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富顺自流井与相邻的荣县贡井两地,相隔仅有十里,却分属于叙州府富顺县和嘉定州荣县。原来两县中间有税卡拦路,卤水和柴草运输十分不便,所以四川盐科提举司在富荣盐厂设了个分司,由一名盐科提举司从九品吏目坐镇,统管收税缉私诸事。
莫要觉着一个重要的产盐区,只放着一名微末小官当家,未免有些不严肃。可四川盐科提举司的衙门在成都城里,总共只有从五品提举、从六品同提举、从七品副提举各一人,从九品吏目若干。能在一地专设分司,并放着一名带品级的正式文官坐镇,已经表明上官的高度重视了。犍为盐场也有一名吏目,但是川北的南阆盐场、射蓬盐场,连派驻吏目的资格都没有,都是世袭的吏员当家。
明朝的士大夫对此奇怪现象曾戏虐称:官流徙而吏封建!
贡井镇里中心一座青砖大宅,大门紧闭,门楣上刷着白灰,写着“盐科提举”四个黑色大字。
这里平日大门外总有盐丁驻扎,对着那些不开眼的盐商吼上几句。如今谁还肯做这傻子,把自己的脑袋往暴民的刀口上撞盐丁多已逃散,只留少数几人还呆在宅子里,无可奈何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大宅之外,几千衣食无着的盐工、灶户,正提着他们平日劳作的工具,将这座宅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老婆、娃儿,都挤在人群中。远处高高的井架上,有人在监视宅子里的一举一动,等待富荣盐厂第一大盐商王大官人与那乱搞的方大人谈出个结果。
这些盐工灶户压根不想与朝廷和官府为敌,毕竟产了盐,不管是正课还是余盐,都要拿了官府的准票才能行销远方。他们也知道,那些背后撺掇的盐商同样不想与朝廷和官府为敌。若他们没有与官府勾结压低灶价,抬高盐市,甚至税赋转移、私自出盐,盐商哪里来的巨额利润
这方大人据说是个清官,一两银子的贿赂也不肯收受。只是这个清官的头脑太简单:大明朝三百年盐厂的一本烂账,如何能够在一朝一夕理清若要比照那本烂账,将若干年的盐税一并补了,那些巨额的盐税最后还不是有一大块要分摊到自己的头上
这些盐工灶户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宅子的大门打开,里面的官爷能够出来讲句宽慰人心的好话,说你们各自散去,盐灶照常生火,盘车照常转动,井口照样出卤。可就这样一直等到日头正中,那扇黑漆大门还是一言不发,动静全无。
这时,人群中突然开始骚动。
在大多数人还对什么情况泯然无知的时候,一名坐在房顶上的人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官军来了!”
……
朝会之后第二日,朱平槿、罗雨虹率廖大亨、刘之勃、郑安民等蜀地文武高官到东北角的昭忠祠,祭奠在长平山等地阵亡的官军将士。浩浩荡荡的祭祀场面,不仅吸引了省城市民的围观,也吸引了很多驻扎在昭忠祠旁北较场进行训练的士卒。
朱平槿在祭文中,高度赞扬了牺牲者是“身虽死而精神不死”,重申了对护商队阵亡受伤将士“伤有养、死有葬”的庄严承诺。在祭奠仪式后,朱平槿还亲切接见了祠堂的管理者,向他们捐助了一千两银子,感谢他们将商庄两队的将士灵牌供奉于祠中,让英灵永享香火。
祭奠仪式结束,蜀王府的车驾便浩浩荡荡回府。只是车驾中已经没有了朱平槿的身影。他易服乔装,带着遮脸的口罩,陪着老婆视察东门外的四川机器局。
四川机器局的新厂尚在大规模基建之中。
在一个土砖围成的大面积空地中,三座有顶无墙的简易厂房已经伫立起来,后面还有五座正在夯筑地基。
空地上尘土飞扬,木料堆积如山。许多工人来来回回忙碌着,将一根根沉重的木料从山上放下,又将它们剥皮,锯成一块块木板。两座厂房已经投入生产,一座在备料,地上有成堆的方料;另一座在组装成品,地上摆放着成排的打谷机、吹风机、纺纱机和织布机。
朱平槿得意地在老婆耳边呢喃:“看看,这就是规模化、集约化大生产的威力!”
“乡镇企业的格式!”
罗雨虹嘴巴一撇,十分不屑:“这样太落后了!厂房顶上得有天车(行车)吧厂房和厂房里面之间要有轨道运输吧木料加工,全靠几百人拉大锯,这怎么行至少要有手摇脚踩的圆盘锯床和刨床吧!不行!后面五座厂房的设计要升级!这儿不是号称机器局么,怎么全是玩手工!”
……
交代了杨能,两人同坐一顶大轿回城,朱平槿便向老婆关心起盐厂之事来。
“傅管家和李师爷给我说了一堆的朝廷盐法!那个开中制,盐商运粮到边疆,换来引票,然后回来拿引票换盐,又是一大堆的手续,一道手续交一道钱,鬼知道这些钱到那里去了。想着就很复杂的样子,想不到你们朱家的祖宗挺会玩的。”
“那个袁世振的纲盐法怎么样你的评估如何”
“纲盐法”朱平槿的老婆嗤一声笑出来,“那就是朝廷特许的一种商人世袭专卖制度!名单上的人可以玩,名单外的人永远不能沾边!你们朝廷里怎么还有这样的蠢人,为了临时找几个小钱,竟然出卖长远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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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战略提速
崇祯十四年十月正朔(初一)清晨,在省城的蜀王府官员再次朝服齐聚承运门外,等待世子传召。只是今天没有朝会,只有一份世子的旨意下来,对几天前的朝会做了正式的结论。
郑安民拿着一份今天刚上市的报纸下了轿,又碰到了一身襕衫的洪其惠骑马赶到。
两人联袂走远,洪其惠突然小声提醒郑安民:“郑大人,世子和罗姑娘虽说有时也会乘轿,可是他们都不太喜欢,说人骑马尚可,人骑人太不人道!”
“喔,本官倒真疏忽了!”郑安民连忙拱手称谢。他确实大意了。世子不喜坐轿而喜骑马,这他早知道。原来只是觉得世子年轻,贪图眼福,不喜欢闷在矫中,谁知还有这个讲究!联想到世子在管府事之后,授意青联会的学子们写了几篇关于“仁政”的文章,发表在复兴报上。看来世子不仅仅是嘴上说说,更是要身体力行了。
“洪大人,今天这个报纸看了吗”郑安民打开复兴报头版,把上方大大几排黑体字展现在洪其惠面前。
洪其惠一见连忙拿过来,停下脚步看起来。须臾间他就摇起了头:“想不到,万万想不到,政研室果真一语成谶(chen)!两个总督、三个总兵、四万人马,就这样在丢在了项城!傅督身死,国家又少了一员正臣!河南危矣!”
“左军可以援豫么!”郑安民微笑道。可他想想后也摇摇头叹息道:“可惜了傅督标营里的那些川兵!若是加入护商队……哎!”
……
秦裔站在承运殿门前的台阶上,向站在平台上的官员宣读了朱平槿的旨意。旨意内容不复杂,主要是宣布几件事。
首先宣布蜀王府的文武统御机构和属官的调整。
文官方面,长史司依然保留,新设蜀王府政务司,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长史司原下辖之所有机构,典膳、奉祠、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诸所一律保留,各级官员一律留任。
主要职能划归新设立的政务司。总理郑安民兼,主抓全面,分管王府对内对外对上之事务;副总理李崇文,分管王庄、农业及水利、道路设施建设;副总理洪其惠、分管财政、金融、工商、税收;副总理兼化夷部部长高安泰,分管蛮夷土司事务。
政务司下设办公厅、民政部、财政部、警察部、工商部、农业部、建设部、教育部、宣传部、化夷部等九部一厅。办公厅主任典簿王彬兼(正营级);民政部部长郑安民兼;财政部、工商部长洪其惠兼;农业部、建设部部长李崇文兼;警察部部长审理正贾继昌兼(副团级);教育部部长舒师傅兼;宣传部部长孙洪兼;化夷部部长高安泰兼。
政务司新设之后,长史司的职权大部分被转移。原来的长史司文官,若没能在新的政务司兼职,那以后就只能在王府这个小天地里打点杂。在场原王府长史司的文官们可不是傻子,个个明白了世子的用意。他们面面相觑,开始各自盘算。
最后悔的王府官,莫过于工正所的王工正。世子当众点他主持火器局,结果他脑袋进了水、猪油蒙了心,把一个团级待遇给硬生生给推掉了。现在只能守着正八品的俸禄过活,相当于一个排级待遇。他婆娘一提起这事,就要用猪的某个器官形容他一刻钟。他也曾经试图做些事情来挽回,比如亲自上阵,带着首饰作的工匠为世子制作了一件锁子甲。世子和罗姑娘倒是很喜欢,在他献宝时还当面表扬了他“用心”。但世子只是让他组织大规模生产铁丝,却没让他大规模制造锁子甲,让他有些摸不准世子的心思。
武官方面,参、监两部的机构不变,增设总后勤部,全面分管军队后勤供应保障事务;增加了一个水军指挥部,指挥江面上的那几条小船。
后勤部长王昆山兼(副团级),第一副部长吴泰(正营级)、副部长李立(正营级)。总后勤部下辖预算局、火器局、军医、军马、各兵器作坊、独立第一辎重营等部队。
大明朝官制,以文制武,几乎军队事情的方方面面,都由文官控制。控制的程度之深,远远超过了前朝两宋。在中央层面,吏部管着武官的任命;户部管着钱粮和兵役;兵部管着作战和铨叙;工部管着兵器制造。所有与武事相关的,基本与武官不相干。武官们除了挥刀弄枪,基本上丧失了对军队的管理权。永乐皇帝御驾亲征北边草原的蒙古残余,户部曾抛开一切事情,全力为大军供应粮草。但是崇祯年以来,由于战事不断,家丁盛行,军队的将领日渐跋扈,在朝廷对军队的诸多控制手段中,后勤的制约地位更为突显。可是军事后勤与民用供应大不一样,两者混为一谈,是要吃败仗的。让文官们抛开正事,来干不熟悉的军事后勤保障,他们未必能将事情做好。这次朱平槿将文武分开,没有执着于文武官员的身份分野,而是从事情本身的性质来着手解决。他的三总部,用的还是有文化的读书人。
水军指挥部,还只是一个停留在旨意中的机构。具体人员和编制,自然会另行规定。
王府的文武统御机构,除了健全编制、充实人员以外,还特设了两个文武交叉任职的非常设委员会,分别凌驾于政务司和三总部之上。一个叫做蜀王府政务委员会;一个叫做军机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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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脱困之谋(一)
承运朝会,确定了冉雨虹的政治权利,完善了蜀王府统御机构,宣布了王庄和护庄队的加速扩张,揭开了朱平槿保性命平四川战略调整的大幕。
这道幕布一经掀开,后面诸多精彩纷呈的新事务就一一暴露在观众眼中。它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面目示人,顿时搅得四川的政商两界骚动不安。
十月初的成都,时节已近寒露。北风刮过荒凉贫瘠的黄土高原,越过高大巍峨的秦岭巴山,让地处四川盆地之中的人们,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阵阵寒意。
巡抚衙门的后堂里,四川巡抚廖大亨、四川巡按刘之勃和藩司参政陈其赤三人正在吃茶议事。这三人,便是四川官场最核心的决策集体。
自从接了圣旨,廖大亨这位领有兵权的巡抚,这些日子就一直忙着筹划对巴州的进攻。廖大亨给分布在川北各地的主客两军下达命令,要求他们做好一切准备,最迟不晚于在十二月初开始向巴州合击。
当然,老于军务的廖大亨知道,他这些命令一发出,军队的将领们很快就会有回信,内容无非是要饷要粮草要军械要马匹,中间还会夹杂大段表功和叫苦的文字。若他不能对军队将领的要求做出合适的回复,那么今年底对巴州的进攻,将会与大明朝以前许多次军事行动的结局一样,变得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巴州不能按期收复,一旦朝廷追责,那些将领一点责任都没有,所有的责任全是抚按三司这些文官的,尤其是廖大亨自己。因为这些军队将领会辩解说,他们不是不想为朝廷尽忠,而是四川文官们故意拖延他们的军械粮草和军饷,弄得士兵们怨气冲天,军无战心!这些理由不仅很充分,而且大都是事实。朝廷对川北诸军的欠饷,短的几年,长的已经十几年,甚至二十余年,一直可以追溯到天启朝!
藩司并非一点粮食没发。募集的营兵没有田地,不发就要饿死或者兵变。所以藩司只能是尽量东挪西凑,给士兵发一点救命粮。至于饷银、被服和军备,那就能发就发、能拖则拖。但这只是平日做法,不能用到战场上。朝廷要士兵流血卖命,那朝廷至少要补齐几个月的粮饷。这在士兵们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古语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看来,这次出征最大的问题依然还是粮饷。廖大亨权衡各方面信息,再次得出了这个头痛的结论。
四川一省,崇祯十四年的税银要等到崇祯十五年二月才能征到。现在正值初冬时节,恰是藩库粮饷匮乏之时。粮饷不足,出兵必败。若是败了,朝廷即便有心袒护四川文官,他们也不会拿掌兵的将领们怎么样。况且现在当政的周延儒不仅不会袒护四川文官,多半还会借机发难,把板子重重打在廖大亨的屁股上。因此将领们的回信一收到,廖大亨便请刘之勃和藩司和按司主官过衙一叙。不出所料,藩按两司主官都借口生病没来,又把陈其赤这个少壮派给支来,说是全权代表藩按两司。
虽说是少壮派,陈其赤的年龄也上了五十。他是江西崇仁县人,在四川任官多年,累官至四川参政兼川西道,熟悉四川财税情况。陈其赤身材矮小,但精力旺盛过人,属于每天走两万五千步那类。作为其精力旺盛的另一证据,是他特别善于造人。据说陈其赤初到四川任官,妻妾从人不过一车,如今其家人已至四十余口(注一)。如果将来他致仕经商,或许会开一家“其赤制药(注二)”。
“……甘良臣、刘镇藩共出兵五千,贾登联三千,张奏凯两千,莫崇文四千。总计有一万四千人马。”陈其赤稍一回想,便把各处将领回文中报告的进攻兵力加了出来。末了陈其赤没忘记自己代表藩按两司,提醒抚按两位大人:“这一万四千人马,每月人吃马嚼,所需粮饷可不是小数!”
“刘镇藩、贾登联和莫崇文都是出力的,也不枉本官栽培他们一阵,还为他们遮过风挡过雨!护商队也将出兵,陈有福那一千精兵,足可抵贼五千!本官与刘大人求见世子,世子已经当面允了。只是……”
廖大亨沉吟片刻,脸色阴沉下来:“那张奏凯身为副将,出兵为何只有两千从年初到现在,他养兵这许久,一直没有大战。前些日子他嚷嚷着没兵,本官便从叙州府和邛州调集精兵两千与他。到现在为何还是只有两千既然他只能出兵两千,为何吃粮拿饷报的三千,还外加三成马军如今他驻军阆中、渔溪一线附近,距离巴州城本是最近的。巴州城原是他的汛地,也是丢在他手里。守土有责,他不竭力死战,谁来为大军先锋他之左有刘镇藩,他之右有护商队陈有福,他之后有贾登联。他位居中央,三面策应,奈何畏贼如虎!”
廖大亨的脸色越说越难看,声音越说越尖利,眼见就要发作了。
刘之勃对楚军向来没有好感,收到了刘文郁的信件后,这种恶感更逐渐发展为信任危机。廖大亨痛骂张奏凯,刘之勃迅速出声应和:
“廖公,治军要严!国家危亡之际,对那些畏贼如虎趑趄(ziju)不前之将,定要依律重惩!本官之意,既要去信严斥,更要派官督军!”
“刘大人之言,甚合本官之意!朝廷王法,正为此等人所设!”廖大亨控制住情绪,重重点了点头,“保宁府本有一守御千户所驻防,用不着张副将操心。令他所部全数移驻渔溪,参与进攻,不得在阆中城里逗留!”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将张奏凯所部尽数赶至前线,明指张奏凯,暗对张继孟。陈其赤想了想,自认为明白了廖大亨的用意,但他还是提醒道:“廖公、刘公,这保宁府可是川北重镇,万万不可闪失的!保宁千户所虽说有兵额千余,然经迭次抽调,如今不过徒具空壳,士卒不过百余,大将更是难觅。若是阆中有
第二百八十八章 脱困之谋(二)
一番短暂的插曲后,三人回归正题。可正题要议出结果,依然绕不开粮饷。
“……皇上督促我等用兵川北,下官算过,若以半年为期,士卒一万五,需军饷十四万两,军粮四万石;战马千余,需豆类五千石,草料五十万捆。如今藩库尚存银有王府赞助军饷五万两,去年留存田税两万余,盐税六千两,几个税卡征的商税杂项五万余,尚差饷银一万余两。
至于粮食,更是不好筹措!
下官遵藩按两位大人之命,令人查了邛、眉、汉、绵诸州仓屯,如今成都府丰宁二仓有存粮两万,邛、眉存粮一万五,绵州三千,汉州颗粒皆无。大人,成都丰宁二仓之存粮,宗蕃、百官之俸禄可全在里面,好歹要留下一些,不可全部……廖公,军无饷则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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