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嘟——”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李非鱼稍稍松了口气,手电朝着藏在门口的那人偏了偏。
尾随者仍旧安静地蛰伏在原地,但她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笑。
“呵呵。”
那笑声轻快而开朗,就好像这片火后的废墟中真有什么值得人高兴的东西似的,李非鱼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热湿润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脖子上,她顿时毛骨悚然,反射性地想要撤步避开,但她刚转身到一半,眼角就擦过一片黑影。
手电的强光在半空划出一道雪亮的残影,可李非鱼却眼前一暗,有一瞬间,所有的感觉仿佛都飘远了,最后留下的就只有耳畔呼啸般的风声与撞击的轰响。
疼痛在几秒钟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传来。
李非鱼努力睁开眼睛,视野扭曲而暗淡,蒙着一层古怪的红色,歪斜得像是幅幼童拙劣的画作。她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遇袭倒在地上了,可袭击她的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一切都像是个谜,甚至连那场袭击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她都全无记忆,只有甩落在一旁的手机中持续响起的拨号音还在提示她,时间应当仅仅过去了片刻而已。
伴随着剧痛,理智也渐渐回笼,李非鱼咬紧牙关,慢慢蜷起身体,用手掌撑住地面,尝试站起身来。
但袭击了她的人并没有离开,她听见脚步声从后方靠近,踏碎了脆弱的冰层,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在蓄力,而后一只脚高高抬起来,用力地踩住她的后背,下压。
肺部的气体被猛地挤压出来,李非鱼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再次跌了回去,窒息的感觉中,她恍惚想起了那些被顽童碾碎的虫子。身后那个人似乎满意于这个反应,慢条斯理地收回脚,绕着她转了半圈,在她面前
15 想睡
李非鱼觉得自己像是飘在海里。
波涛起伏不定,前一刻还汹涌地击向天空,下一秒就又重重沉向海底,海浪的轰鸣声无休无止,刺目的白光从云层的缝隙里直射下来,让人烦躁不安却又无法挣脱……
她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挡住眼睛,但就在这个念头产生之后,无所不在的轰响就更加嘈杂了,那些交错的声音先是混乱无序得令人心烦,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渐渐开始产生了意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李非鱼忽然反应过来,那不是海潮声,而是有人在说话。
她的意识一下子被从海底扯了回来,奋力睁开了双眼。
“小鱼!”
庄恬扑到床前,眼圈通红,声音里含着压抑的颤抖,像是刚哭过一场。
李非鱼有点发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散下雪亮的光,刺得人眼睛疼,她闭了闭眼,发觉眼皮遮挡不住过于强烈的光线,便向一边偏过头去。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猝不及防地带来了一阵剧痛。
头部被硬生生劈开一般的疼痛之中,零零碎碎的片段从记忆里闪现出来——烧焦的废墟,落在地上的手电,轻快笑着的男人,一次次挥下的木棍,还有被血濡湿的衣服……
李非鱼双眼睁大,硬撑着眩晕支起身体:“顾队”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茫然地四处打量,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的“我在”才松懈下来,脱力地躺了回去。庄恬按着她躺好之后,便抹了把眼睛,拽着陆离从病床边退开了一点,给顾行让出足够的空间,李非鱼这才发现他穿的还是她在半昏迷的时候见到的那套,浅色的衬衫和风衣上遍布着干涸的血迹,黑红的颜色连成一片,衬着他冰冷而愤怒的眼神,那颜色愈发狰狞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不久之前电话里顾行的声音似乎又开始在耳边回响,她想不起来内容,却记得那种紧绷得仿佛就要断裂的焦急语气,如果他不是真的六亲不认,不是真的对谁都无动于衷的话,李非鱼简直不愿意去想那时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莫名地就又想起了在以为陆离在爆炸中受伤的时候,顾行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抱歉。”
顾行却并没有指责她,可他也更不擅长语重心长的那一套,所以沉默半晌之后,他只是平静地问:“我哪里做得不好”
李非鱼一怔。
庄恬连忙要过来打圆场,陆离却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往门外指了指。
两人静悄悄地出了门之后,顾行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床头直视着李非鱼:“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无法信任,那么你为什么宁可选择独自行动也不告诉我
李非鱼听懂了,却无言以对。
因为临时起意,因为思虑不周,又或者因为在犯罪现场撞见凶手本就是小概率事件……可这些其实都不是理由,说到底,她不过是因为习惯罢了。
许多年来,她太习惯不被人接受也不接受别人,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不想麻烦别人,安心于老老实实地做一个隔岸观火的异类,但或许就是因为太习惯这样,以至于忘记了若是风势足够大,就算是隔岸的火,有的时候也可能会烧到自己身上。
“抱歉。”
李非鱼再次喃喃重复,她抬手按住额头,隐约觉得一切好像都乱了套。
在她布满了擦伤的手指下面,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青紫的瘀伤和细小的血口子从绷带下面一直蔓延到眼角,看起来凄惨得要命,顾行疲惫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第一百遍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作死的玩意计较,但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却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她蜷在地上,被血浸湿的头发糊了半张脸,而一双眼睛却还睁着,目光涣散,看不出丝毫平日里的轻佻和戏谑,像是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顾行不想承认,但他忍不住怀疑如果那一刻王鹏章出现在他面前,他还能不能冷静地把他当作一个只能依法逮捕的嫌疑人。
偏偏李非鱼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问道:“我不太想得起来了,只有一点印象,是不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顾行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时候她神智恍惚,脑子里只留下了些浮光掠影的碎片,可他却记得再清楚不过,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迹,生硬地点了点头,把话题转开:“医生说,只是脑震荡和外伤,不用担心。”
好在李非鱼麻药的效果还没过,反应速度下降了不少,也没听出他语气里不对的地方,还梦游似的笑了下:“那我运气不错,我还以为这回肯定……”
她觑了眼顾行沉下来的表情,慢吞吞地把最后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然后伸手去抓他,却没判断准距离,手擦着床边落了下去。顾行十分无奈,那股散不出去的邪火憋在心里,像是要把胸腔炸开,但他默默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放轻了力道,抓住李非鱼垂在床边的手,轻轻放回了被子里。
李非鱼便又笑了:“顾队,你的银行卡呢”
顾行:“……”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着这个。
而紧接着,李非鱼就又含含糊糊地感叹:“给你省钱了,不用去住宾馆了!”
顾行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但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飘来一句问话:“我捡回一
条命,真的只是运气好么”
顾行在紧闭的门前站定,尽可能平淡地反问:“不然呢”
麻醉剂的效果每一秒都在减弱,更多之前似是而非的细节在渐渐变得清晰,李非鱼苦笑:“你别骗我,我还没傻呢……他叫我‘李警官’,我手机上可没标着自己的名字……”
顾行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病房门。
但他却并没有如之前打算的那样离开,而是对走廊里的两个人吩咐:“你们先回去。”不等对方提出异议就又关了门走回床前。
“你还记得多少”他问。
李非鱼刚要说话,就突然一阵反胃,她闭眼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等到不适感终于减轻,才发现已经出了一头冷汗。她有气无力地扯
16 帮我
古人云,岁数相差三年就有代沟。别人不知道,但庄恬这会儿是对此颇有体会,深觉眼前这妹子粗犷豪放的风格很适合落草为寇,但紧接着,她就想到了这位疑似山大王看上的“压寨夫人”,禁不住对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副不苟言笑的冷冰冰的美貌打了个哆嗦。
“那个,我说小鱼啊……”庄恬心有戚戚焉地结巴了一会,朝病床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我敬你是条汉子!”
李非鱼一点也不谦虚地承认道:“我也有同感。”她说这话的时候,两根手指在颊边戳得更深了些,眼睛却没有弯起来,雾蒙蒙地盯着被角看,让人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笑。
庄恬惊悚地打量着她,觉得这副表情让她想起了不止一部恐怖电影,吓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围着病床转了好几圈,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用一种英勇就义似的语气问道:“那顾队呢”
“他”李非鱼把被子拉下来一半,坐了起来,露出刚换上的高领毛衣,“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坟里尸骨的dna检测结果应该出来了,他大概在忙这个吧。”
庄恬:“啥不,我问的是……”
李非鱼自然而然地截断了她的话,淡淡道:“那天袭击我的还有另一个人,他们也说不定在查那人的身份。”说着,她转头看向门口:“是吧,顾队”
庄恬顿时一哆嗦,头皮发麻。
顾行从门外走进来,正好瞧见她这副炸毛鹌鹑的模样,不免意味深长地瞅了李非鱼一眼,总觉得她方才那些正儿八经的话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里头至少有九成水分。
李非鱼冲他回了个四平八稳的正直微笑。
顾行没理她,皱眉问:“你的衣服”
李非鱼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哦,大夫说应该稍微活动下,免得躺久了肌肉萎缩。”
顾行却不吃这一套,冷冷地说:“再说一遍!”
李非鱼坐在床上沉默了两秒钟,毫不迟疑地改口:“案子还没结,大家都在忙活,我也想要帮忙。”诚恳得令人发指。
顾行:“不需要。”
李非鱼立刻做出了副受伤的表情,哀怨道:“顾队,你真不要我了么”
庄恬默默地给她收放自如的演技伸点了个赞。
可顾行却倏地僵了一下。
因着这句话,四天前那个夜里发生过的事情猛然间从记忆里掀了出来——李非鱼躺在他怀里,目光涣散,殷红的血从惨白的皮肤上蜿蜒流下,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服,救护车的鸣笛清晰而响亮,却偏偏像是远在天边,永远也到不了眼前,而就在他想要先将她放下来紧急处置伤口的时候,她却忽然说话了,声音极轻,像是梦呓一般,却又冷静得过分……
“你要走了顾行,你也和他们一样,都不要我了么”
这几天里顾行数次回忆过那个场景,总疑心这鬼片似的台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无论回溯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在那个时候,她确确实实就是这么说的,在阴冷的夜里,语调空洞得像是个正在生死之间游荡的孤魂野鬼,让人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心脏都被冻结了的错觉。
所以再次听到同样的话时,有一瞬间顾行忍不住怀疑李非鱼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但或许时间和地点不对,又或者阳光太过晴好,无论他怎么看,在对方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所能找到的,就只有戏谑和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
只是巧合
顾行便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呼吸,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重新埋回心底,淡淡说道:“医嘱,卧床至少七天。”
李非鱼不甘心:“那我看看案件资料总可以吧”
顾行:“不可以。”
“要不,让恬姐给我讲讲”
“不行。”
“看电视”
“不行。”
“看书”
“不行。”
“那我玩连连看总……”
“不行!”
……
李非鱼痛苦地捂住脸:“你这是强权政治!”
可惜顾行这会儿显然想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贯穿始终,对此只冷冰冰地吩咐庄恬:“看好她!”说完,又紧锁眉头补充了一句:“不准用脑。”
庄恬充满了同情地望向李非鱼,但还没等对方升起点希望的火苗,就飞快而坚决地叛变了革命:“好的没问题!一会儿我就把她衣服扒了藏起来,你放心,有我看着她哪儿也跑不了,上厕所我都给她数秒计时!”
李非鱼简直要呻吟
起来,还是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挣扎:“不,顾队,你不能这样……”
顾行面不改色:“你试试就知道了。”
李非鱼被噎了个半死,突然开始怀念他面对着自己也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了。
好一会,她才深深叹了口气,哀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陛下您是来干嘛的就为了看看臣妾在冷宫过的是什么日子”
顾行眼角抽了一下,没搭理她的胡说八道:“同伙。”
没头没尾的一个指代,但其中的意义却十分明确,李非鱼眨眨眼,表情逐渐收敛起来,她慢慢躺回床上,手指抵住太阳穴,在一点点加重的头痛感之中回忆了片刻,轻声说:“那天之前我没见过他,或者曾经见过但是完全没有留下印象。你如果需要
17 她眼中的世界
自从那天顾行的到访之后,李非鱼倒是没再作什么幺蛾子,更没有试图偷溜出院,反而安静得像是个正在酝酿和谁同归于尽的更年期大妈。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人在某种意义上不过是**的奴隶,纵然李非鱼自觉这些年已经修身养性快要得道飞升了,但眼下在多巴胺、内啡肽以及几棍子砸出的神经失调的共同作用下,她还是每天都更加深刻地发现自己情绪上的严重失常,前一刻还心平气和,紧接着就沮丧得像是要去跳楼,只可怜了庄恬这个赶鸭子上架的陪护,每天都被折腾得心惊胆战苦不堪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段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在李非鱼入院的第七天,墓穴里尸骨的dna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据说是被什么更加重要的案子耽搁了,这才拖拉到现在——以此为引子,在病床上躺够了一个星期的李非鱼便顺理成章地归队了。
在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庄恬大大地松了半口气,而半小时之后,当她发现自己放虎归山的行径并没挨骂,剩下的那半口气也终于松懈了下来,赶紧如蒙大赦地拽着陆离跑了,特别有眼力见地把办公室留给了山大王和压寨夫人,并且暗戳戳地希望这对棺材板和炸药桶好好自我消化,千万别来折腾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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