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要让人们摆脱不幸,又岂是一个或几个单纯的军事胜利所能解决的
这时,他才从更深的角度来理解和认识朱平槿倡导的护国安民。
刘红婷默默跟在舒国平侧后。
每当舒国平独自陷入沉思之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成熟男子的气韵,更加浓郁,更令人迷恋。她猜测舒国平所想得,无非就是军队、庄户、土地、难民等等一件件棘手的事。但这些事难在去做,难在去实现,而不是难在规划设计。世子已经通过李崇文,在仁寿制定了一整套的土地政策。这套政策,虽不能说完美,但毕竟成效显著。
所以她对自己在这里的使命理解就是:复制仁寿的模式。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好长的距离。
“侬在想什么呢”刘红婷终于鼓起勇气,向舒国平发问。
“是担心没人种田收割不会的,只要我们昵放出风声,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从眉州、邛州跑过来,到时侬根本没有足够的田土给人种。
是担心土地丈量和分配我昵已经给崇文兄去信,请他增援些人手帮忙。若是曹公公肯过来。那就最好。听世子说,曹公公可是管王庄的老把式。
是担心我们昵军队扩招只要有人过来种田,就有人过来当兵,反正都是一样的吃饭穿衣挣银子!”
听了刘红婷的自问自答,舒国平才从独自沉思中清醒过来。他慢慢摇摇头道:
“都不是。你刚才问的,我已经心里有数了。现在我想的,是世子何以提出护国安民的主张这个主张,又会给我们带来些什么究其本源,还是我们如何来实现这个护国安民”
李崇文拉刘红婷入伙时,给她讲过朱平槿的一些故事。她斜着头问舒国平,这护国安民的主张原本并非世子提出的,而是孙先生在奏对时提出来的吧
舒国平笑着点了头,对她的信息灵通表示了肯定。但舒国平对刘红婷的认识并不赞同:“虽是孙先生奏明在先,却不可认为是孙先生首倡。以我看,世子在召见我们时,心里早便有了计较。孙先生不过是正巧说到了点子上!”
“那侬说,如何实现这个护国安民呢”
“护国安民,本是一体。要护国,先得安民;要安民,先得知道民何以不安。先安民,后护国。民安则国护。”
舒国平把刘红婷当作自己的倾述对象,把自己的思路一层层解析给她听。
“以前,我认为民之所以不安,是因为有流贼,有鞑子。只要把逆贼剿灭了,把鞑子打败了,天下自然太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而要打败流贼鞑子,就要有一位仁义果决的君王,有一群精忠报国的文臣武将,有一支纵横天下的强军劲旅。跟了世子一个多月,我发现原来的想法幼稚得可笑!”
语涉君王,刘红婷警惕地瞪大了眼睛。舒国平见她误会,笑着解释道:“我想说的是,君王、文武和军队,甚至是流贼,都得有一个共同之根基,那就是百姓。青羊宫的道家曾给我讲过道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就是百姓。有了百姓,才有军队、文武大臣甚至君王。”
“天子乃上天之子,岂是百姓所生!”刘红婷认为舒国平的想法有些离经叛道,好意提醒他。
“世子曾说过,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天。百姓就是君王的天!没有百姓支持,君王、文武大臣和军队,就会变成流贼;而流贼得了百姓的支持,就会摇身一变,变成君王、文武大臣和军队。所以,民心向背,方是胜利之源!我们带兵的,眼睛不能只看着君王、大臣和军队,更要盯着百姓。”
刘红婷听舒国平三句话绕回本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我们昵都是百姓生的。百姓是一,我们昵是二。对吧!我的舒大将军,侬还没说清楚民何以不安呢!”
舒国平没有笑,相反还显得格外的严肃。他道:“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少时读论语,不过懵懂无知,囫囵吞枣而已。如今吾方知至圣先师(注一)之深意了。”
刘红婷当然读过论语。不仅读过,还能倒背如流。她仰头故意发问:
“有何深意”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若天下为私,民何以得安”
“天下何处不为私”
刘红婷斜睨舒国平一眼,反驳道:“假如侬有老婆,侬还会与别人分享就算世子,也是要时时算计王府的收成对吧!”
第一百零五章 省城纷乱(四)
成都府的中心,朱明王朝在蜀地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蜀王府。
黑夜深沉。
承运殿外的巨大广场空空荡荡,半个鬼影子都看不见。铁蹄在金砖上铿锵作响,惊起了一群打瞌睡的燕雀。过了崇信门,朱平槿才见到曹义诚领着十几个太监,弓腰候在长春宫平台前边的台阶之旁。
朱平槿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李四贤,向曹义诚大步走去:
“曹老公公,小子何须您亲自相迎”
“奴婢等恭迎世子!王妃娘娘可想死您了!”曹义诚带着呜咽之声,率十几个太监跪下了。
“曹老公公赶快起来!母妃现在何处快请前面领路!”
曹义诚擦去满脸泪涕,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月多未见,他竟然须发皆白,人也委顿不少。
“母妃生的什么病良医正来看过没有”朱平槿咚咚跑上长春宫的台阶,边跑边问。直到上了平台,他才看到曹义诚正在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很远处。朱平槿只好返身下阶,伸手牵他。
“奴婢跟不上了世子爷了!奴婢老了,就快去见端王爷了!”曹义诚摇着头,十分伤感,“良医正来看了娘娘几次,都说没什么大病!可娘娘就是好不起来!前些日子城外民乱,王爷发了火……”
曹义诚口中的端王爷,是指蜀端王朱宣圻(qi)。蜀端王朱宣圻是朱平槿的曾祖,蜀王朱至澍(su)的爷爷。他从嘉靖四十年到万历四十年,共当了五十一年的蜀王,是在位时间最长的蜀王,甚至超过了第一代蜀王蜀献王朱椿(注一)。因为端王爷的长寿,弄得朱平槿的爷爷蜀恭王朱奉铨当年管府事,当年过世,只过了几个月的准蜀王瘾。
“母妃得病,定是想我了!只要我回来,她定然马上好起来!”朱平槿自信满满道,一脚跨进了长春宫的大门。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王妃披头散发坐在床上,面容憔悴。见着朱平槿,便抱着儿子号哭。
看来,她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你一出门,就没个音信啊……”王妃还在号哭。
“儿子是……”
“妈知道,你是给妈回了信,被城外的乱民给抢了!”
每一位母亲都是愿意相信儿女的,即便儿女的行为总是那么的不靠谱!
“妈,儿子给您打下了仁寿彭山两县,还拿回来金银粮食……王庄被抢了不要紧!今年我们过些苦日子,明年日子就好过了。”
“明年明年你就看不见你妈了!”王妃又痛哭起来。曹义诚和几个随侍的宫女都不敢过来相劝。
“府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朱平槿心中一紧,悄悄挥手,让曹义诚等人都退了出去。
“妈,儿子现在回来了,我们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
朱平槿走到梳妆台前,拿了把梳子给王妃梳头。梳子一上一下,头发逐渐平顺。王妃的心情也如同她的头发,慢慢舒缓起来。
“我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你妈了。”王妃用绢帕把眼泪擦了,“你爹责怪你妈!说是庄户造反,都是你妈搜刮得太厉害,害了他的贤王名声!他……他要废了你妈 的封号!”
“废了妈的封号怪事了!不是父王那每年十几万的花销,妈能搜刮得这么厉害吗”朱平槿愤愤不平。
有了儿子坚定不移的撑腰,王妃的胆气立即壮起来。
“就是!你爹他天天玩女人,还会猪八戒倒打一钉耙!你知道吗,你爹他去年整整花了十九万两银子!还有三万多修宫殿别院的银子还欠着!这笔银子今年是一定要还得。
王府的左护卫五千多人,饷银、例赏、兵器甲胄,刘胖子那里又要了十万两!左护卫自己有军田,也没看他练过什么兵,这银子多半还是被你爹收去了!
还有这王府这么大,上上下下七八千人,每年的开销起码要二十万两!
去年天旱,又过了贼,郡王宗室都来打秋风。一家给了,另一家你能说不给你三叔两万,你四叔至少也得一万八。这两家给了,德阳王、内江王、南川王等等十几家郡王府,你说给不给连远在湖广澧州的华阳王,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来信说献贼扰境,窘乏殊甚,要钱吃饭!
去年,官府又欠我们王府俸禄,连你爹的一万石禄米,也不过给了三千石。你们朱家在四川几千上万口,哪个不找你妈要钱这里又花去二十几万。年底一结帐,共花了八十几万!
你现在大了,花销也多,今年又要准备大婚,你妈还得给你准备个一二十万!
外边的人都说,我们蜀王府是天下藩王里最富的。这话不假,但家大业大花销也大呀!我们一年的收成能有多少这几年王府都是入不敷出,家里的老底都快败光了!你爹不晓得你妈 的难处……”
王妃数落着王爷,又抽泣起来。
朱平槿只好安慰王妃道:“儿子在仁寿县搞了十五万亩,雅州大概有十万亩。前两天彭山县那边传来消息,我们起码还要收入二十万亩。这加起来,就有四十五万亩田地了……”
听着朱平槿的述说,王妃突然打断他道:“你那里今年养活自己都难,妈估计你还得借粮十万石!仁寿县六万人,两三个月后冬小麦才能成熟。在这之前,他们都得靠王府养着。三个月一人九斗,少说也要五万石粮食。
护商队你一天开三顿,那都是些长身体的年龄,一人一年至少五六石。
天全土司的粮饷由你管,你还在买人,两千人一年至少要一万两千石。
彭山听说闹得比成都还厉害,那边多是稻田,现在正是下种育秧的时候,最少一亩一斗的种子粮,二十万亩这就要两万石。加上招一些家里缺粮的庄户,彭山今年要五万石才够。
在雅州你抓了九千俘虏,一人一年三石,这需要三万石。
这五项加起来,你少说需要二十万石粮食。
可你入账能有多少雅州你抄了范家的存粮,除去当地支用的和你的护商队吃喝,最多能给仁寿县和彭山县两地七万石!
收支相抵,这缺口至少还有十万。
至于彭山打的一仗,估计你的缴获还不够俘虏一年的粮食!”
不等王妃算完,朱平槿便大叫一声妈,热汗淋淋。
老妈太厉害了,推算精确无误。岷江一战缴获的金银珠宝多,但粮食不足,不到四万石。
这些绝密的数字老妈如何得知内奸!身边一定有大大的内奸!
“好了!你这个孩子,天生是个不安分的种,和你爹一样,老想着京师那个位置!”
王妃一面说着,一面用手示意朱平槿不必紧张,意思是她这里安全得
第一百零六章 省城纷乱(五)
崇祯十四年二月二十二日,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成都城北附近的一条大道上,数十名身披铠甲的官兵骑兵正在策马奔驰,红色大旗飘扬在队伍上方,上面绣了个金色的“蜀”字。路旁的油菜花已经盛开,像金灿灿的花毯铺在绿色的原野上。骑兵穿行于花海之中,倒把一身的杀气褪了,好像不是赶赴去战场,而是出城来郊游。
四十多岁的崇义庄(注一)庄户杨二叔挽着裤腿,背着箩筐正走在路上。他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还有同村的十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落在他身后。
杨二叔愤愤不平地想,年轻人就是这样,只要吃饱一顿,精神头便足得很,他们才不管下顿是否有米下锅呢!
身后的马蹄声引起了杨二叔的注意。他回头一看,迅速指挥身后年轻人退到路边,准备随时跪下。这年月,能骑马的不是贵人就是官军。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贵人官军,丢的便是脑袋。
官兵!杨二叔轻声叫唤,语气却格外严厉:
“都给我跪下,不准抬头看!”
马蹄声近了,却稀疏起来,最后停在杨二叔身前。杨二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抬头看,只好浑身哆嗦,在恐惧中等待命运的宣判。
“这位大爷,你们是要下田啊”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问道。
“公子问你们话,都抬起头来回话!”另一个声音吩咐道。
杨二叔犹豫地抬起头来。红色大旗之下,一名红袍少年端坐在白马上。旁边两位秀才模样的中年人,一位富态,一位干瘦。那红袍少年满脸微笑,很和蔼的样子,这让杨二叔提起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回禀公子,我这是带着儿女村人下田翻土,准备育秧。公子,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少年轻声笑了,但是没有恶意。他继续问杨二叔,你们都是蜀王府的庄户
杨二叔赶紧点头,连说正是。那少年又问了他家里人口、耕地、种子、口粮以及庄里乱民的情况,杨二叔老实回答了。
庄里有十几人跑出去参加了乱民,都是些吃不饱肚皮的。前几天回来了几个,剩下的好像跑到新繁城里去了。乱民们没抢庄里的人家。都是几辈人住在一起的邻居,沾亲带故的,他们也不好抢。只是庄头挨了打跑了,这些天都没回来。
他一家三儿三女一个老娘一个婆娘一共九口人,种了大约二十亩地。地虽少了些,但还勉强够种。主要是这几年沟里水少了,去年春天隔壁庄里上为了争水打了几架。今年的种子还有,但是口粮不够,只能吃到六七月份,以后就只有饿肚子了。这里到处是庄田,连野菜都没地方挖去。
少年边听边点头。听完了他对杨二叔道,今年蜀王府各王庄只收五成的租子。若是缺了口粮,杨二叔可以让儿子加入庄里的护庄队。每个护庄队员每月发二十斤谷子的补贴,年底有二两银子的例赏,集训期间还管吃住。另外,跑了的庄头不会再回来了。以后王庄的庄头都由庄户自己推选。现在彭山县那边的王庄缺人,若是家里人多地少,还可以申请迁到那边去。不分男女一人五亩地,没房子住的借几两银子的安家费。
杨二叔简单的大脑根本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么多的信息。不过,他还是从少年公子的话中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比如,护庄队、五成租子、二十斤谷子、二两银子等等。他不知道少年公子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话能否作数,反正少年公子说的都是天大的好事,所以他连忙叩头称谢。
“这里有一张告示,你先看着!”
富态的秀才从马鞍下吊着的皮袋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杨二叔。
杨二叔很现在想知道纸上到底写的啥,可是他不识字。庄里能认字的只有庄头一个,可惜也被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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