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你失算就失算在,你太不了解定国公,也太不了解我——定国公最重脸面,而我却恰恰相反,我只看重实的。”
见吕唯立似懂非懂,詹沛继续解释道:“你以为我会为了我自己和楹娘的脸面向你妥协,但我不会,而定国公却会为了楹娘的颜面要你的命,因为那也是先王的脸面,乃至于……础州的脸面。”
话说到此处,吕唯立终于茅塞顿开,五官随即狰狞起来,心中痛悔不堪,却听詹沛又轻蔑道:“本来,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喽啰,放不放你回弋州有什么关紧,可你既与楹娘有染,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对定国公而言,你胆敢染指先王之女本就该千刀万剐,且不提这个,留你在世上胡言乱语、乃至招摇过市辱及础州和先王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方才故意顺着我的话,自找没脸当王八,就为在定国公面前坐实我和郑氏有奸!”吕唯立冲对方吼问。
“不然,定国公也轻易不会对你一个有功者动杀心。”
“哈!”吕唯立哗然,继而破口大骂,“也算开了眼了,你们夫妻俩,全他娘的不要脸,真是、真是世间少有,万古无双……碰上你们,算我倒霉!”
吕唯立怒吼着,回想自己素来谨慎,从不背着主公擅自拿主意,此次美色当前,又不涉及弋州利益,便见色起意私自应下蠢事,埋下祸根,到头来腥没捞着,反倒一步步自取灭亡,自己桀骜一生,不想竟毁于妇人之手,悔之不及,越想越恨,拼尽气力仰天怒吼道:“郑氏,你害我至此,我做了鬼,也必不放过你!”
“你”字拖着高亢的尾音,震得詹沛皱眉道:?“吼什么,我说过要杀你吗”
长长的“你”字戛然而止,口型仍僵在脸上,吕唯立又一次瞠目结舌。
只听詹沛平静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虽对你厌恶至极,那晚也只不过是想拿住你打一顿出气罢了。我知道你和内人之间多半没什么,许多事情也确是起因于她,况且你与你哥哥都有功于础州,你虽有色心,终究也没干成歹事,若为此丧命,未免屈了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吕唯立急切问道。
“说我无意于杀你,你以后,别再惶惶不可终日地浮想联翩、自找麻烦,更别给我找麻烦了!”
吕唯立一听这话,虽半信半疑,而脸色终于松弛下来,问道:“你要放我,昨日就可以放,为何非要闹到定国公那里,自己折了脸面不说,一样没要到我的命。”
詹沛道:“这都想不明白昨日放你,你会觉得我是碍于定国公不敢杀你,你欠的是定国公的情,以后还是会千方百计找机会害我;现在放你,你欠的就是我的情。”
“你想凭此收买我,让我为你做事”吕唯立问道。
“你死忠于杨昉,我不指望你能为我做什么,顶多你回弋州后,多说点础州的好话,让你的主公少惦记我些,就算你还了人情了。怎么样,是不是赚了”
吕唯立不做声,脸上仍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不用吃惊,我也没那么大方,我虽不杀你,打还是免不了的,挨完打,你想去哪去哪,只再别来扰我清净!”詹沛说着打开壁龛,取出一支长鞭,执鞭走近囚犯,又道,“这回弋州杨家行刺我之事,如你所愿,定国公算在了楹娘头上,等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楹娘既为杨家担了罪过,你再背地里咒骂污蔑楹娘,给我听到,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三颗痣……”吕唯立答非所问,却说中詹沛正想要问的,“尊夫人寄居杨府时,我趁职务之便,曾偷窥她沐浴。我偷看错在先,以此栽赃尊夫人又错在后,如今说开,望你们夫妻早些消弭嫌隙。”
詹沛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的答案,苦笑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不过这一节,我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还当是你花言巧语引她自己说出来的。那么……好看吗”
吕唯立闻言一愣,眼前又浮现出那晚看到的香艳场面,不觉傻笑道:“好看,”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对,连忙改口,“不好看。”说完又发觉更不对。
“咳,你耍我耍得也差不多了,少说两句,赶紧打吧。”吕唯立垂头丧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心平气和地让你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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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吕唯立的事,詹沛心中轻松不少,早早便回了家。春风满面地走近卧房,心情大好的詹沛忽起了童心,想吓吓屋里的妻儿,便轻手轻脚地蹑步走近,渐渐听到从内室中不断传出的人声。
那是郑楹和陌如主仆俩在谈话。
“夫人,奴婢十三岁就受周夫人之命服侍您,从您回到萝泽开始,直到如今,已五年,自问也没做错什么,您为何忽然要赶我出去”
“我哪里是要赶你,你已不小了,女大当嫁……”
“夫人像我这般大的时候,不是也还未嫁”陌如打断主人,言辞恳切。
却听郑楹温柔而坚决道:“我生平遭忧,自是另当别论,你风平浪静的,不能不嫁人。”
陌如素日温婉娇柔,今日却一反常态,也不怕冲撞主人,流泪固辞道:“不是奴婢欺负夫人良善,陌如虽是婢子,幸而遇到的都是好主人,从没听过一声骂,放纵到如今,不遇事则罢,遇了事,自是会有些脾性,夫人有夫人的主意,而陌如只有一句话——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离开詹府。”
郑楹听了这话,也拿出几分颜色:“那我也只一句话,你将我密见吕唯立之事泄露给将军,我自不容你。”
陌如蓦地抬头,以手指天:“陌如发誓,一个字都没有泄露过!”
郑楹只摇了摇头,一脸漠然。
“夫人不冤枉我,我尚且不走,何况夫人冤枉了我,若我肯走,岂不更显我心虚了!”
郑楹也依旧坚持道:“我们主仆俩真一模一样,不遇事则罢,遇事时都连命也不顾。你该知道,我今也遇上些事,所以素日再怎么好说话,如今可绝不容他的人监视我。你就当行行好,就算是我冤枉了你,只为我能心安,你也请走吧,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主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陌如已泣不成声,竟依然摇头固辞!
郑楹终于瞧出点异样,问道:“你是……不舍将军吧”
陌如跪在地上,并不答话,只低头哀哀啜泣,渐渐化为悲号。
“那你觉得,我算是小气的,还是算大度的”郑楹笑问。
“夫人算小气的。”
郑楹噗嗤一笑,对自己这十二分实诚的婢子多了几分怜爱,继而敛了笑意,强硬道:“不错,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哪怕我们夫妻再怎么不睦,我也断不容你,或其他女人服侍将军,那么现在,你同意走了么”
陌如并不改口,立即回应:“陌如不走,陌如什么也不要,夫人若顾惜奴婢这条贱命,就请再勿赶奴婢走了。”
郑楹以手托额正头疼无奈,忽听到仿佛是丈夫的脚步声。陌如连忙拭去眼泪,见男主人进来,又连忙低着头起身施礼。詹沛冲陌如点了点头,令其回避。
陌如出去后,詹沛坐在妻子身旁,故作洋洋得意状,小
七十一、弋州乱
次日,詹沛传信给郭满,说年关在即,忙得分身乏术,怕怠慢了,邀约郭满七日后再来家中赴宴。
詹沛并非真的忙碌到这地步,之所以硬要将一次小小的会面安排在七日之后,其实是刻意为之——可想而知,这场见面会有多尴尬。他不想见郭满,料想郭满也不想见自己,于是索性多迁延几日,这样一来,郭满便可以行程紧迫为由顺理成章辞掉这一邀约。
一切也都如詹沛所料,这场尴尬的见面终得以避了过去。可谁都明白,见面固然尴尬,不见面又何尝不尴尬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经年不见,好容易同在一城,咫尺之隔,却彼此避之不及,仿佛多年来亲密无间、最是深重的兄弟情义,短短几年就不知被什么蚕食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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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满到家那日恰是小年。
“没办妥”杨氏看到丈夫的脸色就猜了个**不离十。
郭满往榻上一歪,将在京经历细讲了一遍,疲惫道:“你再别指望我了。詹沛用意明确——不会杀我,也不想再看到我,此事之后,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杨氏期盼多日,盼来这样一个结局,失落得止不住大哭大闹,郭满心烦意乱,索性不做理会。夫妻两个草草过了年,来年一开春,杨氏便执意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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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回到弋州娘家这天,杨昉刚定下了暗杀詹沛之计,近几日都是焦头烂额,生怕百密一疏,听闻杨氏被郭满气回了娘家根本没当回事。而吕唯立的归来却使他彻底乱了阵脚——
那天,杨昉一走进书房,吕唯立便扑通跪地,叩首自责道:?“小的来向主上请罪。小的失了手,虽侥幸逃脱,再无颜面对主上,求主上降罪。”
“你说什么……什么失手”杨昉疑惑问道。
吕唯立抬起头,神情更加迷茫:“您不是派郭公子与小的共图刺杀詹沛吗”
“一派胡言!”杨昉震怒,“我这计策才初定,何曾派过郭满!你已被杨综坑过一回,怎么还不长脑子!”
吕唯立赶忙又伏地叩首请罪:“主上息怒。因郭公子言之凿凿,且您早前也说要小的配合收拾詹沛,小的这回就……又信以为真了,小的真是该死……”
“郭满这个废物!难怪周知行不用他,果然搁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只会坏事!本来筠儿自作主张跑回娘家我还有点生气,早知郭满这般没用,我倒要先接她回来呢!”?杨昉盛怒之下,止不住连声喝骂。
吕唯立寻隙问道:?“主上,小的斗胆,敢问主上可是另有计策”
杨昉默认。
吕唯立念着詹沛不杀之情,想劝止杨昉,又怕遭疑,便道:“詹沛现如今出入都由蒋相毅亲自护卫,想得手怕是不易。主上不妨暂缓。”
“不暂缓还能怎样本来还指望你做其中关键一环,这倒好,屁用也没了。”
杨昉虽重言责备了吕唯立,却明白郭满才是罪魁祸首,当即下令斩断与郭满的一切联络,由他自寻官道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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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昉年事已高,不似当年的豁然,为此气恨了好几天,心里又翻出旧帐,想到若不是詹沛两次使大坏,杨家应比如今础州那帮狐狸更为风光。每每念及此,倍觉怅憾,郁结于心,时不时地胸口憋闷气短,渐渐成了气候。三月中的一天,乍暖还寒,杨昉起夜时猛一站起,只觉心口一痛,猝然倒地而死。
一夜之间失去三十多年的支柱,杨家上下哭得昏天黑地。吕唯立身为多年的近身侍卫在灵前叩头出血,再不顾及男子气概,哭得和杨昉那些姬妾子女没什么两样。哭了一整天后,吕唯立一抹脸,抛却悲痛,立时清醒异常,自此再无一滴泪流下。他知道,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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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杨昉的死讯就被探报以八百里快马日夜兼程送抵京城。
础州权贵得到消息大惊失色,因为杨绰才是他们心中继任弋州节度使的世子人选,然而础州还不及为更换世子充分运作,杨昉便突然身故。世子杨综虽正遭软禁,世子身份终归没有被收回。而杨综与础州多番交恶,且膝下没有一个儿子在京任职,难于控制,础州权臣决不愿看到此人登上节度使之位。
商议至深夜,周知行拿下决议——
“本来想徐徐图之,不伤人命,只怪那杨昉死得不是时候,眼下形势刻不容缓,只能死人了。杀节度使不是小事,杀世子就没那么严重了——务要在弋州群僚请立杨综之前了结此事。”
“定国公英明,其实,由谁担此重任也是个难题——弋州杨府不比寻常官宦府邸,守卫严密,轻易难于突破。”高契说着转向詹沛,问道,“济之,素闻你手下的蒋相毅最是能打的,依你之见,派他去如何”
“依我之见,恐他也未必能得手。我曾亲身去过杨府两次,那里的护卫之严密不下禁苑,所以,还是买通杨府里的人下手为上。”
“你心里可有什么人选”
詹沛想了半天,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明日再议。”疲惫的周知行叫停了这场商谈。
待众人散去,詹沛留到最后,秘密询问上司:“定国公觉得吕唯立能用吗”
“吕唯立你没杀他”
“卑职将他打了一顿,赶回弋州了。”
周知行愕然:“这么大度”
詹沛笑道:“也没有多大度,打了个半死。”
周知行也是一笑:“吕唯立能不能用,这就要问你自己咯——你觉得他会念你的不杀之恩吗”
“混过江湖的人,不杀之恩还是会念的吧。卑职只是担心,吕唯立既然是杨昉死忠,不知是否也是杨昉世子的死忠。”
周知行思虑许久,终于道:“吕唯立对他再忠,距离对杨昉之忠总差着十万八千里,再者又贪财好色,既无更好的法子,事情又迫在眉睫,那就赌一把。”
詹沛得了上司首肯,便差了一员心腹携重金前去弋州探吕唯立口风。
想不到,仅不到半月,手下就返回京城,并带回消息——刚赶到弋州,杨综便已身死,死因不明。
詹沛得知大喜,又不禁纳闷:杨综暴毙,定是被什么人给做掉了,那么这赶在础州前面下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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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手者正是詹沛原先看好的吕唯立——
一个月前,杨昉死得突然,死前未留下只言片语,之前虽软禁了长子杨综,却从未表露过改立世子之意,所以杨昉一死,家人和众僚便欲放杨综出来统理家事并推其继任弋州节度使。
吕唯立当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于私,当初是自己捅出杨综的秘密,害他遭软禁,杨综一掌权,必不会放过自己;于公,杨综敌视础州而少谋略,臭招频出,数度得罪础州权贵,吕唯立也担忧主公家业会在杨综手中走上末路。而眼下杨昉亡故,长子杨综软禁,次子杨绰在京,吕唯立要想有所动作,必须谋求与三子杨缙的合力。杨缙与杨绰是一母所生,吕唯立料想杨缙心意定然和自己的相差无几,于是趁夜往杨缙处密谈。
“本来这些事
五十一、外公
杨昉读罢常丰来信大怒,后来也为此重责了常丰,却留下他一条命,因为正是藉由常丰的这次失策,杨昉彻底看明白了一件事:野心一旦暴露过,就成了自己的原罪,在合作中永远不可能再被信任。有用时,被利用无度;无用时,就会立即被当作异己铲除。好在自己从来就不是一枚孤弱棋子,而是实力强悍的棋手,所以,最终是谁铲除谁还说不一定,这场仗也从来都不是以休战和谈为终结——于公,础州和弋州之间,也需要一个了结;于私,杨昉和詹沛之间又结下了一个大梁子,自此,大大小小的新仇旧恨算起来整三桩,再一提到詹沛,杨昉便恨得血倒流。
紧接着,杨昉不由想起两年前儿子的提议——“须效仿曹操,把您的外孙子攥在手里,这样一来才可十拿九稳,不说斩获头功,起码让那群恶狼投鼠忌器,别想再贪纵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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