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云起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韩十三
自白阳城外往东绕行不到二百里,洛水河的尽头,千泉发源之地名为星泉山。
洛水和澜沧,一北一南,遥相呼应,各自蜿蜒数千里,形成了大燕境内两大水系,滋养着一代又一代大燕百姓。
苏弱柳的忘川谷,就在洛水尽头。
虽然谷主已被擒多年,漫布在忘川谷周围的浓重雾瘴却还迟迟没有散尽,据说,那是索命郎中当年冶毒所留,事到如今,就连当地砍柴的农户,也不敢踏入忘川谷半步。好在谷内地形狭凹,那些有毒的瘴气才没有随风吹到附近的村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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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苏弱柳正是带着被军机营缉捕的苏婳躲进这里,才侥幸逃脱。
如今,苏婳又带着燕戈行等人故地重游,追他们的人,却变成了自己效力的十三楼。
“吁”
山门口一座周围积满落叶的凉亭下,苏婳勒停了马儿,骑在马背上,向着不远处云雾缥缈的谷口观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禁伤怀红了眼眶。她猛抽一下鼻子,用马鞭指了指那团化不开的雾气:“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就在这忘川谷里,不过,进谷之前,务必将这吃了,那雾瘴有毒。”
她从怀里掏出三粒青色药丸,打马走到常牧风身边,递上前来。常牧风把目光从谷内收回来,盯着药丸看了片刻,反问道:“苏姑娘难道不怕中毒”
从小在忘川谷长大、百毒不侵的苏婳自然不怕那区区雾瘴,她本亦没打算服药,如今,见常牧风这般相问,也不解释,双手合掌把三粒药丸拢在掌中,像赌馆里的赌徒一般晃乱
第28章:兄弟罅隙
农历腊月初三,忘川谷内才刚开始蒙上一层薄霜,谷外已是一片冰天雪地,就连平日里向东奔流的洛水,也突然间失了生机,河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
三个月内,燕戈行多次和师兄乔装出谷,寻找赵破虏的下落,却无任何收获。
要说那苏婳姑娘的易容之术倒是极好的,有一次,她甚至把燕戈行和师兄扮成了一对情侣,竟然无人发现师兄是男扮女装。他依然记得当日苏婳为常牧风描眉时的情形,纤纤玉指捏着眉笔,在他额梢轻轻掠过,嘴角微弯的她看向常牧风的眼神,竟像是一位新郎看着盖头下的俏娘子。那一日,常牧风本想让燕戈行扮女人来着,只可惜,燕戈行皮肤比他黑,眼神也相对浑浊,无奈之下,才只得听从苏婳的安排。
“好美的小娘子啊。”
看着面前焕然一新的师兄,燕戈行忍不住奚落打趣,却惹恼了苏婳,竟在燕戈行的嘴角添了一枚蚕豆大小的黑痣,黑痣上还粘了两根长毛,奇丑无比。这下,常牧风心里才觉平衡,袖了箫剑跟师弟一同去了。
三月之内,常牧风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苏婳的身份,无奈却又无从查起,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暗处留心罢了。那两个无端消失了的丫鬟去哪了自己和师弟都没告诉过她名字,她又为何知道自己姓常,师弟姓燕这忘川谷虽然景色优美,气候温润宜人,但周围的瘴气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克服的了的她虽口口声声说师父是被十三楼害了,姓甚名谁却只字未提。一个个疑问,盘桓在常牧风的脑子里,让他不得不时时处处多加小心。好在,几个月来,倒也没发现苏婳有何不轨。
“赵前辈是死是活也没个消息,这可如何是好”
岩壁上的吊楼里,燕戈行抚摸了一下那只笨重的琴匣,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的霜雪,双手拢在口边哈着气埋怨:“师父也不知道去哪了,赵破虏的画像也不曾留下一张。”
席地而坐在木露台上的常牧风收了气,多日来他一直运气修炼,不但身上的伤全都好了,内力也比以前强了不少。那几日,身体大好的他又练起了青阳剑法的天瀑式,用怪僧的方式运气驭剑,威力竟比先前盛了数倍。
此时,段非烟已经端着一筐热气腾腾的煮红薯从悬空吊楼里朝着这边走来。
“唉,又是红薯啊。”
燕戈行忍不住叹气,这山里亦有野兔山鸡,无奈,苏婳姑娘却吓唬他们说这里的活物常年呼吸瘴气毒雾,肉是有毒的,所以只能吃从外面集市上买来的东西。到底有毒没毒,吞进肚子里才知道嘛。
燕戈行从段非烟手中接过红薯,啃了一口,噗噗噗吐了出来,不是烧鸡味的红薯他不爱吃。
常牧风倒不嫌弃,从段非烟手中接过了竹筐,连声埋怨燕戈行:“段姑娘好不容易做的,你怎么这样糟蹋”
说话间,已经轻轻剥开一块红薯,咬了一口。
“他呀,恐怕我把自己煮了端到他面前,都嫌肉是臭的。”段非烟撅着嘴,脸上写满了怨愤,气鼓鼓的样子倒更显可爱。一向处事冷静的常牧风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每次面对段非烟时,就会变得像个没头没脑的孩子。如今,见段非烟失落,居然接了句:“我不嫌。”
话一出口,才觉失了体统,连忙低下头来。
“我还不给呢!”
段非烟冷冷的应了一句,语气一如洛水之上半尺厚的寒冰,狠狠地剜了笑而不语的燕戈行一眼,转身朝着吊楼走去了。
“后悔了吧师兄”
“后悔什么”
“那天你没上台比武啊。”
“……”
常牧风无言以对,他摇了摇头,心想,师弟之所以还能这般潇洒顽劣,把情字当作笑谈,是他还没遇到那个人吧如今,权且让他图一时口快好了,夏虫怎可语冰,井蛙亦不可语海。
终有一日,他也会遇到那个她的。
三个月的时间,沈雪吟已经破茧成蝶般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依然爱穿红衣的她,站在江寒面前,身高已到对方眉间。
几十天以来,她暂且抛开教内事务不管,一直跟养伤的梁古一起,躲在白阳城边陲的暗哨里。就像是一只躲在暗处的夏虫,逃避猎捕、吐丝作茧,如今,终于破壳而
出重见天日。
几日前,毛发指甲生长的速度趋渐放缓,已变得与平常人无异,她才从暗哨的地道中走了出来。
她出来后对红莲教徒颁布的第一个密令便是——全员蛰伏,以待时机。
原本,她想着的是人多力量大,才能尽快找到赵破虏。现在看来,欲速则不达,大规模行动反而会引起十三楼的注意。眼下,最好便是悄悄寻找赵破虏的下落。如今,她不免再次想起那个名叫燕戈行人来,既然他们也在找赵破虏,暗中留意师兄弟
第29章:忘川谷
忘川谷外,洛河之中。
零星的雪花缓缓落在冰面上,转瞬间便已凝固。
虽然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又披了一床棉被在身,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段非烟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举着鱼竿的双手已经变成两根肿胀的红萝卜。
面前好不容易凿开的冰洞里,咕噜咕噜冒起一串水泡,鱼漂抖了几下,她连忙收竿,鱼钩之上却还是空无一物。
燕戈行和师兄又去白阳城外打听赵破虏的消息了,临走之前,燕戈行曾抱怨嘴里已经淡出鸟来了。为了给燕戈行一个惊喜,她才问苏婳借了渔具,来到忘川谷外钓鱼。
“臭鱼,死鱼!”
段非烟口中叫骂着,勾上鱼饵,再次把鱼钩伸进冒着白雾的冰洞里,双手凑在嘴边哈着气。
此时,正在忘川谷内按照叔叔教的方法,用红薯酿酒的苏婳,却听谷外凉亭方向传来一声奇特的鸟鸣。
“咕咕,咕啾,咕咕啾。”
苏婳柳眉轻皱,当下便放下手中的伙计,跳上吊楼围栏,飞跃而下,朝着鸟鸣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凉亭之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只透明的琉璃瓶静静地摆在石桌上,瓶子下还压了一封书信。
“叔叔!”
望着琉璃瓶中那一绺微微散发着荧光的蓝发,苏婳暗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书信。
“苏楼牧不管音绝楼几十位姐妹的死活,难道也不把叔叔的命当回事了吗魏大人有令,一月之内,拿下燕戈行。”
十三楼的人终究还是找到忘川谷里来了,很明显,传话之人不敢进谷,更不敢靠近苏婳,于是才想到了这种方式。
苏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继续往下看:“魏大人如今身在中京琐事缠身,一月之后,会亲来忘川谷交接,若那时你放走了燕戈行,弱柳先生恐怕小命难保!”
苏婳并不知道魏九渊如今正忙着筹备几个月后的武林大会,她却知道,魏九渊是想借她之手将燕戈行二人困在忘川谷中,她还知道把燕戈行置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正是他所使的那些古怪招式。自己本想救二人一命,现在却当真是弄巧成拙了。
“好在阉贼只看重燕戈行身上的两份奇功,却没说也要把只会那剑法的常牧风留下!”
“或许阉贼心里明白,以我的能力,不可能同时对付得了两位吧”
她哪里会知道,聪明绝顶的魏九渊早在薛朝汇报当日情形时,就推断出苏婳可能对常牧风动了情。现如今,单单把常牧风择出来不提,就是怕因此把她彻底激怒。反正,他所要的是青阳剑法和暹罗佛拳,那个叫常牧风的当下倒是可有可无。
苏婳收了书信,将琉璃瓶揣进怀里,心中盘算着:“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感情是极好的,若把燕戈行留下,常牧风绝然不会离开。若他不走,魏九渊又怎会放他一条生路,留下一个仇家。”
这样想着,苏婳长叹一声:“若要救叔叔性命,眼下必要找个由头,让常牧风心甘情愿离开才好。”
她只在乎客栈里出手相助的那个白衣少年,哪还有心思去管燕戈行死活。
可是,用什么方法才好呢
“苏姑娘,苏姑娘,你怎么在这啊看我钓到了大鱼!”
段非烟的声音远远传来,转身看时,才发现她竟真的钓到了一条鲫鱼。那鲫鱼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加上十几二十碗泉水,倒也能熬一锅鱼汤。
“这下燕戈行该夸我了吧”
紧跑几步追上前来的段非烟将手中鲫鱼往苏婳面前一凑,满脸志得意满。
苏婳嘴角的浅笑宛若秋风拂过江面,她接过段非烟手中的鱼竿和蓑衣,故意打趣道:“难道鱼汤只给燕少侠,没有常少侠的份”
“唔……鱼汤嘛倒是可以分给常牧风一碗,但鱼肉只给燕戈行吃!”
望着段非烟蹦蹦跳跳向着谷内走去的身影,苏婳摇了摇头,心生一计,暗道:“如今,能让师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的,恐怕也只有这没心没肺的段姑娘了。”
这位从小在澜沧盟中长大,众星拱月般的大小姐,虽然爱憎分明,却不懂得察言观色,有几次竟当面冷落了常牧风。要说那常牧风也真是的,论长相,论武功,自己又哪点比不上这飞扬跋扈的段非烟
莫不是真如戏文里唱的那般,男人都是有眼无珠的贱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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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弄巧成拙
白色的细碎粉末从葫芦瓶口倒出来,接触到赤瓜烧的那一刻,就已全部融化。
赤瓜烧是叔叔用独创方式,以红薯为原料,酿造的烈酒。
而那些白色的粉末名为迷情散,却不是忘川谷所制,而是上次与十三楼的信使秘密会面时,拖他带来的。忘川谷只取人性命,不周全姻缘。
据说,迷情散融化之后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春心大动,欲火焚身。
魏九渊要求的时限越来越近了,至亲的命却还牢牢握在他手中,苏婳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个主意,既能让师兄弟反目,实际上却又不伤害什么人。
既然段姑娘整颗心儿都装满了燕戈行,身为“好姐妹”,苏婳觉得似乎应该帮她一把。毕竟,赢了比武招亲就已是段非烟命中注定的夫婿,两个人早晚也要同床共枕的。而这一天,对常牧风来说,早来总比晚来要好。这位师兄已深陷泥潭,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污泥没顶。
这一日,正是农历大年三十。
白天,师兄弟二人出门寻人时,苏婳拿出了自己的一根银簪,交给常牧风,要他回来时在集市上换些好肉好菜过个好年。那簪子常牧风没接,反倒被燕戈行抢了过去。天刚擦黑,两人从谷外回来时,燕戈行果然不负所托,不但买了肉菜,还买了蜜饯糖果。
此刻,段非烟已经做好饭菜端上了桌,燕戈行也等不及所有人聚齐,早已捏起一块牛肉丢进嘴里大嚼特嚼。
“来啦,师父珍藏多年的赤瓜烧,一人一坛,哪个也不许多喝。”
拎着两坛美酒的苏婳爽笑着,在将酒坛放在桌上后,猛拍了一下燕戈行迫不及待伸过来的手背,将左边的一坛给段非烟倒了一杯,剩下的朝燕戈行递了过去。酒坛不大,只装一斤七两,燕戈行似乎有些嫌弃,嘟囔着骂苏婳小气。瞧他的样子,就算搬一只酒缸给他,似乎还要嫌不过瘾。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直喝到下半夜,谷外的山村里传来一阵阵除岁的鞭炮声时,才相继回房去睡了。
燕戈行本和常牧风同宿一室,不胜酒力的常牧风睡熟以后,浑身燥热的燕戈行却鬼使神差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找水喝。恰巧就遇到了正听了苏婳的安排,怕他们二位酒吃多了口渴,正在柴房里守火烧水的段非烟。
彼时,双颊绯红的段非烟也觉烈火焚身,还傻傻埋怨是罩内柴火烧得太毒。她想,反正燕戈行和常牧风都已睡下了,柴房之内也无他人,索性把扣子解开一粒,露出了雪肤冰肌的锁骨。没曾想,燕戈行却走了进来。
忘川谷外冰天雪地,忘川谷内**。
待第二天天微亮,常牧风早早起穿去练功,经过柴房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看你们做的好事!”
右手恨不得将箫剑攥进肉里的常牧风大吼一声,惊醒了柴垛上睡成一滩烂泥的燕戈行,衣衫不整的他猛摇了摇脑袋,待看到身边袒露香肩的段非烟时,才知自己已酿下大祸。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又将一件罗衫丢到段非烟背上,着急向常牧风解释:“不是师兄想的那样的,昨晚吃多了酒,我与段姑娘只是碰巧……”
“碰巧”
常牧风早已妒火中烧,如今又听燕戈行居然说出这么儿戏般的话来,自然如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恰在此时,嘴角还挂着笑的段非烟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待看清眼前的情形后,大叫一声,将衣服捂在胸口,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真的只是碰巧啦,师兄你得信我。”
一头雾水的燕戈行还在解释着,却是越描越黑:“师兄知道,我不喜欢段姑娘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早想当着段非烟的面跟他比试一番的常牧风追悔莫及,手中箫剑不停抖着。他强压着心头怒火,牙齿几已咬碎。不远处段非烟的房间里却又传来一句——我和他的事情心甘情愿,不需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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