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河畈

    #12288;#12288;有时候，端端端正正的上着课，老老实实地背着书，突然就冲进来几个人，扯起一个学生，围困住就打。讲课老师不管，也不能管，更不敢管，一本正经地照本宣科，若无其事地在黑板上写公式，讲方程，视而不见地示范演算过程。

    #12288;#12288;学生挨了打，过几日就纠集一群，再去打别人，冲进课堂的，守着教室门的，走廊望风的，校园布控的，办公室探听的，手上都拿着菜刀，斧头，长棍，短棒，比红卫兵搞武斗还吓人。

    #12288;#12288;王子安是惹事教头，被人打过，也去打过别人。初一下学期，四月的一天，上午，来人已经闯进教室，气势凶恶的朝他扑面而来。

    #12288;#12288;袁秋华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他竟敢一脚踢倒她，再奋起一蹦，跃上桌面，蹿上窗台，从窗口跳越出去，翻过围墙，横穿马路，跑到山坡，钻进树林，躲藏起来，逃脱一劫。

    #12288;#12288;他这一系列的高难度动作，当时有人难以置信，事后有人惊叹不已，而且是在这种逃命状态下，仍是身手敏捷，动作利落，仍然临危不惧，表情轻松，身姿优美。

    #12288;#12288;十年后，成为他妻子的赵芙蓉同学，每次提起此事，还朝他竖大拇指:酷毙了，师呆了，举动非同凡响哦，最为难得的是，并没像某些人那样哭喊，也没有求饶，更没有下跪，甚至于眼里，就连丝毫惊慌之色都没有。我现在想来，都惊心动魄呢！

    #12288;#12288;他说: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呵，情窦初开的你，那时候，是不是就已春心萌动啊

    #12288;#12288;赵同学说:我记得，你从窗口跳出去后，在第一时间内，并没有马上逃难，而是双手撑着窗台，向上一蹦，整个人跳起来，俯身探头，朝里看了一眼。给我老实交待，在看哪位美女咧

    #12288;#12288;他说:就连这点小动作，你都捕捉到了呀，真不愧是猎犬喔。哦哦，我很很后悔哇，好好怕怕耶！

    #12288;#12288;赵同学说:没良心的，人家为你担心得心惊肉跳嘛，自然要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哩。

    #12288;#12288;他说:你不是猎犬吗当时，怎么嗅觉失灵呢

    #12288;#12288;赵同学说:我感觉，你在看袁秋华。

    #12288;#12288;他说:我无端的踢了她一脚，总得亲眼看一下，她怎么样了吧。

    #12288;#12288;赵同学说:是心疼呀，还是内疚呀

    #12288;#12288;他说:要不然，你也踢我一脚，体验一下心情

    #12288;#12288;赵同学说:我可发现你一下




一声怒吼
    #12288;#12288;当年，王子安那一脚踢在袁秋华小腹上，她“啊呀”地尖叫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头先落地，再是屁股，而双脚踝部却挂在板凳上。她那几天来月经了，感觉到肚子一阵绞痛，下边涌出一摊血，浸透了单薄的裤裆，她伸手一摸，沾一手的血，屁股再移动一下，发现地上也有。

    #12288;#12288;一刹那，她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那一刻，她气得心血倒流，恨不能把他五马分尸，一瞬间，辱得她无地自容，恨不能一头撞墙头而死。

    #12288;#12288;她勾头，弯腰，捂紧腹部，蜷缩在地，拼尽全身力量，从喉咙迸发一声短促怒吼，把“王子安”三个字像子弹一样射出，咆哮似龙卷风，尖锐亦似利刀，凄惨亦似鬼魂。

    #12288;#12288;这一声吼叫，突如其来，将在场所在人都吓了一跳。后来有同学说耳朵都差一点被震聋了，语文老师则更夸张，这一吼，跟张飞有得一比。

    #12288;#12288;这一声吼叫的音量分贝，响亮程度，袁秋华不知道，因为她随即便晕厥过去，不醒人事。

    #12288;#12288;据目击者讲，就连打手也吓得愣住，停下追赶的脚步，惊讶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看见原本侧躺在地的她，由于发力而一下子将躬腰驼背如赵州桥的身形，挺直成武汉长江大桥，接下来，头几摆，手几摇，脚几弹，身体蠕动几下，人便直挺挺地静寂了，从嘴角，鼻孔，慢慢有鲜血缓缓流出，同时也看见了她裆部，地上的一滩血。

    #12288;#12288;同学们也看见了。袁哲学小声嘀咕一句:七窍流血呀，十有是死了啊！

    #12288;#12288;凑巧的是，那一年，班里遭遇过三位同学，相继死亡的事，一个是突发脑膜炎去了，一个是突遇车祸走了，一个是下河游泳淹没了。

    #12288;#12288;赵芙蓉嘤嘤哭泣:又死了一个！

    #12288;#12288;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发出驱赶令:嘘！嘘嘘！嘘嘘嘘！

    #12288;#12288;语文老师又惊又慌，踢人者是王镇长的儿子，被踢者是谢书记秘书的女儿，那个家长自己都惹不得，得罪不起。出人命了，丢饭碗事小，搞不好会当替罪羊，恐怕还要受牢狱之灾。死的已死，活的尚可活，总要保住一个，顾全一头，先救活的要紧。他愤然而起，拍着黑板，字正词严地说:你们不求上进，贻害自己不要紧，请你们别贻害无辜，可以吗江湖也要讲道义，做人还要有良心，落井下石的事，干不得啊！

    #12288;#12288;来人大都是学生，有这个学校的，也有别个学校的，还有小学高年级的，参与打架斗殴，多半出于好玩，找刺激，又盲目从众，义气相随，稚嫩的脸上还充溢着孩子气的娇憨之态。他们本天真，本善良，只是交友不慎，再受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误入歧途而已。

    #12288;#12288;此景，此话，他们开始惊慌了，面露愧色，慌乱的眼神，互相对视，然后望向挑起煸动，他们寻衅闹事的领队，等他作决定，待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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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转水转
    #12288;#12288;袁秋华一脚踏进谢家门槛，便发现谢雄有点面熟，似乎以前见过，却想不起在哪里，又是何种场合。

    #12288;#12288;谢雄却指着袁秋华，对大家说:这个女人身上有血气，有煞气，是凶兆，不吉利啊！

    #12288;#12288;谢汉说:你跟她连面都没照过，凭啥这样说坏话

    #12288;#12288;袁秋华说:你会看相呀是江湖术士啊！

    #12288;#12288;谢雄说:当初那个王子安，噢，就是那个镇长少爷啦，就是中考那一年，被我带人揍得，进不了考场的那个人啊。

    #12288;#12288;谢英说:好像听人说起，我们的乡长也叫王子安呦！

    #12288;#12288;谢雄说:我打听清楚了，是同一个人喽，他长大了，拿到学士学位，懂事了，现在还读研究生哩，混出名堂来了，如今跑到这边当乡长嘛。

    #12288;#12288;袁秋华的脸色，一下变得纸样白，就像当年躺在地上流血一样，让她感觉羞辱难当。她做恶梦也没想到，十几年前带领打手去课堂闹事，害得自己血染教堂，自己匆匆瞥一眼，不记得尊容相貌的，那种恶棍领队，竟然以这种形式，这种身份，和自己再次见面。

    #12288;#12288;她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矮冬瓜，以一种优雅而舒缓的声调，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我们来自哪里又将回去何方

    #12288;#12288;谢雄一愣，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看了眼袁秋华，并不答话。

    #12288;#12288;她慢条斯理地问:太平年代，你将以何出头

    #12288;#12288;谢雄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12288;#12288;肖琳解释说:三嫂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明不明白自己是何等身份清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晓不晓得天几高地几厚，哪些事又是不能干的

    #12288;#12288;袁秋华依然用温和的音波，柔声问道:恢复高考，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请你告诉我，为何还要去课堂闹事动武早结束，文管，法治来了！

    #12288;#12288;谢英说:在录像厅里，看多了港台的警匪片，拿黑社会老大当榜样。

    #12288;#12288;肖琳说:农村的穷苦孩子，只要考上大学，就能跳出农门，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

    #12288;#12288;谢英说:你这个城里人，为啥不嫁城里人过好日子

    #12288;#12288;肖琳说:城里有高官，有富翁，也有苦力，也有贫民。宁为鸡首，莫为牛后，与其嫁给城里的下等人，就不如嫁给农村的上等人。

    #12288;#12288;谢雄说:有头有脸有实力，人家就往脸上贴金嘛！

    #12288;#12288;谢汉说:你要真懂利害，真有实力，早该外出挣大钱，干大事，也不会赋闲在家，困守农村。

    #12288;#12288;袁秋华说:时代造就人，形势改变人，每个人都受社会，体制，媒论的影响。权力，金钱，荣誉，美色，是罪魁祸首，也是战利品。

    #12288;#12288;谢雄说:老鸦莫笑鸡毛黑，竹蓝莫笑米筛称，锣罐比耳锅，大家都差不多。

    #12288;#12288;袁秋华说:斯文社会，倡导“五讲四美”，武力征斗，早已不合时宜。我想了十多年，也没想清楚，某些人为啥仍旧喜欢粗野蛮干团结合作，难道不比单打独斗更增实力吗

    #12288;#12288;谢英说:唯我独尊，吃霸王餐，不愿与人分享。

    #12288;#12288;袁秋华说:天下的权，个人争不止，天下的钱，个人赚不完，天下的名，个人占不尽，天下的女，个人睡不够，要量体裁衣，量力而行。

    #12288;#12288;谢雄说:我干的事，跟王子安没啥区别，都是打架斗殴，都是争地盘。

    #12288;#12288;谢英说:同样是打架，只因为家庭不同，处理结果就大大不同，人家没参加中考，还能继续上学，还是跳级上大学喔，你却被小学开除。

    #12288;#12288;谢雄说:因人而异，区别对待，事到临头，我才晓得，人家的根基和道行比我深多了。

    #12288;#12288;谢汉说:现如今，他代表红道，你代表黑帮。他要报复，随便找个茬，你就会把牢坐。

    #12288;#12288;谢雄说:梁山好汉，才牢中坐。

    #12288;#12288;肖琳说:能怨谁呢遇见啥都一窝蜂似的凑热闹，只怪自己没有主心骨！不用心思不动脑，闭着眼睛跟着跑，事前不问为什么，事后不想啥后果，做事凭一时兴起，头脑发热呗。

    #12288;#12288;袁秋华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随即收起，问:在法治社会，比武拼命，帮你解决了什么吗

    #12288;#12288;谢英说:那几年，他打了人就跑路，家里人不知道他躲在哪，派出所也不晓得他藏在哪，经常如同人间蒸发。

    #12288;#12288;袁秋华说:没事就吹嘘，有事就逃走。听这意思，就是敢做不敢当了！

    #12288;#12288;宫喜鹊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惹不起，咱躲得起！

    #12288;#12288;谢雄说:要么被人家打得更惨，要么被派出所抓去拘留，我不逃走，未必坐在家里等死

    #12288;#12288;袁秋华说:我只是在想，你么样洗涤身上的血腥之气又啥样平息仇家心头的怨恨之气

    #12288;#12288;宫喜鹊说:天呐，当年你带一群人，把王乡长打得瘫软在地，打得住医院。万一他晓得是你，再摸清你的底细，岂能轻易饶过你

    #12288;#12288;谢雄说:我带人打过他，他也领人打过我呵，他当然认得我，就连他的同班同学，还有他们学校的师生都晓得我呢。

    #12288;#12288;谢汉说:横行霸道，你还当光荣历史，逢人就炫耀不知死活！

    #12288;#12288;谢雄说:挨整吃黑，也只不过是坐几年牢，怕个卵他敢陷害老子，老子一出狱，就敢取他的狗头！

    #12288;#12288;肖琳说:为人这样莽撞，行事这样冒险，就不该娶妻生子，你害死我了啊！

    #12288;#12288;谢英说:怪不得。我分烟，他不接，我跟他说事，他不理睬，我向村里申请的贫困救助，他不批准，还扬言要追究超生责任咧！

    #12288;#12288;谢清泉说:做坏事，出恶名，你以为能落下好印象吗你这闯祸精哦，那几年到处找人打架，如今却要连累全家人，把整个家庭都搭进去。

    #12288;#12288;谢英说:幸亏，三嫂和乡长是同学啦。我可听人说起过，他是



南下打工
    #12288;#12288;学校里有一句标语，知识改变命运，科学武装头脑。

    #12288;#12288;老师说，文明素质是装不出来的，学术水平也是骗不出来的，是金子终会发光，滥竽充数难长久，是太阳就会播热，乌云挡日是暂时。

    #12288;#12288;杂志上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女人除了精神独立，更主要的是经济独立，只有经济独立了，女人才能改变依附男人生存的命运，摆脱旧式封建家庭的禁锢，及逼死不偿命，逼疯无责任的遭遇。

    #12288;#12288;袁秋华初中毕业后，因病没能上高中，等待她的除了嫁人便无它路。这辈子似乎已成定局，乡镇女人的平淡日子一眼就能看到头，二十岁做什么，三十岁做什么，五十岁做什么，七十岁做什么，生活的意图全都晓得，一眼就把人生的本相看穿，都想透，一点超凡脱俗的念头，一丝出人头地的想法，都没有。

    #12288;#12288;嫁人生子，做个尽职尽责的主妇，完全围绕家庭打转，把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孩子和家庭，自己却一天天地琐碎下去，憔悴下去，老下去。但是，家庭主妇所做的一切，洗衣做饭，拖地抹桌，养鸡喂猪，购物持家，抚育小孩，没有历史和传记提到一个字，一切的牺牲和奉献，都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了。出生，上学，结婚，生孩子，再看着孩子上学，结婚，等孙子出世，上学，结纸，生重孙子，女人这样活一辈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即使四世同堂，又到底活出什么价值哪怕儿孙众多，又究竟体现多少自我死了一半，地球不也照样转吗

    #12288;#12288;幸亏，她有武汉市户口，身体康复后，进了国棉四厂当档车工。她一边上班，一边读夜校，拿到高中文凭。不幸运的是，几年后又遇到下岗潮，她成了下岗工人，嫁人又提到议事日程。

    #12288;#12288;正因为看透了人生的本相，袁秋华便不愿意在被动嫁人下丧失自我，主动选择了去劳动局学针车技艺，然后去了东莞裕元鞋厂打工。

    #12288;#12288;城市和乡村，身边的人和事，无一不告诉她，在当今这个男人普遍浮躁贪婪，流行偷嘴食馋的时代里，对女人死心塌地从一而终的夫君，似乎已经像恐龙一样绝踪无迹，陈世美却满天下都是，欺负弱小是男人社会的通病，打骂虐待妇幼是男人世界的传统，没有公正与人道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