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我偏要先骂完再问。”冯广略摆出桀骜不驯的架势,跳脚狂骂了好一通。
郑楹一边听着,一边心想,这人比詹济之只小两岁不到,言行做派竟差这么多,不由对冯广略心生鄙夷,便更懒于理会他的谩骂。
郑楹越是不回嘴,冯广略越是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丝毫不解气,还想往下骂时,却听郑楹催促道:“现在可以问了吧不问我可出去了。”
冯广略只得压下怒火,问道:“他们都说与你无关,可当年你若不是存着害人之心,为何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假山”
“有什么好奇怪的,案后,我便常做噩梦,惊醒后心慌气闷,必得出去走走才能舒缓些。”
“那……那个杀手为何不杀你,还将你救走”
“他说,本来也是要杀我的,见我同他女儿差不多大,起了恻隐之心,得手后听见有人过来,怕我背上嫌疑还是难逃一死,便将我带离,还给了我不少钱,叫我避走他乡讨生活。”
“那他为何要杀我父亲”
“这个我也曾问过他,他不说,还叫我不要多问。”
冯广略挑不出错,冷哼一声,道:“你倒撇的一干二净,可我听说正是你散布谣言说我爹是内应。”
“不是我。我从未怀疑过他,是郑峦散布谣言,好栽赃我们滥杀无辜。听者以讹传讹,时间久了,成了糊涂账,更查不出源头,三人成虎,都当源头真的在我。”
郑楹被詹沛嘱咐后有所准备,面对一连串的问题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然而冯广略下一个疑问却令她始料未及———
“那你为何骗我爹说你弟弟郑樟入宫了”
“你说什么我骗你爹什么了”
原来,郑楹几年间早忘却了这档子事,听到此问如坠云中。冯广略便把多年前她和冯旻那番对话敷演了一遍,郑楹这才想起个大概。
“那你现在可以解释了吧,我爹问你可愿接郑樟前来时,你为何撒谎说郑樟已进宫了”
郑楹语塞,半天一动不动。冯广略脸上表情逐渐狰狞,本来已经动摇的心再度坚决起来,他怒视郑楹,逼问道:“你倒是说啊,郑二娘!”
郑楹无力自辩,依旧噤声。冯广略哈地大笑一声,怒骂道:“假的,可见全是假的!全是你胡编乱造的!”
郑楹被戳穿,气势上瞬间落于下风,被暴躁的男子一个劲逼问,心中焦躁不已——詹沛交待的事情,自己怕是做不到了。
慌乱之下,郑楹蹭地起身就朝门口走去,想找詹沛来补救,忽听身后男子又喝道:“就是你们,是你伙同詹沛,杀了我父亲!”
“不!”郑楹转身,走回到冯广略跟前,斩钉截铁道,“没错,我是想杀你父亲,但真的不关詹济之的事。他甚至为此责骂过我,说我不该轻举……”
“少胡说八道装模作样了!自作聪明想耍我看看,三两下就被我问得原形毕露了吧!”冯广略说完,得意洋洋地大笑不止,几近癫狂,“你们两个就是凶手!我算看清了,你跟詹沛实乃础州第一等的伪善之人!!”冯广略一边说着,一边把镣铐挣得锵锵作响。
詹沛在外听到动静,正往回走准备进屋,郑楹却先一脚迈出屋子,几乎撞个正着。
“我怕是说错话了……”女子一见詹沛便泪水涟涟,将方才屋内详情一一讲明,又一脸担忧问道,“怎么办,他现在该是死都不肯留下了。我是不是误了你的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一个俘虏而已。”詹沛连忙笑着安慰女子,“我请你尽力说服他留下,不过是有些担心罢了——他与我新仇旧恨的,却得以毫发无伤地回去,以郑峦为人,也不知会如何对待他。”
郑楹听了,长舒一口气,嗔怨道:“我当什么大事呢,就为这个,把我吓得不浅。既如此,剩下的我就不管了。”
“楹娘,我想,不如再劝劝……”
“不劝。”郑楹猛然抬头,一口回绝,“他是冯旻之子,我再不想多看他一眼!他要回去就由他去,是生是死不关我事!”
詹沛被郑楹冷若冰霜的口气吓了一跳,劝道:“楹娘,你平日里什么都好,可是一涉及案子,就有些不清醒。”
“不然呢,我应该对仇人怎样”
“对仇人当然要斩尽杀绝,可冯伯渊与你却是无冤无仇。”
一旦提起灭门之夜,郑楹心头立时恨意肆虐,当着詹沛也不肯退让:“冯旻造孽致我一家灭门,我捎带恨上他儿子,已是便宜他们了。”
“冯旻已死,还是死在你眼前,也该解气了,事过境迁,何苦再迁怒于他的儿子呢恨一两个已足够辛苦,连带其家人一并恨上,不觉得更煎熬吗”
“济之,你不必说了,这也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开解的。”
詹沛看她不肯松动,叹口气道:“你恨别人倒也罢了,阿略却不是你该恨的。殿下当初择阿略做未来女婿不是没有道理,我同那一帮子弟都很熟,我看得出,他是那其中人品最一流的,是这世间少有的纯善至真之人,我认识的人里,再没比他更憨厚实诚的了……”
“纯善”郑楹露出滑稽的表情,“你就算没见着他方才的样子,也该听出来了吧”
“他恨透了你我,要怒骂,要宣泄,逼急了一刻也忍不了,率真坦直之人都是如此,你当初对冯旻不也是一样”
郑楹并不感到信服,却沉默下去,又听詹沛继续劝说道:“他是个实心肠的老好人,偏命运捉弄,落到这步田地,实在可怜。这些年来,他想必一直以为是自己轻信于你而害父亲惨死,心里过不去,更因此仇视你我,不肯归降,回去又生死难料,就算保得住性命,等他或早或晚得知真相,得知郑峦才是他真正的仇人时,免不了要再经受一次痛悔,又是一道坎。他已这般不幸,你手里握有他的一线生机,只因他是冯旻之子,便不肯施救,未免有些绝情。”
说话间,屋里的俘虏一直在恣情辱骂郑詹二人。郑楹起初虽心烦气躁,听完这番话,不由对冯广略的际遇生出了几分同情,恨恼也消下大半,便耐着性子进屋,开始了第二轮的劝说。
“伯渊,你硬要把帐算我头上,我也不觉得冤枉,因为我的确怀着杀你爹的心,不过你爹更不冤枉,因为他确是奸细。最冤枉的还要数詹济之,他跟你爹的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主谋还逍遥于世,以他的城府,不可能像我一样沉不住气去打草惊蛇。你爹是死于郑峦之手,你要恨该恨他才是。”
“你别替他狡辩!你口口声声说我爹是内应,证据呢”
郑楹于是将厨房老妇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哼,又是已死之人,知道什么叫死无对证吗!”冯广略不屑道。
詹沛此时也进到屋里,心平气和地表示愿意把一切从头到尾细说给冯广略,只希望他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冯广略却毫不留情拒绝道:“我不听你说,你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让郑二娘说!”
郑楹便将一切来龙去脉,从刺青到口供、再到圣旨、最后到刺杀冯旻,全部如实讲述给冯广略。冯广略再次听出蹊跷:“你下手时,竟巧遇别的杀手,这不可能——必定是提前串通好的!”
郑楹平静解释道:“你父亲白日夜里常有仆人姬妾作陪,我无法下手,那晚他延客饮宴至深夜后,一人独行回房,便是那几天里他唯一的一次单独出现,我当然不能坐失良机;那杀手应是不愿伤及无辜,便也择了此机下手,这便撞上了。”
冯广略一听便哂笑道:“不愿伤及无辜这般宅心仁厚,还当什么杀手。你别费心找这些牵强借口了,那等的离奇巧遇和顺手搭救,怎么听都是跟你同伙之人所为。”
“才不是,你别冤枉好人!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郑楹开始急躁。
“你倒是挺开窍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口齿不但伶俐了许多,瞎编的借口也挺能唬人。我看,都是詹沛教你的吧。”
“詹济之要讲,你
四十、杀意
冯广略一路快马疾驰,回到京城,先回家拜见了母亲,母子好一顿抱头痛哭,随后便马不停蹄赶去见日思夜想的万愿圆,却被下人拦住,说万愿圆正在睡觉。冯广略不由心中纳闷:愿娘一向活泼好动又精力充沛,从不午睡,怎么今日申时已过还没醒
万愿圆并未睡熟,于朦胧中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坐起,问外面可是冯郎。听到下人说是,万愿圆大喜过望,急忙大声唤冯广略进屋。
“阿瘪!我以为你死了,想不到……”万愿圆看到恋人,喜极而泣,与朝思暮想的情郎抱头痛哭。
冯广略看她脸色苍白,似在病中,揪心问道:“愿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为我操心太过病了吗”
万愿圆忽然垂首掩面,泣不成声:?“阿瘪,都怪我,我白担心了一场,害……害我们的孩子……没了。”
原来,冯广略与万愿圆两人早已私定终身,冯广略刚赴霞明,万愿圆就发觉自己有孕。万举知道后,虽不满两人私相授受,但更怕惹女儿牵动胎气,便允诺等冯广略一回来就为他们大办婚事。
万愿圆日夜期盼情郎早日回京,谁知竟等来了霞明城破和王继将军兵败自尽的消息。托人从归京降兵处打听到冯广略誓死不降落入仇人手中沦为俘虏后,万愿圆当即倒地不省人事,紧接着就有滑胎迹象,醒来后每天以泪洗面,拼命服药想保住孩子,可惜胎气已动兼心绪不宁,还是在冯广略回来的五天前小产了。
冯广略得知自己孩子没了,仰天痛哭,骂道:“詹沛这个王八蛋!害了我爹,又害我儿,我此生与他不共戴天!”
“阿瘪,别再恨了,他肯放你回来已是足够念旧了,此事是我不好,没得到确凿消息就瞎胡操心,害了孩子。”万愿圆哀恸垂泪,深情抚着情郎的头发,抚慰道,“以后再给你生一大堆娃娃,你说好不好”冯广略将头埋入恋人怀里,狠狠点了点头,却止不住眼泪长流。
“阿瘪,我们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过往的一切都不问了,好吗”静默许久后,万愿圆柔声问道。
“不,不杀詹贼,难消我心头之恨!”?冯广略霍然抬起头,决然反对。
“薛王案余波不小,你赶紧抽身才是上策,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再不抽身,连你我也恐难保全。”
冯广略仍旧一个劲摇头说不,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只怕你不想走也不行了。”
来者正是万举。因万愿圆小产,万举怕下人照顾不周,近来都是匆匆忙忙办完公事就回家亲自照顾女儿。
听到前任上司的声音,冯广略赶紧起身施礼问安,又问道:“万侍中方才所言何意”
“霞明城破,你从杀父仇人手中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觉得蹊跷吗莫非是一笑泯恩仇了”万举黑着脸问道。
“卑职与詹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会为苟全性命而善罢甘休!”冯广略急急否认道。
“既然前仇未销,你还能活着回来,不是更蹊跷”
“万公有所不知,那詹沛最是个爱充好人的伪君子,为顾全颜面,假装念旧识之谊,这才放了我。”?冯广略自以为是地分析道。
“放走你这么大一个祸患,只为充好人,顾颜面”万举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就算这是事实,你也要搞明白——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取信于陛下。”
“万侍中!”冯广略扑通跪倒,以手指天道,“卑职可对天发誓,绝无二心!求万侍中在陛下跟前代为美言几句,务要保住我的官位啊!”
万愿圆听情郎字字句句都透着一心留在京城的决绝之意,突然心生巨大的无力感,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苍白着脸静静听她最在乎的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
“官位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指望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留兵部当差简直痴人说梦!”万举泯了口茶,瞥见冯广略急的抓耳挠腮,继续以危言恐吓道,“你恰赶在础弋合兵的风口浪尖上回来,陛下此时是宁肯错杀也不愿漏杀。”
“爹爹,你不能让陛下杀他!”万愿圆惊呼。
万举听见,转向女儿道:“愿娘,你好好休息,放心,就算看在旧日共事的情面上,我也少不得要保他一
四十一、死里逃生
蒋相毅独来独往惯了,身旁无人伺候,挨了打后便由任宣一家人照顾起居,因伤势过重,半个月过去仍需卧床休养。
这日任宣得了闲,又来看望蒋相毅。坐下没聊几句,蒋相毅就发现来客很不自在,仿佛心不在焉,正想发问,忽听外面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不急不缓,并无异常,任宣听到却浑身一颤,脸色忽变,旋即回过神来,起身前去开门。蒋相毅行动不便,就由他去了。
门开了,门口站一个身着便服的普通男子,任宣认得此人是常给淄衣侍密传口谕的一位姓高的内监。
“哟,这么巧,任佐使也在呐。”内监满脸堆笑道。任宣也笑呵呵地随口客套了几句,便招呼内监进了屋。
蒋相毅一看是高太监,赶紧下床行礼:“不知高公公此来带了什么圣谕”问完挣扎着便要下跪。
内监赶紧上前两步殷勤搀扶伤者,道:“蒋总使行动不便,圣上赐免跪拜。放心,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传总使进宫觐见。不敢瞒蒋总使,陛下听闻您久伤不愈之后,这几日话里话外的,似乎很是后悔于之前对您责罚太重,此次唤总使进宫应是为关切伤情,想必少不了赏赐,官复原职也未可知。圣上知蒋总使眼下不便骑马,特意令备了轿子,就在门外候着呢,这可是不小的恩宠,总使快请更衣,即刻随咱进宫见驾。”
蒋相毅受宠若惊,忙不迭躬身敬谢道:“谢主隆恩,小臣谨遵圣命,还请公公先……任任……任宣!你你你、你做什么!!你疯了!”
原来,蒋相毅讲到一半,站在内监身后的任宣忽然抽出随身匕首,从后捂住内监的嘴,出其不意将其一刀断喉!鲜血溅了蒋相毅一身一脸。
“嘘……”任宣令其收声,“此事有鬼,圣上要杀你,我们得马上走……”
“你胡扯什么!”刚刚还沉浸在莫大荣幸之中的蒋相毅决然不信,怒气冲天狠言打断。
“我来时在门口看到御林军的人,他们就埋伏在门外,等你毫无防备出门时突袭击杀。”
“击杀我做什么!”
“现在没功夫跟你解释!你走不走!”任宣一把拉住蒋相毅催促道。
蒋相毅愤然甩开任宣的手,斥道:“别说是你在这里妄自揣测,就算陛下真要杀我我也不走!君要臣死臣……”
任宣一把将匕首抵在自己颈上,悄声厉喝道:“你走不走!你不走,连累我也走不了,那我还不如就此自尽,反正我杀了内监也难逃一死!”任宣见蒋相毅是榆木脑袋的愚忠之人,不得不把事做绝。
见蒋相毅仍一味抗拒,任宣把心一横,眼一闭,握刀的手一紧,便要自尽。蒋相毅眼疾手快拦住,知他决绝,叹气无奈道:“好好好,我跟你走。”
蒋相毅强忍伤痛,与任宣跃出后墙,先悄悄去任宅接上任宣家人,草草收拾后,一行八人便驾马车趁
四十二、投奔
任家祖上是京城人氏,离了京城就如无根的浮萍,漂到哪里是哪里;蒋相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未满二十便来京挣命,家乡已无亲旧可投奔,于是一行人出京后只是一路向南疾驰,却没人知道终点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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