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被留在屋子里的两个人一坐一立,面面相觑了一会,最终,顾行先开了口:“怎么样了”
李非鱼靠在椅背上没动,一路走过来,距离虽不远,但已经足够让她还没完全恢复的脑子搅成一锅浆糊了,她低着眼睛忍耐了一会,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放心吧,且死不了呢。再在医院里闷着,我才要憋得去跳楼。”
顾行没有反驳,上一次他们达成的协议本就是留院观察七天,现在既然医生同意把她放出来了,他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拦。
他便简单讲了讲这几天的进展——总而言之,差不多就是发生了不少琐碎的事情,但并没有什么重要进展。
爆炸杀人案里死者身份确定了,就是祁江夫妇,男死者身上伤痕累累,应该是受过折磨刑讯,然后被奄奄一息地扔在了爆炸现场,而女死者则要干脆利落许多,从后背到前胸有一处贯穿伤,正中心脏,在爆炸发生前就死透了,凶器是丢在现场的一把改锥。另外,炸弹经过复原,可以判断出是由电话遥控引爆的,只不过,用来引爆炸弹的电话并非由王鹏章自备,而是死者房间里的一部座机。
“所以,”李非鱼按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就是他晚上回去的原因”
顾行“嗯”了声,显然对此并不意外:“基站损坏了。”
乍一听起来,这两件事毫无关系,但实际上却密不可分——按照王鹏章的谨慎程度,他恐怕应该早备下了引爆用的手机,但因为附近基站的损坏,林湾旅舍的手机信号糟糕得令人发指,只有在这种出乎预料的无奈情况之下,才迫使他不得不仓促改用座机,而这样一来,为了避免自己在场的时候有人打电话过来,导致无意间引爆炸弹,王鹏章就只能匆匆离开,等到入夜再潜回旅舍翻找所需之物。
这是顾行对于整件事的推测,现在看来,李非鱼似乎和他想到了一起。
“那我还真是倒霉!”李非鱼呆愣地琢磨了一会,忽然说。
顾行对这倒霉孩子如此实诚的自我评价十分无言以对,他咳嗽了声,转开话题:“地下室有密室。”
“密室”
“嗯。”
顾行答了一声,又补充:“没被烧。”
在最初搜查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听说密室的事情,不过,杂物遍布的地下室由于有铁门的阻拦,确实没有被焚烧过,原本谁都以为这是出于巧合,但现在看来……
李非鱼心里渐渐有了谱:“藏钱的”
顾行颔首。
然而,李非鱼却并没有因为猜中了这一细节而自得,反而看起来平添了一丝忧心忡忡,让她本就略有些苍白的脸越发显得憔悴了几分,她按住额头,恶心欲呕的感觉和脑仁里的抽痛又开始涌了上来,一阵阵的晕眩让她几乎难以坐稳。与此同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稳定而有力,扶着她向旁边靠过去,熟悉的辛辣而清冽的气息很快将她包围住。
“顾队”
李非鱼费劲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毫无知觉之际差点摔倒了,若不是顾行眼疾手快,这会儿搞不好又得叫一趟救护车。
顾行皱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做什么评价,手上又加了些力气,让她倚靠得更稳当一点。
“你是个对自己很求全责备的人。”
不期然,顾行听见李非鱼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与案情毫无关联的话题让他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像是知晓他的疑问,李非鱼很快地轻笑了一声,但并没有试图坐直,仍然靠在他身上,用那种一贯的慢悠悠的语速说:“在海清抓小保安的那次,孙凌自杀那次,还有一星期前我私自跑去现场差点丧命的时候,从客观上来说,你有对别人发火或把我们骂个狗血淋头的理由,但事实却是,你并没有责怪任何人,反而更多地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并且不吝与承认是你的错误和疏漏。”
顾行更加摸不透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就事论事地说:“本就是我的责任。”
李非鱼似乎想要摇头,但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硬生生把动作止住了:“不,不是这样。”
她摊开手
,看向掌心交错的纹路,声音波澜不惊:“世界本就是一个混沌系统,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引发大洋对岸的飓风,某个手机基站的疏于维护也会在几个月之后差点害我丧命,所以你看,每一点最微小的变化都会引发匪夷所思的结果,以一个人——或者说任何个体的力量都无法准确预测,每一个人在每一时刻都只能处于这些无法掌控的混沌之中。”
她的声音渐渐凉下来,慵懒和轻快像是全都沉到了水面以下,反而带上了一丝宿命般的意味,几乎有点像是那天夜里空洞地说着“谁都不要我了”时的语调。顾行本没打算用心听,但或许是因为两人此时过于亲密的姿势,又或者是因为这种莫名森凉的语气,竟让他觉得
18 有失分寸
被炸毁的坟墓里面有两具尸骨,除了原本的墓主人以外,剩下那人的身份恐怕与盗窃炸药的嫌疑人祁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祁江虽然已经死无对证,但是他做过的事情和去过的地方却仍旧有迹可循。
李非鱼惊讶地发现,在她养伤的一个星期里,不知跑到哪走亲访友的余成言也悄悄地赶回来了,他收集信息的能力一如既往地从不让人失望,但在卖力工作的同时,整个人却似乎比以往更加阴沉,他的鬓发似乎花白得更多了些,近身三米以内就让人觉得像是被条吐信子的蛇给盯上了。
看来秦老队长说得没错,特侦组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奇怪毛病,也难为他怎么磕磕绊绊地把这么个草台班子带成了省内声名卓著的金字招牌。
在余成言进来的一瞬间,李非鱼就立刻坐直了,身体还此地无银地往远离顾行的方向挪了挪,让后者怔了下,正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
余成言拿鹰隼似的锐利目光在顾行和李非鱼身上逡巡了一圈,冷哼了声,把一叠资料甩到桌上。
李非鱼屈指挠了挠脸颊,暗暗计算了下她和顾行之间的距离,视线又在他衣服上新压出来的褶皱上逗留了片刻,总觉得余成言没有当场骂一句“奸夫淫妇”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顾行却像是对这番暗潮涌动毫无察觉,他面无表情地拿起资料,那几张纸从李非鱼面前划过,而她也顺势大略地扫了眼,发现果然是祁江的生平,从出生到遇害,详尽得恐怕连他亲妈在世都要为之咋舌。
——没错,祁江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甚至比他哥哥祁海死得还早。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李非鱼喃喃道,“这简直是失足青少年的标配啊!”
顾行捏着资料的手微微一顿,看起来很想给她刚长好的脑袋再开个瓢。
李非鱼挑了挑眉梢,冲他嗤嗤地笑:“别对号入座啊,顾队,像你这种配置的美男子,怎么看都有主角光环,最不济也得是个幕后**oss哪!”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古怪的静默之中。
顾行发现自己对这正经不了几分钟的糟心玩意越来越没脾气了。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背过身去,把手中装订好的纸页按人头分发下去,简短道:“先看看。”
陆离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默默地翻看起资料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余成言眉毛一沉,与其他人不同,这些信息是他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因此他自然也更加熟悉,这回再一次通读,便也最先发现了其中的问题,他仔仔细细地又把那句话重读了一遍,希望确认无误,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顾行先一步开了口。
他说道:“五年前。”
余成言猛地闭紧了嘴,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李非鱼移开视线,目光像是晕在水里的墨,微微涣散开来,那种“既生瑜何生亮”似的郁愤刺得她不舒服,纵然其中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恶意,但仍然让人不想多看。
“五年前”庄恬还一无所觉,铅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着圈,最后落到了纸上,“哦,这儿……不对啊,祁江大专毕业就到处打工,五年前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笔尖跟着她口中的字音一顿一顿地移动:“前一年秋天开始,到那年三月中旬,在海清市西棠区跨江大桥工地打工,职务是会计,期间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故,哎,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众人。
李非鱼回给她一个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
顾行道:“王鹏章。”
余成言从鼻子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冷哼,像是在讥讽被抢了台词,但他却没想到,紧接着顾行又说了两个字:“过年。”
他一愣,王鹏章的事情还好说,众人全都立刻对比起了那名在逃犯的履历,果然发现五年前在跨江大桥工地期间他与祁江的工作轨迹有过短时间的重合,但“过年”究竟代表着什么,余成言却也一时不得而知了。他不自觉地扭过头去看李非鱼,却见她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言讥讽,就听李非鱼说道:“二月二十日。”
“什么”余成言狐疑道。
李非鱼一如既往地没理他,而是询问地朝顾行眨了眨眼,见对方淡淡点了下头,才继续道:“我刚查了下,五年前的春节是在二月二十日。通常来说,春节应该放假七天左右,算上周末和各单位对放假的浮动调整,可以假设跨江大桥工地复工是在二月二十五日到三月初之间,而祁江辞职是在三月十三日。”
说到这里,再没有人不明白了,就连最不爱动脑子的庄恬也恍然
地“哎呀”了一声:“这也太近了!”
可不是么!春节放假之前祁江并没有过丝毫准备辞职的迹象,而节后刚刚复工不足半个月,他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弃了眼下的工作,先是回老家住了小半个月,然后就远远地跑到相隔千余公里外的其他省份打工去了。
这样仓促的改变,可见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行屈指叩了两下桌子,唤回同事的注意力:“失踪人口,年轻,男性。”
在众人面前,他又恢复了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全身都紧绷得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住了一般,幸好这一次不需要过多解释其他人就能明白他
19 小丑头像
原本看似并无关系的两组名字被猝然联系到了一起,就好像坟地与旅舍的两场爆炸一样,浮土被拂开,隐约地透出了底下交织缠结的脉络。
李非鱼脑子里仍然有些浑沌,她恍惚感觉到了什么,但短时间却想不起来那天的细节,便索性把这事暂时放下,犹豫道:“你提起顾春华,是怀疑她除了帮忙引开工地众人的注意力,还做了别的”所以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才会那么冷漠。
谁知顾行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性格孤僻,很多人不认识。”
所以就算曾经住在红谷村数年,也还是不认识涉案的那些人,更不知道他们与顾春华之间交情如何,因此无从判断。
李非鱼更纳闷了:“那你怎么突然又想起顾春华了她都取保候审有些日子了。”
顾行:“你教我的方法。”
李非鱼一怔,听他说:“你与人,肢体接触很少,通常局限于手臂。”
这句话刚出,李非鱼就像是突然被谁抽了一巴掌,立刻就没了笑容,同时闭紧了嘴。
顾行却没有再顺着这一条去推测她是否有什么社交障碍,而是转回了正题:“只有那次例外。”
如果不是行为模式突然转变的话,那么就只能是因为当时出现了异常的刺激源,比起曾见过的人和已经置身其中好半天的屋子,最可能的,自然是第一次遇到的顾春华。
但是,为什么
李非鱼默然良久,她算是体会到了当初庄恬的心情了,顾行的思路变得实在太快,就好像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同时输送到他的脑子里似的,让人永远预测不到他下一刻会注意到什么。
无奈之下,李非鱼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忆了下目前所知的顾春华的信息——丧夫,无子,几乎称得上无依无靠,所以只能利用唯一的资本,也就是作为女人的姿色来没名没份地跟着比她小上好几岁的刘强过日子,看刘强的态度,对她这个半老徐娘也并不怎么在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弃之如敝履。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究竟会怎么做,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她会对刘强惟命是从,以求在他心里增加一点分量,还是会尽早另谋生计,甩开这个性情粗暴头脑简单的男人,又或者……
在李非鱼思考的时候,顾行一直没有打断,他安静地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对面很有耐心地看着这名刚被征用的劳工。
不知过了多久,李非鱼突然轻轻抽了口凉气:“她的态度不对!”
在她跟鬼摸了头似的排练限制级戏码的那天,顾春华一直表现得讥讽而不屑,似乎她不仅不是个有求于两人的穷亲戚,而且也没有为了自己作为同谋犯的罪而感到惶恐不安,就连对于他们的来意和身份的焦虑都极其轻微,连作为包庇者的顾三姑都比不上。
当时大概是太过沉迷于顾行的美色,李非鱼紧张之下没有多想,但此时回想起来,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顾春华的态度是自上而下的,充满了不知从哪来的优越感。
作为面对不善言辞备受孤立的堂弟的远房堂姐,这种态度很正常,但若是作为试探警方态度的犯罪嫌疑人,这样的表现就太奇怪了!
莫非,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依仗
而当李非鱼把这种感觉告诉顾行之后,他看起来却并不是特别惊讶。
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李非鱼:“不只是你,方才,按你说的方法,我回想了每个人。”
“所以呢”李非鱼也不由郑重下来。
顾行说道:“刘强,易怒,易被挑拨,沉不住气,愚蠢。”
在他说到“愚蠢”的时候,李非鱼忍不住抿了下嘴角,但立刻就发现这并不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措辞,而仅仅是正常的叙述而已——毕竟,能够脑子一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非要用炸药去完成一把铲子的工作的人,确实很难称得上聪明。
那么,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学会细致地判断环境,并且说服顾春华去工地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呢
何况他自己还从来没有承认过。
到底是在幕后谋划一切的祁江——或者说是王鹏章在这场遮掩罪行的犯罪里给顾春华预留了个vip位置,还是她原本就和那些人有着连刘强都不知道的联系
李非鱼再次想起了那天顾春华古怪的态度,心里一点点泛起凉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恍然记起了为什么她会跟只发了情的兔子似的蹦到了顾行身上——透过窗子最初看到顾春华的那一眼让她异常不舒服,不知原因,毫无来由,她像是被本能驱使着,对暴露自己和顾行的真实目的充满了抗拒!
而几乎就在从记忆里发掘出这件事的同时,李非鱼蓦地变了脸色:“顾队!顾春华有危险!”
——如果祁江夫妻和那个重返火场的男人都死了,那么顾春华这个仅存的可能与王鹏章有联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侥幸成为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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