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这一刻,注目礼是最好的致敬,无需多言。
泥潭里水声依旧,一桶一桶,冲刷尽身上的黄泥,冲刷出一身铁骨,冲刷出一腔热血和铁一般的意志!
当暮青喊停,一拨人上来,一拨人下去,又一轮洗礼开始。
章同跃下泥潭,他想自己入潭体验,体验她的练兵严苛,体验她的用心良苦,体验这兵法书里不曾记载过的练兵之道。
日头东升,渐渐当头,午饭时辰将至,暮青一声令下,特训营全体集合到点将台前拔军姿!
大兴的军队里对军姿并无统一的要求,只要兵勇能打仗,闻鼓而进,闻金而止,呼名时应,点时时到,服从主将军令,擅使弓弩剑戟刀枪,擅列军阵便可。连年征战的时期,新兵连刀枪剑戟都使不熟就要被拉去战场,哪有军队有时间训练军姿西北军以军纪严明练兵严苛闻名于世,暮青也没有见过军姿的训练科目。行军路上,新军操练的是体能和阵列,并小规模的围剿过马匪,到了边关,新军各选了兵刃,分了兵种,每天操练的重点就是阵列和杀敌。
暮青认为有必要训练军姿,良好的军容军姿有助于让这些儿郎们认清自己如今的身份——军人!
军人是保家卫国的,杀敌是必练的技能,暮青分得清特训科目的轻重,她不要求特训营的兵站太久的军姿,只要求把站到那一身湿哒哒的军袍干了为止。
春日当头,山风微寒,特训营面朝沙场而立,全军静观,没人离开,没人去伙头营,只是静默地望着特训营,头一回知道浑身湿透也可以站成大海里的灯塔,体力消磨殆尽也可以站成高山上的哨卡!
一个时辰,仿佛站出了军人的傲然不屈,赤胆忠诚!
不知何时起,开始有人学着特训营的军姿站立,全军肃穆,隔着平阔的沙场与特训营相视而立,渐渐的,沙场四周仿佛立起了一棵棵松柏,初春时节大泽山上的老树刚发新芽儿,山下的军营里已生机盎然。
韩其初望着这副景象,早有预料,却仍然出乎意料。
都督说全军休假一个月,他料想不出一个月,全军必定自请操练,可这才半日,竟有这副光景!
韩其初摇头失笑,唯剩喟叹。
月杀倚在点将台旁,抱臂,望天。民间有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今儿才看出这女人跟主子一样黑来。不过,水师大营里的兵倒挺幸运,苦过这一时,此生都不会后悔,而他们当初在刺月门,挨不过一时之苦的人都死了。
初春晌午的日头不烈,莫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下午,衣袍也未必干得透。一个时辰之后,暮青命令队列解散,特训营的人回营帐换衣袍、吃午饭,午饭后只歇了半个时辰,特训便又开始了。
大军想要到沙场上看特训,却发现看不着了——下午的特训项目,负重越野。
啥叫越野,起初还有人不懂,后来明白了,就是跑山路,特训营里的人每人扛着一根短圆木,听说每根重达一百二十斤!特训了一上午,人人精疲力尽,下午的负重竟比早晨精力充沛之时还要重,且跑山路费的体力要比跑沙场多,这点谁都明白,可特训营的人还是扛着圆木穿过后营,往小山子村进发。
从南大营到小山子村约莫十里路,来回就是二十里!
暮青和月杀策马疾奔,山风一吹,漫漫黄沙,特训营的人跟在后头跑,一喘气儿,一嘴的泥沙。
这还不算完,暮青策马来来回回的疾驰,反反复复的问:“能不能坚持能不能坚持”
“不能坚持的休假!”
“跑不完的休假!”
月杀端坐战马上,被吹了一脸的黄泥。
“不休!”
“跑死老子也要跑!”
“爬小爷也要爬回去!”
山路上呼号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大笑,“啥不休听起来跟休媳妇儿似的!”
此言一出,满营哄笑,儿郎们苦中作乐,咬着牙跑回水师大营时,全军都在沙场上等着,有人算着,约莫用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沙场,人人扔下圆木瘫倒在地,但两千多人,无一人掉队。
两刻钟的歇息时间,不许躺着,只许坐着,坐姿亦有讲究。
两刻钟后,全体进泥潭,这回不再是圆木压身,仰卧起坐,而是俯卧撑。泥潭上午时倒进了不少水,俯卧时岸上依旧有一拨人拿桶泼水,黄泥水激荡如浪,每次俯身下去,泥水溅起糊在眉眼口鼻上,那窒息感比越野行军时跟在战马屁股后头吃黄沙还要难熬。
暮青仍旧在岸上问:“撑不撑得住撑不住休假!”
这回没人扯着嗓子嚎了,一张嘴黄泥水就往嗓子眼儿里灌!谁能说得出话来
沙场四周围观的大军受不了了,“娘的!都督这不是挤兑咱吗”
“老子受不了了!老子要操练!”
“找都督去!”
“走!”
西北军的那些都尉们心里挂念着挨打的同袍,这一天都在医帐外,大军里今日军职最高的将领是屯长,几个屯长陌长被推举出来,厚着脸皮进了沙场,还没到暮青跟前儿就被月杀给拦了下来。
“回去。”月杀面色冷峻。
“越队长通融通融,我们也想操练,让我们见见都督吧!”
“回去。”月杀还是这句话,他就不知道什么叫通融。
暮青远远瞧见,大步走了过来,问:“想特训”
几个屯长陌长面露喜色,点头如捣蒜。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对了,我就让你们特训。”
“都督问!”
“此地是军营还是菜市场”
几个将领一愣,原还以为都督要问啥高深的问题,竟然是这不着边际的话。
“自然是军营!”几人齐声答。
暮青闻言,面色一寒,冷声道:“此地是军营,你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罚全军休假一个月,此乃军令!你们觉得可以像在菜市场一样讨价还价”
“呃……”
“你们知道此地乃是军营,却没有身为军人的自觉!”暮青撂下此话,转身就走。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都知道捅了篓子,斗志昂扬地进了沙场,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全军一听传回来的话,傻了眼。
沙场上,泥潭里熬过了五百次后,一拨人爬出来,一拨人下去,这项目特训完后继续拔军姿,一个时辰后回营里换衣裳吃饭。
饭后半个时辰,沙场上又闻鼓声,特训营再次闻鼓集合!
早晨特训开始前,暮青已经说过,这一个月乃是魔鬼特训。鬼是啥,特训营的儿郎们都知道,魔鬼却从未听说过,当时寻思着,兴许是着了魔的鬼,又兴许是妖魔鬼怪。这一日的特训下来,早就没人有闲心去想啥是魔鬼,只知道头顶星月立在点将台前时,从未觉得一天如此的漫长。
众人以为还要操练,暮青却命他们坐了下来,自己跃上了点将台,立在熊熊火光里,问:“有谁自认为身手好的,上来!”
章同闻言要起身,暮青看了他一眼,“你不算,我说他们。”
“凭什么我不算”章同气得心口发堵,当初在青州山里时,他输给过她,她就觉得他会一辈子输给她这些日子以来,他勤练武艺,为的就是把当初的败绩讨回来!
“都督不让末将上去,可是军令”他问。
“不算。”暮青答。
话音刚落,章同一跃而起,敏捷地翻上了点将台!
“不够,再上来几个!”暮青对着台下道。
章同仰头望月,直喘气,她没回来时,他盼着她回来,她一回来,他就觉得他这辈子注定早亡——被她气的。
这时再傻的人也看出暮青是要跟他们较量身手,且要以一敌众!
暮青曾随元修深入过大漠,五个人潜入了狄部,夜战狄兵无数,且暮青还有孤守上俞村勇战马匪的传奇事迹,特训营的兵们只听说过,没亲眼见识过,一得知有跟暮青较量的机会,争着便往台上涌。
人数太多,暮青问了平时的操练比武情况,亲点了十来个身手拔尖儿的兵。
十来个人把暮青围在中间,磨叽了许久却无人率先动手。
暮青冷笑,扫一眼章同,那目光冷寒如冰,圆月映在眸中,星河里落了银盘般。章同一愣,只这工夫,暮青当胸一脚,章同擅使长枪,今夜谁手里都无兵刃,他惯用长兵,习惯性的便往后一退。这一退,暮青忽然改路,一腿踢翻章同身旁一人,那兵捂着下巴嗷一声倒地,其余人回过神来,合扑而来!
一个兵想要从身后将暮青锁颈,暮青反手扣其腕於颈前,曲膝蹲身,上身前弓扭腰转跨,将人顺势一摔!蹲身,肘击那人胸前鹰窗,那兵一咳,两眼一黑,捂胸不起。
暮青却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闻君有此癖
那是一幅画。
那更像一具尸体的画。
画上明阁丽毯,阔榻华帐,一男子浅笑合眸懒卧榻间,墨发如云泻于榻沿儿,意懒之态,如仙高眠。榻脚香炉生暖烟,袅袅其后,男子衣带尽褪,胸膛玉润,楚腰长腿,明肌如华。
那腰身肌线如流水,一眼便似望见一段风流事,偏偏那最是风流处覆着大红华袍,半遮半掩,不想看,偏扎眼。
整幅画作于雪娟之上,晕色泛黄,旧如古卷,男子似在画里睡了千年,那大红华袍暗沉如血,其色诡异颓然,其境靡靡艳华,好似人已故,画尸入卷。
最让暮青不能忍的是此画如同人高,画里的明阁丽毯、阔榻华帐、美艳男尸,甚至是榻脚的香炉都与实物一般大,她把雪绢凌空一展,仿佛衣衫尽褪的步惜欢带着他那奢华的屋子一同向她压来,活似男尸压顶,金屋要塌!
暮青过于意外,要躲已晚,那巨幅雪绢当头落下——
哗!
她整个被罩在画下,远望如头顶一床白被单。
骆成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不敢笑出声来,直憋得肚子都疼。
暮青在“被单”底下静静立着,许久未动。骆成笑着笑着,抱着肚子乖乖起身,憋出内伤来也不敢再笑了,觉得姑娘这反应绝对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主子自求多福吧!
但“被单”被暮青扯下来时,骆成预料之中的暴风雨却没有来,暮青面色如常,淡声道:“你家主子尸体扮得不错。”
啊
夸奖
不可能吧
“不过,有破绽。”暮青面冷声冷,转身之时耳根却泛着可疑的粉红,她把那幅绢画往行军床上一展,道,“画上尸体横陈于榻,面色含春,衣袍尽褪,很像是作过死的,也就是房事猝死。因其面色含春,故推测猝死时正在行房亦或刚行完房,所以,此处即便有衣裳遮着,也应该撑着帐篷!”
帐篷
啥叫帐篷营帐
骆成正不解,见暮青一指画上某处!
那处正是画中人唯一被衣袍遮着的地方,而衣袍之下就是……咳咳!
“作过死者,精气耗尽而脱死,阳却不衰!因此,此处即便盖着衣袍,也该是撑起来的。”
撑起来的……
撑帐篷!
骆成瞬间懂了,却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就蹲在地上笑。
姑娘哎!您真不是一般的姑娘!
暮青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告诉你家主子,下回扮尸体,扮得像一些。”
骆成笑岔了气,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转告!一定转告!
“把这些图纸拿去,找城中最好的铁匠铺子打造,按我所说的要求,半个月内造好!”暮青走到桌案旁将昨晚画好的图纸递给骆成。
骆成接到手中一看,目露精光。
“速办!”暮青撵人。
“是!”唯有办正事时,少年嘻嘻哈哈的模样才见收敛些。
骆成转身就往外走,走到帐子门口,忽听身后道:“等等!”
骆成回身听候吩咐,暮青却久未言语,直到骆成露出不解的神色,才见她往行军床上瞥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那画是哪个画师画的”
“盛京城里三代画春宫图的画师,家传!写实!意境了得!长春院里的春宫图都是此人画的,盛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想请求一画,那可是要白银千两的!”人是骆成亲自找的,说起来自然沾沾自喜,他可是眼尖地瞧见姑娘耳根子红了的,想必嘴上不说,心里对此画甚是满意。
暮青却冷哼一声,“行笔之风春意撩人,难登大雅之堂,二流!”
啊
骆成愣了。
“春宫图本来就难登大雅之堂……”他随口咕哝,还没咕哝完,便忙捂嘴!
若鬼影在此,必定会提醒他,他又说错话了。
骆成偷偷瞄了暮青一眼,果见她面冷如霜,于是忙把脑袋一耷拉,心中默念——春宫图难登大雅之堂,但主子的春宫图是雅物!雅物!雅物!
“拿去!”正当骆成低头默念之时,暮青自案头扔来一物!
骆成耷拉着脑袋,头顶却似长着眼,抬手便将那飞来之物接住,抬头一看,竟是封信。那信已装在了信封里,想必是他刚刚低头反省时,姑娘写的。
“回去交给你家主子,告诉他,那画师不入流,换了!”
“哎!”
骆成说错了话,便不敢再贫嘴了,上回他骂步惜尘兔爷时把主子也骂了进去,这账主子还没跟他算呢,今儿的话若是再传进主子耳朵里,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走吧!”暮青一摆手,再不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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