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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你……”他指着她,似嗔似笑,烛火照着指尖,那指尖儿微粉。

    “不是陛下说要更衣”暮青问。

    他说要一起,不就是要她服侍更衣

    她并不提倡有手有脚还让人服侍,但今夜他端粥喂药的,她受了他的照顾,想着他乃帝王之尊,被人服侍惯了,这才帮他更衣的。他既能照顾她,她自然也可以,只是此时看来,他应是改主意了。

    “那陛下自己来。”暮青走去铜盆旁,将凳上早就摆放好的干净衣衫端了过来。衣衫有两套,一套是亲兵衣袍,一套是中郎将服,暮青将那套亲兵衣袍端过来放去桌上,转身便要去外屋。

    她走得那般干脆,步惜欢在窗边瞧着她,笑里带起薄怒,指一弹,桌上衣衫无风自拂,暮青正经那衣衫旁,身子忽然定住!

    她目光顿寒,望向步惜欢,冷问:“何意”

    何意

    他本意只是想戏逗她,看她惊怔,看她羞愤,看她回绝,看她寻尽借口,哪怕一星半点的女儿家的小心绪,他想看她为他而起。哪知她全然会错了意,她那般聪慧,在儿女情长之事上竟迟钝至此。

    也好,他总算知道该从何处教起了。

    “青青。”他唤她的名,朝她缓步而来。

    暮青微怔,自爹过世,再无人唤过她的名字……

    她目望西窗,见男子慢行而来,秋夜冷,肌如暖玉,风华若蓬莱上仙,举止间便覆一场风月,自窗前到桌边,几步间醉了人。

    听他道:“你怎知我说一起是要你服侍更衣我只是想看你更衣。”

    暮青怔色更深,灯烛照进她的眸,清冷里起了诧色。

    那诧色落在步惜欢眸底,低声一笑。他就知,与她说话不可暧昧,最好清楚明白。她不是那闺阁女儿,男子的一笑一言便可叫她面若春桃,自此深闺盼嫁。她是女儿身,心却比儿郎骄,她如儿郎般,心念着人间公理天下无冤,一日到晚验尸查案都觉时日少,哪有心思想那她本就不明白的儿女情长

    要她自己去想,大抵她转眼便想案子去了,儿女情长事,一世都将空待。

    那便说与她听吧,直言相告,莫待她想。

    “你既帮我宽了衣,我该如何谢你”步惜欢走来暮青身边,低头笑望她,那笑如一场繁华梦,闯入她清冷的世界,如此直接,措手不及。她只望见他眸里的笑,听见他声里的懒,他道,“我也帮你一回,如何”

    如何

    她耳畔被那懒洋洋的笑音绕着,如生一场南柯梦,绕去心里,难解。

    步惜欢已低头,簪入手,青丝落如乌瀑,她怔时,他已将簪放去桌上。桌上有他的冠簪,他将她的簪子摆去他的簪旁,一般长短,灯烛里连影子都是一对。

    他解她的袖甲,也搭去凳上,在他的衣衫袖甲旁。

    他解她的衣带,曼曼轻柔,不似她的英武利落风姿。

    他宽她的外袍,指尖轻触她的脖颈,蜻蜓点水般,不经意,却激得她一醒!

    “步惜欢!”暮青哑未点,声音薄凉惊怒,却有不易察觉的轻颤。

    步惜欢低低一笑,不理暮青,誓要让她体会一遍他方才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你的美人是周二蛋
    西北冬天冷,院里有暖房和灶房,冬日烧火炕方便。暮青在帐中,只听屋里一会儿一趟的倒水声,月杀脚步声轻,来去无声,那倒水的声音便分外响亮。

    她在榻上动弹不得,脑中一团乱,这般头脑不清明的时候,记忆中似乎从未有。

    那水声响了五次,门关了后便再没了声音。

    暮青紧盯着帐子,果见帐子掀开,步惜欢披着件外袍进来,将她抱起下了榻来。

    “我能沐浴,不劳服侍。”暮青冷面对帝颜,他与她皆宽了衣袍,此时贴着,她头一回真切地体会到温度与尸温的差别,两个贴在一起,竟可以这么烫!

    “世间事,除了能,还有想。”步惜欢往浴桶处去,里屋没屏风,外间有。屏风已挪了进来,他抱着暮青转进了屏风内,“你能是你的事,我想是我的事。”

    “世间还有这等歪理”暮青被气着,冷笑道,“你想的是我,难道不该问我的意见”

    步惜欢把暮青抱入水里,待她坐稳,解了她的,道:“不需。”

    谋她,要懂得收放。大事上他可放她,小事上要收,若他大小事都放开了她,她就跑了。

    灯烛似霓,香汤氤氲,步惜欢的笑容在那绰绰灯影里跃着,暮青瞪着,面色微黑,不放弃争辩,“为君之道有帝道、王道、霸道之分,陛下是想行霸道”

    “你说是的为君之道。你我之间,我非君,你非臣,我只想行为夫之道。”浴桶旁搭着手巾,地上置一盘,只放着胰子和皂角。步惜欢瞧了眼,拿了手巾帮她擦身。西北苦寒,男儿不拘小节,大将军府中也没有香露、面脂等物,她在西北这些日子,真是将自己当男儿。

    水声缓起,暮青怔了片刻,险些以为她听错了。

    “为夫之道我和陛下何时谈婚论嫁了”她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步惜欢执着她的手臂轻轻擦着,笑道:“你在行宫领了御封美人的圣旨,忘了”

    没忘。

    但……

    “你的美人是周二蛋。”暮青道,向来平静如湖的心难得起了些恶意。

    男妃的圣旨她从未当回事,他也未必当回事。他本就不好男风,行宫中那些男妃应是他布局中的棋子。她离开行宫前,曾在冷宫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男尸,那具男尸的面部有差别分解的情况,她当时断定那具男尸被毁了脸,当时并不知是如何毁了脸,直到前些日子出关前元修让魏卓之准备胡人面具,魏卓之曾言将人皮剥下来制作面具,那时她才受了启发,想起冷宫井里的那具男尸。

    那具男尸整张脸都存在差别分解的情况,应是死前或死后被人剥了脸皮!

    她那时推断那具男尸是她入宫那夜打入冷宫的齐美人,人刚入冷宫便死了,还被剥了脸皮,实在是惹人深思之事。

    魏卓之擅易容,齐美人的脸皮被剥,会不会是他拿去做了面具若做了,冷宫之中必有一个假的齐美人。那个假的齐美人,步惜欢打算用了做何事

    当时,她在行宫里曾听闻一事——帝王喜怒无常,喜新厌旧,三天两日有美人被打入冷宫。

    那日,她在井里也发现了一事——那井深不对,除了齐美人,还应该埋了不少尸体。

    那么是不是说明那井里埋的人都是打入冷宫的男妃也是不是可以推测,步惜欢打入冷宫的男妃都被剥了脸皮,那些脸皮被做成了人皮面具,如今冷宫里住着的那些失宠的男妃都是假的

    行宫里的男妃听闻有些是美人司从民间抢来的,有些是朝官或商贾府上送来的公子。那些公子被送入行宫以色侍君定有所图,那么步惜欢将人打入冷宫又换上假的,其用意就值得深思了。

    左不过是那些皇权之争的事。

    暮青一想到案子便有些走神,听见步惜欢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哦你不是”步惜欢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想别的事去了,帮她擦好了一臂才开口。

    暮青的回答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怔愣问:“我的面具呢”

    “枕下。”步惜欢懒懒道。

    “我瞧瞧。”说起面具来,暮青才想到地宫里她额角撞到了青铜箱,面具应划破了,醒来至今她还一直没看过。元修应该还不知她醒了,若知道定会来问她女扮男装入军营的事。

    步惜欢见她又出了神,不觉一叹,她到底与寻常女子不同,这天下间的未嫁女子,许也就她在男子面前沐浴毫无羞色了。不见羞色也倒罢了,还三番两次走神儿,他在她面前,她就这般毫无兴致

    步惜欢瞧了暮青一会儿,见她还想着事,气得笑了声,但还是起身转出了屏风,去枕下将那面具拿来递给了她。

    暮青接过面具来一瞧,见那面具额角处有两寸多长的划口,不觉蹙眉。

    “给魏卓之便可,无需为此物劳神。”步惜欢淡道,“元修若问你面具何处来的,你可与他说是刺月门之物。”

    “刺月门”

    “刺月部的江湖身份。江湖人只知刺月门,不知刺月部。”

    “……”如此机密之事,他竟告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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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以心相许?(一更)
    “如主子所料,后殿石门下有虫巢。”院中老树斜立,西风起枯叶,月杀跪在窗下,声隐在风里,低细。

    西北军封了地宫入口,孜牧河边也有重兵把守,呼延昊回到狄部后将神甲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五胡部族有人接连来探,仅五日光景,已发大大小小数十战!三日前夜里,呼延昊趁战乱之机从孜牧河上游潜游至地宫后殿,想要自后殿地底挖一条密道入圆殿,殿门的河床下却挖开了虫巢。呼延昊身上带着狄部神巫所制的药,以为能驱虫,结果毒虫不忌,死伤无数。呼延昊带了百人进去,出来时只有不足十人。

    “嗯。”步惜欢眸底波澜不兴,手指轻轻叩着窗台,淡问,“可得手了”

    “已得手,今夜便急送盛京。”月杀道。

    主子进过地宫,前殿石门内有毒虫,主子推测后殿许也有,便没允他们贸然进殿,只命他们静待,待呼延昊的人先进地宫一探,结果一切如主子所料。三日前夜里,呼延昊自地宫出来,西北军一路追驰,他们的人便趁机入了水,过暗窟走河床,将一罐儿毒虫带出了地宫送往盛京,请瑾王爷研配解药和驱虫药,以便再入地宫。

    这段时日里,圆殿里的水满了也无妨,只需自殿门下挖暗道入内,将神甲一件件泅渡着带出来便可,只要避开那些棘手的毒虫,此事对他们来说不难。

    “不必急,只需瞧着那些毒虫,莫死在途中。”

    “是。”

    “传信给巫瑾,年前备好解药和驱虫药,你们年时再进地宫。”

    月杀微怔,年后

    “嗯”只微怔的工夫,窗里人目光落来,睥睨凉薄,漫不经心一望,月杀后背忽起凉意。

    “年时怕是来不及。”月杀俯身,不敢藏话,实言道,“元修有意封地宫,鲁大在调火硝,西北军撤出前应会炸毁地宫前殿。后殿入口在孜牧河处,火硝难以入水,但西北新军大多来自江南,水性颇佳,元修若选些水性好的下水将暗窟凿堵上,地宫便进不去了。”

    黄金神甲的诱惑太大,这些日子已大小数十战,除了草原五胡,还有青州军借口守河蠢蠢欲动。元修有心不使神甲现世,他不会让青州军得到神甲,也不会让五胡得到地宫里那批黄金。鲁大已在调火硝,可见元修有意封毁殿门,前殿好封,后殿要封需潜入暗河。西北军多是江北汉子,水性不佳,但新军来自江南,水性好的随手可得!通往后殿的暗窟有一段拐口颇窄,可命人下水凿堵上,此事不算难办。

    边关尚有战事,西北军不会在地宫守太久,元修很快会着手此事,若后殿暗窟处也被封堵了,他们即便有解药和驱虫药也进不得地宫了,年时哪还进得去地宫

    “哦”步惜欢漫不经心地叩着窗台,淡淡一笑,道,“你跟了她这段时日,怎没跟着学聪明些”

    月杀:“……属下不明。”

    步惜欢瞧了他一眼,问:“如今,西北几月了”

    “十月十九。”月杀答。

    “嗯”步惜欢未再多言了,只挑眉看着他的刺部首领,让他自己想了。

    月杀低头深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

    西北十月!

    月杀忽明,抬头,步惜欢淡看他一眼,把窗关了。

    风呼呼吹,枯叶落了满身,月杀低头,主子嫌他想得慢了……

    西北十月已快入冬了,入了十一月就该下雪了。雪一下,孜牧河就该封了!即便不下雪,这日子河水也寒了,新军水性是好,可来自江南,受不得孜牧河水的冷!若如今是夏时,元修定会在新军里挑人去封后殿,可如今时节不对,行不得此事!

    地宫后殿不会封!

    他想得太多了,不及主子通彻。

    可……他还是有一事不明。

    月杀望着窗,直接盘膝坐在地上,思考去了。

    屋里,步惜欢披着青衫闲倚窗台,瞧着屏风里。

    那扇座屏上搭着衣衫,只见里头热气氤氲,却不见出浴的景致。男子的目光一转,含笑瞧着那墙,烛台照着浴桶,映少女的身影入墙,她坐着不动,垂首轻思,那鹅颈曼妙一弧,别有柔情绰态,静坐如画。

    她在屏风里坐着,他在窗台旁立着,她望那水,他望那墙,西风吹不进窗台,却不知吹乱了谁的心湖。

    不知多久,水声忽起。

    她起身,墙上暗影忽长,映那楚腰纤柔,腰身下一弧若瑶池春桃。那腰身忽一转,回风舞雪般,墙上忽现峰峦,惊心的圆润,那般一现便不见,只见屏风上伸来一手。那手纤弱无骨,烛影暗,照半截手臂流精光润,臂上玉珠儿颤,那手轻轻一拈,胸带便自屏风滑落。

    男子深深凝望着那墙上景,窗外树影摇曳,那眸底深若沉渊。

    暮青从屏风后转出来时便见步惜欢倚着窗,披着青衫,衣带松系,乌发如墨,笑望她,西北深秋的夜也让他笑出了春色。

    这人,真一副好皮囊。

    暮青端着旧衣物出来,面色已恢复往日的清冷,眸底清明亦如往日,那些乱如麻已不复见。她将盆子端去了洗脸架处,取了块干的巾帕来擦拭头发。

    步惜欢笑着走过去,将她手中巾帕接了,暮青未拒绝,由着细心帮她绞着发丝,桌上明烛矮了又矮,待她头发干了,他转身将巾帕搭起,回身时她已入了帐去。

    听见暮青躺下的声响,步惜欢只笑了笑,对窗外道:“换水。”

    门开了,月杀进来,将浴桶里的水换了,期间瞧了步惜欢好几眼,步惜欢未准他言,他便沉默着出去了。

    步惜欢入了屏风内,屋里水声起,却只闻水声。他未喊暮青来帮他擦背,也未再出言相戏,只独自沐浴,出浴后也未唤人进来倒水,只披着衣衫走向床榻。

    待入了帐,他发已干。

    暮青面朝里躺着,闭着眼,似睡着了。步惜欢轻轻一叹,无奈出手点了她的,将她的身子板过来,从她手中取走小刀,慢悠悠自枕旁取来一袋,将那刀归进去,又将那一套解剖刀的袋子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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