。待回到若州,佳人住进了徐府客苑,他更是每日早晚徘徊于御风镖局落脚的“孔最”,盼能与之不期而遇。二人邂逅的次数虽并不多,然,每次迎面掠过,都令他有怦然心动的感觉。每每想起与湛明比武之前她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徐簌野体内的血液就像被煮沸了一般。
“可惜,易姑娘属意之人是远尘。”那夜她央求自己去泓石湾救梅远尘时,徐簌野才确定了这件事,“是了,远尘出身显贵却待人真诚,文武双馨又性情温厚。平日里见他侍长事幼恭敬谦和,全没有世家公子的虚浮之气。然,武校场上与施隐衡对掌却是一副悍不畏死的霸道做派。那夜泓石湾畔与张遂光及盐帮长老们厮拼,他的剑法凌厉刁钻,出剑必攻敌咽喉胸腹,实实在在有股子狠辣劲儿。后来他虽身负重伤却去而复返,冒死把我从张遂光手上救下......这样的人儿......唉,抑或只有远尘这般人品才配得上易姑娘这样的天仙模样儿。”
再想起自家叔伯刚刚起兵造反事败,家族命运风雨飘摇,徐簌野心中颓意更盛了。
风加急,雪愈重,众人行得更慢了。
抬头望着满天飞雪,徐簌野总算有了个排忧解愁的主意,立时执指为剑,凌空刺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
“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大华恩仇引 第四三〇章 谋局者尽用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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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州乃下河郡郡府所在,坐镇大华正中,扼南北商道,襟东西官驿,其于国之重不言而喻。
先前,冉建功原是打算送梅远尘一行至城关的,不料临行前夜竟收到了汉州来的军报:睿王已于一日前率所部神哨营赶往若州,明日午前可抵。
夏承焕此来必是公干,相较之下,给甥女婿送行这等私事自算不得甚么。
若州设城防门有四,分列正位四方,梅远尘往都城经由的乃是北门,夏承焕的神哨营暂住在汉州,原是想阻断端木玉等人南下之路,可惜等了好些天也没见他们来。意外的是,三日前盐帮汉州分堂的堂主宋红枫竟遣人送来密信,其上仅九字:尊位所狩之人已西行。
盐帮?
夏承焕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此时送来此等秘要讯息。
盐帮乃是江湖帮派,虽说与朝廷关系紧密,但向来也只拘于商事而已,此番不掩身份遣人来报,既是想增加此信之分量,更是在向朝廷表达其善意。
宋红枫信中所言虽不甚明了,但夏承焕已然清楚他的意思:厥国一行人已经朝沙陀方向逃了。
于端木玉而言,南下近而险,西行远而安,就当下局势论,舍近求远实为上上之选,这道理夏承焕何尝不知。
然,端木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兵行险着偏偏就要从汉州出下河郡呢?毕竟,他连带着几个随从深入大华腹地这样极度危险、荒悖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甚么不可能。
撤,还是不撤?这道难题一直困恼着夏承焕,便如城内外已连绵十数日的雪。
“皇上即位以来一直在削减盐运司的编制,而盐帮则在盐事大局中已渐呈垄断之势,此消彼长绝非偶然。江湖势力历来是朝廷忧心而难以解决的麻烦,以江湖势力牵制江湖势力是很早前便研讨过的策略,想想近来若州会盟及徐家溃败之事......多半,张遂光已投效了朝廷,暗里在为皇上办事罢。”
这种事,夏承炫是决不会对众人说的,张遂光亦不可能把它摆到明面来,能否看出些端倪,全凭个人的判断和悟性。
“逃往沙陀?哼,想得美!”
不与从属将佐商议,夏承焕即时便下了全营北上若州的军令。造完饭填饱肚,两万余骑卒便踩着厚雪浩浩荡荡出发了。
......
冰天雪地里,一串脚印延绵到了望不到的尽头处。
脚印的另一端牵连着一队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白马之上人人一袭胜雪白衣,甚至毡帽、脖巾都看不出一丁点杂色。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骑白马,着白衣,最是隐匿行踪的好法子。无论若州起事成败如何,端木玉一行早晚都是要悄然离开的,差别不过是徐家事成则他们可退得从容一些,若事败则不可避免要经历一些狼狈。
法子是胥潜梦在鄞阳便定好的,资物则是由陈近北提前半月备好。
端木玉到若州前,“千里眼”便已传讯给了陈近北,让其采办灰、白骏马及同色乘骑配物各五百,着人秘密屯于城外。以通兑钱庄的财力、物力,此事不足旬便办好了,徐家起事前一日,它们被“千里眼”临时转移到了在四郊提前备好的几处僻远庄子里。
徐寒山、顾修平及冉建功接管若州防务后,皆是立马便封关锁城,所防的便是端木玉等人乘隙混迹在人群中出了城去。
闭关锁门固然困得住一城老百姓,亦困得住驻地军营那五万大军,然,若是连转移百十人出城徐啸钰都办不到,那他也太对不起当家徐氏这三十几年的光景了。
任何情况下,徐家皆可助端木玉等人安全出城,这是虞凌逸离开陈家庄前徐啸钰让其带回厥国的话。随那句话一起回到厥国的,还有一张地图,里面详细记载了徐家百年来陆陆续续在若州城内外挖好的暗道网。徐家的图谋由来已久,那数条暗道乃是几代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巨大工事,有了它们,徐啸钰才敢放手一搏。
厥国主从一行动身之前,早就有“千里眼”的人核实过地图的虚实,也正因为此,厥国几位谋事的大臣才勉强同意了他们的主君深入敌腹。
之所以端木玉并未一开始便选择由暗道出城,实是为了顾全君王的威仪、皇家的尊严。
暗道之路线唯一考量便是安全。
为了安全,甚么体统、舒适、体面皆可舍弃,其间有与城中污渠交驳的,有借道墓群弃置墓道的,有钻沼泽地涉泥淌水的......一番俯爬滚打的作弄后,不仅黄白之物会沾满身体,甚至口鼻之中入些腌臜物事亦是不说准的,先前所说的狼狈便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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