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此事,知情的淄衣侍不约而同隐瞒了下来——淄衣侍被擒,如不能及时自尽,同袍必杀之以绝后患。而那夜撤离之时,虽有几人眼见有人被生擒,却因急于逃离未及下手,致使出了这样的纰漏。这一罪责无人承担得起,可想而知,如果追究起来,人人都会假装吃惊,推说没看到,更没有人会傻到主动上报——谁上报,谁就首先坐实了不作为之责,所以,不知此事的人是真不知,知道此事的人也都装不知。蒋相毅撤离得早,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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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蒋相毅便得到命令,令他把负责诛杀厨娘及家人的淄衣侍亲自送去给万举问话。蒋相毅知道此人是任宣,心想此人一向谨慎可靠,此次莫不是竟有遗漏赶忙找任宣一问,才知果然是放过了一个老妇。
十、涉险
郑楹虽常犯糊涂,倒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孤弱一人,又不识路,想到泠安只怕比登天还难,便当去不少首饰,请了两位镖师护送自己前去。两位镖师是夫妇俩,武艺不俗,与郑楹父母是一般的年纪,一路对郑楹很是照顾,十几天便将郑楹顺利护送至泠安。
三人寻到泠安府后宅,只见门上悬着“冯府”门匾,知道找对了地方。郑楹对夫妻二人再拜称谢,目送夫妻两个离去后,转身上前敲开门,向门房道了万福,自称郑二娘,请求拜见冯家大公子。
不一会儿功夫,冯广略就喘嘘嘘地跑着过来了。故人重逢,一个仍是锦衣玉冠的富贵公子,另一个却是布衣短褐,灰头土脸,再不见先前的锦绣荣华。
一看到郑楹,冯广略难掩惊喜,一扫连日来的失落,扶着心上人嶙峋的肩膀,心疼得热泪盈眶:“楹娘,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来泠安找我了!”
郑楹也哭着诉说“情衷”:“阿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你走后我日夜都在想你,我已经没了父母,现如今只有你了,阿略,我……我是真的想你呀,我们还有婚约,你难道忘了吗”
冯广略一把握住郑楹双手,激动道:“我没忘,当然没忘!爹一回来,我就跟他说,我们即刻成亲!”单纯稚嫩的冯广略被郑楹的“情意”感动得涕泗横流,自以为得着了世间最最真挚剔透的女儿心,丝毫不觉女子的突然造访有任何突兀。
郑楹拭去眼泪,哀哀道:“可是,我还要守孝三年。我只是来见你一面,在贵府叨扰几日,还要回去的。”
“你看我一激动,竟忘了此节。”冯广略一拍脑袋,“你放心,三年居丧期满,我立刻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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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广略安排下,郑楹当晚便住进了冯府客房。
这夜,冯旻赴宴结束天色已晚,到家就睡下了,不知郑楹之事。次日清早,冯广略来向父母请安,才吞吞吐吐地把昨日收留郑楹的事告知父亲。
冯旻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婚约都撕了,她还跑来干什么!”见儿子眼神闪躲,又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根本没撕毁婚约”
冯广略见父亲一语中的,低了头嗫嚅道:“我想着,谁都不提,让它自己慢慢黄了就好。毁约这种事,儿子虽年轻,也实在开不了口。”
“你!唉……”冯旻无奈地闭上眼睛,连连叹息,对这个傻儿子,他已无力去骂,只闭上眼睛问道,“那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父亲,”冯广略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斩钉截铁道:“孩儿要娶她,绝不再辜负她!楹娘可怜,我要保护她一辈子!”
“你觉得她来,就单是为了见你一面”冯旻话锋一转,兜头泼儿子一盆冷水,?“你在她心里,能有那么重要父母新死,她又是擅自离家,又是长途跋涉,又是舍下弟弟的,只为与你见上一面”
冯广略正沉醉在对自己魅力的莫大骄傲中,一听这话,被宠溺坏了的公子哥顿生不悦,使起了性子,出言顶撞道:“爹,您就这么瞧不上您儿子我与楹娘从小一起长大,情深意厚,这么久不见,楹娘她当然想我,太想我了!她不惜一切跑来见我,何等深情,您怎能这样揣测她对儿子的一片真心楹娘听到不知要多心寒。”
冯旻被儿子顶撞惯了,倒没放在心上,平静道:“我跟你说个法子,你一试便知她是否……”冯旻正说着,瞥见儿子依旧气鼓鼓的,就知他已被儿女情蒙了心窍,便决定亲自去问。
冯旻穿好衣裳,镜前打理了仪容,由儿子引着来到郑楹住处。一见到郑楹,冯旻脸上又是疼惜又是怜悯,先是嘘寒问暖,又哀悼薛王殿下夫妇,说到动情处更是泪流满面。郑楹也不住地揾泪,十分配合冯旻的做戏。面对冯旻,她再不善伪装,也要装得天衣无缝。
客套话说完,冯旻进入了正题,热情道:“二娘乃皇亲贵胄,如此瞧得起犬子,跋涉数百里前来相见,于寒门、于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是莫大的荣幸。泠安好玩的最多,二娘来一趟也不易,一定要多住几日,一来聊解苦闷,二来我和犬子也能多尽些心。”
郑楹还当是寻常客套,随口应道:“只要不至于太叨扰就好。”
“哪里哪里,二娘只管朝一年半载上住,我回头写信告知周都统,他也好放心。”
郑楹仍旧没多想,况且也不愿仓促下手,心想时间宽裕点总是好的,便又微微颔首一笑。
“但不知你离家日久,令弟可习惯得了不妨也接来小住”
郑楹一听,慌忙否决:“哦,不必……”
“不必”冯旻霍然打断,故作惊讶道,“三公子从小是二娘带大,对你最是依赖,这么久不见真的能行么二娘又真能放得下心吗”冯旻说完,仔仔细细盯住了郑楹,双目雪亮,准备随时抓取少女脸上的破绽。
郑楹一愣,抬眼恰对上冯旻雪亮的双眼,猛然意识到冯旻话中原来别有玄机,连忙生硬一笑掩饰住慌乱,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不久前的圣旨,便娓娓说道:“圣上听闻了家中的不幸,念弟弟年幼,接入宫抚养了。”
“原来如此,那确是没有牵挂了。”冯旻没听出漏洞,脸上有一瞬的失落,旋即又发现新的疑点,问道,“可圣上只是接走了三公子,而不接你同去”
“想是我已到及笈之年,守孝期满就该出嫁了,何苦再往京中折腾一番。再者,我不比阿樟小孩子家,身为长女,正该灵前守孝,哪有父母新丧不足三月就进宫享乐的道理。”郑楹答道。
冯旻又问:“到时你们姐弟各奔东西,王府岂不是无人了”
“府中杂务向来是由内府司有司照管,到时想必还是他们先看管着,只等陛下圣裁,到时充公也好,分些给我做嫁妆也好,或暂时封了留待日后阿樟袭爵时承继也好,都不是该我操心的了。”
郑楹的一番番解释句句在理,冯旻一时挑不出错,放松了戒
十一、“恩公”
郑楹在冯府住下后,几天转眼过去,却始终没遇到下手的机会,直到第四日晚饭时,无意听人说冯旻次日将隆重宴请一位新结交的高官,宴席就设在冯府最富丽的逐云楼。从逐云楼到冯旻就寝的院落需经过一片假山,郑楹思量着可藏身于层叠假山之中,若冯旻近旁没有仆从跟随,便可出其不意一击而杀之。计策拿定,郑楹当晚便在屋子里独自思量演练了一晚上,彻夜未眠。
翌日晚饭过后,郑楹回房,随即屏退侍女,换上靛色窄袖衣裙,高绾发髻,之后便独坐窗前,静静等待下手的时刻。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一个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郑楹刚恍过神,人影已消失不见,案上却多了张纸条。
郑楹拿起一看,上写着:请速至城东同宣客栈夏吟阁相见,所图之事,沛可代劳,阅后即焚。
郑楹捏着纸条靠近烛焰,毫不犹豫将其点燃,看着它顷刻燃为灰烬,只当没看到过。
“你当然可以代劳,”郑楹冷戾地看着那一小片灰烬,暗暗心想,“只不过我要的,不只是他的死,而是速死。恕我今日等不了你的‘从长计议’了。”——今晚,她是无论如何也要下手,再没有人能拦住这个想报仇已经想疯魔了的女子。
夜深了,郑楹仍能听到远远从逐云楼飘来的宴乐之声。“很好,”郑楹一边活动着肩颈和手腕,一边心想,“越晚越好,只要别到天亮。”
约莫丑时,宴乐声渐渐安静下来,郑楹吹灭灯烛,关了房门,之后悄然隐入层叠假山之中静候仇人,手中紧紧倒握着那把被她一路从王府带到尼姑庵再偷偷带到泠安的匕首,锋利的刀刃便藏在袖中。
郑楹以为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浓浓的夜色所吞没,不曾想其实早被一人居高临下地尽收眼底。此人便是蒋相毅,他不愿伤及旁人,也探到了这个冯旻很可能一人独行的下手良机。
蒋相毅此时就伏在假山不远处一座高阁之上,看到郑楹躲躲藏藏的样子,起初还以为是来此私会情郎,然而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当冯旻醉醺醺地从山间小道经过时,山后的女子竟猛地窜上了中年男子的后背,扬起的手中还紧攥着一把匕首。蒋相毅这才意识到,这小娘子来此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郑楹性情虽略显呆滞,身手却比普通女子敏捷不少,出手干脆利落,直指咽喉要害,又是从后偷袭,眼看就要得手。而冯旻也不是庸笨之人,一发现被人拿了背,立即抬手护颈,是以匕首只割在手上。郑楹一击失利则败局已定,再想下手时,冯旻已然警惕,反手钳住郑楹细腕一扭,三两下就夺去了匕首。
一看是郑楹,冯旻瞠目结舌。他素知郑楹有些怪癖性情,郑楹来投他也心怀警惕,但从没想到这个娇生惯养的宗室女竟有胆量亲手杀人!
惊诧之后便是恼恨,冯旻正想大声叫人来绑了郑楹,刚张开口,还不及发声,忽面前黑影一闪,匕首已不在自己手中,几乎同时,冯旻只觉侧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令郑楹猝不及防,少女还没来得及动弹,已被点了穴道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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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郑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雅致而陌生的屋子里。短暂的恍惚过后,少女蹭地坐起身,警觉地看向四周,正撞上远远坐着的蒋相毅的目光。
“你醒了。”蒋相毅起身问候女子。
“你是”郑楹警惕地发问。
“我就是方才杀冯旻的人,见你失手,顺道把你带了回来。”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郑楹赶紧朝男子欠身致谢,又问道,“萍水相逢,恩公为何肯助我”
“我不是助你,他也是我要杀的人。”
“哦”郑楹吃了一惊,“恩公也与他有仇”
蒋相毅摆摆手,笑道:“小娘子不要见怪,别的,我都不方便讲,你也不必问了。”
“恩公尊姓大名也不便告知
十二、乞巧旧事
詹沛自跟踪到郑楹并传过信后,就回到客栈,焦急地等待她的出现。起初,他坚信郑楹看到字条就会中止刺杀,慢慢地却又在心底起了隐隐的担忧——真的能指望她老老实实一切照自己吩咐的做吗詹沛想来想去,不由意马心猿,又想起前年的七月七乞巧之夜发生的一桩旧事。
郑楹生为王侯之女,自幼被呵护得异常仔细,除偶尔可随父兄出郊外骑马踏青外,很少能迈出王府大门,逢年过节街上人流熙攘,更是不许出去。其他节日倒也罢了,唯独最是热闹的七月七乞巧节把郑楹馋得不行,可惜求了父母好久也没得到允许。两年前的七月七恰好是宁太后七十大寿,薛王夫妇进京祝寿,郑楹便找哥哥帮忙同去求周知行。周知行耐不住兄妹俩的软磨硬泡,郑楹这才得偿所愿,被允许跟哥哥郑檀在乞巧夜同游街市。当然,周知行少不得要派三五个靠得住的护卫身着便服走在周围以保护兄妹二人。
那年乞巧,詹沛是随行的护卫之一。自打郑楹十岁上再不去校场骑马以后,两人足有三年未见,这天再相见时,发现彼此都多了不少大人的模样,都觉得有些好笑,继而又都害起羞来,只相互点头致了意,话也没说一句。
郑楹生得十分美丽,加之养尊处优,身材高挑,十三岁已几乎和母亲一般高了,花灯环绕间更显仪态端雅,纤柔窈窕,詹沛一个年轻男子走在后面,不免频频往她身上瞟,熙攘的街市反倒没看几眼。“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差事了!”——他一辈子都记得当初自己心里的这句感慨。
詹沛只觉才走了不一会儿,却见人潮渐稀,听更鼓竟已是二更,兄妹俩也调头往停放马车处走去。正走着,忽听郑楹惊喜道:“桃木剑!”詹沛循她手指之处看去,只见沿河岸边上有个小摊,上挂一木牌写着“辟邪降龙桃木剑”,摊子上杂乱地摆着一大堆木剑,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驻足挑选。
郑楹拉着哥哥一道过去,拿起一支一掂量,大失所望道:“这哪是什么桃木剑呀,轻飘飘的。”
郑楹这么一说,身旁好几个人都停止了挑选,看向郑楹。小贩顿时怒目圆睁:“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这怎么不是桃木了”
詹沛等人一听这腔调,立刻走近到两位少主人身旁护持。
“桃木可沉了……”郑楹和气地解释着。
“你少瞎胡扯!”小贩怒气冲冲地打断呵斥道,“我家祖祖辈辈做这行,不比你懂”
护卫拽拽郑檀的衣服示意赶紧走人,郑檀也觉得没必要跟此人掰扯,拉着妹妹就要走。少女却不肯走,正色直视小贩,责道:“你卖的不是桃木,木牌上却写着‘辟邪降龙桃木剑’,这是行骗了。”
小贩见郑楹区区一个小女孩子搅合生意不说,还教训上自己了,顿时勃然大怒,对着少女就开始吼骂:“滚滚滚!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回家,去瞧瞧你爹娘死了没!”
世子郑檀本不欲与他争执,一听他骂起自己父母,心头一燥,少年心性顿起,护卫们还没出手,他倒先伸手朝小贩脸上给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护卫们一看要打起来,其中一个赶紧上前,挡住了嘶吼着要打还世子的小贩,詹沛则把同样激愤的郑檀拉去一边。郑楹便趁着这当儿一把端起台案走到河边,将上面的木剑全数倾入水中。
在场所有人——世子、护卫和游人都被郑楹此举惊呆了,小贩更是气急,但他很快发现,任凭自己再怎么跳脚挣扎,始终挣脱不出面前精壮男子的手掌。
小贩见这霸道兄妹上街还带着“打手”,似乎很不好惹,但一看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便大声哭诉自己家贫命苦,靠小本生意为生,不想今日竟遇上了强盗土匪地头蛇,指望有好心人行侠仗义帮忙出头。
于是不少人便上前指责郑楹,当然,此时的郑楹早已被詹沛护在了身后。听到众人责问,少女忍不住胆怯,却仍踮起脚尖使自己高过詹沛肩膀,好言向众人解释,可哪有人听她的。
詹沛挡住众人,稍稍侧身看向身后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徒劳,随后唤了同僚,又朝郑檀那边努了努嘴,令他尽快将郑檀带离乱局,自己同时也扯了郑楹衣袖将其带离。
经过小贩身边时,詹沛稍稍俯身将一锭不小的银块丢在他面前。小贩赶紧欣喜不已地捡起,再不多言,这场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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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危言
詹沛和郑楹出客栈后一路无话,直至骑马出了城,四下无人时,詹沛才开口问她究竟如何得手。郑楹便将巧遇“恩公”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詹沛早在得知张太监获知冯旻遭疑之时,就猜测永正帝很快就会杀冯旻灭口,也就不难猜到,郑楹巧遇的“恩公”应是皇帝所派的刺客。
“这种运气,人一辈子顶多遇到一次,这次你巧遇天神降临,侥幸保全性命,日后找到主谋,你还要亲自动手,指望天神再次降临吗!”詹沛厉声责问,脸上是郑楹从来也没见过的阴沉。
“不是的,道理我懂……”
詹沛忽一摇头,嗤笑一声打断,此番他动了真气,再开口时,声音严厉已极:“你懂不听人言,不计得失,刚愎自用!你的性子再不改,早晚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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