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之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灯巷曲直
“楹儿谢外公的大恩大德!楹儿一辈子孝敬外公,报答外公!”郑楹听到杨昉的肯定,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激动得连连磕头,大哭不止。
詹沛交代的事情就这样完成了,郑楹悬在心里数月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外公愿意相助,周都统和詹沛那边就能轻松些,郑楹越想越开心,心病一去,身子也日渐恢复如初。她猜测外公一定是十分地疼爱自己,怜惜自己,才会一口答应下来,从此对外公更是满心的感恩戴德。
杨昉当然不会单单因外孙女的一言而定夺公事,这一点,他和詹沛别无二致。杨昉在听闻姐弟两人接旨后失踪之时,就猜了个**不离十,得到周知行揭露郑峦的密信后心中更是了然。眼下两方对峙着,别说杨昉已恨到皇帝头上,即便没有恨,他也是非常乐意看朝廷受些折腾的——朝廷越受折腾,则皇帝越受牵制,那么自己这个遭疑忌多年的土皇帝也就坐得越安稳。如今有周知行出兵做他喜闻乐见之事,自己这边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出些钱粮,就可使鹬蚌相争这么好的局面尽可能久的持续下去,直至自己渔翁得利的那一天,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郑楹不知外公的居心,兀自在那里感恩戴德,全然不知自己说与不说并无太大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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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天,周知行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永正帝这边当然也没闲着,一面擢拔和征调了不少武官,围绕础州地界屯兵屯粮,一面把兵部塞得满满当当。到了永正十二年二月,战势已是一触即发,不过万愿圆这个闺阁千金对此没有丝毫挂怀,她只一心想找个借口让冯广略陪自己共度花朝节。
因万举的宠溺骄纵,万愿圆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既动了心,也不管万举的三令五申,常任性地借故跑去万举任上,再借故到冯广略处调戏一番。冯广略本来因家里的祸事一直愁眉不展,自打与万愿圆熟悉以后,听她说笑一顿,心里便畅快一些,日子一久,冯广略终于对万愿圆动了情,再对比青梅竹马的郑楹,他只恨不得万愿圆才是陪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女子,更恨当初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喜欢那样一个时而矜持做作时而又癫狂恣肆的坏女人。
没多久,万举就看出了端倪,严令女儿不许再跟冯广略暧昧纠缠。万愿圆情根已深,哪里肯听,依旧我行我素,因正值多事之秋,万举忙得不可开交,便暂时没多管束,直至二月二花朝节这天,万举没去任上,在书房隔窗见女儿一脸娇笑花枝招展地跑跳着经过,猜测又是要去见冯广略,也不顾扫不扫女儿的兴,高声唤她进来说话。
万愿圆进到书房,一脸老大不情愿地
二十五、开战
永正十二年二月,永正帝郑峦再次下旨,严令周知行一个月内回京面圣,延迟一天,以谋反论。接到圣旨后的当月月底,周知行即自封础州兵马元帅,调兵遣将,率麾下举起了反旗。一篇“代薛王檄奸”的檄文早以备好,发往础州多地张贴于府门要道。
周知行率部谋反的事很快轰动朝野。永正帝郑峦也早已备好了所谓的“兴师讨逆”檄文,另附冯广略控诉焦邑公主伙同詹沛冤杀其父冯旻的奏折,翌日便派人发放张贴,并遣使者直接递送至础州周知行部。
营帐中,周知行看过使者递上的檄文,哈哈大笑道:“这写檄文真该两家商量着来,这下好了,你们也是为薛王而战,我们也是为薛王而战,既然都是为薛王,那还打什么打,张贴出去净是叫百姓们看笑话。”
使者知道周知行不是滥杀之人,在敌营倒也不卑不亢,笑着随口回敬道:“不怕,谁写得差,谁笑话大。”
“唉,要说还真不愧是朝廷,文士就是好。”周知行笑着对使者道,又不满地暼了眼王远闻,语带责备道:“璞英,你听听人家写的!”说罢举起檄文,朗声读道,“朕之三弟薛王岐,生就古义勇风,弱冠之年勇率千军,剿除匪患,匡扶宗庙,广施恩泽于乡里,复一州之太平,今为悍匪所弑,麾下不思复仇雪耻以传其勇义忠魂于身后,反拥亡主之兵行篡逆之事,他日以何面目复见亡主于地下。”
周知行把后半节读得尤其重,读完放下卷轴,对下属发起了牢骚:“上来就抓到点子,把咱们骂得猪狗不如。再瞧瞧你写的,只顾骈四俪六,雕琢辞藻,还好意思自称是王粲后人。”
王远闻无奈笑道:“大帅,檄文发放前经您过目了的,卑职也真是王粲后人,家谱为证。”
来使听了,得意一笑,周知行也不以为意,一笑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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础州军营中气氛轻松,宫城之中却大不一样。论檄文,朝廷似乎更胜一筹,可永正帝郑峦却不像周知行那样还笑得出来。此时他只想知道,既然冯旻早早就被灭了口,蒋相毅也再三保证绝对没有淄衣侍被础州人生擒,那么周知行是从何处获知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主谋的郑峦左思右想,只能猜测周知行是本就有反心,正好借复仇之名起兵反上,歪打正着了而已。
其实,周知行对朝廷的檄文也有疑惑之处:为何冯广略在奏折中直指詹沛是同谋刺杀冯旻之人他深知自己的这位下属决不至于莽撞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这背后究竟是何隐情,便下令唤詹沛来自己帐中细问缘由。
“济之,我记得你同冯伯渊那孩子私交甚好,为何他却要把帐算到你头上”周知行说着,将誊录的冯广略奏折交给下属。
詹沛双手接过,匆匆一眼扫过看完,也不禁皱眉疑惑道:“属下也想不通。”又低头细读一遍,思量许久,猜道,“多半是那张太监回去说是我藏匿了二娘和三公子,他就顺着往下想,推测随后帮二娘杀人者也是我。”
“嗯,有点道理。”周知行点点头,认同了下属的说法,一抬眼,看到面前的年轻下属眉头紧锁、满脸阴云的模样,顿生感慨,“你们三个原本是多好的青梅竹马、手足弟兄,谁能想到,转眼就反目成仇。”
詹沛正在为所受到误会而郁闷,又听到“反目成仇”四字,不觉心头一动,一颗心仿佛沉到了水底,霎时便被无边的幽黑和冰冷所吞没。詹沛隐隐预感不妙,他不知道,他们三人间
二十七、弄巧成拙
果然如周知行所料,詹沛部摧枯拉朽,一个月便风卷残云般连陷临澜、沨阳两镇——
头一个临澜镇,守兵多年不闻战声,毫无防备,詹沛兵临城下时,守备还没拾掇好铠甲,待披挂好了匆匆忙忙登上城楼一看,只见詹沛麾下队列齐整,阵仗浩大,两方士气如隔云泥,便干脆下令开城投降。
詹沛稳住临澜后,不敢有一刻耽搁,趁声势正盛立即带兵再攻沨阳。沨阳守备虽有所准备,但毕竟已听闻临澜守备不战而降之事,对阵时不免胆寒,只略抵抗了一会儿做做样子,很快也溃不成军,拱手投降。
于此同时,正在往北集中兵力猛攻的周知行却一筹莫展,毕竟出辖地西北方向皆已由朝廷派驻重兵防守。周知行头几战皆告失利,军心受挫,暂时停止了进攻。
此时传来詹沛连克两镇的消息。兵士们虽搞不清楚为何往西南打,但依旧为詹沛部的胜利欢欣鼓舞,周知行更是满心期待,指望着早早打通三镇,直连弋州,到时粮饷辎重源源不断运来,才能跟朝廷耗下去。
不过,除了这些,周知行还听到了一些令他不满的议论,譬如有说詹沛后生可畏、更善统兵的,还有以讹传讹说詹沛以少胜多的,诸如此类的话,周知行一听就来气。“还以少胜多呢,狗屁!就知道人云亦云。”周知行私下里小声骂道,心想:西南三镇那点兵力,攻打下来本就如探囊取物,换谁去都一样,哪是他詹沛的本事何况这计策还是自己定下的。
不忿归不忿,周知行倒也不是量小之人,更不会不以大局为重,气过之后,对引兵在外的年轻将领该帮衬的还是继续帮衬——为确保詹沛能一举成功,周知行早已特派使者前去找杨昉请求出兵支援詹沛攻打霞明。他相信,事已至此,杨昉即便再生气,权衡后,一定会如他预想的一般,同意两家合力出兵。
霞明好歹是个不小的城池,较前两地更难攻克一些,詹沛本想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周知行担心损兵折将,便传令暂且按兵不动,说已知会杨昉,很快便可得援,前后夹击,更有胜算些。詹沛见上司言辞间甚有把握,便不敢轻动,在沨阳休整部卒,焦急等待回应。
然而周知行万万没料到的是,自己的使者还未回来,杨昉的使者却先来了。周知行见来者脸色阴沉,预感不妙,连忙放下身段毕恭毕敬将使者请进帐。
果不其然,使者坐定,张口就代主人严斥周知行:“下官此来是为传我主杨节使亲言——杨节使说:我再三交代不能声张,现在倒好,你令人往我这边打,直接声张到朝廷那边去,当老夫这六十年是白活的,看不出你那点居心给了你粮,不言谢也就罢了,反倒觊觎我的兵好心帮扶你,你却趁机下套,老夫自认一辈子还没被这么戏耍过。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之前的承诺,老夫尽数收回!以后也无需遣人来说和,屠刀无情,见之即斩!你的说客,已被我砍下头颅挂在城门,身子剁成肉酱……”
周知行听得心惊肉跳,瞠目结舌,再四请使者回去代为转致歉意,并承诺下不为例,只恳求杨昉不要收回原先的承诺。使者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周知行爱答不理的,话传完便打道回府了。
“他他他……宁肯……他也不……”送走使者后,回到帐中,周知行难受得话都说不囫囵。
“大帅,有句话您该听过的——吃人嘴短。我们既想吃他一口粮,就怨不得他占我们便宜,交易不就是如此吗他要不是可以用这点本钱换得大利,又何苦支援我们您非逼他多出百倍的本钱,那就是不想做这生意啊。”?方才在帐中全程旁听的王远闻此时也只能是一脸无奈。
“我就是看不得这种人!我们卖命,他只是给几个钱,占到的便宜比我们还多!他看得出我的居心,当我看不出他的他不想做吃亏生意,我础州就合该当冤大头吗!”?周知行
二十八、无用之功
五日后,詹沛没等到周知行援兵,却等到了郭满。军中忌酒,詹沛便以茶代酒,布席为弟弟接风,席上却隐约察觉到郭满丝毫不能开怀,仿佛有什么心事,于是草草吃罢便散了席,只留郭满一人在帐中密谈。
“说吧,周大帅叫你捎什么口信”
“哥……我……”郭满一脸窘相,双手不住地来回揉搓,显然十分为难。
詹沛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面露不快,直言催促道:??“少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当着最是亲密的弟弟,还忍不住带出了些连日的怨气。
“哥,大帅令你回去……”
詹沛虽早知是这个答案,听到后依旧难掩失望,茫然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兵,谁出都行,杨昉不发兵无妨,周大帅支援我也是一样的。周大帅坐拥十万,而我眼下只差一篑便可竟全功,以后军饷辎重源源不断自弋州运来,这是多大的利,为何不肯援我”
年轻的将领终究还是有些少年意气,说着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说到最后,一把将手中杯盏拍在案上,茶水溅了半杯出来。
“哥,这些周大帅没有跟我提起过,我也不大明白……”
“那你说吧,还有何事”詹沛冷静下来问道。
“周大帅只是令你回去,没别的了……”
“真的就只这一句”
“嗯,就这一句。”郭满肯定道,“哥,你就别跟大帅拧着了,听他的,回去吧。”
詹沛始终低着头,此时听弟弟仍旧不说实话,便抬起头,冷眼瞧着弟弟,质问道:“要是就这一句话,何须派你来,是不是还有什么防备着我不听号令的手段”
“没有,真没有……”?郭满被哥哥的逼视吓得毛骨悚然,连连摆手否认。
“说!”詹沛忽然厉声喝问,把郭满吓得浑身一哆嗦。
“周大帅、周大帅说,你若再执意抗命,那么爹……爹经手薛王案一事,还,还有……”郭满说到此处,吓得几乎说不下去。
“还有什么”詹沛再次逼问,胸中怒意积蓄。
郭满只好汗流浃背继续道:“还有蓄意杀囚犯灭口之事……”
“接着说。”
“你若不回,前、前一件事……公之于众,后一件事、后一件……治你私杀要犯……欺瞒上司之罪。”郭满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这些只你我知晓,所以是你告诉他的”詹沛一针见血,脸色冰冷如霜,此时,他对弟弟的所作所为失望至极,甚至没意识到,更该令自己感到失望的人是周知行。
郭满赶忙起身离席,站在军帐正中,垂首对兄长道:“哥,这实非我本意——年前周大帅请我喝酒,趁我迷醉之时,哄我说了出来,哥,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罚……”说着便长跪在地要朝哥哥磕头谢罪。
“别跪我,别磕头,起来。”詹沛猝然出言阻止弟弟,话音里终于少了些令人胆寒的苛酷和冷戾,“我早想过会有今日,当初咱们合计的说辞确实难叫人信服,后来爹死的时机也蹊跷,周大帅将两件事一联系,免不了起疑,说到底也怪我错在先。你不必怀愧,先回去吧,告诉周大帅,我即刻带兵回去请罪复命。”
詹沛耷拉着眼皮,说话时一眼也没看郭满,只盯着手中杯盏,说完便搁下杯子,自行离去,留郭满一人孤身立于帐中。
战前,本以为精诚团结,内外合力,功成之日可期,不想战事伊始,紧跟着便是将士内讧,杨昉袖手,兄弟出卖,詹沛对此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一群狐狸!”他在心里忍不住暗骂,可再一想,自己又何尝没做过狐狸的勾当原本这世上,谁也不比谁干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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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詹沛率部回归周知行部。一路上,他也曾想过,没准是杨昉收回了承诺,却又觉得不至于此,索性不去想这节。这一路他只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周知行极好脸面、极重威严,为此甚至不惜用上要挟的手段,以后要想日子好过,就必须做足臣服之态,给足上司脸面,罪过往自己头上揽,哪怕有一分功劳,也要诚心诚意送给上司。
到了辕门,詹沛下马,却不往里进,而是跪地等上司降罪,见周知行出来,连忙叩首忏悔道:“大帅,末将有罪,罔顾大帅数番提醒,眼高于顶,轻敌冒进,又不重防御,以致在霞明一役损兵折将,又被敌人趁势反扑了临澜沨阳两镇,终致此战无功而返。此皆系末将一人之责,大帅即便治我死罪,我也绝无二话。”说罢俯首痛哭,麾下众将官也齐齐跪地请罪。
周知行听了心想:好小子,好厉害的措辞,既不曾扭曲事实,听来还仿佛真的全是他的错一般。
周知行心里明白罪责不在
三十三、守城鏖战
桃叶被周知行大军攻陷的消息很快震动朝野,永正帝罕有地在玉乾殿对群臣大发雷霆。
“你们起初一个个劝朕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结果呢错失良机,桃叶陷落!你们还想如何为自己开脱孙侍郎,你先说!”
孙侍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逆贼得以渡过饥馑,八成是那杨昉在背后推了一把——有财力助贼兵熬过饥荒的豪绅富户兴许不在少数,但能一路支撑其扩军一倍并打赢攻城之仗的,恐怕唯有弋州杨昉。”
“朕就等你这么说呢!当初是谁说杨昉不可能倒向那边的!”?永正帝一反常态,指着孙侍郎高声喝斥。
“陛下,微臣万死莫辞。”孙侍郎慌忙叩头谢罪,“臣请求陛下即刻派人往弋州监视杨昉,令其慑于君威不敢轻举妄动,中止对周贼的支持,则朝廷得胜之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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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新任的弋州安抚使就到了任上,杨昉对此却仿佛丝毫不以为意——在安抚史到来之前,杨昉早已中止了对周知行的支援,一切布置妥当,高枕无忧。安抚史到任后,杨昉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一概不加节制,军机账目任其核查,手下也凭他讯问,日常更是推心置腹,百般拉拢。安抚史明察暗访数日后将所查知的奏报皇帝,称未察觉出任何异常。
杨昉受着监视,便不再管太多事,闲下来后,整日悠哉悠哉地下下棋打打猎,转眼又是女儿忌日,想到女儿,不免又想起外孙女郑楹已居丧三年了。去年杨昉就曾向她提起居丧后的婚姻大事,郑楹只是固辞,称父母大仇未报,不肯嫁人,如今又过了一年,杨昉不知外孙女是否还守着这个执念,便叫她过来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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