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蜜”码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途南
李非鱼没骨头似的靠在车门上,她本来觉得以顾行那副严肃矜持的个性,肯定受不了这种锣鼓喧天的闹腾劲,却没想到事到临头先打怵的居然是自己。顾行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收入眼中,心下有些好笑,口中却平静地问:“你想去哪”
李非鱼扯了扯嘴角:“累……哪都不想去了……”
但抱怨了一句之后,还是给出了个替代方案:“你想吃什么,回家我给你做怎么样”
顾行不置可否,只问:“你的‘低血糖’呢”
他虽然不擅长察言观色,但就算不需要察言观色也知道,如果真的是低血糖身体不适的话,李非鱼现在绝不可能如此活蹦乱跳。他几乎可以断定李非鱼仍旧有心事,并且宁可说谎掩饰也不愿对他说明,这种被隐瞒的感觉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就好像郊外的那些剖白还有他们刚刚确定下来的关系其实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非鱼歪着头瞧了他一会,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悠悠笑道:“早好了呀。你这么甜,我现在血糖都快超标了!”
顾行:“……”
李非鱼趁热打铁地把他拽进了超市。
之前喝高了的那次,她曾经在顾行家里待过几个小时,对其中的状况颇有些印象,不仅其他地方单调得像是要被荒弃了一样,厨房更是人迹罕至,唯一还有被人使用痕迹的就只有一只电水壶,要不是那一柜子泡面,简直要让人以为他辟谷得道了。
李非鱼在心里啧了两声,弯腰趴在购物车扶手上,跟踩了个滑板似的在生鲜蔬菜区穿梭起来。
顾行看着她这副像是要把明年的菜都买齐了的架势,不由从后面抓住购物车一边,车子一歪,李非鱼“哎”一声跳了下来,正好往后靠近顾行怀里,她便转过头笑:“怎么,怕我把你吃穷啦”
口中这么说着,她动作却一点也没停,等待回答的工夫,又伸长了胳膊从货架上拣了一大块姜。
顾行叹了口气:“过几天,未必有时间在家做饭。”
谁也不知道凶手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缓过来,开始进行下一次的谋杀,但同时,却又谁都知道,那一天绝不会太远。
李非鱼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知道啊,所以这不打算给你做一冰箱速冻包子存起来嘛,没空等外卖的时候解冻蒸一下就好了。”她瞥了眼刚刚经过的冷冻柜,小声补充:“外面买的速冻食品太难吃,油也重,当心胃疼。”
顾行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过了一会才低声说:“好,多谢。”
李非鱼把一包花椒粉扔进车里,摆了摆手,仍旧是那种不着调的语气:“为博美人一笑,让我烽火戏诸侯都行,何况只是捏几个包子。”
顾行噎了下,正要说话,但正在此时,眼角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了点什么。
他蓦地扭头过去,长排的货架边上已经不见了人影,方才那一眼瞥见的竟像是个错觉,但他却清楚并不是——挂在最边缘的一包调料正在微微晃动,无疑是刚被人碰到过。
“怎么了”李非鱼走出几步,发现身边的人并没有跟上来,不禁疑惑回头问道。
顾行思忖片刻,将疑虑压回心底,摇头道:“没事。”
超市人群熙攘,有人经过附近再正常不过,并不能说明什么,但他心中还是生出一丝顾忌,看了眼塞满了的购物车,提议道:“回家吧。”
李非鱼的视线在他眉间浅浅的竖痕上掠过,毫无所觉似的笑道:“好啊,回家!”
但在真正回家之前,两人却先拐去了另一个地方。
或者不如说是刚刚经过一座办公楼前的时候,李非鱼就突然叫住了顾行,让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从下面望去,面前的办公楼甚至有点高耸入云的意思,深蓝色的表面光滑而洁净,一直向上延伸到极高处,仿佛和夜空融为一体,玻璃镜面似的外墙装饰反射着暗淡的星月光辉,光亮中带着几缕寒意。
李非鱼笑道:“来都来了。”
虽然不是“大过年的”,但毕竟“来都来了”
,全国上下十几亿人都没能逃脱被这些四字真言支配的恐怖,顾行自然也无法在短短片刻就想到逃生方式,便只能沉默地跟上去。
这是陈宛自杀的地方。
得,万能神句里的“人都死了”也凑齐了。
白日里忙碌的雇员和保安大多已经下班,一楼只剩下了个门卫大爷正昏沉沉地打着瞌睡,但他睡得浅,又或者只是闭目养神,在听到外面开门声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哎,你们干嘛的”
瘦小的老人从门卫室里走了出来,狐疑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人。在听全了理由,又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证件之后,才挥手放行。
“还挺负责的……”李非鱼在电梯里按下顶楼按键,若有所思地嘀咕。
 
29 信
不过,李非鱼虽然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顾行却看出了点门道。
他从李非鱼手中接过钥匙串,在其中找出一枚银白色的钥匙,看起来和其他的钥匙也没有什么不同:“天台门”
李非鱼辨认了下后面贴着的标注,颔首确认:“对,我刚用它开的门。”
顾行“嗯”了一声,给那把钥匙拍了照,顺便又回身将通往天台那扇铁门的门锁也拍了下来。
“这是”李非鱼有点茫然。
顾行摇摇头:“说不清,感觉有联系。”
李非鱼便不再问。
两人回到一楼的时候,门卫大爷依旧在昏昏欲睡,闻声从桌上支起脑袋。
顾行透过一扇玻璃拉窗看着他,问道:“天台的锁,死人后换的”
老大爷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沟壑像是都被这个过度惊讶的表情给撑开了,然而李非鱼看得很清楚,那种惊讶很纯粹,并没有其他类似于愧疚或恐惧的情绪夹杂其中,看起来无论陈宛自杀那天发生了什么,恐怕都与他没有直接关系。
但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仍旧不愿提起那天,愣了一瞬之后就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
顾行皱眉:“你,五年前,在这,应该知道。”
老大爷却打定主意装死到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什么五年前死人活人的,五个月之前的事我都不一定能记住了,警察同志,你们真想问就明天趁早过来,找个年轻的保安问吧!”
顾行面色愈发沉下来——这年头保安跟酒店服务员一样,都属于流动性极强的职业,没有多少是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五年多的,让他们去问保安,不过是随口的敷衍之词罢了。
但他还没把语言组织明白,李非鱼却先一步开了口,瞅了眼看门大爷的工牌,慢悠悠地笑道:“王大爷,我们虽然提到五年前,但也没说人就是那个时候死的,你既然都不记得了,怎么还这么确定哪!你这联系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王大爷还想辩解,但还没张嘴就又被抢了先:“你在这干了多少年,稍微查一下就知道了,至于死人,也是件大事——毕竟这楼里也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死,对吧,怎么就会不记得了呢我看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吧,要不然不仅明天我们得再来,后天、大后天……没准一直到明年开春,我们还得隔三差五就来问几句呢,这总耽误你工作,是不是也不太好或者是你们老板不让你乱说……那我们直接去找他几趟”
王大爷满肚子的推脱霎时全没了动静。
半晌,他认命地长吁一口气,手里摩挲着那枚天台钥匙:“这事……我是真不愿意说,唉!”可再怎么不愿意说,他毕竟还是开了口,回忆道:“你们应该也瞧见顶楼一直空着了,五年前,本来有个公司租了那几间办公室,都装修到一半了,谁知道中途闹出来有人跳楼的事,你们是没瞧见,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从一楼进来的时候我还瞧见她一眼,漂漂亮亮的,谁知道摔成了那个样子,真惨哪!”
可这和顶楼的空置与新换的钥匙又有什么关系
好在不用多问,王大爷就继续说道:“那阵子顶楼施工,楼里禁烟,施工队的小伙子们不愿意上上下下地折腾,就从我这里要了天台的钥匙,平时好去那抽烟。那天也是凑巧了,有人抽完烟回来忘了锁门,这才让那姑娘跑了上去……那忘了锁门的师傅后悔得不行,一直说是他的错,可这事要让我说啊,都是命,就算门锁了还能怎么着,人要是想寻死,哪还死不了,这大江还没盖盖呢,姑娘,你说是不是”
见李非鱼表情古怪,他连忙收住感慨:“咳,反正那之后警察来了好几趟,顶楼的装修也停了,原本打算租办公室的公司觉得晦气退了租,后来又有不少不好听的说法传出来,那层就一直没人租,空到了现在……”
原来是这样。
李非鱼正在沉吟,就听顾行问道:“死人后,有谁上过天台”
王大爷十分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没了啊,都晦气成那样了,谁还乐意去啊!”
这话倒也有道理,毕竟国人对于生死之事的忌讳程度远超国外。可这样一来,也就说明这里也找不到凶手留下的痕迹了。
回程的路上,李非鱼忍不住在挫败之中生出个突发奇想的猜测来:“你说陈宛有没有可能不是自己跳楼,而是被人推下去的啊”
顾行恍若未闻,直到在路口红灯停下车,才睨她一眼:“张法医会气死。”
李非鱼:“……”
确实,本市高官女儿在市中心坠楼身亡,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可能不详查,若真是他杀的话,以如今法医学的发展程度,又怎会找不到丝毫疑点,她是关心则乱了。
顾行抬手揉了下李非鱼的头发:“不要急。”
可谁能不急呢。
李非鱼倚向车门,合上眼睛,闷声苦笑:“说得轻松,七个预定的受害者已经死了三个了,如果再没有实质性进展,之前上面说起的派人接秦队的班的事……”
顾行知道她的意思,淡淡道:“我并不在乎。”
李非鱼倏地睁开眼,眉峰上挑:“可我在乎!”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你只是喜欢做这一行,但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更希望是你来接秦队的班,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不受干涉地做你想做的事情。”
顾行微微一怔,紧接着摇头笑了起来。
他很少笑,虽然神情也看不出什么不愉快,但总让人觉得他本人和他那个用环环相扣的逻辑搭建出的世界一样,都严肃得有些近乎于乏味了——直到这个时候。
李非鱼猝不及防地被那抹笑容晃了下眼,方才想说的话一下子忘了个干净,只觉血压骤然攀升,热血几乎要从天灵盖直窜出去给车顶开个洞。
别说仅仅是烽火戏诸侯,她怀疑如果顾行每天都这么对她笑的话,她说不定能去跟商纣王搭个伙探讨一下经验心得。
“所以,美人,”李非鱼捂住心口,颤巍巍地抽气,“你需鹿台吗”
顾行看上去十分想抽她。
李非鱼只好住嘴,眼看着鹿台没戏,她便只好回家退而求其次地折腾起灶台了。她的动作比被恶婆婆欺压了半辈子的童养媳还麻利,顾行刚把肉蛋奶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她已经和好了一团面,包上保鲜膜放到了一边,抽空回眸一笑:“怎么,想夸我贤惠”
顾行一如既往地没搭理她的胡说八道,但这一次却又不是全无反应,他眼神幽深了几分,走到李非鱼身后,双手从围裙边上探了进去,握住她的腰,向后拉向自己。
他刚用冷水洗过手,十指都带着凉意,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冰凉的触感让李非鱼一个激灵,可浮于表面的冷意散去之后,底下比自己体温更高的热度便渐渐渗了出来,她忽然产生了个诡异的念头,这种由冷到热的感觉就好像顾行本人一样,从初识时不苟言笑的冷淡严厉,到后来的……
“怎么”
顾行大约是看出
李非鱼有点走神,手上加了些力气,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
李非鱼一哆嗦,刚洗好的整颗芥菜“咚”一声砸到了桌面上,水珠溅了一围裙,她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她深呼吸几次,心里念了一串阿弥陀佛,义正词严地劝道:“施主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啊,老衲的定力可没有那么强!”
顾行:“什么”
李非鱼想甩他一脸葱姜蒜,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犹不解气,张嘴在他锁骨边上咬了一口,愤怒道:“老娘没买那啥,别来撩我!”
顾行:“……”
他顿了一两秒钟,没再问下去,干脆地捡起了桌上的芥菜又洗了一遍:“我来拌馅。”
两人默默忙活了半个晚上,产出了无数包子饺子与馄饨,分批存进了顾行空荡荡的冰箱里,最后的两屉小笼包则配着清粥小菜与恐怖片一起做了晚饭。
漫长的三部曲结束的时候,已经半夜。
顾行便准备起身回家。
李非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坐怀不乱地和他
30 目标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李非鱼正在做一个扬帆出海的美梦,阳光伴着微风轻拂在背上,温暖惬意得让人快要当场融化,可还没享受多久,海浪声不知怎么的中途却变了调,一声紧似一声,仔细听起来居然有点像卡门序曲。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闭着眼睛往床头摸过去,手却落了个空,随着扑通一声,乐曲旋律愈发分明而高亢起来,忽近忽远忽左忽右,还伴着轮子在地板上轱辘的声音。
李非鱼仍没睁眼,熟练地抄起枕头,冲着预判的方向砸了过去,闹钟戛然而止。
她懒洋洋地哼哼了几声,原地弓起背,猫爬似的伸了个懒腰,正要脱睡衣,突然反应了过来,扭头往旁边一看,正好对上顾行写满了无奈的脸。
他的短发凌乱地翘起,身上的衣服也被揉得皱巴巴的,罪魁祸首是谁简直不言而喻,李非鱼顿觉十分罪过,捧住他的脸连连叹息:“别担心,虽然不记得了,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顾行把她拎到一边,一言不发地洗漱去了。
早饭后,两人直接去拜访了龙江大学的那位心理系老教授。
他已年近七旬,但头脑异常清晰,记性也好得离谱,不仅记得李非鱼七八岁时闹出来的糗事,也能回忆起五年多以前曾经治疗疏导过的病人。
他把陈宛的照片托在手心里,默然看了好半天,最终叹道:“太年轻了。”
从古至今,白头送黑发永远是最让人无奈唏嘘的事情之一。
在确定是警方调查需要之后,老教授立刻就配合地提供了当年的病人档案,果然如张临所说的一样,经过为期几个月的心理疏导之后,陈宛的心理问题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最后几次的治疗中,她自己甚至提到医院同意她在这一疗程结束之后可以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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