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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屋漏偏逢连夜雨,离京不过两日之后,因天气暑热,途中难以维持清洁,蒋相毅创口溃烂,急需就医。一行人一边赶路,还要一边寻郎中为蒋相毅医治。任宣家人知晓二人交情至深,一开始对蒋相毅颇为照顾,可慢慢地见任宣在蒋相毅身上花钱越来越多,就不免背地里有些二话有意无意地传到了蒋相毅耳中。

    蒋相毅当然是个要面子的,也自知是任家的挂累,次日便留书离去。幸而任宣发现得早,知他走不快,连夜和家人一通乱找,没多久便将其寻回。

    任宣猜到定是妻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找到蒋相毅后,气头上的任宣便决定当面向妻子把话说清。

    “既没了差事,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也就同你照直说了:我早说过,蒋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可不是随口一说,那是实实在在一命换一命的恩德!多年前我行动中失手,被万侍中传唤受审,是蒋兄替我担下罪责,我犯下的可不是小罪过,是要杀头的重罪!从那以后我这条命就是蒋兄的,为蒋兄,别说背井离乡,赴死也甘愿!你因为不舍得几个钱就在背后指说这那的,逼恩公拖着病体出走,有心肝吗念你不知前情,这次就算了,今后若再有一句二话,当即休了你!还不来给蒋兄赔礼道歉!”

    任宣之妻听是如此大恩,心里愧悔,赶紧上前向蒋相毅陪礼。她在娘家受宠,也有几分骄纵之气,道完歉又转向任宣低声嗔道:“休我休了我,看你还能指望谁给你看孩子,照顾你那傻弟弟……”

    “你嫌辛苦,这些钱拿去自寻善人改嫁去!”任宣余怒未消,当即取出一包钱丢到妻子面前地上。

    任宣之妻便呜呜咽咽啼哭起来。蒋相毅急忙劝道:“弟妹,贤弟只是气头上图个口快,他哪舍得你走呢”又劝任宣道,“此事不怪弟妹,是我太意气用事了。此事从此翻开不提,再提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任宣夫妇不再说话,蒋相毅继续道:“带着我花钱事小,走得慢赶上缉捕告示贴得满大街了才是事大。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我这些天一直有个想法,我在础州有一个,咳,算什么呢,姑且叫旧友吧,我们可去她那里躲一阵子,待风头过去,我身子也好了再说,你看如何”

    “你在础州还有友人”

    “本来我也没往此处去想,这是不久前在离阳住店时,听说础州周知行在萝泽新设王府,扶立薛先王幼子继任薛王……”

    任宣越发摸不着头脑,问道:“我也听说了,可这跟投奔你础州旧友有何关联”

    “我那础州旧友,正是这小薛王的亲姐。”

    任宣闻言惊呆。

    任宣之妻不明就理,顿时破涕为笑,雀跃道:“好啊!想不到恩公还认识这等厉害人物。础州已不归朝廷管辖,肯定不会张贴缉捕告示,进了础州地界就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了。”

    任宣三言两语打发妻子回屋,对蒋相毅小声道:“你疯了吗投奔薛王!你忘了当年正是我们下的手”

    “当然没忘,可眼下举步维艰,又急需一个蔽身之所,础州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料想那边也没人认得出是咱们。”

    “那倒也是,”任宣点头认同,又疑惑道,“不过你是如何结交到薛王子女的”

    “称不上结交,只是一面之缘。你可记得当年冯旻遇刺,一个什么公主卷入其中的案子我便是此案中真正的刺客,下手前见一女子行刺失手,顺手搭救了一把,当时也不知她是何身份,后来泠安掌刑官上奏案情,才知是薛王之女。”

    任宣听了欣喜不已,大加赞




四十三、仇人见面(一)
    詹沛得了信,顿时起了同样的担心,恰巧詹沛刚引兵归营不久,周知行知其疲倦,便没有安排太多事务给他,于是詹沛次日天不亮就出发,傍晚便到了萝泽。

    “人住在哪个驿站”詹沛一见郑楹,来不及寒暄,便问起来投之客。

    “天快黑了,你这么急着见他吗那我叫徐三领你去。”

    詹沛点了点头,道:“毕竟是郑峦的人,我还真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

    郑楹闻言,立即吩咐使女陌如去唤徐三前来,又熨帖地问詹沛道:“路上辛苦,进屋先喝口水吧”

    詹沛笑着摇了摇头:“不必,我就在此处等徐三过来,你快先回屋吧,日头下去了,天凉。”

    “无妨,我待会送你到门口……”

    詹沛赶忙抬手示意不必,道:“不必送了,我明日一早就来看你,快回屋吧。”

    说话间,徐三已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两人便准备离开前往驿站。郑楹再请相送,詹沛只是不许,郑楹无法,只得怏怏回屋去了。

    詹沛看郑楹进了屋,才回身急匆匆走出大门。徐三小跑着跟上,一出门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府门外,正候着二三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士,个个披盔戴甲,静默无声。

    “诸位,请跟着这位向导,走吧。”詹沛跨上马背,朝随从指了指徐三,一声令下,队伍便开始有序前行。

    ——————————

    驿馆里,蒋相毅等人正准备吃晚饭,忽闻外面传来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蒋相毅与任宣面面相觑,猜想是冲自己而来。果不其然,脚步停在门外,紧接着便是笃笃的敲门声。

    任宣去开了门,见是一群戎装持械之人,未及开口,只听对方为首之人先抱拳作揖,冷言说道:“听闻贵客从京城远道而来,在下特来拜会,不揣冒昧,还请见谅。”

    任宣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妻子赶紧带着家小离开。詹沛向两个幼童微微一笑,又向任妻点头致意,侧身让出一条道容几人过去,然后一步踏入门内,留一众手下候在门外。

    “不知搭救王女的恩公是哪位”?詹沛朗声问道。

    蒋相毅起身应道:“正是不才在下。”

    詹沛立即抱拳,刚张嘴说了个“多谢”,却似乎觉查到什么异样,仔仔细细盯住了对方,抱拳的手缓缓松开,向后一步又退出屋外,一挥手命令手下道:“将此二人捆了。”

    任宣下意识想拔剑,被蒋相毅按住:“他们人多势众,且随他去。我料定不会有事。”蒋相毅虽如此说,心里却七上八下——难道竟被看穿

    蒋相毅的担忧一点不错。从一进门,詹沛就注意到蒋相毅眉宇间豪气与煞气并存,绝非寻常杀手。待蒋相毅站起身来,詹沛得以看清他的身形体廓,发觉竟与印入脑髓的仇人身影隐隐相合,再回想他方才讲话的声音……

    詹沛遽然抬头,对视的刹那,詹沛几乎完全确认了对方正是那个当年自己抵死相搏的刽子手——身形体廓、声音眼睛,都跟那晚月下所见相吻合。

    “呵……”詹沛笑出了声,破天荒地红了眼道,“没有白费,没有白费。”

    蒋任二人正摸不着头脑时,詹沛又挥手令手下退出屋外。

    “四年来,不论白天夜里,稍一得闲,我都会闭目重现你的眼神声貌、身形体格,生怕忘了这仅有的识别出你的线索,我这番努力看来没有白费。”詹沛说着走上前,进行最后的确认——他一把扯开蒋相毅前襟,右肩上,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赫然显露。

    “你、你是……”蒋相毅震惊地问道。

    “我曾是王府护卫,那晚跟你交过手,对你来说只是无名小卒,你当然记不得。”

    “哈……”蒋相毅苦笑着,大摇其头,“本想来讨个生路,竟撞在了刀刃上,看来真是天要绝我,我无话可……只有一句话——我是淄衣侍总使,当年薛王案是我造的孽,与我这任宣贤弟无干,我死后,还请你不要为难他和他的家人。”

    “听说,你是经他提醒才免遭毒手,还听说他宁可舍弃生计前途,也要救你,心甘情愿带着家人随你奔波逃命。这般讲义气,想必曾共过患难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同僚、下属”詹沛试探地问道,又转向任宣问道,“那么,当晚你也在杀手之列吧”

    “不,他不在……”蒋相毅抢着为任宣辩白。

    “来人!”詹沛高声朝外唤道,丝毫不理会蒋的辩白。

    一群手下呼呼啦啦进来,詹沛下令:“把右边这位及其家小带去长风居,好生安置。”

    任宣还没琢磨透当下局面,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稀里糊涂被带走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蒋相毅惊问。

    “放心,我要对付他还需瞒着你”

    蒋相毅不再接腔。

    詹沛走近,低声询问道:“当年薛王案,淄衣侍全盘行动是谁策划”

    “是一位名叫詹盛的高官,已经亡故了。”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不大清楚,据说是误用药酒。”



四十四、仇人见面(二)
    屋里,两个男人的谈话继续——

    “想用死吓唬我,二娘一搅和,落空了”

    詹沛不置可否微笑道:“你们淄衣侍里,想必没有怕死之人。但不知,你怕不怕任宣一家人死”

    蒋相毅勃然作色:“你到底要怎样给个痛快话。”

    “你不是在团练使手下做事吗等伤好了,为大帅督练新兵。”

    “我说了,绝不背主!”?蒋相毅依旧是毅然决然。

    “你有恩于我们王女,看不出我只是想找个借口留你一命吗你若不肯,我就只好把你们交给周大帅,以他的脾性,一旦知道你们是当年的淄衣侍,肯定二话不说就拉出去砍了。督练新兵上哪找不来人去做我是知道你不想背主,才专门安排这种微末差事给你,无需你上阵对抗旧主,你连这也不愿,终局就只能是自己身死再带累任宣一家陪葬,你再好好想想吧。”

    “二娘的意思明明白白,若信不过我们,放我们走便罢,可听你意思,要么为你们卖命,要么死路一条到你手里,等于进了黑店”

    “你与二娘有恩,但我与你却有仇,我曾眼睁睁看你亲手腰斩先王,放你走,我实不甘心。至于二娘,你不会以为她真能保你吧京中有人来投之事我已报知周大帅,周大帅令我酌情处理,若决策有失,是我一人担责,自然也是我一人说了算。”

    “你既然仇视我,将来,等我没用了,你还是会想法子杀了我吧”

    “将来恐怕你谈不上什么将来——落入敌营,还顾得上将来”

    詹沛的话不明不白,蒋相毅看不透他用意何在,其实连詹沛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蒋相毅与础州恩怨交织,要如何处置蒋相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么,先把人留下总是没错的。

    “我答应你。”蒋相毅终于答应。

    “多谢蒋兄给我这个面子。”

    “蒋兄二娘可是叫我四叔,你不该跟着她一起称呼我为四叔吗”

    詹沛一愣,知他已看出自己和郑楹的关系,拿这揶揄自己出气,便不做理会,一笑而过。

    “在下詹沛,詹济之。”

    “你就是詹济之”蒋相毅大惊,“我没记错的话,曾听闻詹公是……”

    “正是家父。所以……

    “知道,不会说出去的,你不是也握着我们的把柄”蒋相毅说完,又恍然大悟道,“难怪你上来就问詹公。你们父子一个效忠圣上,一个效忠薛王,两相敌对,唉,想来也真是造化弄人,可笑可悲……”蒋相毅不由大为慨叹了一番。

    詹沛一向不喜无谓的感慨,所以并不接腔,只上前解开蒋相毅的绳索,两个互相握着对方把柄的人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还有一问,早想请教了——当晚,你为何不杀我以你的功力,我在你手下过不了三招。”

    “我信佛。”

    詹沛愣了半天,开始狂笑不止:“你不想说不说便罢,用这种借口,简直……”说到此处,詹沛大笑着摇了摇头,推门离去。

    其实,蒋相毅若是说出细节,詹沛就知道他此言并非说笑。薛王案发当晚,蒋相毅在后院搜寻薛王时,竟发现王妃惨遭虐辱,当即亲手了结了王妃性命,使其解脱。他行前得到的命令是不问男女老幼,见人即杀,本打算薛王死后再止杀,因见王妃一个柔弱女



四十五、夜谈
    础州弋州的合力起兵、两名淄衣侍的同时叛逃,对皇帝而言仿若大势已去之兆。近几个月来,郑峦几乎不曾熟睡过,此夜好容易入眠,却再次被那个“薛化为璧”的恶魇惊醒。皇帝醒后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郑樟已被扶立为薛王——“薛王”重现,璧之魇亦将继续笼罩皇城!

    郑峦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捧着心口,忽然就喷了一口鲜血出来。宫人正忙着传太医,皇帝却不许一人跟随,如鬼魂般幽幽来到了祠堂。

    祝祷完,郑峦心绪稍宁,一抬头看到父亲的牌位,心境又起波澜。他忽地起身上前,拎起父亲牌位,走到柱子旁坐下,对着手中牌位说起话来:“父皇,你是在怨我吗,丁点也不肯帮我你不该怨我,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自我十三岁当上太子,每天是如履薄冰,恪守本分,从不轻言,更不敢越矩,是不是……老实过了头就显得庸庸碌碌一无所长,您是这样看我的吧不然为何我从二十岁开始就统共也没见过你几次好脸害我整日提心吊胆,恐随时会被取而代之,到了晚上才能舒口气,心想,真好啊,又在东宫多住了一日,离皇位又近了一日。”说到这里,郑峦忽然目露凶光,切齿道,“那时我天天盼着你死,真的。”

    “可我盼了十年,盼到了什么我没盼到你死,却盼到你派三弟掌兵去了础州!哼,那以后我就改了主意,我天天想,父亲,你可千万不能这时候死,你一定要等三弟平了匪患再死。到时海晏河清了,你把兵权那么一收,两眼再那么一闭,我为你大哭几场,然后踏踏实实地坐上那被你坐厌烦的御座,这样多好……”

    郑峦满脸憧憬,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旋即又捶胸恨憾道:“哪怕两年!哪怕你再多活两年,也不会是现在这幅局面!三弟是你害死的!你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最不该死的时候死,让他拥兵在外,几成割据!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皇帝声音虽不大,却如猛兽的闷声怒吼,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死了一个薛王,现如今又冒出来一个薛王。若那个梦旨为真,儿子只怕是要死在那个小娃娃手上了,我窝囊了一辈子,想不到就连死,也是这般的窝囊……”

    郑峦语无伦次发泄了一通,将牌位放回原处,轻轻抚摸着说道:“父亲,儿子这一去,就再也不来了,再见时,定是在那阴曹地府,不过到那时我也不会改口——是你害死他和我的,你欠他的,也欠我的。”

    ——————

    永正十五年八月末,大战在即,周知行携麾下众将来到萝泽,准备同薛王郑樟一起主持祭拜天地之礼。周知行此行还另有一个目的,就是去会一会詹沛口中那位救过郑楹的“武学奇才”,并亲自致谢。

    周知行行前知会过郑楹,于是郑楹一早便请了蒋相毅来王府等候。因知道詹沛也来,郑楹吃罢午饭就开始精心拾掇妆容发式,披帛都换了十来个才选定,未时刚过,女子便候在府门外,本就端丽的脸因满怀期待而更显娇艳欲滴,同行而来的几名男子远远看到,都直呼被绝色晃了眼。

    一行人车马劳顿,周知行拜会过蒋相毅,一同用过简单晚饭后便各回客房休息,詹沛却一人来到蒋相毅处——战事繁忙,他不得已抓住每个间隙去试着再撬出些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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