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不仅换了鞋,还顺便洗了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副出门浪了一晚上的样子了,清汤寡水得像是个正经人似的。
顾行看了她一眼,点开了从张岱业的非法网站截取下来的视频。
因为有人在一边睡觉,他把声音开得极低,但也不知道余成言把这视频看了多少遍,几乎是在最开始的那点细微杂音传出来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醒了过来。
他往办公桌这边看过来,随便抓了两下头发,哑声说:“昨晚我跟张法医对比过了!”说着,他趿着鞋站起来,翻翻拣拣找出来了几张对比图拍到桌上,说道:“我找了几张陈宛二十多岁时候的照片,张法医拿着和视频里同角度的人脸对照了一下,虽然五官看不清楚,但他说颅骨的特征吻合,基本可以认定是同一个人。”
李非鱼和顾行交换了个眼神,之前的推测得到了最终的证实,确实让人松了口气,但也正因为确认了陈宛的遭遇,在安心的同时多少还是带上了些遗憾和唏嘘。
顾行说道:“查张临。”
关于此人,基础的档案自然已经都有了,但却还不够详细,而且与案件相关的信息也没有整理过,余成言哼了声:“现在就他嫌疑最大,怎么,还不打算直接抓人”
顾行不答,依旧按部就班地指派任务:“对比凶手和张临。”又问:“他们呢”
余成言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幼儿园阿姨!”
他说完顶着一张债主脸扬长而去,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李非鱼莫名地有点尴尬,连忙说:“我去通知恬姐他们!”
顾行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电话。”
李非鱼耷拉下脑袋:“那我去……”
顾行:“在这待着。”
李非鱼就忍不住瞪他,咬牙切齿地咕哝:“你脑子里灌的都是水泥吗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纠结又羞涩的少女心!”
顾行完全没搭理这超龄了快十年的“少女”,他先是交待陆离和庄恬去联系张临的公司与关系密切的亲友,严令他们尽快追踪到据说外出旅行的张临,又打了几个另外的电话,等到搜查手续送来了之后,才冲李非鱼说:“走。”
李非鱼只觉胸口的郁气如果全吐出来,臭氧层空洞立马能扩展到半个地球。
她愤愤把车钥匙拍给顾行,自己坐上了后排座位。
顾行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别胡闹。”
李非鱼板着脸,语气一本正经:“我还在害羞,不想看见你!”
顾行站在外面看了她几秒钟,慢条斯理地说:“之前,在后座上,我……”
他还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完,李非鱼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嗖地跳了起来,飞快钻进了前门。
但顾行仍然没有离开,李非鱼低眉顺眼地用余光追踪着他的行动,此时突然就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她不自在地动了下,却发现被刚系好的安全带给限制住了,正在无措,顾行慢慢俯下身,捧住她的脸,在她嘴唇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这回好了,连前排座位也不是安全区了。
李非鱼默默地缩成一团,僵硬得像是一只刷了红漆的木鱼。
偏偏顾行还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立刻就又说道:“在酒吧,我不记得,你这么害羞。”
若不是正在开车,李非鱼真想恼羞成怒地拿水瓶子砸他,她木着脸憋了好一会,扭头望向窗外:“那怎么一样!和陌生人搭讪是为了工作,跟趴在桌子上写报告压根就没什么区别,但和你在一起……我……嘁,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但过了好半天之后,她忽然转过头来,挑高了眉毛:“等等,你刚才是在吃醋”
顾行很自然地回答:“是。”
李非鱼被他的直截了当给噎住了:“……不是,我说,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哪!”
顾行没再和她胡扯,在停车的一瞬间就回到了工作状态:“到了。”
这地方很眼熟,正是第三名死者家住的小区,水韵名城。
此时是下午,还没到大部分企业下班的时间,小区里一片寂静,除了几个保姆模样的女人,就只剩下偶尔才会出现在视野中的保安了,几乎很难见到其他住宅区里大白天就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
“不愧是‘高管小区’。”李非鱼四处打量一番,由衷赞叹,但看久了之后,又忍不住生出了另一种评价,“可惜清静得过分了,难怪凶手在现场往返了那么多次,也没有人目击到。”
她没说的是,如果张临恰好就是那个凶手,那么凭借他对这里的了解,恐怕就更不容易因为细节处理不当而暴露身份了。
张临名下的公寓是套宽敞的三居室,但与汪洁家比起来却要小上许多
,两套房子各踞小区的一角,中间有大概五六分钟的路程。
房门叫不开,好在顾行带着搜查证,便直接找人开了锁进门。
屋子里门窗紧闭,到处都静悄悄的,明明是房龄不足十年的新房子,却几乎从每个角落都泛出一股陈旧而颓败的气息,烟味渗进墙壁里,熏黄了墙上错落悬挂的相框,合照中的笑脸惨淡而模糊,好似两抹纠缠的鬼魂,一起沉寂在这个尘封已久的坟墓里。
李非鱼从那一张张不同却又相似的照片上收回目光,抬手掩住鼻子,把那个盘旋了好一会的喷嚏强忍回去,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言难尽地苦笑:“这屋子里到底积了多少灰啊!”
房屋采光很好,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漏下大片的阳光,灰尘在半空旋转飞舞,落在遍地的杂物与垃圾中。
衣柜半开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件衣服,书房里也一样凌
24 是我杀的
庄恬恰好看到了最后一幕,顿时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子,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顾行一个冷眼睨过去,不用多说,她就立刻一百八十度转了个身,同手同脚地原路走了出去。
直到陆离和余成言都进了审讯室,庄恬才蹑手蹑脚地溜达到一边,勒着脖子把李非鱼拽进了空着的屋子里。
李非鱼摆出一副任她施为的姿态,顺势往墙上一靠,慢吞吞道:“这位好汉,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庄恬后退一步,双手环胸,睁大了眼睛瞪着她,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要被禽兽了的,可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她声音都快激动得发抖了:“小、小小小鱼!你你你你你真……睡到啦”
“咳!咳咳!”李非鱼被口水呛了个半死。
她愣了半天,突然转身,拿额头往门上磕了一下,不轻不重地撞出“咚”的一声。
早知今日,当初何苦嘴贱作孽!
庄恬自觉揭穿了事实真相,捂着嘴咕咕咕咕地乐了起来,宛如一只特别大的鸽子。
李非鱼生无可恋地走出去的时候,陆离他们已经走完了开场不痛不痒的流程,正好问到了正题。她便听到余成言那锈刃一般沙哑而无情的声音逼问道:“……到12月3日,这期间你都做过什么,有谁能证明”
那时张临已经开始休年假了,按照他对公司同事的说法,那期间准备去南方度假,但公共交通系统里面却查不到他购买车票、机票的记录,现在看来,恐怕他根本就没有出门。
果然,张临垂着头:“在家。”
“中途出去过么”
“没有。”
“谁能证明”
“没人。”
顾行突然问:“他的手机”
现代人就这点最好,一天中的行动总没办法完全抛开手机和网络,每个人都像是黏在蛛网上的飞虫一样,只要顺着脉络摸索下去,总能找到些踪迹。
庄恬:“送去分析gps了,好像确实位置信息没怎么变过。”
李非鱼摇头,接道:“去查外卖下单记录。找到送餐员,问他能不能确定取餐的就是张临本人,并且把这个时间表拿去和凶手行凶的时间进行对比。”
再回去旁听的时候,审讯室里面已经改变了策略。
张临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而在他对面,此时问话的人已变成了陆离。在没有和余成言互掐或者坐上庄恬开的车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既斯文又温和,轻言慢语地问:“五年前跳楼自杀的陈宛是你的女朋友,对吧”
张临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波动,下颌的弧度紧绷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过于沉重的感情。
他平平地答道:“是。”
陆离温声问:“你很爱她”
“……是。”
“那她的自杀一定让你非常痛苦,是这样吗”
张临猛地抬头:“别——”
他可能想说“别问了”,但刚说了一个字,不同寻常的房间布置就冷冰冰地映入眼帘,他怔了怔,慢慢地把头又垂了下去,木然回答:“是。”
陆离微笑了一下:“对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紧接着,他就又问道:“这样说来,如果你发现陈宛的死本来是不必要发生的悲剧,那么对于造成和推动了这一悲剧的人,你应该会非常憎恨吧”
在外面旁观的顾行皱了皱眉,这句问话已经含有诱导的意味了。
但好在陆离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更没有做出强迫的姿态。
张临呆滞了快一分钟,一动不动,而在那之后他忽然问:“你是什么意思汪洁的死,和小宛……那之前那两个人,小宛她,他们难道,可是……是谁,为什么会……”
他语无伦次,但到了最后却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重新沉默下来。
陆离道:“杀死三名死者的人是左撇子,你也是左撇子,视频中嫌疑人的身高体态和你相仿,你也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和动机,嫌疑人身穿的黑色羽绒服,我们也在你的衣柜中发现了同样的款式,还有……”他指了指张临领口和手臂裸露出来的皮肤:“大约两周前,警方曾经追捕过嫌疑人,虽然没有抓到他,但是有理由相信他应该因此受了伤,而你身上这些瘀伤,看起来产生的时间也差不多在两周前。我可以问问,你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张临静静地抬起眼睛。
那双眼睛的形状很漂亮,但白眼球上却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像是一道道细细的裂痕。他的双手在面前交握起来,十指紧紧交叉,在无意识间构成了个近似于祈祷的手势。
然后他平静地张口:“是我杀的。”
庄恬匆匆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联系上外卖了,确实每天都有订餐记录,但每次都只是按照张临的要求把食物放到门外就走了。”
就是说,根本不知道下单点餐的人究竟在不在屋子里了。
李非鱼在附近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无论是杀人的动机,还是包括服装、时间等所有的旁证全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如果不是在现场没有找到指纹或dna一类的决定性证据,几乎可以板上钉钉地认为张临就是凶手了。
但是,他刚才的反应又实在是很奇怪。
李非鱼觉得她就算是瞎了,闻着味儿也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张临这样的表现明显是在刻意地包庇着什么人。可他为什么要包庇凶手是因为想到了是谁做了这些事,是因为对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又或者是……
她歪头看向顾行:“你认为他是凶手么”
顾行正好挂断一通电话:“不是。”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一起开口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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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最喜欢的
顾行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非鱼。
她的脸上全是冷眼旁观的漠然,只有微微下垂的眼尾像是隐藏了一丝其他的更为晦涩的感情,顾行仍然看不懂那种过于幽微的情绪是什么,但就算只凭借理性,他也能判断出,李非鱼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动于衷。
验证了想要确定的事情之后,李非鱼没有再旁听审讯,她沉默地转身走向楼梯的方向。顾行犹豫了一下,但并未松开李非鱼的手,也迈步跟了上去。
天台上,冬日的风冷而硬,卷起散落下来的碎发,抽在脸上像是被小刀子割过似的,细细的疼。
李非鱼捂住脸,还没用上半分钟,她就觉得上下牙都要开始打颤了:“你还嫌楼里太热吗我说,北极熊都没你这么抗冻的……”
顾行一言不发地解开外套,把她裹了进去。
李非鱼顿时僵住了。
她有点懵,理智上虽然清楚,但身体却还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搜肠刮肚地憋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个不那么生硬的开场白,但还没开口,就听顾行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还好么我很担心。”
李非鱼反射性地笑道:“我我当然挺好……”
然而话说到了一半,却见顾行的表情绷紧了一点,似乎有些不悦,她忽然就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在那条荒郊野外的路边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像是指责与质问、但更多却是担忧的词句言犹在耳,她心中不由一阵恍惚,良久,垂下眼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太好。”
“我忍不住想那些事。”李非鱼自嘲地笑了下,不知是冷还是不安的缘故,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她僵硬地顺着顾行的力道往他怀里靠过去一点,“明明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事,但就是忍不住,那两个人,那些经受过的痛苦,错失的幸福,徒劳的努力,独自从高楼上纵身跳下的绝望,还有那个房间,那么漂亮,却比外面更像是个坟墓……”
她从来没有这样坦诚地对别人说过自己内心的感受,说到最后,禁不住有点赧然,连忙干咳一声:“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能调节过来,今天是因为之前情绪就有点激动,所以才表现得明显了一点,你不要乱担心。”
顾行并未答应她,过了一会,低声说道:“以后,有事告诉我。”
李非鱼一怔,随即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揶揄道:“和你说有什么用你那钢筋似的神经,还是别绕这些弯子了。”
顾行低下头,下颌抵在她头顶:“我可以学。”
李非鱼笑意凝固在半途,无言以对。
或许是中午的时候情绪真的波动太大,到现在余韵仍旧没有平息下来,她眼眶又开始发热,暌违多年的软弱感像是变本加厉地找了回来,让她感觉自己几乎有些陌生。
她吸了下鼻子,假装是伤了风,故作平静地转回正题:“说起来,张临和凶手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们对陈宛的感情都非常深沉,但是,伴随着这种感情产生的憎恨所指向的对象却完全不一样。就像我刚刚说的,张临是在自责,他怨恨自己,后悔没能阻止陈宛的自杀,但凶手的所作所为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内心的愧疚,这说明他所憎恶的是其他人,是那些他认为在陈宛的死中负有责任的人,而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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