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王世贞才气纵横,虽然如今才三十而立,可在文坛已闯出一番天地,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僧道莫不奔走其门下,王世贞也曲意结交,使得名声更盛,海内莫不知之。所以他现在虽然只是个员外郎,但是却破格坐在徐阶左下首。
而点评王世贞新词的则是当世大儒、心学大家唐顺之,号荆川。说他是大儒,他博览古今,著作丰厚;说他是名将,他
第七十章 谈复套
徐阶整个身体蜷缩在太师椅上,身上盖了一件狐裘——尽管周围有两个火盆,他依然感到止不住的寒意。不过当他看到对面的人紧绷的面皮的时候,又忍不住笑起来。
“叔大,”徐阶道:“在想什么”
“老师,”张居正抬起头来,一双犹如朗星的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仇鸾该死!”
“他是该死,他的死期也快到了。”徐阶看着眼前一点点星火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许久,道:“从他一力主张开马市,又跟严嵩不合的时候,他就在慢慢失去圣心。”
仇鸾此人,是如今的平虏大将军加太子太保、总督京营戎政之人,权倾一时的人物。他的祖父仇钺是在正德年间平定了安化王叛乱,封咸宁伯,又因讨平河诸地的农民起义,进封咸宁候。仇鸾承袭了咸宁侯的封爵,在朝臣的推荐下,一步步做到了甘肃总兵的职务。
但实际上此人是个大草包,既无文韬,又乏武略,还贪财无度,不久之后就被人告发免职,进了大狱。仇鸾拿出钱财,贿赂严嵩严世蕃,还拜了严嵩作干爹,于是顺利从大狱中出来,又捞到了宣府、大同两镇总兵的位置。
如果没有二十九年的庚戌之乱,仇鸾还只是一个需要巴结朝中官员的普通武将罢了,然而俺答汗进犯大明的时候,仇鸾这个—镇大将竟然想出用重金去贿赂结盟敌人,乞求他去别处进攻,不要围攻自己防守的大同之事。于是俺答收下财物,竟绕过大同往东而去。随后,仇鸾恬不知耻地向朝廷上了—道奏疏,声称自己侦察到俺答向东进犯蓟州镇,害怕危及京师,请便宜行事,或尾追敌人进行搏战,或径赴居庸关防守,随时援救京师。
俺答从白河东渡潞水,向西北挺进,一路上抢掠妇女,焚毁房屋,游骑往返于京城六门之外。京郊居民聚集城门,哀痛号哭之声直达西内。眼见百姓惨遭蹂躏,兵部尚书丁汝夔却下令京军坚守,不许出战。等到俺答终于在京郊一带抢劫够了,带着大批金帛财物和抢来的男女、牲畜引兵退去。而仇鸾所带的勤王军有十几万人,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撤退,一箭也不敢放。等到敌军走远,仇鸾才率领十几万兵马尾随其后,假装追击。
俺答原打算夺取白羊口出塞,不料守军据险抵抗,无法攻破,只好丢下—些妇女、牛羊,原路折回,奔回古北口。在昌平城北,与前来追击的仇鸾所部撞了个正着,仇鸾措手不及,仓促间不能集结,部队大乱,争相逃命。鞑靼骑兵闯进阵中,横冲直撞,斩杀明军千余人,还几乎活捉了仇鸾,幸亏副将保护,才逃脱—命。俺答军长驱至天寿山,然后从古北口返回。一路上,明军都远远跟随,不敢出击,好像是在欢送一样。
这次俺答率军进围北京,滋扰达八天之久,让皇帝颜面扫地的事变,就是庚戌之变。事后,兵部尚书丁汝夔以掌管军事失职,被斩首弃市。仇鸾则在收拾残部回京的途中斩杀了七、八十名百姓,冒称敌军首级,向朝廷报捷,嘉靖帝不但下诏褒奖,还加封他为太子太保。
“所以仇鸾贪生陷死、畏敌如虎,欺上瞒下、杀良冒功都不是死罪,”张居正拍案道:“他和严嵩不合,才能置他于死地吗”
“仇鸾先时,还能敬事严惟中,”徐阶道:“但自从受到宠信总督京营后,权力与严惟中不相上下,不免傲慢起来,两人渐渐交恶。陆炳掌管锦衣卫,连我都要礼让,偏偏他不将人放在眼里,呼来喝去有如奴婢。陆炳早都秘密查访到仇鸾的许多奸邪之事,只是暂时隐匿不报罢了,严、陆二人勾结起来,仇鸾还有几天好日子”
仇鸾做的那些事儿,朝廷上下有的人被瞒住了,有的人却清清楚楚,但是没有人把这些事情捅出来,因为仇鸾如果被揭发出来,最先丢了面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是皇帝宠信仇鸾,识人不明;是皇帝给他节制兵权,给他高官厚位,甚至说出“朕所重,惟卿一人”的话。
“就算严嵩和陆炳联手,”张居正疑问道:“真的能扳倒仇鸾吗”
“你是想起了朱纨了吧。”徐阶道。
朱纨蒙冤被杀,事后证明是冤枉的,然而皇帝却无动于衷,罪魁祸首也根本没有得到惩治,因为朱纨是皇帝下令逮捕的,即使强加在他身上的罪名是冤枉的,但皇帝保全自己的颜面不肯承认,朱纨只好屈死了。
若是这一次,即使揭露出仇鸾的真面目,皇帝却忍下来不予追究呢
“这一次不会,”徐阶道:“朱纨之死,是他平生最大的耻辱,竟然相信了一帮闽党的挑唆,将股肱之臣害死,致使东南局势无法收拾。聪明人不会掉在同一个坑里两次,何况仇鸾在提出马市的时候,就已经不能正确地揣测圣意了,他和皇帝越行越远。”
俺答军队兵临城下,让嘉靖帝大发雷霆,耿耿于怀,指望仇鸾能够替他报仇,一洗耻辱。皇帝的决心已经大到废除团营,重设三大营的地步,在嘉靖帝这个极权皇帝的心中,唯我独尊的思想根深蒂固,在对外关系上,向来强硬无比,偏偏鞑虏来犯,破城池,屠百姓,辱国体,把天朝皇帝的颜面踩在脚底下,难以释怀。
在嘉靖
第七十一章 强君胁众
“学生以为,”张居正就道:“严世蕃授意仇鸾诬告曾铣夏言,说了那句,廷臣结交边将,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当时仇鸾诬陷作为边将的曾铣和作为廷臣的夏言,勾结在一起,欺瞒君上,自古以来,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内外勾结,这意味着图谋不轨,不管你是什么人,也许功勋赫赫,也许资历傲人,只要触犯了这一条,除了死,没有其他下场。这也是自从曾铣夏言死后,朝野内外的共识。
徐阶只是“唔”了一声,淡淡道:“是吗”
张居正不由自主冒起了汗:“学生以为,当今圣上,是权欲极强之人,也是个猜忍之主。这一类帝王,反复无常。”
他说的不错。皇帝的确是反复无常的,当时曾铣上《请复河套奏疏》,皇帝激动地一夜未睡,甚至当晚专门召见已经回家休沐的夏言,君臣指点江山探讨复套,竟达一夜。
每个皇帝心中都有一个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梦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如此呢,而且开国之主往往能建立勋业,而守成之主却往往不能,这让嘉靖帝十分不甘心。所以在曾铣上书之后,皇帝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似乎看到了自己因为收服河套而在史书上留下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激动之后,嘉靖帝猜疑的性子开始左右他的思想了。收复河套固然千秋功业,但是河套是那么好收复的吗要是好收复,从成化年间开始,三边总督任命了不下数十人,怎么没有一个人能真的打出一场胜仗呢
要是攻打河套没有成功,反而失利了怎么办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谁为劳而无功的战争负责藩属周边之国,要怎么看待大明会不会沦为他国笑柄
陶仲文对他说,他需要静心修炼,不能被外务所扰,若是河套之战开始,他没有办法再修炼了,战争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长年累月的事情,皇帝要召开朝议,要会见群臣,要计算钱粮,要调兵遣将……皇帝发现,他还是愿意在深宫之中安安静静地修他的大道。
于是皇帝很快自食其言,下诏曰:“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有余,成功可必乎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质问支持复套的群臣百姓,能保证仗一定能打赢吗打不赢,谁来担责任
朝令夕改,让人恍若身在讨价还价的市井之中。
张居正的这个答案,与徐阶之前告诫他的真言不谋而合。皇帝春秋越高,其性越无常。能体察出他的思想转变,并且正确地选择了道路的人,是从大礼议中存活下来的人。能觉察出皇帝思想转变,并且因势利导利用这种转变除去自己的敌人,这是严家父子及其党羽。
然而徐阶还是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老师”张居正道:“还请老师教我。”
徐阶霍然睁开眼睛,那两束慑人的目光让张居正心头一惊:“那我就告诉你,四个字,强君胁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不等张居正说话,徐阶就道:“是你作为一个臣下,竟敢裹挟君主的意愿,并以此来威胁其他人,以为是皇帝的意思。”
张居正道:“夏言和曾铣,裹挟帝意”
“很多上谕,被收回去了,”徐阶站了起来:“文渊阁没有备份,你看不到。”
“那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张居正问道。
“嘉靖二十五年八月,曾铣提出复套,”徐阶慢慢回忆道:“朝野上下争论不休,嘉靖二十五年十二月,曾铣复奏:九月十九日虏七千骑入于梁家墩,掠人畜六百余。官军夺还三分之二,逐出境。十月初三日又犯。嘉靖二十六年五月,曾铣奏道,虏十万骑,以七月二十五日,自宁塞营入犯延安、庆阳、保安、安化、合水、环县诸处,杀掠男妇八千四十四人。”
“这样的奏报,九个月里,总共七封。”徐阶道:“都在说鞑虏进犯之事。”
张居正仔细听着,却并没有揣测出这当中的玄机来。见他无有所悟,徐阶就道:“是不是觉得,鞑虏频频进犯,天下危在旦夕,枕不能安寝呢”
张居正心中一震:“胡虏犯边,复套有理!”
曾铣频频上报鞑虏犯边,一下子凸显出大明边患的急迫,而曾铣每次上报,都说鞑虏数目骇人,从七千到十万,仿佛顷刻就能抵达北京一样。若是没有这一封封的奏报,复套的提议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正因为这一封封急报,让所有人看到了大明边情的紧急,加快了廷议对于“复套”的决策。
“明白了吗”徐阶淡淡地瞟了一眼面色巨震的张居正道:“曾铣这么做,让朝廷群情汹汹,也让皇帝以为,复套是众人的意思。”
“咱们的皇帝,多聪明啊,从第四封奏报开始,就看出不对头了,”徐阶道:“当时面对曾铣的战功,就是嘉靖二十六年五月那一次,其他总兵官不能抵御鞑靼,唯独曾铣趁夜出塞,斩虏一百十一级,生擒虏一人。这样的战功,皇帝只赏了银三十两,纻丝二表里。”
曾铣杀敌百人,而其他地方的守将不仅没有战功,反而损失了百人。然而面对这个战报,皇帝只是赏赐了曾铣纹银三十两,也没有怪罪和追究其他将领。这就是看出了曾铣的意图。
“之后,”徐阶道:“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初二日,皇上指示阁臣:陕西奏报灾异,有山崩移。而且有风沙大作,预测主兵火,有边警。上天既然明确示警,就要有所防备,于是礼、兵二部纷纷上疏反省。皇上立刻下了第二道旨意,指示兵部告诫各边防守军,加强守备。”
徐阶作为阁臣之一,自然也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对于第一道旨意,他十分糊涂。因为所谓的“陕西有山崩移”是发生在六个月前的事情,是嘉靖二十六年七月,陕西澄城县界头岭山,昼夜声如风吼。几天后,大山断裂,东西移走三里,南北五里。
六个月前的事情,忽然提了出来,说什么应在边防上,难道不奇怪吗
既然皇帝要礼部、兵部反省,那两部自然开始反省,等到第二道旨意下来的时候,徐阶就意识到了不对了,皇帝对复套的态度开始转变,不让边军主动攻击,而是让他们“防守”。
徐阶立刻和自己的老师夏言商议,夏言却没有相信他的判断,反而让兵部尚书王以旂会同各部及詹事府、翰林院等衙门,上奏复套的报告。
第七十二章 马书吏
陈惇提着在夜市上打包的芋饺匆匆赶回家去,他和徐文长谈论戏曲创作有些晚了,不知道薇儿和陈温是不是等他等得急了。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从东边升起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灰云,淡淡地遮住月光。陈惇对着月光哈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的窄袖长袄。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一闪而过的响动。
陈惇继续走着,眼看穿行到一条巷道之中,左右都是青砖矮墙,一片黢黑。他紧走几步,身后一阵凌厉的狂风便朝着他的后背而来。
陈惇就势一翻,堪堪避过了袭击。他看着身后之人举着锃亮的匕首,又一次迅雷不及掩耳地朝他扑了过来:“受死吧!你逃不过!”
眼见匕首朝着心口刺来,陈惇一手抓着食盒阻挡,左手化拳为掌,狠狠劈到对方举着匕首的手腕上。陈惇手上唯有一个食盒作为抵挡,好几次眼见这人的匕首都插到了他的眼皮之下来,左支右绌不过三五个回合,就没有余力了,这还是他坚持锻炼了小半年的成绩。
“你们还等什么,”陈惇忍不住吼道:“要看着我翘辫子啊”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墙头上顿时跳下来几道人影:“还以为能多支撑一会儿呢!”
陈惇吁了口气,看着成远有才和蓝道行将人包围起来,有才脱下衣服将这人手上的匕首缠住了,几个人一拥而上,一通饱拳,即使此人武艺高超,依然被打得不堪入目。
“不是说倭寇厉害地不得了,”有才将人制服,还稀奇道:“一个能杀多个吗”
“主要是他们的刀厉害,”成远道:“这家伙没有刀。而且倭寇三人成虎,一个人也厉害不起来。”
几个人将这倭人绑住了,陈惇唯恐他还要暴起伤人,干脆断了他的一条腕骨。
“惇哥儿,来个夜审”有才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道。
“不能私自刑讯。”陈惇摇头道:“明日一早送到县衙那里,绍兴捕获到倭寇间谍,这可是一桩大事。”
“师傅,”蓝道行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你”
“因为我看破了他的身份。”陈惇道:“我不是你师傅,别乱叫。”
蓝道行死活也不明白那一日陈惇到底是怎么看破的,他早已发现陈惇的本事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更高,若是能学到一星半点儿,也能受用半辈子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人今天来杀你”有才问道。
“因为县衙今天放了他。”陈惇言简意赅道。
“对啊,”成远也不明白:“普通的盗窃案,失窃之物价在五贯以上,都要刺字,至少要刑拘三个月,为什么这家伙这么快就被放了出来”
陈惇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也没有解释。
之前陈惇发现了间谍的身份后,他派成远和有才去探查,但是两人查了几天,一无所获,此人规规矩矩地卖鱼,买鱼的人也都是普通市井百姓,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有串通或者异谋。就在他们以为陈惇判断错误的时候,陈惇又让他们合演了一出戏,将这人以偷窃的罪名送到了县衙大牢里。
陈惇之所以这么做,是在印证自己的推测。因为他算命的事情,这个人有了很大的戒心,不会轻易联络,但被投入大牢里,这家伙难道不急着出来吗但他为什么说出来,就能出来呢——
会稽这地方,有三大家族,说起来其实是一大二小,大的就是沈家了,作为德清沈氏的旁系,家中又出了进士,沈炎又颇善经营,于是沈家在绍兴一地,名声与地位相匹,是乡绅领头羊。而剩下两个家族,无非是祖上在弘治年间做了不大不小的官儿,后代也出了几个举人,勉强维持门面罢了。重点是陈惇发现,三大家族里,只有沈家有海船。
沈炎送给王姨娘的两枚金珠,根本不是从海商那里买来的,而是他自己的大船从南洋买卖货物,以货易货换来的。朱纨来了之后,厉行禁海政策,烧毁船只,据说沈炎的三十艘大船也被一把火烧光了。
据说是因为绍兴人没有亲眼看到沈家的船
第七十三章 天下事太平否
且说西苑精舍内,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正在指挥着小内宦们摆放膳桌——这个圆桌不同于平常皇帝进膳用的小方桌,是黄锦今早特意从库房里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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