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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一名背后着了火的马匪从火海中奔出,有人影立在火海外,一刀送进那马匪腹中,刀抽出来,带出的血珠儿如线,溅上院墙,风送着血腥气和焦糊味儿传进院子里,那汉子扒着门缝,火光照见他眼里的恐惧和希冀。

    有人在杀马匪!

    但没人知道这些义士有多少人,只知这是混乱的一夜,村中到处是战马嘶鸣,马匪惨嚎,大火烧黑了土墙,地上焦尸熏人作呕。

    厮杀渐歇时,天色将明,村墙下留一路焦黑的人尸、马尸,蜷缩着,冒着烟尘,无声诉说着战场的惨烈。有的尸身被砍断了头颅,身子在火海外,头颅已烧成焦黑。有的一半在火海里,一半在火海外,身上压着马尸……

    三百马匪,一半人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下,另一半人或被送进了火海,或在混乱中被祭了长刀。

    风吹着黑烟,火光如同讯号传进马寨,激怒了寨中马匪。

    寨门在黎明时开了,人如疯狂的潮水涌向村子,烧黑的土墙外,火油火箭流星般点亮了黎明的村庄,屋顶、窗子、院子,牛棚、草垛……土房不易点着,房顶烧着火油的村人躲在家中,窗子着了火的屋里拿水去扑,村墙下的火海渐熄,村中星火又起。

    村口的惨烈令涌来的马匪不寒而栗,为首之人竖起长刀刺向灰沉沉的天,“五个崽子,别管藏在哪儿,这村子里的人,给老子屠!”

    “屠!”凶狠的齐呼惊了村庄,人群如潮般散开,涌进了村中三条蜿蜒的窄路。

    三个马匪窜进村头第一间房,那土房窗子着了火,家中无水,那村人便开了门在院中泼水进屋,见马匪进院儿,他拔腿便往屋中跑,回身要关门,马匪已奔了进去,抬刀便挑那村人胸腹,身前忽然闪过一人来,半蹲着身子,抬手向上一送!

    那人手中一把薄刀,直刺进他的喉咙,血哧地喷出来,那马匪拿手一摸自己脖子,摸着一手鲜红,倒退两步,直挺挺倒地。

    旁边的马匪惊着,转头看那人的工夫,心口忽然一凉,又一热,他捂着胸口倒地时脑子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人不是自己人吗

    那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的村人惊得忘记了关门,那救了他的人跟马匪穿着一样的衣衫,却不知为何杀了马匪。

    那是个粗眉细眼的少年,相貌平平,唯一双眼眸清冷,看人似含风霜。

    “回去!别再出来!”少年嗓子已有些哑,说话时人已奔出院子,往隔壁而去。

    隔壁院中,房门已被撞开,屋里有女子的哭号,两个马匪将一名妇人压在炕头上,地上两三岁大的孩子哇哇啼哭,一个马匪举刀向那孩子砍去,后脖颈忽然被人掐住,一人划开了他的颈后,脊神经被切断,那人手中的刀啪的一声落地,炕头上两名马匪闻声回头,见少年蹲身,手中两把古怪薄刀,左右齐开!

    哧!

    两道血线从两人脖颈处喷出,头朝下载去地上。

    那衣衫不整的妇人失声惊叫,少年已奔出了门,踩着院中一石,翻去低矮的土墙头,立在高处忽喝一声:“你们要找的人在此!来!”

    村路上,涌进来的马匪有一两百人,正分开砸门,进屋,杀人。少年一喝,众马匪抬头,见晨阳已照村头,少年背衬晨光,面容染血,已瞧不出模样。无人认出她来,只是见她穿着跟他们一样的衣衫。

    正愣神,忽见她跃下土墙,手中有寒光飞射,直钉入两名仰头看她的马匪脑门!那两名马匪睁着眼倒地,后头的人惊散,再抬眼时,少年已落在地上,一群马匪面露狰狞。

    “娘的!假扮我们的人!这小子就是那五人中的一个,宰了他!”

    马匪们改了目标,不再往村民家中去,疯了般地又从各个院子里涌出来,涌向少年。少年也似疯了,不躲不逃,竟向人群中冲来!

    叫嚣声四起,人人举起了长刀,少年却在接近




第六十七章 元修!
    持久战便是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这日,从早晨杀到傍晚,精疲力尽,夕阳落山时,杀退最后一拨马匪,暮青躺在了尸堆里。

    “晚上,我们装尸体。”暮青道。

    杀了一天一夜,还有一天一夜才能等到援军,他们不能再这么杀下去,匪寨里五千多兵马,人海战术便能将他们困死,而今日的厮杀他们绝经不起再来一回。

    只能走偏门,混在尸堆里,有人过时出冷刀。

    “给。”章同俯身,给暮青递来一块烙饼,看她接了,竟连说话起身的力气也没,就这么躺在尸堆里咬着干巴巴的烙饼,没嚼几口便往下咽。他皱起眉头,她的脸早就被血和西北的黄沙给糊了,只露一双清冷的眼在外头。

    “何苦呢为何偏来这军营”从撞破她是女儿身的那天,他心中便一直有这个疑问。

    她咬着烙饼,他等了许久,以为她不会说,但还是等来了她开口,虽然只有一句话,“我爹被权贵所杀。”

    章同微怔,所以

    她女扮男装入军营,千里行军随西北,为的是立军功谋前程,有朝一日为她爹报仇

    西北的傍晚不同于江南,纵是霞光漫天,照的也是土墙黄沙,每到傍晚,便看得人心头悲凉。那躺在尸山里的少女,眼眸清亮,不见悲凉,但这尸山,这孤身坚守,只叫人心中更悲凉。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爹去了,家中应是也没兄长在的,无所依靠,替父报仇成了她走下去的理由,入军营,同这天下儿郎一样操练、行军、吃糙米,住营帐,睡草席,只为有朝一日去往那高处,大仇得报。

    可她想过没有那高处岂是那般容易待的她若真立功受封,便要一生隐瞒女子身份,不可暴露。否则便是秽乱军营,便是祸乱朝纲,便是欺君大罪!

    哪一条都是死罪!

    她行如此险事,可有想过日后

    章同只觉心中莫名发堵,狠要了块烙饼,嚼了两下便往肚子里咽,那干巴巴的饼划得嗓子生疼。

    暮青闭上眼,沐着夕阳,吹着西北的烈风,除了风里的血腥焦糊气味有些难闻,这难得歇息的一刻让她有点想睡。

    章同看着她,又看向铺满马匪尸体的村路口,没有歇息,只踩过脚下一具尸体,走去她前头,背对着她,面向村口。

    暮青闻见风吹过衣袖拂过来的汗味儿和血气,睁开眼,见身前人立在尸山里,沐一身夕阳,那背影忽觉高大。

    “歇会儿吧,能给我们歇息的时辰不多。”她道。

    “你以为我累哼!男子的体力总是强过女子的。”他哼笑一声,那高大的背影忽然就变得幼稚了。

    “嗯,逞强也好过女子。”

    章同皱眉,回身,“天下间怎有你这等不……”

    他想说,不识好歹,话到嘴边却怔住。她唇边正挂着浅笑,那是张满是血和黄沙的脸,早已看不清容颜,那笑容却比夕阳暖。

    “歇着吧。”她又道了声,便没再开口了。

    依旧能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过了许久,听见有人坐下。

    章同没躺下,只盘膝坐着,依旧背对着暮青,望着村口。

    歇息的时辰总是短暂的,但这一回似乎比白天长了些许。他们杀了太多人,已记不清有多少,只知这村路上已无落脚处,到处是尸体。一天一夜,如此战绩,许是惊了匪寨,白天时疯狂的涌入,到了傍晚沉歇下来。

    人再来时已是天黑,人数并不多,约莫百余人。

    百余人聚在村口,村中各处的火油已燃尽,房顶、院子、牛棚、草垛,各处冒着烟,月色挂上枝头,照着村路上铺满的尸体,叫望见的人心头发毛。

    马匪们一时不敢进,一天一夜,除去昨晚,仅今日白天,他们就来了五拨人,只有几个逃回去求救,绝大多数将命留在了村中。大当家的震怒难平,一拨一拨的人往村中派,傍晚时寨中已无人愿来,争吵了许久,才来这么点儿人。

    寨子里赔上了多少命,弟兄们就有多怒,但同时也心生惧意。

    这村中尸山,已成无声震慑。

    那为首的马匪扫了眼村里,见村中已如死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见灯火,不闻人声,风吹来,只有血腥气和焦糊味儿。看不出来那五人藏在何处,还有几人活着。

    那马匪目光微闪,将长刀往村中一指,“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杀!”

    百余人齐声呼喝里,村路上的尸堆里,有人无声叹息,随即站了起来。

    这些马匪也不是蠢货,装尸体抽冷刀不可行,看来还是要拼了。

    那为首的马匪看见从尸堆里起身的暮青和章同,冷笑一声,“藏在尸堆里,你们可真孬种!”

    “孬不孬种,你们来试试就知道了。”章同冷哼。

    “哼!杀了一天了,只凭你们两个人,以为能杀得过老子这么多弟兄笑话!”那为首的马匪也哼了声。

    “谁说只有他们俩的老子两个不是人”这时,鲁大的声音自村路后头传来,与老熊一齐走出来,站到了暮青和章同身边。他们两人在那边路上,听见有马匪进村,等了片刻却没见人涌进来,想着许是都围上了暮青和章同,两人便赶紧赶过来了。

    那马匪眼一眯,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再来,便笑道:“四个,看来你们死了一个。”

    韩其初一直在村长家中,未出战,但这事没人傻乎乎的告诉敌人,暮青只哼了一声,淡道:“嗯,五个人,来了四个,等于死了一个。算数真好,以后不当马匪,可以当个算账先生。”

    那马匪脸刷地黑了,傻子才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

    鲁大、老熊和章同哈哈大笑,鲁大一指脚下尸山,大笑:“那不成!你小子太抬举他,他想当算账先生,得先数出来他们死了多少人。”

    老熊和章同又一声大笑,月色照人,伏尸满地,四人立在尸山上,浴血坚守,孤独苍凉,却笑出了几分血气。

    笑声传去老远,随风散在小村的夜空,让人心头发热,也遮了村后急切的敲门声。

    村中最后一排土房院子里,立着两道人影,一人身形佝偻,夜色里瞧着似是位老者,另一人清瘦斯文,拍门声却急,语速极快,“老乡,我等乃西北军将士,困守村中,浴血奋战一日夜,援军明日傍晚才至,我等只有四人,势单力孤,精疲力尽,望村中壮士相助,共抗马匪!”

    韩其初拍着门,心中有火在焚,他在村长父子家中看着那四名马匪,听着外头杀声,算计着人至少来了五拨,昨夜那两拨依照战术,他们四人又体力充沛,并没有太累。但黎明时分至傍晚,不停杀退了五拨马匪,想必已身负有伤,精疲力尽。

    再战一日一夜,他想他们或许已不能。

    不能看着他们死,他只能尽自己最后所能。

    然而,门紧闭着,屋里似无人,死寂无声。

    韩其初立在门外,看一眼那村长。

    老汉哆哆嗦嗦上前敲门,“李家老大,快开门,前头拼杀的确是西北军将士!西北军的副将军就在其中!”

    门还是紧闭着,屋内无声,韩其初等了一会儿,转身离开那院子,往下一家。

    “老乡,我等乃西北军将士,困守村中,浴血奋战一日夜,援军明日傍晚才至,我等只有四人,势单力孤,精疲力尽,望村中壮士相助,共抗马匪!”

    那门也关着,无人应声。

    老汉赶紧又上前游说,“马三家的,快叫你家汉子出来,前头拼杀的确是西北军将士!西北军副……”

    韩其初不待他说完,转身便去下一家。

    敲门,请援,一家接着一家。

    “老乡,我等乃西北军将士……”

    “老乡,我等乃西北军将士……”

    西风呼号,割过屋墙,苍凉的哨音诉尽冷漠悲凉。

    无人开门,西北百姓的守护神,这夜被他们所守护的西北百姓关在了门外,绝了仅存一息的生机。

    韩其初立在村尾,看伏尸一地的村路,看一排紧闭的屋门,仰天一笑。

    那村长畏畏缩缩挪来,小心翼翼瞄着韩其初,道:“这、这位将军,这也不能怪俺们村中百姓,大家伙儿这大半年都被马匪给吓怕了……”

    “怕”韩其初冷笑一声,“正因你等怕,帮着马匪绑劫路人,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我等昨夜本可回营,因怕走后村中百姓遭屠才留下孤守!一日夜,杀退七拨马匪,护你村中一人无失!直至今夜走投无路,才来请求庇护,而你等呢!”

    “怕难道我西北军的将士是铁打铜铸,非血肉之躯难道我等家中无妻儿老幼,愿战死异乡”

    “呵!关外杀胡虏,关外剿匪徒,以为护的是我大兴百姓,原来不过护了一村冷血之徒!”

    “罢了,西北男儿的血性不过如此,既怕死,你等且在家中等着吧,我自去寻军中同袍,今夜便是战死,也要与我同袍兄弟身首一处!”

    韩其初走去院外,自一具尸身旁拾起一把刀,仰天深吸一囗西北的夜风,意难平,语气已无波澜,只道:“援军明日傍晚到,若你等能活到那时,韩某只有一事相求——听说村中家家都供着西北军的长生牌位,砸了吧,无需再奉!”

    说罢,他走向村尾,身后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那开门声不大,出门来的汉子脚步声却沉厚有力,他肩头扛着把锄头,月色照着他的脸,黝黑发红,冲韩其初喊道:“谁说西北男儿没血性你这人咋这么没耐性黑灯瞎火的,家里找把锄头的工夫就被你给骂了!俺们村里的汉子有没血性,俺今晚就叫你瞧瞧!”

    村中百姓日日田间做活,锄头放在哪里怎会不知这借口太拙劣,韩其初转身,却瞧见一排村屋的门一个接一个打开,里面出来的汉子拿着柴刀、斧头,扛着锄头、钉耙,个个喘着粗气,冲他呼喝。

    “俺们村里的汉子有没有血性,今晚就叫你瞧瞧!”

    “俺们自己的村子,俺们自己守!”

    一群汉子出了自家门,窗子里,妇人抱着孩子,含泪望着,明知自家男人这一去许再也回不来,仍咬牙忍着,没人劝阻。

    汉子们涌去村路上,看见夜色里那伏尸一地的惨烈景象,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有人在村子里和马匪开战,却不知是西北军的将士,也不知他们只有五人。一日夜,他们躲在家里,从不知外头是怎样的坚守,这一刻走出家门,望见这地上惨烈,胸中热血不由翻腾滚动。

    “杀马匪!护我西北将士!”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跟着呼喝高喊,举着柴刀斧头锄头钉耙,乌泱泱出了村尾路口,奔向前头那条路,挨家挨户得敲门。

    门打开,又出来二三十个汉子,四五十人又往前头路上的村屋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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