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翻进了一座庄子,在后园的石子儿路上赤脚而行,她将靴子提在手里,顺手藏在了柴房里的一堆柴火里,随后沿着石路摸向了东厢。
这是座三进宅院的小庄子,后园不大,东厢很快就找到了。雨声掩了暮青翻进院子里的声音,但落地之后,暮青愣了愣,只见厢房里还点着灯烛,依稀可见倩影映窗,正挑灯垂首,似在看书。
暮青皱了皱眉,暗道运气太差,这时辰,她以为人都睡了,因此翻进庄子时没有特意选择那座,没想到这庄子里的女主人竟没睡。
那些江湖杀手此时定在田庄附近寻找她,此计不能再施,既然进来了,就只能如此了!
暮青猫着身子摸到了窗下,刚在想着如何将屋里的女子打晕,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一个丫鬟端着茶盏从屋里出来,不经意间一瞥,正看到蹲在窗下的暮青,大惊之下手中茶盏一落,眼看着便要砸在地上。暮青就地一滚,伸手接住,抬掌一推,顺势将那丫鬟推进了屋里!
她跟着窜进屋里,反锁房门,袖口一垂,刀指屋中主仆,寒声道:“敢出声就要你们的命!”
那丫鬟捂着嘴,惊恐地望着暮青,俨然把她当成了采花贼。
那小姐从书桌后站起,书卷啪地落在桌上,望着暮青的眼里更多的是震惊不解,“都督”
暮青一愣,循声望去,见一少女窗边,素裙独簪,风姿若兰。
姚蕙青!
暮青没想到,随便翻进来的这座庄子竟是姚府的,虽然她前不久才来过一回,但今夜她的心神都在对付那些江湖杀手上,实在没有多留意。
“都督这是”相比暮青的怔愣,姚蕙青反倒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一看暮青如此狼狈,身上还能闻见一股子血腥味儿,便猜出她定然遇到了大险之事。只是她不解,这断崖山附近就是江北水师大营,何人如此胆大,敢刺杀一军主帅
“今夜回城,路遇伏杀,辗转逃到此处。我麾下将士已回营报信,援军未到之前,望借小姐处暂避。”暮青收回解剖刀,却未放松警惕,她已说了路遇伏杀,显然有人想要她的命,收留她万一被发现会有何下场,显而易见。
若是姚蕙青拒绝,她只能打晕她们主仆。
“好!”姚蕙青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心知那些杀手就徘徊在附近,一刻也耽误不得,于是忙从桌后走出,眸中透着如山般的决意,道,“我这屋里都督也瞧见了,只这么大,并无藏身之处。我有一法,兴许可试,也可掩住都督身上的血……啊!”
姚蕙青说话间瞥见暮青的下身,声音戛然而止,倒吸一口凉气!
丫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色更深。
只见暮青穿着条雪银色的外裤,那裤子已被黄泥染得满是斑污,但仍能看出裤子上有血,若是在别处也倒罢了,可偏偏是在……
主仆二人盯着暮青的外裤,竟一时忘了男女之别。
这时,只听暮青出声道:“劳烦小姐借身裙子给我。”
这一出声,姚蕙青主仆神色更惊,因为这声音已不是上回和刚才听到的低粗之音,而是一道少女的清音,清冽如寒泉,又如霜雪,虽冷了些,却清澈好听。
姚蕙青震惊地盯着暮青,前些日子翻了马车险些被害,她都没有大惊小怪,此时却目露震惊,神色变幻,隐隐觉得看破了一件惊天秘事!
“劳烦。”暮青又道,本来她翻进庄子里寻东厢就是为了找女子的裙子,那些杀手不知她是女子,她打算换上女装,寻间客房进屋睡觉,如此应该能躲过杀手的追查,只是没想到进了姚府的庄子,而姚蕙青竟然还没睡,屋里点着灯烛,不是黑漆漆的山中,这才让她漏了身份之秘。
事已至此,找理由遮遮掩掩太浪费时间,先躲过今夜之险再说!
姚蕙青听见暮青的声音,醒过神来,速步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取出套衣裙来,然后搭在了屏风上,回头看向暮青。
暮青会意,赶忙走到屏风后更衣,听见姚蕙青吩咐丫鬟去厨房打盆温水来,再多拿几条干帕子来。那丫鬟还算乖巧听话,忙出去了。暮青在屏风后刚脱下湿衣来,姚蕙青便在屏风上搭来一条干帕子,暮青扯过来正欲擦身,一物啪的掉到了地上。
暮青低头一看,是条月事带……
“放心用,前几日新缝的。”姚蕙青避在屏风那头低声道。
“多谢。”暮青捡起来放到衣裙上,先拿帕子擦干了身上的雨水,随后速速穿好了裙子。
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她已将面具摘了,姚蕙青看得一呆,眸中惊意、叹意、探究之意混在一起,甚是复杂。但她只看了暮青一眼,瞥见她手里捧着的脏衣裳便上前抱了过来,道:“冠帽也摘了。”
暮青忙摘了冠簪,见姚蕙青一起抱去锁进了衣柜底下的箱子里,暮青一看那箱子的大小,眸中便露出赞色。那箱子不大
第二百零二章 三杀令!
水师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谁也没想到今夜的伏杀会失败,那杀手立在房顶远眺,望向山顶崖壁的方向,心中起疑。那将领已受重伤,不可能逃到崖顶,莫非是有人偷偷潜出林中报了信
这不可能,今夜之事布置严密绝无疏漏!
那将领也好,其他人也罢,假若真有能突出重围回营请援,追杀那将领的和外围设伏的怎么一个也没有回来报信的
那杀手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足尖一点,纵身掠过姚府后院的墙头,想要去通知同伴速撤,但刚掠过墙头便忽觉身子一僵,砰地砸到了院墙下的泥水里。
地上一颗小石子儿滚过,停在一双黑靴前。
那杀手被点了大,看不见黑靴的主人,却看出那是双军靴。
军靴之上,来人青袍黑裤,眉宇冷峻,未执兵刃,一身杀气却叫墙外三丈,蛙声不闻。他走向那杀手,从他身边而过时只听咔嚓一声骨碎之音,那杀手执刀的手顿时被碾碎成泥,大雨一浇,血肉冲远,唯留碎骨。
杀手昏死过去时,月杀掠过姚府的墙头,落进了东厢的院子里。
田庄东面,两个杀手在搜完相府的庄子后也看见了山下的火把,两人在屋顶碰面时交换了个眼神,刚要分头报信,忽觉肩膀被人拍了拍。
两人一惊,回头时长刀同时向后刺去,那人瞧穿着应是军中低阶将领,却生着双风流无双的丹凤眼,眸中含笑,笑意里却藏着森凉的杀机。那人分明被刀刺穿,两个杀手却都没有刺中活人的感觉,只见那身影一虚,竟似残影般化去,两人心头惊凉之时,背后大同时被点,衣领被人一提,双双跌下了墙头!
魏卓之在墙头上悲叹了一声,“这回,恐怕真要血流成河了。”
田庄西面,一个杀手飞身掠进果林里,这里是他们约定的会面地点,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半个时辰后都在此处会和,可他看见水师大军进了山,不得不提前结束搜捕,赶回林中报信。但他刚落进林中的空地上便心生警觉,只见十几个同伴背对着他立在空地上,大雨浇湿了黑衣,众人一齐仰头望着树梢顶上疏淡的月光,朝圣般诡异幽森。
那杀手也跟着看向树梢顶上,头刚仰起便看见树梢一动,一片树叶被捻成一团飞射而来,正中他心口大!
“唉!又一个。”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树梢被拨开,只见血影蹲在树枝上,黑衣蒙面,两眼望天,语气烦躁,“傻子这么多!明明知道有险,还往上看!这种傻子留着命,真能问出什么来好烦好烦好烦,爷想杀人!”
暮青听见屋顶的瓦声不见了,知道人已走,但依旧和姚蕙青下着棋。
没多久,棋盘旁放着的茶盏盖子上隐约有道异光掠过,暮青落子时瞥了那茶盖一眼,现在在屋顶上的那个人比刚才那人的功力高,她半分瓦声也没听见。
正想着,忽听房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开门。”
这声音莫名出现,惊得丫鬟啊的一声,想捂住嘴时已经晚了,她面色煞白,知道闯了大祸,忙往书桌前横臂一挡,颤声道:“小姐,快走!”
这东厢有前后两扇窗子,房门和东窗在一侧,门口有人,只剩西窗能走。
姚蕙青却笑了笑,坐着不动,“香儿,去开门吧,你见哪个凶徒进门前还这般讲究礼数的”
香儿一愣,回头看向姚蕙青,见她笑着颔首,看样子很肯定门外之人不是凶徒,而那女扮男装的都督更是看着棋面,连头都没抬,她这才慢慢放下了提着的心,走到门口拉去门闩,把门打开了。
但开门之后,香儿还是吓了一跳,门外的男子未带刀兵,却仿佛只那眼神就能杀人。
他看也没看她,进门就看向那少女都督,眼神冷峻依旧,她却明显感觉到他松了口气,只是语气还是冷的,“跟我回营。”
“辛苦了。”暮青望着棋面,未抬眼。
月杀被她派去了许阳县,许阳县离此七八十里,除去办差的时辰,日行一个来回实属不易,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赶来,并且最先在山中找到了她。
“回营。”月杀重复,声音冷了些。
今夜他回城时已是深夜了,本来以为能跟她回城的时辰差不多,可她还没有回去。主子在都督府里等她,算着时辰不对,心恐她路上出事,因此急命他们出府去迎,没想到迎出了城外也没见到她。他们快马回营,却在官道上闻到了血腥味儿,今夜风驰雨骤,谁也摸不清血腥味随风雨传了多远,只能一路细寻。
今夜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官道上的一些痕迹都被毁了,这一细寻费了不少时辰,最终他们在官道下的一处林子里找到了十几具遭毒杀的尸体,找到了断崖山上时,正巧水师也到了。
他们这一路边找边往回传信,主子此时还没得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他不久前得到的传信里说,官道下的林子里发现江湖杀手和水师精兵的尸体的消息传回城后,替子就进了都督府,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出城往水师大营而来了!
暮青没理月杀,执子,问:“侯天如何了”
“落崖重伤,没死,还剩一口气。”月杀道,他进山时正好碰到水师的人,一个小将跟他说的。
姚蕙青看向暮青手里的棋子,有些讶然,自己人已经寻来,她竟还有心思在此下棋。
暮青落子,白子如电,落在棋盘上脆音乍响,闻之如刀剑出鞘,杀气森冷,“传我军令!命魏卓之快马回城请瑾王前来军营,外城守尉如有拦者,杀!”
“传令回营,我平安无事,命大军不必寻我,令军师定策合围大泽
第二百零三章 小欢子到!
一个时辰后,月杀回来了,手里提着只包袱,身后带着两个很面生的兵。
暮青和姚蕙青的一局棋正下到收官,只见少女垂首观棋,青叶素罗,玉兰小簪,那风姿越是清卓,兰烛下苍白清瘦的脸儿越是叫人看着揪心。
暮青觉出房间里的目光不同寻常,这才抬起头来,看见那两个水师精兵时怔了怔。
姚蕙青见了起身道:“都督想必有军情要事与几位将军商谈,院中有偏厢,小女告退。”
说罢,她带着香儿便出了房门,院中躺着十几个黑衣人,血影蹲在墙头上,目送着主仆二人进了偏厢。
姚蕙青一走,月杀也退了出去,出去前他放下了包袱,随后将房门带上,守在了门口。
暮青看着那两个面生的水师精兵,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她早已虚脱,只是在巫瑾到军中替侯天治伤和刘黑子等人的消息传来前不想晕过去,因此凭着意志力在强撑着罢了。方才有面前这局棋分散心神,她还能忍住不适,此刻两个至亲至近之人来到了身边,她竟觉得有所依靠般,绷紧的心神一松,身子就脱了力,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大哥……”暮青看向其中一人,即便步惜欢和巫瑾都易着容,她也能通过目光分辨出他们来。
但她没敢看步惜欢。
她知道,今夜她在官道上遇伏的消息必定惊着他了,不然他不会深夜冒险出城。她派魏卓之回城去请巫瑾来给侯天治伤,但算算时辰,他不该来得这么快!他出现在此,必是步惜欢出城时就带上了他。她夜遇伏杀,生死不知,他定是怕找到她时,她需要医治,而军医不可信,医术也离巫瑾差得远,于是便将巫瑾一起带了出来。
她怕看见他的眼神,不敢去想她在山里浴血奔逃之时,他经历了何等的煎熬。而在煎熬之时,他还能做出有助于她的决定,至少巫瑾提前到来为救侯天赢得了不少时间。
越是感激,她心里就越疼,那为她挡箭而死的少年、那些特训营里的精兵、石大海、侯天,还有步惜欢和巫瑾,今夜有多少人为她担忧、重伤甚至送命,她就有多想冲出去把院子里的那些江湖杀手全都宰了!
但是她不能,她要留着他们的命,以便审讯。
在审讯之前,她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别说话。”巫瑾猜到了暮青要问什么,先声打断了她,他的声音颇沉,不似往常般温和,“你的寒症刚有起色,今夜在山中淋了半夜的雨,此刻必定神疲乏力,腹痛绵长,且腹凉恶寒。本该卧榻暖身养神,却偏偏坐等消息,还与人对弈!如此劳神,对身子可有半分好处”
暮青沉默以对,侯天重伤待医、石大海、刘黑子和汤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坐卧难安,如何能不劳神
“侯天的伤势如何大哥可去看过可能医治”她坚持问道。
话音刚落,忽然便被人抱起!
暮青身子一僵,鼻间钻入清苦的松木香,步惜欢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他身中毒箭,内伤伤及五脏,外伤有刀伤三处,左臂骨断,右臂中毒很深。那毒本可见血封喉,但大雨冲淡了箭上之毒,深山夜凉,延缓了毒性发作,他算是捡了一条命。你大哥已为其解毒固本、接骨包扎,且已施过针了,但能否挺过去还要看这几日的情形。眼下大军正在搜山,一有那三人的消息就会前来回禀,你安心等着,这时辰里先歇会儿,可好”
男子的声音低沉,语气慵懒,轻声哄她。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只觉得恶寒轻了些,连心也安定了。自从他进屋,她一直不敢看他,逼着自己先处理军中事务,然而此刻在他怀里,她忽然觉得有他在真好……
“嗯。”她低低地回应了一声,缓缓合眸。
这时,他已将她抱到暖榻旁,将她放下来时,发现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刚刚合上的眸子睁开,眸中有些掩饰不及的依恋神情。
“我在。”他拍拍她的手,安抚。
暮青望了步惜欢一眼,见男子眉宇间未见煎熬神色,有的只是温柔至静,她望着他,仿佛觉得风涛险阻已远,忽然便明白了何为鸟倦知还。暮青松开手,步惜欢将她放到榻上躺下,回头看了巫瑾一眼。
那一眼,煎熬忧焚。
他怎会不煎熬得知她在官道遇伏,他煎熬,得知她平安无事,他依旧煎熬!
一个时辰前,他赶到军中时才得知她在姚府的庄子里,月杀说她平安。平安不代表无事,她畏寒,雨夜遇敌,在深山里待了半夜,寒症多半要加重,他却强压住见她之心,让巫瑾先给侯天医了伤,这才赶来。他知道以她的性子,必定先问重伤的将领,巫瑾如若没有先医治侯天,她必定不肯诊脉,一定会让他回营去。如此一来一去,反而更耽误她的病情,不如先救重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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