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榕

    正在笑着的瑞帝笑容冻结，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每一个！统统都在问他这个问题！

    “明知道不……我不知道……”他极力否认，想抹去这个错误。

    齐溪眼神没有浮动，“你知道的。谢唯忠对皇室，有多么忠诚。你在成为皇帝之后，是他，作为你唯一的刃，替你征战，替你守护家国，替你奔赴边疆战场。你能说你……真的不知道吗”

    “那他怎么不替我想一想！”瑞帝突然大吼。

    齐溪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是臣，我是君！我才是君！他只是代替我去征战！他凭什么能够僭越我！他不过就是一个臣子！他想把我挤下去！他想当皇帝啊！”瑞帝大声吼着。

    齐溪身后的乐祥，缓缓握紧了拳头。

    齐溪的声音清冷:“是他想，还是你臆想”

    他一句反问，让瑞帝所有的话如鲠在喉，吐不得，吞不得。

    “实际上，是你的臆想吧。你的多疑，你的猜忌，统统都是因为你，酿成的惨剧。而你，至今，也没有觉得，是你的错，对吗”

    齐溪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任何质问的语气在其中。他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并且问出自己的疑惑。

    瑞帝对上齐溪的目光。

    那双清澈的犹如琉璃一般的眼瞳，并没有任何杂质，就这么看着瑞帝，仿佛一切罪恶无所遁形，他统统都已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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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与夜话（四）
    瑞帝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他却又说不出。却不都堵塞在喉间，他的眼底微微发热，甚至有泪……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耳边依然能听见齐溪的声音:“虽然现在已经没了谢唯忠和燕荃，但是……还有容华。我相信，我会比你作为一个君主更称职。毕竟，武有容华等，文有孟伏龄等人。”

    他陈述着事实。

    瑞帝整个人是近乎抽搐的状态了，他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可齐溪如此平静语气吐露出的每一句，都刺激着他。

    乐祥看着身前的小少年，又看了看床上已经快要不行的瑞帝。他纠结着是否要开口问齐溪，是否要唤御医来。毕竟看瑞帝的样子，很快就要不行了。

    齐溪还是目光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到了地下，你会不会面对列祖列宗而羞愧”

    数百年的基业，落在了瑞帝的手上，本可能变为一朝盛世，结果被他亲手毁掉。而齐氏皇族，也消亡在瑞帝的手上。

    这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齐溪说的这句话，瑞帝颤抖举起手，视线浑浊模糊，无法看清齐溪在哪里。他伸出食指，四处指着，像是要诅咒齐溪一样。

    那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了挥，瑞帝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手背上的所有青筋全都凸起。

    他快要不行了。

    “你……”瑞帝的嘴里还说着什么，但是他……已经无法吐露清晰了。

    那只手又左右挥动几下，他的瞳孔变得散乱，双腿蹬了一下。然后空中的那只手，重重砸下来。

    床上人，没了声息。

    一室死寂。

    乐祥也被惊了一下，他正欲开口，齐溪已经转过身来。

    晦暗的灯光之下，齐溪的脸上只是木然，没有任何触动。他对着乐祥道:“明早，让人收尸。”

    齐溪特地来太极殿与瑞帝谈夜话，就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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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与夜话（五）
    “但愿吧……”夜风将这三个字吹远，吹散，吹的了无踪迹。

    此后诸多年，齐溪恪守本心，成为了一代贤帝。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

    镇国公府东院

    天还没亮，镇国公府里所有人都慌乱着，来回奔走。

    燕明珠接到消息之后直接从霞光阁一路跑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只穿着白色的里衫，脚上也没穿鞋子。

    天未凉，露冷轻寒。

    脚上被石子硌着，也有尖锐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脚掌，鲜血混合着泥土都在脚底，分不清颜色。

    她没去管东院门口的一堆人，就连清歌对她说话她也充耳不闻。她退开挡在门口的人，直接冲进东院元珍的卧房。

    燕明珠跑到床边，元珍的状况实在是不好。睡梦中起魇，怎么叫都叫不醒，眼泪和冷汗都止不住。

    燕明珠伏下身子，握住元珍的手。她刚刚一路跑过来，身上血液正热着，而元珍的手，一片冰凉。可手心里的汗确实一层又一层的。

    燕明珠转过头看着婉凉和清歌，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去如医堂让时堂主过来！马上！立刻！”

    哪怕她再怎么告诉自己要理智，不要发疯，可是话说到最后也忍不住喊了起来。

    清歌抹了把眼泪，“老管家已经派人去了。”

    燕明珠紧紧握着元珍的手，她附在元珍的耳边，“娘，你醒醒。我是熹微啊，熹微……”

    “娘，娘……醒一醒好不好”

    “娘，我是熹微啊，你醒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娘……”

    每一声，每一遍，逐渐染上了哭腔。

    饶是燕明珠再怎么冷静理智，面对这样的元珍，她怎么可能稳得住心神

    这是她的亲生母亲，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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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油已尽（一）
    时景春在夜里被抓起来，匆匆忙忙跑到镇国公府。眼看着镇国公府的人这么着急，他就料到大事不好。

    一路穿廊过弯，到了东院，看着一大堆人都在东院里，时景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立刻进了卧房，便看见几个侍女小声啜泣着。燕明珠跪在地上，紧紧握着元珍的手。

    时景春大步迈到床边，伸手替元珍把了一下脉。气息极其紊乱，脉相也十分凌乱。

    时景春撑开元珍的眼皮，双眸翻白，极为浑浊。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燕明珠，“你出去！”

    燕明珠胡乱擦了一把脸，“时堂主！你一定要救好我娘！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把镇国公府都送给你！只要你救好我娘！”

    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燕明珠此时此刻有多么的慌乱。看见时景春，仿佛这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住。

    “你先出去吧。”时景春见她的样子，也颇为怜惜燕明珠的不容易，声音柔了一些。

    燕明珠深深看了一眼元珍，然后转身离开这间屋子。

    所有人都被挡在门外。

    燕明珠背靠着门板，眼泪不停地涌出来。她的身子缓缓滑下来，坐在地上。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没有任何依靠，没有安全感……

    她的头发全都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没人看见她此时此刻哭成什么样子。

    没有人敢出声，连安慰燕明珠都没人做得到。

    容华赶过来的时候，东院围了不少人，很吵。

    他让成雪和朝如将所有人清理出去，让他们统统闭嘴。

    他踏入元珍的卧房外室，也有不少人。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屋子里只留下了几个人。

    燕明珠、容华、清歌、婉凉还有燕铮。

    容华看了一眼清歌和婉凉，两位姑姑也哭的不成样子了，不过是在死死咬紧自己的唇瓣，不让声音发出来。

    他



第五百五十七章 油已尽（二）
    当初陈英带回燕荃的消息时，燕明珠觉得天塌了。在她心里，父亲那么厉害，战无不胜，不会出现意外的。

    可结果，他没能离开长汀……消失无踪……

    燕明珠曾抱走希望，也许燕荃只是失踪，不是死了。可是真相那么裸，耶律祁可以全身而退，燕荃的结果完全可以预知。

    三年来，夜梦中惊醒，不得不靠着安神汤助眠。

    她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元珍还在。

    一旦元珍，不在了。她好不容易弥补上的天，又要再塌一次。

    燕明珠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如元珍坚强。她在外面可以伪装的很好，多么端庄大气，多么优雅镇定。可那都是假象，她内心远不如元珍强大。

    她还没有彻底成长到可以脱离元珍，自己舒展双翼去飞。

    她不想……

    她就希望着元珍能陪着她，再多一些日子。

    内心一直以来的恐惧，被她死死压住，可终有一日，随爆发的彻彻底底。

    逃不掉……躲不过……

    容华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无法让燕明珠平静下来。她的心很乱很乱，乱成一团麻，理不清从哪里开始，也不知从哪里结束。

    他伸出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说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可是元珍究竟如何，说不清的异数，只能看她能挺到哪一步了。

    ——

    帝京皇宫

    “咚——咚——”

    撞钟的声音，蔓延到皇宫每一个角落，让这宫里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听见丧钟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绵远悠长……

    瑞帝驾崩了。

    本该离京的皇子都没来得及走，有几个走了的，不得不回来奔丧。

    各个都是一身素衣。

    齐漠在宫门口遇见了齐温。

    他们二人目光只是对上一瞬，各自分开。都奔着太极殿的方向奔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油已尽（三）
    齐漠看见瑞帝这般模样的时候，他的脚定住了。

    齐温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双腿无力。他眼睛瞪大，盯着床上的瑞帝。

    在瑞帝生病期间，齐温没来过几次，依稀记得上一次来见瑞帝时，他还是好好的。可现在，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齐漠上一次来时，瑞帝已经不怎么能动了。可是说话还是正常的，他不曾料到这么快，瑞帝就……

    “父皇！”齐漠快步上前，在床边重重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面，听声音就知道多疼。

    齐温双腿无力，他勉强挪动自己，只觉得双眼里溢满了泪。“父皇……父皇……您醒醒啊……父皇！”

    两个早就成年的人，在这里，哭的不成样子。

    齐溪站在太极殿的殿门处，都能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声音。他轻轻眨动一下眼睫，转过身，俯视着下方院子里那些哭着的宫妃奴婢。

    王皇后哭的最惨。她与瑞帝为结发夫妻，相互搀扶了二十多年，多少个春秋冬夏，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于她而言，或许真的是在心尖剜下去一块。

    其他宫妃也在哭着。

    殷德妃哭的最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梁妃其实哭不出，她在人群里，装着样子。她早就没了与瑞帝的感情。在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夫妻情分早就断了。

    南宫贤妃哭的也挺惨的，瑞帝或许是她最后的庇护，南宫翕犯了那样的事，她逃不了干系。不日就要离京，发配边疆流放。一向养尊处优的南宫贤妃，估计也受不住苦寒之地的折磨。

    众生人，众生相。

    齐溪在最高处，漠然俯视着这群人。他们的哭是什么样，泪怎么流，眼里是悲伤还是喜悦……他统统都看得清楚。

    乐祥在他身后，无声无息，仿佛就是齐溪的影子一般。

     



第五百五十九章 油已尽（四）
    齐江也被封了王爷，但是没有封地，也没有实权，在帝京有一处王府。齐江喜欢游历天下，侍花弄草，这样的安排他很满意。

    最难安排的就是齐鸿和殷德妃了。对于齐鸿的安排，齐溪一直不敢轻易下决断。

    齐鸿年纪还小，生不出什么异样心思。殷德妃就不一样了，这个女人不简单。

    所以齐溪还没有安排好齐鸿，只能让殷德妃和齐鸿一起留在宫中。

    其他的那些皇子，在停灵七日入皇陵之后，就可以即刻离开帝京了。

    从此以后，他们与皇宫，没什么瓜葛了。

    齐溪在长乐宫处理政事，乐祥匆匆进门道:“圣上，梁妃娘娘求见。”

    齐溪抬眸，“梁妃”

    乐祥点头说道:“梁妃娘娘有事求见，在长乐宫门口候着了。”

    齐溪撂下毛笔，“让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