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说完,大概是觉得气氛有点沉闷,连忙啧了声,强行转移话题,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小迷弟,说起来,人家为了这信大概忙活了大半夜吧,难得这情书弄得还挺精致,结果我还没看几眼呢,就让你越俎代庖地给撕了。唉,真可怜!”
不过,她嘴里说着“可怜”,却一点从垃圾桶里把信捡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顾行没接茬,心里却无端想起了她方才质问他的那句话——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旁观者隔岸观火的一句同情确实毫不费力,随时随地都可以不要钱似的往四面八方散播,然后可能五秒钟都用不上,就又把那丁点的涟漪给抹平了下去。
他想到这些,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活到三十岁上,除了和其他小鬼没多少区别的那段短暂童年以外,自始至终就相信没有什么事情是逻辑与力量无法解决的,如果没能解决,那么一定是逻辑不够严谨,或者力量不够强悍,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却一再地体会到不同的感觉,就好像是世界的另一面在缺席了二三十年之后,终于赶上了夜宴散场前的最后机会,半遮半掩地向他抛来了个让人难以消受的媚眼。
这种感觉实在是矛盾、复杂、而且混乱,充满了从没有过的、无法抗拒也无法掌控的意外和无力感。
在再次熄了灯的黑暗中,顾行终于忍不住询问自己,比起不痛不痒的口头安慰,如果支持她所追求的,帮助她完成力不能及的,给她那些她最想要的,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那么他是否真的能够为她做到哪怕其中一项。
但立刻,他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想要给她这些
顾行心头一惊,像是有骤起的电闪陡然劈开混沌的迷思,他错愕地转过头去,李非鱼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而他却在一瞬间睡意全无。
这一夜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单看对谁而言。
李非鱼一觉睡到天亮,只觉神清气爽,但她刚伸着懒腰一扭头,就给吓了一跳。对面开了床头灯,床上和枕边凌乱地散着
各种内容的纸张和笔记,有新近打印出来的陈宛的资料,手绘的一中校区粗略地图,还有几张乱七八糟的学生名单,顾行靠坐在床头,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铅笔落在身边,手里还握着一张纸。
李非鱼轻手轻脚地下床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居然是他们所住的宾馆每一层的结构图,上面仔细地标注出了许多姓名。
“这是……”她琢磨了下,似乎明白了点顾行的意图,但瞥了眼垃圾桶里静静躺着的那团信纸,又更觉得纳闷了,“至于么我妈都不会这么上心……”
李非鱼犹豫了下,还是没直接叫醒顾行,只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但只是这么一个轻巧的动作,顾行却自己醒了过来,他
21 嫉妒
等他连着抽了三根烟,回到房间的时候,宋娉婷已经离开。
李非鱼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正在摆弄手机,她双腿交叠竖直贴住墙面,像是要倒立,而脑袋则从另一侧的床边垂下来。
她后仰着头,伸手推了下顾行的膝盖:“呛死了!难怪陆离说你是老烟枪!”
顾行对此不置一词,直截了当道:“问出来了”
李非鱼眯起眼睛笑,柔软的发梢轻轻扫过地面,她翻身坐起来:“余成言一个都没猜对!”
“嗯”
“汪洁不是暴食,而是嫉妒。”
嫉妒,七宗罪之一。几乎所有人都会嫉妒,宋娉婷和焦雪如此,她自己也是如此,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而毫无疑问的,汪洁显然已经跨越了这条底线。
李非鱼认真道:“陈宛和汪洁她们同届不同班,按照宋娉婷的说法,那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只不过有些内向,家教又特别严,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直到高三,宋娉婷、焦雪、汪洁和陈宛四个人参加了同一个补习班,关系才渐渐亲近起来,若再细分,其中前两人和后两人各自又更亲密些,并且,这段关系随着高中毕业,几个人分别上了不同的大学,便再没有别人知道。”
她刚说到这里,顾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陈宛出事后,汪洁做了什么”
李非鱼笑着称赞:“聪明!”
但她的这个笑容十分敷衍了事,立刻就又肃容说道:“宋娉婷并不清楚陈宛遭遇了什么或者汪洁又做了什么,但她说了两件事。其一是,汪洁好像一直在暗中嫉妒陈宛,因为家境,也因为她有个很优秀的男朋友,这一点宋娉婷和焦雪都有感觉,可惜陈宛太单纯,没在意她们的暗示,而她男朋友也是钢管直男一个,根本看不出来这些弯弯绕绕。”
说到这,她干咳了声,现在回想起来,前夜宋娉婷所说的“心大得根本不知道女朋友受了委屈”的话,就很像是含沙射影了。
顾行也表示同意,然后问:“其二”
李非鱼道:“其二是,五年前陈宛突然自杀之后,她家人曾经给宋娉婷和焦雪都打过电话,警告她们陈家可以不计较她们在陈宛自杀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但她们也最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宋娉婷她们莫名其妙,于是去找汪洁,谁知后者对她们避而不见,而且电话里语气也很心虚,让她们怀疑她才是陈父所指的那个导致了陈宛自杀的人,只不过,即便有此推测,鉴于陈宛父亲那时还没退休,在龙江很有影响力,她们害怕给自己惹麻烦,只能噤口不言。”
顾行用手支着额头想了想:“珠宝和脸皮。”
李非鱼“嗯”了声:“我也觉得是代表财富和美貌,汪洁老家在附近的小县城,家境普通,而陈宛父亲曾是龙江市高官,从小生活优渥,并且,汪洁虽然算是漂亮,但如果和陈宛一比,就显得俗气了。这一切都说得通。”
所以汪洁和善的外表之下一直隐藏着对陈宛的深深嫉妒,她无法变得更好,便希望毁掉比自己美好的东西,而这种扭曲的嫉妒心,很可能在饱受痛苦的陈宛向她这个“好友”倾诉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
陈宛在绝望中将自己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展露出来,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却没有想到,她得到的不是安慰与支持,反而是**裸的讥嘲和背叛。
事已至此,谁也无法回溯出从受害到自杀的近一年中,陈宛到底经受了多少打击与痛苦,但毋庸置疑的,汪洁的背叛必定是其中无法忽视的一部分。
可以说,照片中那个眼神干净清澈的女孩子,并非死于坠楼,而是死在了人世的污浊之中。
顾行忽然问:“你在想什么”
他连问了两遍,李非鱼才回过神来,她眉间的郁色不着痕迹地收起,半真半假笑道:“我在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办法承受可能得到的最坏结果,就千万别把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挺好的一个人,落得那种结果,真是不值当!”
顾行一怔,随着她玩笑似的话语,许多仿佛无关的旧事从记忆中翻卷起来,他心底突然毫无来由地生出一股邪火。
他忍不住想起在宝金县就一直想问李非鱼的那句话——为什么你要自己涉险,难道我就那么不可信任么
现在他突然就明白了她从未正面给出的答案。
是的,她不信任任何人,不依赖任何人,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能够伤害她、或者终有一日能伤害她的危险因素,所以她什么都计算好了,就连那寥寥几次猝不及防的失态都要精打细算地抹平,像是壁虎断去被捕食者抓住的尾巴一样,生怕别人拿那些事做文章,让她陷入难堪的境地!
她不是不需要口头廉价的安慰,而是不需要别人想要给她的一切。
坚强如斯,却又凉薄如斯。
如果是三个月前,知道自己会有个还算能干又不矫情的下属,顾行应当会很欣慰,可现在,他却只觉得愤怒——或许本来是应该难过的,可惜他对人心里的七情六欲开窍得太晚,仓促间还来不及学会那些细腻的伤感与不甘,所以便只能用生硬的愤怒来面对所有不愿接受的结果。
李非鱼莫名其妙地看着顾行的面色罩上了一层寒霜,那张本来就少有表情的脸像是被冰冷的怒火冻结了,她摸了摸下巴:“我要先出去,让你自己静一静么”
顾行沉沉看了她一眼,把理智从沸腾而陌生的情绪中强行抽离出来:“男友。”
“嗯”李非鱼反
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连忙答道,“我刚让余成言去查了。”
说着就抓起手机,对方的回复已经发来了,她便读起来:“张临,高知家庭出身,今年30岁,与陈宛高中同班,大学同校,品学兼优,几次获得各种拗口杯的编程或者建模大赛的前三名,没有不良嗜好,更没有犯罪记录。研究生毕业后,在外企工作一年,但陈宛死后不久,他就申请调职去了国外,半年前刚刚重新调回国,落脚地在龙江本市,近一个月在休年假,去向暂时不清楚——啧啧,在国内上班还能休欧洲模式的年假,真幸福!”
顾行依旧表情冷肃,一个字都不说。
李非鱼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把信息继续往下拉:“哎!你看这个!老余说对比了张临和嫌疑人的体型,差别不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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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很生气
返程的路还是那条路,曲折蜿蜒,起伏不平,颠簸得人昏昏欲睡。
可就在半途,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伴随着轻微的晃动,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李非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讶然发现驾驶座上已经没了人,她正在纳闷,自己这边的车门也被拉开了。
顾行自外面看着她:“出来,我有话说。”
李非鱼抱臂回视过去:“可我没什么话想和你说。”
顾行:“那就听着。”
李非鱼被他一如既往的专断给噎了下,但立刻就毫不在意似的笑道:“宝贝儿别闹,下个受害人说不定就快死了呢!”
顾行不为所动:“不差这几分钟。”
这话说得倒没错,之前虽然没能把凶手直接淹死在江里,但那通折腾估计也够他消停一阵子的,在身体精力和对局面的掌控重新回到令他满意的程度之前,按凶手一贯的风格,应该不会再贸然动手。
李非鱼想了想,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太好的借口了,便只好从车里钻了出来,在寒风中把围巾多绕了两圈,慢吞吞道:“说吧。”
顾行瞧着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他像是个被还没开始复习就被扔上了考场的留级生,满篇的晦涩之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点零星的头绪,而就是这点头绪,却比过去的一无所知还让人难受。
他打定了主意要把话说清楚,却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沉默了好半天,问道:“你,需要我喜欢么”
李非鱼被这毫无新意的开场白给镇住了,忍不住怀疑他是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问出这句话的。她想要做出轻松的表情揶揄几句,可嘴里却一阵阵发苦,让她说不出太多的废话来:“如果哪天我犯了事,坐在审讯室里不得不回答你的问题的时候,你再问吧!”
她匆匆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要回身上车。
但顾行先一步按住了车门。
“我想不通,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不相信我,不需要我,你问我,可你呢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他的措辞依旧零零碎碎,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地临时拼凑起来的,但每一个字的语气都异常严肃,这些话几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往前数半辈子,大概也没有一次性地说过这么多个字。顾行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绪,最后皱眉问:“你就那么怕受伤”
李非鱼猛地抬头看他,脸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若无其事完全不见了。
她的嘴唇突然有点发麻,手脚也在一瞬间变得冰冷,连一丝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埋在心底那个不堪的自己就被粗暴地拖到了阳光底下供人观瞻,她下意识想要逃避,但无论是眼前的方寸之间,还是背后的荒山野岭,都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地不安。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寄居蟹,软弱而丑陋,幸好还有个偷来的硬壳,让她在拼命把自己藏起来的同时还能色厉内荏地反问:“难道你不怕么”
顾行:“不。”
他的回答正像他这个人一样,简单直接,毫不犹豫。
李非鱼周身一凛,手指向掌心蜷起,嘴角勉强往上牵了牵,挤出的那点冷笑既生硬又敷衍:“哦,那恭喜你,什么都不怕,回头应该找人给你发个奖杯”
顾行皱眉抓住她:“好好说话!”
但他刚碰到李非鱼,她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反射性地打开了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她低下头神经质地搓动指尖,声音里却没有愤怒,只余满满自嘲:“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说我编过多少谎话骗过你多少回,说我那些不要脸的做法都是为了好玩,一点真心实意都没有,还是说我后悔没一见着你就毫无保留地把我最难堪最想忘掉却又最无能为力的事情集结成册让你审阅……顾行,你想听我说什么,你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照着念一遍,好不好”
顾行被她说得一怔,只觉事情完全走偏了,和他预想的没有一点相同之处,他皱了皱眉头,试图把话题拉回来:“抱歉,我不是……”
可没等他说完,李非鱼就笑了声:“不是什么”
顾行发现她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点,她像是忍耐到了尽头,语气仍然轻飘飘的,却又增加了一丝鱼死网破般的紧绷感:“你嘴里说着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你做的事可不是这样啊……你真不知道的话,为什么会把车停在这里,又为什么会逼着我下车,强迫我说我根本不想说的话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原因么不,不是的,我觉得你再清楚不过了,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这样为所欲为罢了!”
冷风吹得她的声音有点发抖,她便用力裹紧了大衣,深吸一口气:“对,你说得没错,我是害怕受伤,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可那又怎么样我为你担忧,逗你开心,花样百出竭尽全力地对你好,但是就因为我没有把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撕下来,所以一切就都不算数,就算你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要视而不见地给我打上标签说我只是个没一句真话的骗子,是这样吗”
“你不满于我没有完全信任你,瞧不起我裹足不前,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呢你怎么就那么有信心,
那么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不会像汪洁对陈宛所做的那样、用我对你的信任和感情来伤害我如果真的不会,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对,我喜欢你,如果你想听的是这个,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是喜欢你,可我也不敢喜欢你,我喜欢你,但如果能选择,我一点也不想喜欢你,我……”
李非鱼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嗓音中神经质的成分越来越重,像是随时要绷断的弦,她语速不停加快,仿佛在害怕万一停下来就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顾行终于听不下去了,沉声低喝:“够了!”
李非鱼双肩颤了下,声音戛然而止。
顾行揉
23 他的家
两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余成言不知什么时候私自溜进了顾行的办公室,这会儿正躺在长沙发上睡觉。
李非鱼在门边站了几秒钟,觉得他那一头乱发配上黑眼圈,简直像是只狂暴的浣熊,她心里默默掂量了下这种邪恶野生动物的战斗力,觉得如果这会把他吵醒,自己可能撑不过三个回合,她便悄没声地又原路倒退了回去,指了指脚下十厘米的恨天高,用口型说:“我去换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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