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流贼一至,王爷果真要弃城而走”
“这……这……这不走又该如何”朱至潓嘟哝着说不出话来。
李元亮粗声粗气回道:“不走又怎的这澧州城小墙破,四处无险可守,加之兵饷储粮全无,如何防守以臣之见,现在就将府中值钱的家当搬到九溪卫城去。臣那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若是实在守不住,大不了往西边大山里一钻。流贼若来,便让流贼与土司斗个你死我活!”
“王爷弃了祖宗封地,还是王爷吗”李佐才哂笑一声,算是对李元亮的答复。
他走到朱至潓面前深深一躬:“这蜀世子虽以冲龄封国,然其心如赤子,意如坚钢。恕学生狂言,王爷只要守住这澧州城,将来华藩之封,必不限此一州城也!”
朱至潓话没听完,又像一滩稀泥般瘫倒在地。这回任凭高福身手用力,也难动他分毫。
许久朱至潓方缓过神来,躺在蒲团上向天喃喃道:“先生莫是要吓杀小王这等谋反之事,岂能随便说起”
李元亮向李佐才皱了皱眉,示意他说话要看人。在这样懦弱不堪的王爷面前,不要把话讲得太直白了。
“哪里有什么谋反之事”李元亮替李佐才打了个圆场,“李先生不过说,王爷守住州城,便是守住了祖宗基业。将来朝廷论功行赏,说不定会将您封回四川。”
“原来如此!回四川,那可太好了!”
朱至潓身上又恢复了一些活力。
“自从福王、襄王两宗罹难,小王这个天天晚上,都是噩梦呀!梦见那些个流贼青面獠牙,手提鬼头大刀,将小王往刑柱上一捆,就用刀子来割肉……那个惨呀!那个痛呀!”朱至潓摇摇头,表示梦中情形惨不忍睹,他不能说下去了。
听了这话,李佐才狠狠闭了下眼睛,让自己缺血的大脑恢复冷静,然后才问:“那明日世子口谕,王爷当如何应对”
这次回答的不是王爷,而是他背后的太监高福:“先应承着!等他们走了,王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对!对!先应承着!”朱至潓连忙表示,太监高福的想法,正合他的心意。
“王爷想差了!”
李佐才沉重地摇摇头:“王爷一旦离开澧州,便是弃国。蜀世子那边不论,可朝廷这边,无能如何是遮不住的!即便蜀世子不参王爷,地方州府也会上奏。到时,凤阳高墙,便是为王爷所备!”
“小王不想死呀!”朱至潓突然痛哭起来。他哀嚎着,抓起地上的木锤狠狠敲击起木鱼来。
噹!噹!噹!巨大的回响,不断激荡在空荡荡的佛殿中。
就在朱至潓寻死觅活之际,李元亮突然开口道:“王爷若真想到下官卫城避祸,下官倒有个法子!”
“金蝉脱壳”李佐才哈哈笑了,对李元亮道,“此乃混战之计也!”
“李先生高才,早猜到了下官所想。不如就请李先生为王爷讲解一番”
朱至潓手中的击锤顿时停了。
原来两位心腹早有定计!
朱至潓连泪涕都没空擦拭,忙请李先生快说快说。
“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巽(xun)而止蛊(gu)。金蝉脱壳一计,兵法云:共友击敌,坐观其势。尚另有一敌,则须去而存势。则金蝉脱壳者,非徒走也,盖为分身之法也。故大军转动.而旌旗金鼓,俨然原阵,使敌不敢动,友不生疑,待己摧他敌而返,而友敌始知,或犹且不如。
故这金蝉脱壳一法,便是施展分身之术。让敌不动,友不疑,而己已去!”
看朱至潓的架势,尚是似懂非懂,李佐才进一步解释道:
“如今天下大势不明,闯贼、献贼两寇争雄,是敌也;
朝廷官军与蜀世子,是友也。
如今闯贼正在围攻周藩。一旦河南陷落,闯贼必南下湖广就食。首当其冲者,襄阳左平贼!倘左平贼败,则襄阳不守,然后依次是荆门、承天、荆州和夷陵。那时,贼人旦夕可过长江,兵临澧州城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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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临澧望蜀(五)
李佐才和李元亮接住蜀藩使者。第二日上午,朱至瀚、吕三一行便在二人与谭奉玄所率兵丁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开到了澧州城南的澧水之滨。
河岸旗幡片片,早有前来迎接的渡船停在码头。高福身着蟒补圆领太监常服,头戴真青绉(zhou)纱三山帽,迎在队伍的头里。
兴高采烈的李佐才不顾年高,忙前忙后打点一应事务,又挤上了朱至瀚所乘之船,倒把朱至潓派出的正使高福凉在一旁。
李佐才三十入学、四十中举,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却尚未出仕。谋得州县一吏,亦非他之所愿。李佐才家中在松滋和津市开有店铺。自去年蜀地官军大败土贼的消息传到湖广后,他便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蜀地的情况。
松滋县有一条大河,名松滋河。此河北通荆江、南达津市,直入洞庭湖。澧州进出之货,经此水道连接荆州,比绕道岳阳洞庭湖要近上两三百里,因此松滋县南来北往的客商十分密集,消息非常灵通。
去年十月下旬,他家的店铺接待了一名成都来的皮货商人。那商人于闲谈中偶尔透露,他曾于成都皇城坝亲眼目睹蜀世子率百官登上端礼门,揭开了太祖高皇帝的画像。
李佐才官宦后人,对政治天生敏感,顿时领悟出这一举动背后的诸多含义来。
不久,蜀藩赐银华藩,与他诗文唱和的华阳王请他入府问策,李佐才当即借此机会,与蜀世子这位少年英主攀上关系。昨晚使者当面向他许诺,要将他的荆湘战守之策呈献世子御览,澧州当地之事更请他多多帮衬。
多年心事一朝遂愿,一生抱负有了平台,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庆贺
……
冬季水枯,澧水江面不宽。
朱至瀚立于船头,凭江临风。北望而去,目力所及,千里平阔。
如此丰饶之地,竟然还有流民乞儿!朱至瀚不由暗自长叹,国事之坏,尽坏在朝中奸佞身上。
世子说得好,百姓是忍字心上一把刀,官逼
民反,自古皆然。再不收拾人心,以图长久经营,早晚一天,金子银子房子女子,都入流贼囊中!
也难怪他今日的心情沉重。
昨晚他忽悠成功,大喜过望。六国之行,可收豹尾矣。他甚至猜想风光回到蜀地,世子定会在祖宗传下来的承运殿召见他,为他加官进爵,从此飞黄腾达。
可半夜时分,一封急件从常德赶来。送信之人他认识,正是邱大官人随侍首领、原世子警卫陈瀛。
陈瀛亲自前来,必有要事。
果然,邱大官人在信中说,皖地灾民遍地,宛如人间地狱。邱大官人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将灾民尽数迁徙四川,以为世子王业之资。灾民将在夷陵换乘,而南直隶已是无粮之地,因此他交给朱至瀚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在湖广不计代价筹粮。
筹多少粮呢至少保证五十万灾民一年之需,即一百五十万石粮食!
当时,朱至瀚借着灯笼的亮光,在寒冷的小庙院子里读信。
一百五十万石!
读到这里,他被冷风一灌,顿时身体抖动起来。如今湖广粮价略低于四川,可在这个深冬缺粮的季节里,二两一石的价格也是要的。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便是三百万两银子,而他哪有这许多银子。难道又要施展骗术,开一沓不能兑现的空头汇票
即便开出空头汇票,也不知市面上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否则有银也买不到!
陈瀛见朱公子哆嗦,知道他被邱大官人的命令吓住了,便提醒他道,他也是流民出身,知道人的最低粮食消耗。
官府赈粮,哪有生来富贵的邱大官人那么慷慨
一人半升,两日一放,那就是绝对的好官了。一人一年怎需三石粮
若按官府标准发放,一人一年只需一石,粮食需求便可减到五十万石。
再说,赈粮哪有一赈一年的做法半年六个月也就不错了。这样粮食需求又可以减到二十五万石。
不过,这五十万灾民之数邱大官人只是估算,如果山东、河南、江西甚至湖广本地的灾民听到四川有粮,弄不好还要逃来五十万一百万。若要万全,还是准备个百万石粮食保险。
朱至瀚出使六国,钱庄掌柜只是世子给他的掩护身份,是为了让他找个理由到藩王的地盘上与他们见面,进行谈判,顺便洒下各类种子。
因此,购粮根本不是朱至瀚的任务。真正的钱庄掌柜,还在蕲州城里落实朱至瀚与荆王府达成的协议。在湖广购粮,也有蜀王府的粮店负责。
即便朱至瀚代表蜀王府拿下了荆王府的三十万石存粮和吉王府的十万石陈粮,只是为把湖广藩王的银子吸进钱庄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这些情况邱大官人当然一清二楚,可邱大官人却直接将命令下到了朱至瀚的头上。
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最大考验。这件事做得好,他就可能一步登天;做的不好,饿死大量灾民,甚至激起民变,搅乱湖广,那么他先前的功劳就会被一笔勾销。
怎么办
朱至瀚看着眼前破败的澧州城,听着耳边奔流的澧水声,再一次将自己的思路理了一遍。
邱大官人的决定虽然艰难,但无疑是正确的。
这数十万灾民不能留给贼人,也不可能指望官府赈济。
在乱世中招募流民为兵,是太祖高皇帝传下来的老办法。刘玄德宁可失掉自己的两位夫人和一个阿斗,也不愿放弃跟随他逃难的百姓,原因也是如此。
只是要去哪里弄粮食呢
长沙的吉王府那里谈妥的十万石尚未付款,当然也未装船起运;荆州辽王一系能挤出两万石就顶天了;至于楚王、荣王两府愿否售粮根本不知道,希望全压在荆王那三十万石身上。
就算购粮运粮一切顺利,五十万灾民口粮的缺口还有二十万石。
二十万石!
这不是一个数字,而是十万条性命!
等待四川运来
朱至瀚立即否定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仅仅十万石粮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临澧望蜀(六)
朱至瀚不准李佐才将华阳王府的存粮用于澧州城防,理由是很充分的。
蜀王府调集重兵为士绅守城,难道不需要银子以蜀府兵之花销,五千人一年便要耗银三十万,征集民壮、加固城池,耗银又不知凡几。这笔银子理当由澧州士绅承担。
这个帐没算清,又来打王府存粮的主意,难道当王府是冤大头吗
“可此数甚大,以澧州一州之力,学生也难以……”
五万石的军需派饷可以承担,但对于十二万石,李佐才委实不敢轻易应承。
澧州的一州三县属于岳州府(今岳阳),占了岳州府一半州县。岳州一府全年正税不过十七万石,如今蜀藩的派饷相当于澧州的正税翻番,那些士绅如何肯干再说现在闯献皆未入省,如果贸然派了下去,闯献又迟迟不来,那他李佐才将在澧州大失人望,成为众矢之的。
李佐才不肯接单,朱至瀚也不好硬压,两人顿时就僵住了。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在朱至瀚、李佐才两人身后响起:“区区十二万,这有何难”
两人回身一看,原来是谭奉玄。
“原来是小谭大人,吓杀老夫也!”
“事急矣!蜀世子如不发兵,澧州必不能守!世叔何须踌躇”
“此间道理,老夫何尝不懂”
李佐才一脸焦虑,焦虑中更多的是自己的前途:“士绅多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之辈!没有流贼刀枪逼迫,他们一粒粮也不想给。此地并非蜀地,一味用强,倒会适得其反!大敌当前,切不可自己乱起来,学生请朱公子三思!”
“世叔无忧!”谭奉玄笑道。不等李佐才发问,这名三国爱好者转向另一个三国爱好者:“兄台可知曹操屯田许下之故事”
孰料李佐才也是看过三国的。
“贤侄之意,莫不是让蜀府兵屯田”
“曹魏屯田许下,用官牛的,其收获官六民四;用私牛的,对半分。一人屯十亩,万人便是十万亩。秋获之时对半一分,这十万石粮食不是出来了”
说着,谭奉玄再次笑对朱至瀚:“如今湖广之地,哪会没有闲田以下官所知,澧州及安乡、石门、慈利三县,闲田不下上千顷。便是我们卫所军屯,荒芜之田也不少。千顷之数,区区而已。如此,兄台之难,迎刃而解!”
“哪里会那么简单!”李佐才叹息一声,“澧州荒田不少这不假。可这些荒田大都是有主之地。蜀王府在他们田土上屯垦,那些士绅不先闹起来才怪!”
“确是没那么简单!”朱至瀚笑对谭奉道:“本公子所需屯田之数,不是十万,而是五十万!”
天上飞来一座山峰之类的,大都出自于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李佐才在澧州生活了近五十年,尚不知道哪里有五十万亩闲田。谭奉玄这个袭了世职不久的年轻读书郎,又岂会知道
李佐才对那五十万亩闲田存在的可能性根本没考虑,他倒是在思索刚才从朱至瀚的言语中,听出的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五十万亩,是屯田还是屯兵
“五十万亩”
谭奉玄听了朱至瀚报出的数字,却没有两人预想中的大吃一惊。他偏着脑袋想了想道:“一百万亩不知道有没有,但五十万亩起码是有的。”
噔!朱至瀚的眼睛瞪圆了,难道真的有
“贤侄,这闲田之数,关乎军机大事,可不能随口一说!”
李佐才唯恐谭奉玄胡言乱语,便拿出长辈的架子教育谭奉玄:“五十万亩,足可屯军十万!便是民屯,三口一丁,三丁抽一,亦可成军万余!有这万余大军,澧州之地有何忧哉!”
“看来奉玄兄之言,无人相信!”朱至瀚冷脸嘲讽。五十万亩当然不是小数,这约相当于成都、华阳两首县的田亩总数,所以他也不信。
“你们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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