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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杨昉回味着儿子的话,幽幽点了点头——没错,权力面前人人都是饿狼,础州人一个个都顶着饿狼嘴脸巧取豪夺,而自己之所以步步受制于人,就是因为太顾及吃相,想要留点人样、要点人脸。可分肉的时候,人哪里抢得过狼呢杨昉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以后也换上一副狼脸狼心,把该要的统统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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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十月,京城已有冬意。詹沛不善感,任它枝叶凋零衰草连天,都从不曾稍稍影响过他的心境。然而近日独在京城,身旁只有高契和杜霄汉等几个故旧,此外再无一个相熟之人,又想到成年累月的夫妻分离,詹沛忽然对础州起了格外的思念,登高远眺之时,愁绪顿如枯叶一般漫卷翻飞。

    “他们在南方,应还能再多享受几日的高爽秋气吧。”詹沛心中想着,拍着栏杆,从一头踱到另一头。

    而于此同时,远在础州的郑楹也在想着丈夫。她此刻还未得知和谈的消息,料想必有一场恶战,正为此担心不已。

    “姐,你看谁来了!”郑樟忽然抱着林儿跑进屋对着郑楹兴冲冲地喊了一声。郑楹一愣,立即兴奋地起身朝外张望,一看是外公,脸色稍稍一黯,又赶紧露出笑颜出屋门迎接,惊喜问道:“外公,这大老远的,您怎么突然亲自跑来础州”

    杨昉一脸慈祥,笑呵呵道:“这不攻至京城脚下了么,这个节骨眼儿上的诸多事务,一应交给手下人来谈我还真不大放心。”

    爷孙两个进屋闲聊了一阵子,杨昉见郑楹对自己热乎起来,便一脸关切地发问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是在担心林儿父亲吗”

    郑楹点了点头。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那外孙女婿一定是好端端地回来。”杨昉捋髯笑道。

    “多谢外公吉言。”

    杨昉摆摆手,道:?“不是吉言,是断言。”见外孙女一脸茫然,又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强攻,而是选择了跟郑峦和谈。”

    “当真”郑楹顿时喜形于色,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地,“那谈的结果是什么郑峦死了吗”

    “和谈和谈,有人死就不叫和谈了,郑峦就是为了不死才要谈的,若免不了一死,自然也就免不了一场恶战,是不是”杨昉笑看着这个糊里糊涂的外孙女,口气依旧慈爱温和。

    “嘶……”郑楹倒吸一口气,疑惑问道,“可打这场仗不就是为了取郑峦的狗命”

    “他们议定,础州部进城守备京畿,换郑峦在皇位上安享天年,继续当他的皇帝。”杨昉没有理会郑楹的质疑,将事实兜头讲出。

    郑楹瞠目结舌,不过只片刻后,面色就和缓下来:“虽与初衷背道而驰,但也能想见,他们是没有把握靠打拿下京城。暂且让步,不代表以后不办郑峦。”

    “亦或许是为了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

    ”我此来也是想给你提




三十四、异心
    这支力量仿佛从天而降般,气势汹汹且来得毫无征兆,先是在城外大开杀戒,敌军毫无防备,阵脚大乱。随后,这支奇兵又与荇泽守兵合力,一个城内一个城外,共同御敌。

    永正十四岁腊月,年关在即,敌兵撤退。荇泽城战火平息,础州终得以暂时保全。此役得胜,援兵功不可没,荇泽全军对其一片感激之声,然而还不及受谢,援兵便决然撤离。

    经此鏖战,周知行部伤亡近半,惨胜如败,全城一片哀哀之象。战火平息后,詹沛带兵巡视全城,人在巡视,心思却在别处——之前一直认定,杨昉因王妃之死起码与础州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只是顾虑家人不愿出头罢了,然而反复琢磨近来发生的种种,詹沛渐渐发觉到,杨昉定然怀有异心,而且这一异心也许将使全部础州势力沦为牺牲!

    不知不觉行至城门,詹沛登城楼远眺,目之所及狼烟遍地,最宽阔的广福大街,也是巷战最激烈之地,沿途残肢堆砌,血迹斑斑,难以卒睹,薛王多年积攒几乎尽数毁于战火。

    “杨昉!”

    詹沛把这个名字咬牙切齿地默念数遍。他已打定主意,哪怕步之前那位使者的后尘,身首异处,碾为肉酱,也要去找杨昉做这第二个说客。

    翌日,詹沛向周知行报巡视情形时,朝廷竟来人招降,周知行一听报便笑个不停,差点把好容易止住血的创口笑到崩裂。

    见使者进来,周知行也不客套寒暄,率直开口道:“朝廷这么快就来了人,我真要笑死了。看来他是料想此战必胜,早早拟了旨派你前来,指望你到时正赶上荇泽守兵战败,你便可就地宣旨招降。不想竟算错了——你人来了,发现输的是自家。”

    周知行说到这里笑的难以自持:“输家跑来招降赢家,真是闻所未闻。好了好了,不废话了,你念吧。”

    “皇帝诏曰:周知行为一己之私,引先主薛王之兵,行篡逆之事,逆天悖伦,罪无可恕,若能虑苍生之多艰,顺天应时,止戈休战,朕愿共图苍生计,两相息战,另封周知行为武靖侯忠宣将军。朕退让至此,是为黎民苍生故,唯冀早日醒觉,顺大势之所趋,若不思改,必自取灭亡,永堕无间,兼使础州生灵涂炭耳……”

    周知行听到一半就知是缓兵之计,若领旨休战,不过空得几个虚名罢了,待皇帝喘过这口气,自己早晚还是被灭的命。詹沛在旁一同听旨,也是一脸冷漠。

    周知行有伤在身,体倦乏力,既已看穿,便懒得费神多做理会,敷衍道:“这旨意,恕我不能领,另请恕我身子不豫,不能奉陪了。”又对身侧下属道,“济之,替我好好招待圣使。”

    詹沛躬身应是,上前扶上司起身。送周知行出门后,詹沛回身坐于上首。

    使者本就憋着一口气,在周知行的老将风骨震慑之下只能忍气吞声,此时见周知行口中的“济之”是个出奇年轻的后生武官,心里大大鄙夷,待周知行一走,便对詹沛放肆道:“你们周大帅还真够自以为是的,不过是暂且保住了础州,还真以为能常胜不败岂不知朝廷只是拿出三成兵力,就打得你们顾首不顾尾,来日方长,不知最后沦为笑柄的是谁。”

    使者本想扳回点颜面,而詹沛一眼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出言讥讽道:“这话为何方才不当着正主的面说,背地里跟我嘟囔什么。”

    使者被詹沛的倨傲气得直发抖,起身拍案道:“好心劝你们看看清楚,倒不识抬举!”说完一甩袖子便要离去。

    “圣旨拿走,周大帅刚说了,不领!”

    “哼,”使者回身,伸手一掠拿回圣旨,临出门嘴里又低声骂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若是平时,这种咒人的话詹沛根本不予理会,可今日不同以往,他既已下定决心赴弋州做说客,没准,还真是去赴死,再听到使者咒自己“死到临头”的话,顿觉不祥,仿佛要一语成谶似的,蹭一下怒火便直窜心头,决定多说几句宣泄,当然,除宣泄之外,他还怀有更重要的目的,若只是为了泄愤,只需一顿拳打脚踢即可。

    “站住!”詹沛突然朝使者大喝一声。

    使者下意识转身回看,而未及反应,詹沛已逼近身前,只一伸手便将羸弱文官拽回屋子正中。

    “谁生谁死别言之过早,你们是三成兵力,当我们无所依恃吗朝廷命暴徒虐杀王妃,手段之毒辣,显然是对王妃生父杨大夫深怀忌恨。因杨大夫势大难欺,便借弑杀薛王之机侮虐王妃以泄恨,其险恶用心杨大夫岂能看不出,又岂能善罢甘休我等以区区五万人举事,幸得杨大夫以粮草、兵马、辎重甲胄鼎力襄助,才有今日。朝廷势大,然杨大夫实力亦不可管窥蠡测,之前因道路崎岖,粮车难行,杨大夫便不惜赠以巨资供周大帅购黑市之粮渡过饥馑。础州得杨大夫在后鼎力支持,谁气数长些还未可知。”

    使者卖力挣脱出来,想指对方鼻子回骂,抬了几次手,终也没敢伸出手指去指,只呵斥道:??“一派胡言,明明是盗匪复仇,你还在此腆颜污蔑朝廷,粉饰贼心,大逆不道……”

    使者只随口骂还两句便匆匆离去——他已听出詹沛话里有关王妃之死以及杨昉如何助础州熬过饥荒的重要线索,如获至宝,立即准备回京向皇帝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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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沛此时的心情,正如一个濒死时挣扎着拉上仇人垫背的人。既然自己明日将踏上的也许是条绝路,那么不妨再做绝一些——讲出这背后的桩桩件件,直指杨昉为础州背后助力,让他难以自证清白!即便自己有去无回,即便础州败了或降了,杨昉也别想独善其身,早晚,杨氏也将像础州一样面临朝廷的征伐。若败,则身死势灭为础州陪葬;若胜,则兼为先王报了仇。他要彻底毁了杨昉的险恶居心,并让他为死在这上的础州英魂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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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者走后,詹沛立即来周知行住处,坦言自己捅出了杨昉之事。

    周知行闻言震怒,厉声斥道:“你犯什么糊涂你忘了我那前车之鉴吗杨昉全盘收回承诺不说,还残杀使者泄愤,那可是他唯一的忌讳!知情的无一人敢妄提其名,更无人敢声张其事,怎么你却……咳咳……”周知行急火攻心,咳喘不止。

    “大帅……”詹沛上前正想开口解释,周知行怒不可遏,伸手就给了下属一个耳光。

    詹沛赶忙双膝跪地,不敢抬头。

    上司的责骂不绝于耳:“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我们眼下大大依赖于杨昉,你偏在这关口得罪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等上司大骂一顿撒过气后,詹沛才大着胆子启口:??“大帅息怒,请听末将一言:末将认为,那杨昉跟我们础州不是一条心。”

     



七十二、兄弟
    永正二十一年的五月十五将是先王的十年忌日,众多在京的础州权贵结队回荇泽祭拜,詹沛也在其中。而林儿不巧此时染了风寒,郑楹只好留在京中照顾儿子,未能同行。

    詹沛到荇泽不久便收到郭满的信函,信里郭满自称患病不能前去,请詹沛代为吊唁。詹沛对此并不意外,看完随手便丢在一边。

    祭拜结束,詹沛本打算随众人一起打道回京,此时郭满又来信说自己确实染了重病,恐不久于人世,请詹沛来见一面。

    这第二封信着实令詹沛大吃一惊——郭满正值壮年,怎会毫无征兆就病到这个地步詹沛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次日一早便匆匆赶往郭宅。

    因着之前的种种风波,詹沛为保万全,依旧带了护卫。到了郭宅,詹沛留护卫等候在外,自己只身进到屋里,只见郭满双眼凹陷,面色蜡黄,有气无力地歪在床榻上,显然病入膏肓。

    詹沛见弟弟这幅模样,心仿佛被攥了一下,匆匆走近病人,问道:“怎么竟一病至此我之前连一点风声也不曾听说。”

    郭满勉强睁开些眼,又勉强一笑道:“我得了这种病,是再无颜见人了,所以无人知道。本来也不想劳动哥哥大驾屈尊前来,只想悄悄死了便罢,可我心里确实有些话,思前想后,还是想说给你听。”说完便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毕竟是自幼的弟兄,詹沛听出郭满话中多出的客套和疏远,心中一阵难过,坐在榻边,轻声道:“小满,你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只管说出来。”

    郭满开口便哽咽起来:“哥,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恨我吗”

    “不恨。”

    “不恨”

    “怪我开战后只顾着立功,忽略了你。自己越爬越高,却不曾拉你一把,是我不好。”詹沛坦言。

    郭满却摇了摇头:“不,你我之间没有这么简单,也……也不只是这几年的事。”

    见兄长面露不解的神色,郭满轻声苦笑道:“哥,我活了这些年,很多事情也还看不透彻,唯独看你看得透彻。”

    詹沛依旧不解其意,道:“满,你有什么话,或有什么怨,今天尽情直言讲出来吧,我都听着。”

    “这该从哪里说呢……哪里又是头儿呢想到哪里说哪里吧。”

    詹沛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郭满,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你一直对我很好,对其他人也好,不过,这并不什么天性中的忠厚良善使然,而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吧——看看你现在的死党,几乎都是原先础州那一帮人里的。”

    詹沛并不否认,默然点了点头,让弟弟说下去。

    “我总觉得,在你心里有一个名录,记着所有该拉拢的人、该维系的情意。原本我的名字应踏踏实实躺在你这名录里,然而自从我向定国公告你密之后,你就把我从名录里划除了,之后你就一丁点都看不到我了,我官阶低你不管,休妻你不管,再娶杨氏你也不管,甚至于我与人合谋刺杀你,你还不管,任我来去。别忘了当初你有多顾念我的前程——你觉得调去西营才有出路,苦口婆心劝我跟你同去西营,劝了我两个晚上!”

    詹沛黯然不已,温言解释:“很多事情,确实是我疏忽了,也因这两年相隔太远,且础州初入主京城,着实繁忙,难以兼顾。“

    郭满不做理会,继续道:“再譬如先王身故后,你忙不迭地去照顾体贴他的女儿,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全摆在明面上,你自以为是磊落,实是为告诉那些跟你一样打她主意的础州子弟:你詹济之对她是志在必得。大家也知道你有本事有出身,又都与你交好,碍于兄弟脸面,少不得知难而退,也就再无人自找没趣去坏你好事。”

    詹沛不置可否,只道:“你只管往下讲。”

    “说归说,哥,其实不管你是装好人还是真好人,我都佩服你,因为从头到尾你都不漏痕迹,身旁没人不夸你、不抬举你。你这一手,我服,我想学你,却学不来。你处处比我出众,处处压我一头,这些我都认了,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谁让我天资不足呢,所以我甘为人下,甘做陪衬,从没想过告密。”

    詹沛听到这里,知道这场谈话的重点终于来了。

    “可你知道的,哥,我后来还是告了密。当年你带兵攻霞明失利而拒不回营,我看定国公焦虑成那样,以为告密会是我唯一的机会,虽称不上立功,更不光彩,却也算卖给定国公一个人情,兴许能助我翻身。后来定国公也的确以此成功迫使你回营,可结果呢明明是我揭发有功,却越来越被定国公疏远;明明是你身负罪孽,在那之后倒是越爬越快。”郭满说起那段往事显得愈发激愤,“我真是小瞧了你的城府——定国公那样对你,你照旧对他谄媚逢迎,当众一通漂亮话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为他保全了颜面。你把坏事变成了好事,我的好事也就变成了坏事。”

    郭满说着说着,再次哽咽起来,继而又连连咳嗽不止。詹沛起身为他取来一杯水,郭满接过喝下两口,继续道:“从那之后,你把我甩得越来越远,我再怎么也追不上你的步子——人缘输给你,功勋输给你,权势输给你,连后来喜欢的女子也是寒微出身,又输给你。本来情爱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可你知定国公又对我做了什么吗他把我叫去,明言叫我不可与你一同操办婚仪,怕我们俩辱没了你们!”

    詹沛大惊,继而恍然大悟:“想不到,当年你万般推辞,竟是因为定国公的授意。”

    “我听完气极了,我知道自己跟你相比是一丁点的脸面都没有,可就算如此我也还是没想过要投靠弋州,更没想过要对你不利,甚至于,气过之后,我还是夜夜为你祈祷,为础州祈祷!贱得像条狗!!可你们又是怎样对我的封赏功臣时你们得到了什么将军、大将军、驸马都尉,真威风啊。而我又得到了什么振武校尉!区区一个振武校尉就把我打发了。是,这些是定国公定下的,可以你的身份脸面,若当初肯为我说一句话,我也不至于只得这样一个敷衍的施舍!所以现在你说,我方才说你将我从你的名录中划除了,我亏说你了吗!”郭满早已怆然泪下,却并不抹去泪水,一任涕泗长流,“我好歹也曾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就为曾经的一次失言,被那周知行厌弃至此,他怎么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又好得到哪里去!”

    “小满,你说得一点不错,我在定国公手下这么多年,也一直提心吊胆。这些年还好些,战时和战前,我在他面前,看他脸色稍沉,我就大气都不敢喘,可想而知你的境遇有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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