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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嘉靖帝点头道:“既然你替他们担保,朕就不想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了……说到底,你这个随军记者制度,并没有不对,今后也可以继续,只不过所有前线出来的稿子,朕都要第一眼过目,并由朕决定在不在报纸上刊登。”

    皇帝都是这样,要把天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掌握在手中,陈惇绝对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这样最大的好处就是,皇帝一手拍板的东西,底下人再不会去反对了,他的报纸还可以更进一步地扩大影响。

    这时候门口有小太监趋近,道:“陛下,首辅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嘉靖帝一挥手,陈惇被黄锦带到屏风之后,厚重的云母屏风牢牢遮住了他的身影,但他却可以听到殿前的所有声音。

    黄锦向他比划了一个静默的手势,陈惇点点头,就见严嵩迈着小碎步走进来,他身躯羸弱,胡子通白,若不是知道他是权倾天下的首辅,还真以为他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无害老头呢。

    “臣严嵩叩见陛下。”严嵩颤巍巍就要往地上一跪。

    嘉靖帝就道:“行了别跪了,给搬个杌子来。”

    严嵩也就顺势起来,老迈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谢陛下恩典。”

    严阁老实在是瘦弱,一个不大的杌子坐上去,竟还有半边空余。陈惇看了一眼身边的矮冬瓜黄锦,暗道这家伙要是一屁股坐上去,估计杌子能一秒垮塌。

    “……内阁接到河南巡抚和按察的奏疏,以本省岁荒,所征折粮五十四万余石,不足以充藩府禄米,请留临德等仓起运至京的秋粮,折银以补拖欠周王府的禄米。”严嵩将奏疏呈上。

    嘉靖帝眼中闪过不耐,“怎么折银”

    “折银比例依从周王府旧例:始封者粳米一百石,内以七十五石折银,每石折银零点五两,另二十五石给以本色米;粟米九百石,每石俱折银零点三五两。袭封者粳米一百石,粟米四百石,本色、折色兼支,其折银比例与始封者同。将军、中尉、主君、仪宾及镇国将军,全支粟米,每石折银零点三五两。”严嵩对这奏疏似乎也了熟于心,各项数据一一报来。

    嘉靖帝手中的木鱼狠狠一敲:“零点五两河南禄米每年以零点八两征收,以零点五两和零点三五两放支,一岁所入,尚有所积,他们敢报零点五两”

    陈惇在屏风之后默默听着。

    要说大明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三大绝症:宗藩、军制和财政,就像三座大山,压得老百姓直不起腰来,而严嵩说的宗藩禄米的问题,就直接关联了两个。

    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吃祖宗余荫的宗室了,这些宗室好比吸食大明血液的寄生虫,大概是如今大明有识之士的共识了。他们不事生产,却有万顷土地,享受国家拨给的禄米。按照规制来说,一个亲王每年从国家那里可领供米五万石、宝钞二万五千贯,锦缎、纱罗、绢丝、冬布、夏布各一千匹,其他各种开支更是数不胜数。试想,一个亲王便要让国家靡费至此,那么到如今嘉靖年间已经繁衍到三万五千人的宗室开支,又是多大一笔虚耗呢

    许多宗室是从太祖那辈算起,到如今已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却依然享受着国家供养,一个个不要命地生儿子,而生下的儿子大大小小都可以领到禄米!

    大明的财政问题就更大了,历朝历代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一定会在由中央总度收支,只有本朝,财政十分拮据,没有办法由中央总收总支,而是地方先拨出以供应本省,余下的才送到中央再行分配。

    至于为什么财政拮据,因为商税太低,以农业税为主。中央财政缺乏收入来源,不仅没有储蓄,而且常常预支,在四方无事时,也就勉强可以度日,但如果发生大的战争,天灾**的时候,就束手无策了。

    如今这个周王府禄米的问题,实际就是因为朝廷频年对南倭北虏用兵,还要修大殿、修边墙,国库空虚,自然没法给宗室发足禄米,周王也是个倒霉催的,二年多了都没领到俸禄,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手动拦截了临德发往太仓的秋粮,要求朝廷把粮食折银发放给自己,要不然自己一府之人就要饿死了。

    嘉靖帝愤怒肯定愤怒:“……朕的百官都没钱过年呢,从过年伊始,朕记得还没给他们发俸呢,也没见他们拦下秋粮,要求折色!这周王府封地在开封,别以为朕不知道,周王府在河南多少州县里,都有或大或小的土地,每年黄河决口,大水淹过的土地都是淤地,这周王府年年来寻这样的好地,占了不知道多少,朕都不问他们要田税,他们还反而怨朕不给他们发俸!”

    说着他扔掉木鱼梆子,像个陀螺似的在大殿转了起来:“外患日炽,连年灾荒,百姓饥困,谁能体谅朕的难处他们眼里都只有自己那一点利益,少了一口吃的就要叫唤!一说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是朕的血亲,岂不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沾了二百年太祖的光,八竿子都打不着




第一百零三章 讲笑话
    想是这么想,严嵩这么多年对皇帝地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但这一次的的确确是没有摸明白,他还在思索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皇上早就信了赵文华的话,而严世蕃的断章取义更是让皇帝按着他们的想法将张经下诏狱问罪了,眼看就要定罪,怎么会一夕之间就风云变幻了呢

    严嵩飞快地思索着,但原谅他七十多岁的人了,脑筋转得也迟缓了许多——不过就算他恢复年轻力壮的时候也没用,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战局的改变是因为陈惇的忽然介入。

    而站在后面偷窥着一切的陈惇并没有感到半分放松,不过他一双眼睛没有一直盯着大殿中的打机锋的君臣二人,事实上他自从转入这个大屏风之后,就注意到了这个屏风的与众不同。

    这个用天然云母切割的屏风,抛光面呈现出未经人为雕绘的天然图画,风格多变,气象万千,乍一看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影子,当然陈惇不是在鉴赏这个屏风的价值,他注意到了屏风上面的刻字。

    这些刻字其实是密密麻麻的人名,约莫有三十余人之多,而名字也让他非常熟悉,罗洪先,赵时春,周怡、杨爵、唐顺之,还有徐阶……

    其中尤以徐阶的名字最为特别,明显是写上去又划掉了,但痕迹仍在。而且徐阶的名字后面,还有八个歪歪斜斜的字——徐阶小人,永不叙用。

    陈惇但看唐顺之的名字赫然在上,就知道这是招惹了嘉靖帝不满的官员名录,皇帝把这些他讨厌的人的名字刻在屏风上,用来提醒自己,永远不任用这些人。

    这其中有些人是真的没有再任用了,比如罗洪先、赵时春,有的人让嘉靖帝震怒,直接下了诏狱,死在了狱中的,陈惇一个个看下来,似乎唐顺之还是里面运气不错的一个,虽然蹉跎了二十年,但最后赵文华这个老东西也不知怎么上奏的,竟然让嘉靖帝同意了起复他——在这一点上,赵文华还算做了点好事,虽然他的本心是要用唐顺之来对付张经。

    相比之下,徐阶就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皇帝心中早已认定了他是个“小人”,这样堂而皇之地写出来。改变皇帝心中固有的成见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这一点陈惇已经是深有体会了。他刚才在殿前对答,看上去行云流水,其实嘉靖帝每一个问题他都提前想到了,并且他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每一个字都推敲过,而且在揣测皇帝心思上,他还得了陆炳的近身指导——才有这样的结果。

    所以让嘉靖帝把徐阶的名字写上去又划掉了,那只能说明徐阶的个人能力是如何的突出,当然,这个严嵩一辈子最大的敌人,现在还没有完全显山露水,但这冰山一角已经让陈惇感到了怵然。

    他么的,陈惇忽然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两辈子加起来的人,大世面也是见过的,怎么就心态失衡起来……可能因为、可能因为,那些在书上的辉煌的名字,辉煌的符号对他的影响太深了,终于有一天他亲眼面对了这些人物,他怀想过的那些人物,一个个都这样简单轻易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也是人啊,即使呼风唤雨手段高超,但也是人,不是有法术的神仙——只是五百年的时光仿佛给他们镀上了愈厚的光芒,当时间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把这样的距离拉近了,这种光芒就应该慢慢褪下,而还原一些本原的东西。

    你瞧,严嵩也有蒙圈的时候,皇帝也有耍赖的一刻,甚至身旁的大胖子黄锦,刚才自觉和自己拉远了距离,偷摸摸地放了一个闷屁,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呢,一张老脸上尽是舒爽。

    陈惇不知怎么有点想笑,他觉得自己昨晚上白白熬了一夜,以后大概除了天塌下来,他不再会有寝食不安的一刻了。

    严嵩看到嘉靖帝的神色,心知这就是最终决定了,张经不会死,最多只是一撸到底。他心中疑惑,不过却安慰自己,好歹是将张经拿下了,那空缺出来的总督位置,既然皇帝让他推举人选,就是要任用他的人的意思了。

    “以老臣看,”严嵩就道:“赵文华上疏称赞胡宗宪御敌有方,两人又相处得宜,不如就让两人一个统帅,一个督军,继续干下去。”

    没想到嘉靖帝默然了一下,却道:“不行,胡宗宪此役虽然有功,却还不足以出任总督职位,朕看你一时半会没有人选,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呈个奏疏上来。”

    严嵩心里似乎有一丝明悟,当即道:“老臣遵旨。”

    等到严嵩退下,嘉靖帝又吩咐黄锦道:“去徐阶府上,让他也出个总督人选的奏疏。”

    黄锦当然不是亲自去,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领命出了宫门。唯有陈惇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嘉靖帝十分中意胡宗宪,还知道他和赵文华处的来,怎么就不同意任用胡宗宪呢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疑惑表现出来,在陪嘉靖帝吃饭的时候,这种疑惑早都被他严严实实藏在了心中。



第一百零四章 陶仲文
    陈惇道:“学生不敢,学生绝没有这个意思。”

    嘉靖帝死死盯着他,却问道:“没有吗……那你说,朕应该派谁继任这个总督之位呢”

    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严嵩推荐了胡宗宪你又不同意,陈惇就道:“学生不过是个终日埋头书本争取中式之人,哪里知道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谁有能力,谁没有能力呢想来东南总督之位至关重要,陛下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学生对陛下的一切任命,不敢有丝毫质疑。”

    见嘉靖帝丝毫没有被打动,陈惇忽然想起来陆炳说的,你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下场肯定凄惨;若是投机取巧不肯给予明确答复呢,更会被当成心怀奸邪的小人,下场只有更惨……陈惇心中一跳,暗道这一回算是要完,陆炳这提醒了也等于没提醒,因为自己根本猜不透嘉靖帝的心思,谁知道他到底想任用的人是谁关键是他刚才那番话其实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初来北京,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啊,你这让我怎么猜,猜得到才见鬼呢。

    这经验居然还有套用不上的时候,陈惇一阵暗恼,怪不得陆炳最后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让自己临机应变,果然这一句才是千古不变的真相——那就只能靠自己了:“学生心里想起一个人来,除了他,还真想不到别人了。”

    嘉靖帝哦了一声,“是谁”

    “都御史王忬。”陈惇摸了摸鼻子,正色道。

    “王忬”嘉靖帝又被他大大惊讶了一次:“你说王忬”

    “就是他,”陈惇道:“在杭州我就见过他,那一次倭寇临城,还是王大人指挥都司兵马,击退了倭寇呢。”

    嘉靖帝道:“王忬无领兵之才,那一次朕是派他去观察倭寇情势的,不到三个月朕就叫他回来复命了,你说的大捷,是卢镗他们的功劳。”

    不得不说,嘉靖帝对他的臣子是了解透彻的,这是一个政治家的天赋,王忬、王世贞、王世懋父子三人骨子里都是文人,文人是不能领兵的——但嘉靖帝最大的毛病也在于他太聪明,聪明人都选择相信自己而误判他人。

    “王忬去了大同赈灾,”一丝阴云从嘉靖帝眼中闪过:“大同、宣府今年灾荒严重,宣大总督上疏请求加发太仓银十万两赈济,可今年不止是他们,四处水旱告急,河南这个粮仓也大荒……朕从什么地方给他拨银去呢”

    嘉靖帝的暴躁不安归结底都源于他对这个国家的失控,以陈惇看来,大明最大的问题还真不是南倭北虏,而是财政这个养命之源快要枯竭了,又不能开源又不能节流,这个问题怎也找不到解决之道,国家也就渐渐要失控了。

    嘉靖帝一暴躁,饭也不吃了,一挥手就将满桌的席面撤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回到他的大殿里斋醮打坐去了,留下陈惇一个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黄公公,”陈惇就跟黄锦商量:“我能回去了吧”

    黄锦的大褶子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不急,不急……皇爷挺喜欢你的,要留你在苑里多住几天呢。”

    陈惇道:“这不妥吧,我是外男,不知道礼仪规矩,害怕一不留神冲撞了贵人。”

    黄锦哈哈大笑道:“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却比阁老们还小心谨慎些。”

    陈惇摸着鼻子苦闷道:“伴君如伴虎,小心无大错嘛。”

    黄锦十分和气地带他在西苑里逛了一圈,令陈惇惊讶的是,所有西苑里的太监宫人看到他并没有觉得惊异,反而都像认识他一样,十分殷勤地跟他打招呼。

    “奇怪吗,”黄锦乐呵呵道:“梦龙公子的小说风靡天下,他们都喜欢地很。”

    原来是我的书迷,陈惇道:“名为身累……这话可不是虚的。”

    陈惇和黄锦说话,自然比和嘉靖帝说话容易许多。何况这大胖子稳坐内廷第一把交椅二十年,春风化雨的功夫也不是盖的,似乎是与陈惇说得高兴了,话语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出许多嘉靖帝的喜怒来,比陆炳告诉他的更细微些。

    怪事了,陈惇暗道,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对我教益良多的。

    他还来不及再深入想一想,就见黄锦微微“哎呦”了一声,指着前方道:“陶天师在那里,公子最好去他那里,求得天师赐福。”

    这位大名鼎鼎的陶天师,本就在陈惇需要拜见的名单中。无他,因为这人实在是太牛逼了,由同乡好友邵元节邵天师推荐入朝,以符水哩剑,绝除宫中妖孽,得到了嘉靖帝的信任。十八年皇帝南巡,陶仲文随之,授“神霄保国宣教高士”,随即又封为“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总领天下道教。后来据说是为嘉靖帝祷病有功,进礼部尚书,特授少保,食正一品俸禄,封其妻为从一品夫人,再后来加授少师,仍兼少傅、少保,一人兼领三孤,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

    陈惇当即趋上前,道:“小子陈惇,见过天师。”

    陶仲文七十八了,比严嵩还老五岁,但人家似乎有驻颜的神功,看着比严嵩年轻多了,而且人家白发之中还真有明晃晃的几簇黑发,是从根上黑起来的,让人不禁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返老还童之术。

    陶天师



第一百零五章 忠告
    “当年陛下向我求长生之术,我就是这么说的,”陶仲文叹息一声:“奈何陛下不听,舍大道而就小道,沉迷太久,难以自拔。一国之君沉迷道法,并非道门之幸,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惇洗耳恭听道:“不知道。”

    “我们道家深晓阴消阳长的道理,老道揽阅史书,发现一个规律。佛教兴则道教衰;道教兴则佛教衰。就拿本朝来说,高皇帝出身沙门,自然贬斥道教;成祖得真武大帝庇佑,武当大兴,而白莲教却几乎被赶尽杀绝。宪宗生前宠爱的一批道士,在孝宗登基后全部被驱逐。武宗常去佛寺,今上却独尊道家。”

    陶天师看着低头沉思的陈惇道:“如今我们道家又一次兴盛了三十年,老道不用推算都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到时候新皇登基,我道门恐怕就要经历一次大劫难了。”

    陈惇心道,皇帝为了专注修玄,移居西内,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多少言官直言进谏,却被无情杖责禁锢,朝野人心积怨已久,皇帝要是驾崩了,他们多少年的怒气肯定一股脑地倾销在这帮道士头上,到时候不是道门的大劫还是什么。

    “殷鉴不远啊……”陶仲文叹息一声,“我年纪大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要向陛下乞休求还山,老夫我兢兢业业二十年,总算全了始终,可是我一人身免,却无法庇佑徒子徒孙……当初我为了巩固地位,推荐了不少方士,他们大都是徒有其表,而且智小而谋大,到后来更是位尊而德薄,老夫在的时候,尚且看在同门面上,遮掩一二,提点一二;老夫若是有朝一日离去,只怕这些人胆大恣意,自取灭亡啊!他们身死名裂也就罢了,只怕将来有人迁怒道门,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这就是老夫我不放心离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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