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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门开了,侍女见是詹沛,松了口气,掩口轻笑。

    郑楹无心在意大半夜詹沛来见会带给侍女怎样的遐想,詹沛当然更是毫不在乎,直言令两个侍女回避。

    待侍女掩门离去后,詹沛走上前,张口就问:“为何答应杨家的求亲”

    “外公选的人,我觉得甚好,就应了下来。”郑楹神色语气毫无波澜,一如往常的柔婉,说罢低下头,继续抚弄琴弦。

    “可周大帅每次问你,你不是都说父母之仇未报,决不出嫁吗”

    郑楹猛然抬头,问道:“我同周大帅说过什么,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当然知晓,因为那原本就是我请大帅问的。”

    郑楹顿时愣成一截木头。

    詹沛继续质问道:“就算你是当着周大帅的面放不开、口是心非,可我不久前才握你手承诺过,话虽不及说完,可你也该知道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为何说翻脸就翻脸,才一个月不到就应了别家的求亲”

    郑楹恼的就是詹沛的迟迟不肯明言,听詹沛提起,便倔强道:“我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詹沛张口结舌,气得连连发笑,而后冷冷道:“那我在此就先恭喜你了。”说完回身解下披风,搭在架上,顺手撩起旁边盆里的水洗去脸上仆仆风尘,俨然以主人自居,毫不客气。郑楹也只随他去。

    詹沛洗完脸,本以为能清醒些,而心中依旧五味杂陈,忍不住又责道:“这么大事也不同周大帅商量,主意还和往昔一样大。我还以为你改好了。”

    “我嫁谁不嫁谁是我私事,听外公的有什么不对,怎么就主意大了”郑楹振振有词反问道,手下琴声悠扬婉转,一如她的语调。

    “只要不带走阿樟,你自己嫁去就算私事,周大帅决然不管。”

    “此言何意”琴音戛然而止,抚琴的女子没有抬头,脸色却猛地一凛,声调也变了。

    “你自己嫁去可以,阿樟如今贵为薛王,身为础州之主,当然要留在础州,这是毋庸置疑的。”詹沛将话说得平静而又决绝。

    郑楹抬头蹙眉狠盯住詹沛,詹沛却挑衅一般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两人互盯了半天,詹沛道:“这个先放一放,我连夜来,是为给周大帅传话。”

    郑楹浑身一僵——原来他的回归只是为了别的事情,至于自己即将远嫁之事,还远远不足以激他赶回来,非但不足以,他还要逼自己独个嫁离。

    詹沛自顾自坐下,取出怀中折子,开始从容不迫地逐条交待:“周大帅年事已高,受伤后身体又一直不好,面临大战,他有些话要交待你和阿樟:军务可仰仗高契,高契之后可仰詹沛、杜霄汉;政务照旧由王远闻料理,之后……”

    詹沛徐徐讲着,而郑楹始终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心思。詹沛见此方寸一乱,更增懊恼,又见郑楹目光虚无游离,仿佛似听非听,便停下,用一种十分怪异的语调讽道:“看来我不该先提你嫁人之事,令你神游魂飞,静不下心好好听我说正事,莫非那什么真是……压……压不住真要想,等我说完再想不迟。”

    詹沛心乱如麻间竟犯糊涂借了冯广略当初呛郑楹的那句话——“春心萌动,压都压不住吧”只是省去了前半句。

    这话郑楹当然记得一清二楚,此刻听詹沛说出,只觉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然而这次,她在即将作色时居然强忍住了——一向克制的詹沛竟然连这种混话也说得出口,心里绝不是表面上这般淡定,指不定比自己还翻江倒海呢,于是强压下性子,淡漠答道:“好,




四十九、新仇
    詹沛原本同郭满说好了一起娶亲。临到跟前,郭满却忽然改口说相好的女子忽有家人来寻,她便暂随家人回乡小住,不知何时回来,叫詹沛可自行先办婚仪,不必等他。

    詹沛一听便知弟弟是在借故推辞,细问时,郭满却不肯多说,脸上还似有不悦之色。詹沛不明所以,猜测其中定有隐情或是苦衷,刚追问了一句,郭满却说自己还有急事要办,匆匆称辞离去。

    上下将士僚属听闻詹沛有意娶亲,都催促尽快,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图个好彩头。于是趁着开战前,在周知行主持之下,詹沛与郑楹终于结为夫妻,婚仪虽然一切从简,倒也热闹非凡。

    而杨昉得到郑楹致歉的信则大为光火。这个不懂事的外孙女悔婚在先,紧接着又绕过杨家自作主张嫁与詹沛,分明不把自己这个当外公的放在眼里,更不感念杨家三年多的收留保护之恩。谈及此事,杨昉气得向儿子杨综抱怨起来——

    “楹儿敢悔婚,无非是仗着自己是我亲外孙,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詹沛,这小子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娶我们杨家下过聘的人!”

    “儿子想,楹儿应该没那么大的主意做出悔婚之事,应是那詹沛知晓咱们曾两番请接回她姐弟,便一心要拴住他二人,威逼利诱地让楹儿悔婚,又急不可耐把楹儿娶了去。”

    杨昉听了儿子的话,懊丧道:“现在说这个还有屁用,总之是无法查证的事。”

    “父亲似乎很瞧不上那个詹沛”

    杨昉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道:?“年初他独自来做说客,你是没见他那张狂的样子。我听闻他在军中有些名望,心想是个人才,必有用武之地,才留下他一条狗命,倘若早知今日,看我当初不弄死他才怪!”

    “原来还有此一节,”杨综低声道,“父亲既这般恼恨詹沛,以杨家的实力,现在弄死他也不是难事……”

    “罢了,眼下础州弋州既已合力,这种窝里斗的事还是少做,瞒住了还好,要是漏了马脚,两家内讧起来,对我们也没好处。况且这詹沛确有统兵之能,就暂留他一命。”杨昉停顿在这里,狠狠吐出一口气,咬牙道,“此事搁置,不要提起了!”

    杨综还是不甘心,继续劝说父亲:?“爹,可这……是不是有点窝囊,前两年先被周知行摆了两道,年初又被詹沛摆一道,如今居然连楹儿一个没见识的小辈女子都摆了咱们一道。自儿子懂事以来,都是咱们算计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算计咱们独独这帮础州人,一个比一个邪门,一跟他们打上交道,步步都是陷阱。”

    杨昉摆摆手,无力道:?“还是那句话——少扯这些没用的,气话说一百遍也无济于事。眼下战局未稳,只能以大局为重、意气为轻。”

    “爹,那儿子就不说虚的,说点实的:咱们杨家虽兵多粮足,前几年可没出大力,仅凭军功可占不了鳌头。咱们最大的功劳莫过于乱世混战之中保全了樟儿这仅存的血脉,可如今人又回到了础州人手里。照础州人那副嘴脸,只怕到时会绝口不提杨家这份功劳,而将拥立之功尽归于己。故以儿子之见,须效仿曹操,将您那外孙子攥在手里,起码让那群恶狼投鼠忌器,别想再贪纵妄为。耽搁越久越难要回,父亲还应早做打算。”

    杨昉却冷言拒绝了儿子这一提议:“这样吃相太难看,万一得罪了础州,明里干起来咱们虽不怕什么,可万一那起小人背地里使什么绊子,那就不好防了。”

    ——础州弋州面上虽合兵,心里却都在一刻不停地算计着彼此,这一点,年迈的节度使再清楚不过了。

    “还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哼,说得轻巧。”杨昉冷冷嘲笑儿子道,”别忘了,曹操之前,挟天子的还有李傕、郭汜、董卓,这几个,谁得了好下场了天子就是一团火,玩得好才能令诸侯,玩不好可无异于**!”

    ————————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詹沛长年累月在前方东征西讨,偶逢休战,才能稍稍得闲回萝泽与新婚妻子团聚,是以二人婚后依旧是聚少离多,如此倒更增添了无尽的柔情蜜意。

    某日夫妻二人小聚,正耳鬓厮磨着絮絮谈笑,詹沛忽没头没脑地问道:“郁娘同蒋相毅,这二人之间没什么吧”

    郑楹原本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丈夫怀中,听到丈夫此问吓了一跳,忙道:“当然没什么,你怎会想到那里去”

    “是周大帅,不知周大帅为何疑上了他们两个。大帅叫我转告你,你再转告郁娘,就说……”詹沛说到这里,踌躇着不知如何启口。

    “说什么”



五十、和谈
    朝廷因之前持续进攻,兵马军需损耗太过,日渐疲软不支,而础州弋州两部一经合力,立即实力大增,势头大盛,不但反扑了失地,又乘胜急攻,连陷数城,至永正十六年年底,兵锋终于直抵京城。

    死寂的午后,永正帝端坐殿中,两眼如死鱼般空洞无神,下面侍立着几员僚属,个个噤若寒蝉,眉头紧锁。连年的忧患使皇帝过早地衰老了,未及六旬,已然须发全白,项背佝偻,日渐低矮下去,如同一截朽木,在宽阔的御座之上格外显得瘦小。

    “逆贼侥幸,暂据上风。为保陛下龙体无恙,臣等叩请圣驾幸皎津以暂避其锋芒。”

    “众位爱卿,还不觉厌倦么”郑峦两眼只半睁着,气若游丝,答非所问,“反正朕是倦了……朕从小就最怕……最厌恶打仗,可,厌什么偏来什么,硬撑了五年,只觉得……难,打仗是真难,力不从心……那些逆贼,他们是冲朕来的,朕一跑,他们定要撵着打。西边从南到北已成焦土,朕不想看东边也被他们祸害成那样。若朕一死可了结这场祸事……”

    “陛下身背社稷之重,岂可轻言生死!”万举情急之下竟出言打断了皇帝。

    “爱卿什么都不必说了,朕意已决。只要能早日止戈休战,朕的去留、死活,都不值一提。”与往年动辄大怒不同,郑峦自两部敌兵合力以来,收到再多败报,都很少再大发雷霆,似乎早已料到了败局。

    “朕昨日已下诏给魏鲲,令他和他的皎津军不要对峙,早早表臣服之态。众爱卿到了那一日,也无需固守着君臣之道去徒劳相抗,各安其命即可。”

    一听此言,大殿中除了万举,其余众人哗哗啦啦全部跪下,俯首大哭,嘴里念叨着不忘主恩、为国尽忠云云,而心里都一清二楚——皇帝这是已自断后路,彻底放弃了挣扎。

    次日,万举烧毁手中一切机密,将家产托付密友,独自奔赴皎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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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正十七年二月,兵临城下之日,永正帝派出使者前去斡旋言和。础弋两部众将领知道京城易守难攻,即便打下来,自身也免不了大伤元气,于是答应休兵和谈。

    三十万大军集结在旁,几位将领谈判中底气十足,五天后议定:础州、弋州之军进驻京城,接管京城和禁苑的一切守备,前提是须对百姓和大臣分毫无伤,更不得对皇帝和圣眷有丝毫侵犯。

    议和之后,两军本当尽快调兵遣将进驻京城,而础州军主将高契及其副将詹沛此时却另有一番谋划——

    高契和詹沛都知晓杨昉有过的邪心野心,生怕础州将士浴血搏来的功果在最后关头被这个老狐狸以阴谋诡计夺去,越临近京城越是提防着弋州部,此刻更是不愿弋州部入驻京城成为日后祸患。可是,若要说服弋州部独留在城外驻防,定是比登天还难。两人左右



五十二、皎津
    万举与两个僮仆出京城后一路往东,一到皎津便直奔大营主帐求见主帅魏鲲。

    两相见礼毕,魏鲲正要发问,万举知他心中的疑惑,便抢先道:“万某此行是奉圣上秘旨而来。”

    魏鲲急忙惶恐跪地,听万举“传旨”。

    “京城已然陷落,今圣上虽名为天子,然城门府道宫禁已为础州篡逆所把持,故圣上特此密传口谕:之前下旨令爱卿作臣服之恣以暂避其锋,是为韬光养晦之故。爱卿应固守皎津,不可轻动,无论篡逆以何缘由诱劝回京,概不得擅离;虎视逆贼,使其如感芒刺在背,不敢恣意妄为,损及龙裔圣眷;盘踞于东,暗自壮大,以待勤王之机,匡扶皇室。”

    “臣遵旨,呃……”魏鲲迟疑片刻,问道,“贤弟勿怪,愚兄只是有一事不明:陛下有旨,为何却不是遣内监使来传”

    万举既是假传圣旨,对这诸多疑问当然早有准备,当即冷静对答答:?“陛下令我传旨后留于皎津军中,以毕生所学为元帅出谋划策,所以传旨之事也就不必另遣旁人了。”

    魏鲲一听,心想,那这万举岂不等于是来监视自己的于是立即恭敬道:“原来如此。贤弟太客气了。你我早年相识,贤弟又身居高位,如今仍以兄弟相称便罢。”

    万举连声辞让道:“岂敢岂敢,这是在军中,并非朝堂,还是要上下有分,元帅才好令行禁止。”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魏鲲踌躇道:“我自是不敢进京的,可又思虑着,若受召而拒不肯进京,那所谓的臣服之姿岂不是明显出自假意”

    “就是要半真半假,不然如何使他‘如感芒刺在背’”

    “也对,”魏鲲附和着点头,又忧心忡忡道,“只是如此一来,又怕招致础州逆贼来攻。”

    话说到这里,魏鲲的归顺之意已昭然若揭。万举当然听得出来,想到自己无兵无权的,却跑来责令心怀降意的三军主帅共图勤王大计,深怕一言不慎招致杀身之祸,便假装也怀有二心,凑紧低声道:“元帅思虑得极是,以在下愚见,可先不做取舍,隔岸观望个三年五载,待朝中局势明了,再作打算。古来多少德不配位如董卓之辈,和那些低估王族势力的,如吴起,都是一朝得势,旋即身死势败,础州叛逆多半一个路子。”

    魏鲲一听万举同自己一样,也怀着见风使舵的心,念着早年相识举荐的情分,便安置万举在皎津住下,在军中效力。

    ————————

    万愿圆远在烟州,听闻了京城陷落之事,日夜担忧死忠于皇帝的父亲的下落。冯广略便托人各方打听,很快打听到岳父万举已投奔皎津军。

    万愿圆心系父亲,在烟州的家里坐立难安。冯广略于是干脆把家业交给了母亲和已经渐渐长大的二弟,与万愿圆夫妻二人带上近年来积攒下的一些梯己,赶赴皎津去与父亲相见。

    一家团聚,万举感动之余也狠狠责备了二人的不知轻重,令他们在皎津小住几日就回去。小夫妻二人看万举被安置在一间简陋的房里,每日饮食也不是惯常吃的,与过往在京中的生活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万愿圆心疼不已,到了该走的时候,任凭万举怎么撵,只是固执地要留下照料父亲起居。冯广略事事都听妻子的,更一步也离不开妻子,二话不说就把家安在了皎津,守着万举过活。

    三人挤在一间屋里,多有不便,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幸而不久,冯广略凭着曾在兵部供职的经历,加上岳父的面子,在魏鲲手下也谋得了一个差事,得以稍减先前的窘迫。一家人不复往日的风光,贫寒落魄,却也团圆美满,笑语不断,以致于多年后,冯广略每每忆及往事,最怀念的总是这段在皎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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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础



五十三、重聚
    继收服孙侍郎之后,础州当权者又以威逼利诱拉拢了多位高官并清算了一两个“强项令”,随后,其余朝臣陆陆续续都显露臣服之态,地方要员也未闻有异动。经过一年多的安抚镇压,京中诸事平定,永正十八年十月,础州文武群僚各获官爵——周知行和高契自不必说,其中周知行加封骠骑大将军太子太傅定国公,因年事已高,坐镇础州;詹沛任散骑常侍、右武卫中郎将,加封忠武将军衔,掌管宫掖禁卫,其余如杜霄汉袁栋等也都担任要职。为表安抚,一些亲础州的弋州文武也纷纷得了任命进京供职,与础州有过多番合作的吕唯立也在其中。至永正十九年初,各枢密要职已皆由两州势力接管,永正帝郑峦被彻底架空,成为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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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除了东边千里之外的皎津军这一心头大患之外,础州势力已算得上根基稳固。永正十九年七月,高契派人迎请定国公周知行来京主持大局。周知行原想功成身退,本不欲进京,耐不住高契和詹沛的苦苦盼求,这才来了。

    月底,周知行车驾抵京。詹沛随众人出城亲迎周知行入城,安置好后便匆匆回家,准备沐浴更衣去赴晚间定国公府上的接风洗尘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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