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李非鱼这个本土货也被一视同仁地接纳了进来,反正学校只负责餐饮场地,而客房费则是自掏腰包支付的,当然不介意多来些人。
冬季是旅游淡季,通往度假村唯一的一条路上薄雪几番融化又结冻,路面坑坑洼洼很是难行,夜里还偶尔会窜出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动物,在车前一闪而过,十分挑战人的心脏承受能力。
远处大片的建筑轮廓终于在夜色中显露出来,背靠着三面山势,被零星的灯火点缀得愈发静谧。
李非鱼在唇上补了层口红,笑道:“只要这条路一断……有没有觉得像是暴风雪山庄”
顾行对这只乌鸦无话可说,只能假装自己聋了。
直到快到地方,他才问:“在紧张”
李非鱼神色一顿,也发现自己的胡说八道有点离谱,便漫不经心勾起了点笑:“陛下多虑了,臣妾已经不是当年只会哭着到处跑的小怂包啦。”
离近了看,那些被夜色稀释开来的灯光顿时明亮起来,因为是非正式宴会,宴会厅里说不上是衣香鬓影,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在“日常”这个范畴内尽可能地打扮得人模人样,生怕一不小心被看低了似的,甚至时不时还能瞧见三五旧识扎堆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动辄上亿的项目。
那副唾沫星子横飞的模样,李非鱼都替他们觉得脸疼。
两人刚一进门就收到了无数视线的热情款待——主要是对着顾行的,毕竟这年头好看到这个程度却偏偏一点轻浮气都没有的男人实在不多见,看一眼就少一眼。
顾行在那些流着口水的目光中皱了皱眉头,他一身西装裹得严严实实,却恍惚生出了种被剥光了衣服的错觉,忍不住一阵反胃。
李非鱼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乐不可支,她动作自然地挽起顾行的胳膊,踮脚凑到他耳边笑吟吟道:“宝贝儿放松点,你这样端着张扫黄打非的脸,我还怎么去做交际花”
随着身体的靠近,暖而甜的玫瑰香气中另有一种辛辣而苦涩的味道缓缓渗透出来,算不上浓烈,但顾行却莫名地觉得有点晕眩,他一时失察,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怎么没再用腊梅香水”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李非鱼搭在他臂弯里的手往下一坠,差点直接滑落下去,她蓦地回过神来,把到了嘴边的那句“怕你不喜欢”咽了回去,恬不知耻地答道:“这种场合,那个味道哪够浪呀。”
顾行面色一沉。
这个话题在两人默契的回避之下就此终结,距离自助餐开始的时间已经很近,该来的人已来了大半,虽然也有些老前辈和小年轻,但在场的大半还是比李非鱼大不了多少的一批新晋精英们,估计是在职场熬了十来年,总算攒出了点能向人炫耀的资本,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抓紧每一个机会出来展示成果。
两人慢悠悠地走到酒水区,中途看似无意地绕过了大半个场地,打发了几拨并不认识、只是冲着顾行那张脸来套近乎的小学妹,最终锁定了目标。
那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不算漂亮,但打扮得却很精致用心,没有人过来和她们聊天,她们便自己拼凑成了个小团体,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世外仙姝似的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李非鱼晃了晃高脚杯里的香槟,指尖在顾行手腕上点了两下,轻声道:“看那边。”
“焦雪,宋娉婷”
顾行只看了一眼就把两人和资料对应了起来,也难为他是怎么透过那两副精致妆容看出底下证件照似的本体的。
李非鱼笑意盈盈的,可这时若有人靠近,就能发现她嘴里说的内容一点也不温柔可亲:“是汪洁的同班同学,两人关系不错。你看,她们打扮得非常精心,尤其右边那个宋娉婷,她的鞋是今年大牌新款,可她一直在活动脚踝的动作说明那双细高跟鞋穿起来并不舒服,可见她重视今天的活动胜过了自己的舒适。可是,既然这么看重校庆聚会,却又两个人躲在一边不加入任何人的寒暄闲聊,还时不时露出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你说,这代表着什么”
顾行是不擅长揣摩人的心理,但李非鱼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可能完全理解不到:“自卑”
李非鱼眯眼笑起来:“没错,刻意遮掩的自卑,还有用以自我保护的自傲,和对其他能够顺利融入群体的人的嫉妒。”她侧过身,表情促狭地抿了口酒,细长的手指卷起顾行的领带,轻轻扯了下:“走吧,美人,到你出卖色相的时候了!”
什么能够最直接也最快速地打开明明平凡却又不甘平凡的人的心防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但在此时,这个场合下,“来自于看似完美的异性的接近”无疑是个最接近正确的选项。
在看到两人走近的时候,焦雪和宋娉婷的低声交谈明显地空了一拍,之后虽然迅速地恢复了镇定,但交谈的频率却不自觉地降低了许多,每一句话也变得更加简短和心不在焉。
直到顾行最终真的在她们旁边站定了。
李非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宋娉婷,像是有点不敢确定似的,迟疑地问:“是……宋学姐吧”
宋娉婷愣了下:“你是”
李非鱼脑中浮现出陆离写满了字的笔记本,很快从中摘出一条来:“哎,真是你呀!我比你小四届,叫李非鱼,当时是初中部的,你参加的比赛我差不多都看了,当年你可是我的偶像呢!”
宋娉婷
,龙江一中高中排球队前队员,水平中上,确实有过些小粉丝。
她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恭维,虽然强忍着,但那张寡淡的脸上还是透出了一丝喜色,立刻就把最初的那点戒备给抛开了——再平凡的人心中也渴望别人的肯定,或者说越是平凡,就越急需通过外界的肯定来确认自身的价值。
李非鱼便顺理成章道:“这是我男朋友,姓顾,宋学姐,这位皮肤特好的小姐姐怎么称呼啊”
刚觉得受了冷落的焦雪反射性地摸了下脸,顿时想要分享一万字的护肤心得。
餐会结束之前,三个人已经聊得热火朝天,还互留了联系方式,亲密得宛如同胞姐妹,而顾行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保持着本色往旁边一站,在用餐和品酒的间隙装作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两位目标女士就半步也不想走远了。
只是李非鱼却隐隐有点着急,她几次试图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到汪洁身上去,但
19 仰慕者
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李非鱼把“陈宛”这个名字短信给了余成言。
余成言那终极阴沉宅男的办事效率极高,没用上十分钟就发来了一份资料,开头的照片上是个白皙秀美的少女,与汪洁同年出生。
李非鱼还没往后看,心里就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第一次办理的身份证会在十年后更换,如果这个陈宛还活着,那么身份证照片上的模样绝不会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果然,和诸多同名同姓的人相比,这个秀丽的女孩子已经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死因是自杀,时间是五年前。
少女稚嫩而美好的脸庞在一瞬间和强奸视频中女人苍白流泪的脸重合了起来,李非鱼扶着洗手台晃了一下,慢慢弯下腰去,胸口像是扎了根刺似的疼。
她很难受,但又不能放任自己难受。
李非鱼攥紧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没再看后面的内容,用冷水冲了一会手,就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顾行等在门外,此时神色异常凝重,估计也从余成言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李非鱼想了想:“既然有了发现,现在要回去么”
顾行沉默了好一会,摇头道:“喝酒了。明天再套些话。”
宴会厅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剩下一片狼藉的残羹冷炙,最初见到的那几个讨论上亿元项目的男人,已经醉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话题也从虚情假意的炫耀变成了发自肺腑的互倒苦水,他们或许这辈子也做不成一单上亿的买卖,但负在肩上的担子却绝不比任何人轻巧半分。李非鱼面色复杂地望着那几个已不再年轻的人,只觉他们强撑起来的童话城堡已被酒精侵蚀掉了半边,而剩下的一半,或许在天亮魔法消失的时候就要现出原形,张牙舞爪地向他们索要房贷。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然而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从没真正的顺心遂意过。
顾行注视了角落里的那场东倒西歪的闹剧片刻,忽然轻声说:“陪我走走。”
度假村占地极广,林木葱茏,如果在夏天定然是个非常好的消暑去处,可惜此时草木凋敝,就算有精美楼宇撑着架子,也仍难免显出了几分萧索凄凉来。
顾行点了根烟,沉默地吸完,然后又点了一根,辛辣的味道随风飘散,这一次,他没问李非鱼的意见,而后者也没有试图用任何说辞来制止。
李非鱼默然看着顾行的侧脸,他的双眼皮刻痕很深,带有一股近乎凛冽的意味,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了眼珠,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心事重重。然而,她一点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所依赖的、让她能够轻易看穿所有人情绪的天赋在他面前,越来越像是个拙劣而无用的笑话。
也不知道绕着人工湖走了多少圈,顾行终于再次开口:“走吧。”
李非鱼仍旧没有说话,像是个召之即来的影子。
在宾馆房间门外,两人又遇到了宋娉婷。见到顾行和李非鱼,她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容:“好巧,我们就住隔壁,本来还想说有空来玩,不过嘛,估计你们肯定没空吧”
李非鱼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笑,盼着对方赶紧识时务地闭嘴。
顾行或许也感受到了这种心情,抬手握上她的肩膀,及时地冲新邻居轻点了下头:“明天见。”
李非鱼半边身体都僵住了。
拖着步子走进房间,她总算松了口气,筋疲力尽地把自己抛到了床上,这一晚上并没有发生太多事情,但她却只觉得累,从心里往外渗出的疲倦,让她连根手指都不想动。
但还有正事必须要做。
休息了不到一整分钟,李非鱼就慢慢地坐了起来,两手撑在床边缓了一会,然后从手袋里翻出手机,继续阅读余成言发来的内容。
可她刚读了两行,手机就自上方被顾行拎走了,他单手解开领带,同时把手机静音锁屏扔到一边:“明天再看。”在李非鱼惊愕的目光中,他往洗手间方向瞥了一眼:“你先用。”
李非鱼耳根开始有点发烫,幸好房间灯光偏黄,才不显得太明显,她摸了下耳垂,抱起衣服木然地钻进了浴室。
她出来的时候,顾行也已经换好了家居服,浅淡的米灰色和柔软的纯棉质地很好地舒缓了他眉眼中的冷冽,李非鱼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电吹风的热风都快把头皮烫熟了,才“嘶”了声回过神来。
顾行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询问地看过来。
李非鱼别开目光,把电吹风的电源线扯下来:“没事,哦,你可以用浴室了,我有点累,先睡了。”
虽然这样说,但她实际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从心底漫上来的疲惫层层叠叠,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她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因为自己、又或是因为旁人而产生的,许多无法改变却也无法消除的负面情绪,
在夜深人静中终于撕开了白日里的粉饰太平,毫不遮掩地显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过了许久,李非鱼才尽可能轻地转过身来,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顾行的背影。
同一个房间,两张相邻的单人床。
李非鱼平静地想,这可能是这一辈子里,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在所有轻佻而又肆无忌惮的调笑背后,其实她一直再清楚不过,顾行并不喜欢她,就像他不止一次表明的那样,而就算他改变主意了又能怎样呢,她也从不相信什么死生契阔的深情,越是认真,就越不敢相信,也越害怕,她实在太清楚一场走到穷途末路的感情和婚姻是什么样子。
所以,现在这样,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20 情书
当信封翻转过来的时候,答案就再清楚不过。
雪白的纸面上印刷着一行花体字“tomylove”,下面还有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鱼。
李非鱼拿拇指和食指垫着纸巾捏起信封的一角,表情像是生啃了一袋子酸倒牙的柠檬:“什么玩意!那人是吃肉麻长大的吗”
顾行脸色比当事人还难看三分,毫无**意识地从她手里把那封夜半情书抽了出来,随便捏了几下,发现里面没有奇怪的东西,便立刻粗暴撕开,印刷精良的漂亮小金鱼顿时在他的手中变成了首尾分离的一条死鱼。
出人意料的,信封不大,里面的内容却不少,两张薄到几乎透明的a5纸被从中对折,每一张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顾行先翻到最后,没发现落款,这才从头读起。
李非鱼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有种小学生早恋被家长抓包的错觉……”
顾行冷冷道:“闭嘴!”
李非鱼满肚子的胡说八道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全被生硬地怼了回去,她揉揉胸口,自觉十分噎得慌。但鉴于顾行读信读得太认真,她也没忍住好奇,还是凑过去看了眼,不过无论怎么看也没看出什么大不了的内容,或者说,简直纯情得像是个十几岁小少年的手笔,满篇都在赞美她的清纯如初雪的美貌、含苞梨花般羞涩的微笑,还有我见犹怜的忧郁眼神……
李非鱼哆嗦了下,很想推荐写信的人去看看眼科。
她被肉麻得老实了片刻,可转眼一瞧见顾行浑身跟刚泡了液氮似的气场,就又忍不住嘴贱:“哎,这人除了有点二百五以外也没干什么啊,陛下您那副要夷他三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再这么着,我都要以为你看上我了呢,哈哈哈……”
她还没哈哈完,却见顾行把信揉成了一团,冷冰冰地看过来。
但他并没有如之前一般果断地反驳。
李非鱼毫不走心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她心脏猛地一抽,然后开始疯狂地加速跳动,像是刚跑了场十公里,血流的剧烈冲击让头上的血管都咚咚咚地搏动了起来,她一时间没法好好思考,更无从判断顾行这样的表现是代表着默认,又或者只是因为她不合时宜的胡闹而生了气。
李非鱼敛了笑,局促地后退了半步:“那个……”
顾行站起来,把门重新锁好,并且谨慎地上了链锁。他按住喉咙,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才说道:“如果是尾随,王鹏章,危险。”
他说话已经很久没这样词不达意过了,李非鱼不禁怔了怔。
原来如此。
一种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的空虚感从心头升起,她全身的血液都渐渐降了温,好一会,她僵硬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捧起水杯遮住了半张脸,苦笑道:“王鹏章确实很可能还想对我……或是利用我做点什么,但这么纯情的示爱信不会的。”
她的声音愈发平板:“且不说这太不像是他的风格了,一点都不惊悚,也缺乏那种居高临下的讥讽感,单说信里的内容,你方才也看到了,其中描绘出来的那个我的形象,就算刨除一厢情愿的幻想,剩下的也都是基于十年前的情况,和现在的我完全不是一个人,这正好说明了写信的人并没有尾随过我,应该只是今天的晚餐会意外见到,旧情复燃临时起意罢了,谈不上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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