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愚蠢!活路不要,偏要自寻死路。降降降,那就叫他去降好了!”杨昉嘴上怒其不争,心里却明白,自己想置身事外的心思已被础州这群人给看穿了。
詹沛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道:“只是自此以后,没有础州挡在前面,就要劳累杨大夫勉为其难独自应付了。”
“我有什么要应付的”
“末将临行前,恰朝廷来人招降,使者态度傲慢,频频炫耀朝廷武力,末将一时意气用事,搬出了杨大夫来压他……”詹沛知道,说这话等于找死,可如果不说,杨昉会以为自己此时还有余地去转投朝廷。
果然,杨昉顿时脸色大变,大步冲到来客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厉声怒问:“你都说了什么!”
“都说了,譬如王妃和黑市的………”
话一出口,就被杨昉怒不可遏打断:“敢跟我玩阴的!信不信我动动嘴皮就能弄死你!”老者怒目圆睁,隐隐动了杀心。他早已看出,眼前的年轻人显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向朝廷使者说什么都是有所预谋并怀有企图的。
“杨大夫玩得更阴吧!”詹沛被揪着衣襟,依旧不卑不亢,“早前,您悍然残杀使者立下威名,后来却给粮给钱又给兵的,玩得好一手恩威并施,震得础州将士对你又怕又敬又感恩,再无人犯你忌讳、坏你忠义之名,你才好在两相疲敝时倒向朝廷。今我一死换十万同袍看清你的居心,也算死得其所,但您应该知道,斩杀来使意在断言和之路,头一次周大帅错在先,所以不计,此次杨大夫错在先,再这样一意孤行斩杀来使,两家可就要彻底反目了……”
“呸!”
老者忽然一口啐在詹沛脸颊上,恶语骂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看得起你础州了!老夫可以先杀你泄愤,再找你们周大帅说愿与他合力发兵,只需略低头道个歉,说是气头上一时糊涂杀了你,周知行自身难保,难道会为区区一
三十六、复相见
方才在节度衙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詹沛恍若经历了冰火两重天——起初还生死未卜,利刃合围之下,寒冬腊月间汗透衣衫,凉冰冰地贴在后背上,而片刻后竟死里逃生,且不辱使命,又将重见阔别三年之久的心上人……想来命数真是最会捉弄人的东西,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苦辣甜咸,叫人顷刻尝遍,余下的命途中,无论再遇到什么,心头应该都不会再起波澜了吧,詹沛在心中感怀着,脸上笑意涌现。
此时,雪渐停,詹沛骑在马上,马蹄踏着薄雪,发出轻快的咯吱声,虽不时有零星飞雪落在脸上,却不觉冰凉,反倒如偎着一个火炉,脸热心暖,浑身舒爽。
在吕四的安排下,詹沛很快便由一个婆子引着踏雪走在通往后院的廊道上。杨府阔大,行了许久才行至一片开阔地,只见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孩童在嬉闹着玩雪,詹沛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郑樟。
“阿樟。”詹沛高声朝孩童唤道。
郑樟停住嬉笑,扭头看向来人,看了半天,脸上却只露出迷茫的神色。
“不认识了”詹沛走到郑樟跟前,眉梢眼角堆满笑意。其余孩童见到高大的陌生男子走来,纷纷躲去一旁。
“再想想,三年前是我把你送来的,还记不记得”詹沛屈膝蹲下,轻声问道,又拿手比划在郑樟肩头道,“那时你才这么高。”
“啊!”郑樟终于认出来人,伸手指着男子,咧开嘴笑了起来,却一时想不起该如何称呼。
詹沛见郑樟终于认出了自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露齿而笑,又忽地一把将孩童抱起,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晃悠着嬉闹玩耍,引得郑樟开心地大喊大叫,两人便在雪地里肆无忌惮玩耍起来。
詹沛虽急切想见到郑楹,可毕竟已有三年不见,真到了跟前难免情怯,便决定和郑樟多玩耍一会儿,待心绪平复些再去相见。
旁边几个孩子远远地看见,不明所以,一个稍年长些的孩子小声提议道:“走,咱去吓唬吓唬楹姐姐,就骗她说……”几个孩子一听,都觉主意妙极,撒开腿就往郑楹住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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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楹姐姐,不好了。”孩童们一边跑进屋,一边故作惊恐大叫着。
“楹姐姐还在睡着呢,你们……”郁娘伸手去拦,却哪里拦得住这些鱼一样灵活的孩子。
“怎么了”郑楹早已醒了,嫌冷不愿起身,听到几个孩子进来,勉强笑着坐起。
“前边来了个可怕的人,一脸刀疤……”
“块头有那么大,跟树一样高……”
“腰里还有把刀。”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开始了描述,极尽夸张之能事。
“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人怎么了”郑楹笑着促弟弟妹妹们往下说要紧的。
“他——将——阿——樟——捉——去——了——”几个孩子终于一致起来,拖着长长童音高声喊出同一个答案。
郑楹脸色乍变,立即在脑中推想起来:此人腰间佩刀,是戎装前来,多半是官兵,看样子定是那狗皇帝郑峦的人找上门了!
郁娘还没反应过来,郑楹已从她身边擦过朝外跑去,身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鬼魅。郁娘赶紧跟上,刚到门口便被急速折返回来的郑楹撞倒在地,疼得呻吟不止。郑楹满头冒汗,对此视如不见,也不顾疼痛,一把取下墙上的弓和箭筒负于身后,又急急往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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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合力
四日后,詹沛携郑氏姐弟及郁娘启程返回础州,为防盘查,几人都穿得极尽朴素,但一路心情大好。
詹沛起初本不欲他们此时回到战火纷飞的础州,无奈郑楹抓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说自己是再也熬不下去了,宁肯回去死于战火,也比在此活受罪强。
詹沛听得揪心不已,又见郑楹吃穿用度都是上乘,人却依旧形销骨立,可见客居他乡从未舒心过,又想到杨昉既已决心合力,荇泽眼下应可保无虞,便一咬牙替周知行拍板做了这个决定。杨昉挽留两位外孙时,郑楹跪地拜谢,说多年不曾去陵前祭拜父母兄长,也是该回去看看了。初与周知行结盟,杨昉也不好太恣肆显扬强留薛王遗孤,只好赠与重礼和车驾,由他们随詹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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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举得到诏令,急急忙忙赶到皇宫,只见永正帝和衣颓然卧在塌上。万举行过大礼,皇帝依旧一动不动。
“陛下。”万举迟疑半天才敢开口,许久,终于听到郑峦一声长叹。
万举猜恐是出了什么大篓子,杵在一旁,不敢做声。
“杨昉怕是……”
一听到杨昉的名字,万举就意识到肯定是大篓子无疑了,正想出言宽慰,皇帝又道:“你也别得意,杨昉倒向周知行,不是因为朕的监视——你没猜对。是因为……他的女儿是遭……遭侮辱和虐杀……死于此案的。他,从一开始就在周知行那边,对朝廷的恭顺,全是装的。”
永正帝死气沉沉地说着,忽转为雷霆一般的口气:“你说巧不巧,独独她一个,偏又是杨昉的女儿!朕说没针对杨昉,谁会信朕又能上哪去诉冤!”说话间,皇帝脸上神情怪异,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朕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从周知行往弋州打通时朕就看出来了——杨昉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础州沆瀣一气!都是你们这群废物,被他做戏骗了,叽叽喳喳说他不会往周知行那边靠,说得朕也……没了主意。”
郑峦心里对自己多次的心怀侥幸懊悔无及,嘴上却只骂臣属无能。这话委实冤枉了万举,不过此刻显然不是他辩白的时候。
“陛下请即刻点将往弋州布兵,严阵以待,一旦有弋州兵出巢,则立时出击,还以颜色。”万举进言。
“你明知兵力都牵制在础州腹地,若撤兵,杨昉未必立刻就有动静,而周知行必然趁机反扑,那朝廷在础州岂不是白忙一场!”
“陛下可调京畿守兵前往。”
郑峦一听,更加烦躁,高声驳斥道:“禁军一共才不到七万,派一半过去也不过三四万,弋州那么大,这点兵力布到哪儿都是杯水车薪,何况,若杨昉一直按兵不动,他们难不成就长驻弋州,不守京畿了!”
“陛下请听臣一言!”万举知道情势危急,虽当着九五之尊,也不由抬高了语调,正色奏道,“陛下只需在弋州通向础州的几个重要关口布防,确保他们难以互通款曲,之前曾陷落过的临澜、沨阳都应加紧布防,霞明也至关紧要。”
受挫的皇帝此时终于不再刚愎自用,稍加琢磨便拍板道:“你明日立刻与兵部的人商议此事,尽快草拟诏书。”
万举领了命,又问道:“陛下,独杨女遭虐杀是否属实若属实,可知是何人自作主张,擅杀杨女此人当重罚!!”
“朕问过蒋相毅了,说
三十八、俘虏
沨阳既失,朝廷立刻紧急加派京畿守兵,以王继为主将,奔赴霞明增防。冯广略也列身其中,充任谋士。
过去的三年里,冯广略在兵部任上格外勤恳,加上万举的面子,三年下来,终于被擢拔至正五品的司务郎中,得以常在孙侍郎身边办事。孙侍郎有拉帮结派的恶习,日子一久也看出冯广略身上除勤勉之外,还有纯善忠厚等诸多好处,便答应了他一直以来的请求———出为谋士赴霞明立功,准备等他回来以后凭此功好好提拔一番,再扶植成为自己的心腹党羽。
万举曾与孙侍郎交恶,眼下冯广略在兵部前景大好,万举便生出了借联姻冰释前嫌同时疏通兵部人脉的心思,从此开始对冯广略青眼有加,对女儿同他的来往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广略不期竟得偿夙愿,兴奋至极,在得到消息当日就告诉了万愿圆。万愿圆此时与冯广略已是情深意厚,难舍难分,对情郎的离去是一万个不情愿。
“愿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次朝廷派去的全是精锐,此战更是十拿九稳的胜仗,打的又是我的大仇人,我去立下功业,助王将军擒了詹贼回来报效朝廷,既可得报父仇,又可得提拔封赏,这是多好的事啊,到时我们风风光光,开开心心地成亲,你说好不好”冯广略兴奋地憧憬着将来,眼中异彩涟涟。
女子的脸却依旧拉得老长:“好是好,可你不去也照样成亲,何必冒那个险呢。”
“愿娘,我是个男人,以前少不更事,不求上进,想来真是后悔极了。这些年我苦读史书兵法,懂了些韬略权谋,又重拾武艺骑射,只为有朝一日可一展抱负,现在机会来了,若错失良机,必成憾事。你放心,楹娘,我不是去冲锋陷阵……”
“你又叫错人了!”万愿圆嗔怒道。
“又……又错了”冯广略一脸的无辜无奈,“这真是无心,你们一个叫愿娘,一个叫楹娘,太像了,一不留神,哪个到嘴边就说哪个了,并没有别的,你可千万别多心啊,愿……愿娘。”
“好啦,我都习惯了,还好念起来是真有些像,要是不像,可就没这么好哄了。”爽朗的女子刚露出笑颜,又再次正色探问道,“不过,你心里真的放下她了吗你们毕竟相识那么多年……”
“那还能有假”冯广略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事情,“实话告诉你,很早以前,在我还没认识你的时候,在她还没杀我爹的时候,她对我来说就已是可有可无的了。”
“哦真的吗”万愿圆立刻喜上眉梢。
“你不信,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听便信了——早先,薛王选中我做他女婿,自然对我寄望很高,成天叫我习武修文,混个好前途才配做他女婿。这舞文弄墨还好,舞刀弄枪骑马射箭什么的,又脏又累,我是真不耐烦。偏薛王又是最任侠好武的,看出我无心于此,动不动就骂我,还吓唬我说再不勉力就废了婚约,你知道我听后是何感想吗”
“你怎么想”万愿圆猜得到答案,依然笑着问道。
“我心想,宁可不给他当女婿,也好过成天被他提溜着生不如死,可见在我心里,郑二娘还不及一时的轻松闲适来的重要些。早知道我命中注定是你的男人,一早就不练了。”万愿圆听了,更是笑魇如花,心满意足。
“薛王见我照旧是老样子,还使出激将法。础州的世家和幕僚子弟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比武,他非叫我也参加,还专门交代其他人擂台上见到是我也不必留情。那些人知道我是薛王选中的女婿,都怀着嫉妒,一听这话,各个拿出看家本领对付我,其中多有做了护卫的,身手了得,下手极重,不怕你笑话,我还曾被他们打哭过,屈辱极了。当时唯有詹沛念及自幼的交情,遇见了还知道给我留些颜面,那时我认定他是那群人中为人最好的一个,比武前还总找他陪练指点。他知道凭我的底子和资质,再练也是垫底,但从不推辞,临比试前甚至陪我练足三日,我曾感激涕零地对他说我无以为报,干脆把薛王女婿让给他做好了。他听了直笑话我没出息,叫我不要贪图眼前享受,勤加练习。你看,这人多善伪装啊,到杀我父亲的时候,可丝毫不念什么交情了,听人一面之词就下那样的狠手,害我父亲血都流干了!”冯广略说到詹沛身上,扯出了往日的恩怨,便止不住话闸。
“詹沛一个,郑二娘一个,我曾认定此二人是础州最好的人,结果竟是他两个联手杀了我爹,想来,他两个才反倒是最坏的。我现在最恨的就是这种虚情假意耍弄人心口蜜腹剑的狼崽子。”冯广略想起过往的好,今昔对比之下,恨意无以复加,一口气骂了个够。
“那你倒是说说,郑二娘又是怎么个好法,让你曾认定她也是最好的人”万愿圆显然对詹沛没什么兴趣,有关郑楹的字字句句倒一点不肯放过。
冯广略反应极快:“哦,她没有什么好的,只是脾性好些,且不像她爹一样因我武艺不佳而看不起我,仅此而已。现在看来,连这点好也只是装腔罢了,那就真称得上一无是处了。”
万愿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深情望着幽微灯火中情郎英俊的侧脸,缓缓依偎进他的怀里。
“阿瘪,我虽舍不得你,可你既然那么想去,那就放心去吧,我就在此等你,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我既名‘愿圆’,那么你此去定可一举成功,得偿所愿!”
听到这般熨帖的话,冯广略更加紧紧地拥着怀中人,轻柔地吻上了恋人的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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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明城池坚固,后又得八千京畿急行军增援,还有王继将军坐镇,开仗前霞明守
三十九、仇人见面
霞明临近弋州,又是以弋州军为主力所攻陷,便由弋州驻守布防。础州军只稍做休整,八天后,詹沛即率部开拔,回归础州本营。
行至萝泽,詹沛令部下驻扎城外,自己则与几名随从带着冯广略来到郑楹暂住的宅邸。
郑楹听闻詹沛忽然造访,惊喜万分,慌忙打扮了一通就匆匆赶去正堂相见。见面后没聊几句,詹沛便说明了来意,又嘱咐一番后,下令带冯广略进来与郑楹详谈,自己则出了屋子在外等候。郑楹还没缓过神来,屋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人。女子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轻轻叹出口气,稍侧过身子,隔窗望着詹沛缓步行至前面廊下。
不管他来是为何,能见一面总是好的,郑楹在心中暗暗想着,痴痴看向不近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不觉又露出笑意。
很快,带着枷锁的冯广略被押了进来,用锁镣拴在柱上。
看到来人,郑楹直了直身子,下意识地想起身,旋即又泰然自若地坐定,矜傲地直视曾经的未婚夫,也是今日的仇人。
冯广略见郑楹不仅毫无愧悔,反而十分倨傲,心中燃起邪火,冷冷骂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少废话!你有话问我,就赶紧问。”郑楹也露出少见的冷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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