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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看了两人一眼,道:“暹兰大帝观天象得知塔玛河水要干,他提前带领百姓迁徙避难,那时河水定然未干。暹兰古国在大漠深处,百姓一路迁徙,无水不成,他们定会沿着塔玛河寻找新的家园。后来他们来到了乌尔库勒草原,见到了桑卓神湖,发现了窟达暗河,这条暗河一定离塔玛河不远,暹兰大帝在桑卓神湖百里外建造陵寝,我猜塔玛河应该就在那里了。草原部族各有信仰的神灵,唯独桑卓神湖是他们共同的信仰,可见草原人对水源的崇拜。大漠里更依赖水源,暹兰人对水的崇拜应该更甚,塔玛河是暹兰古国建国之本,对暹兰大帝意义非凡,他将陵寝建在塔玛河附近,应有永伴神河之意。圆殿的出路在水门,一因塔玛河水历经千年必已干涸,二因暹兰大帝建此地宫意为挑选继承者,入圆殿者大智大勇已具,尚缺一样,那便是继承他的意志。他的意志便是对神河水的崇拜,所以我猜出路一定在水门。”

    一席话尽,四面无声。

    呼延昊提着羊皮酒袋,酒袋口忘了塞上,烈酒醇香乍一闻冲鼻上脑,再一品醇厚悠长,余香回味不绝。

    上瘾,似她。

    这般才智果然适合做他的王后,就是不知姿色如何。

    步惜欢低头品菜,唇角噙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

    嗯,就知道精彩。

    唯独元修未动,眸中含着赞叹意,嘴上继续问道:“那日狄王先出了殿去,我等在后头耽搁了些时辰才一同出殿,刚一出去殿门便关了,我总觉得此事并非巧合,你觉得呢”

    那日暮青在圆殿撞了额角,晕了之后便不知后事了,她不是个打听的人,月杀就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从未问过一句,今日听元修说起才知一些事,想了片刻道:“我那时未醒,只听你这么说未必能推断准确,只能推测青铜台上有机关,若有人在上面,殿门便不会关,一旦人都走了,门便会关上。但这只是推测,地宫已封,真相如何大抵要永埋地宫了。”

    元修点点头,世间事是无法都弄清楚的,知道真相的或许只有暹兰大帝了。

    两事说罢,暮青便又沉默了下来,只低头吃饭。

    步惜欢抬眸望见呼延昊正盯着暮青,目光便淡了下来,往桌面上扫了眼,见暮青面前的菜动了些,这才将筷子懒懒一放。

    喀!

    声儿虽轻,那远远侯着的捕快却一惊,忙跪了下来。

    “沿途州府城县无一个晓事儿可心的,净是这么些菜。”步惜欢淡淡拂袖,意态微倦,袖口滚着的云龙绣线金红,堂中灯烛照那一袖寒凉刺目。

    捕快跪伏在地,不敢出声,心道这一桌皆是越州特色菜食,奉县虽小,却在西北与越州交界,占了地利。奉县乃越州第一处接驾之地,圣上应是头一回用越菜,不该腻了才是。难道是越菜不合圣上口味

    这般猜测着,忽听帝音又传了来。

    “成日食荤,朕腻嗓子,叫厨子做些清粥小菜来。”

    步惜欢说得漫不经心,捕快跪在地上险些吐出一口血。原来不是吃不惯越菜风味,而是吃荤吃腻了

    圣驾来奉县,知县大人怎敢以清粥小菜招待挖空了心思从越州首邑请了名厨,这一桌特色好菜竟还不如清粥小菜

    捕快心中直道君心难测,嘴上却不敢言,忙退下传旨去了。

    过了一会儿,清粥小菜端了上来,步惜欢一人赐了一碗,看着暮青喝着清粥,唇角牵起笑意。

    她喜食清淡,在宫里时就这般,太精致的菜不吃,反倒是家常小菜胃口好些,倒也不是挑食,若无清淡的菜,荤菜她也照吃,只是吃的少。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食太素淡了不好,他又不想腻着她,只好开了宴过些时候再叫清淡的粥菜来,这般便可叫她都吃些,免得偏了一样,对身子不好。

    这几日步惜欢总挑剔过往州府进上的膳食太腻,日日都叫清淡的来,元修和呼延昊已习惯了,见他每回都喝一碗,只当他是有帝王家的富贵病,荤腥吃腻了,才将寻常百姓家的清淡菜食当山珍海味。

    唯独暮青喝粥时用的慢,似知道对面那人无微不至的心意,喝起来格外珍视。

    一张方桌,四人围坐,气氛古怪难受,却有些深藏的情意,悄无声息。

    一顿难受的饭吃完,步惜欢免了元修的护送之事,自出了客栈,回客来居。呼延昊见今夜再无机会与暮青独处,便也出了客栈,客栈外一队王军披裘衣戴雪帽,一顿饭的时辰便成了雪人,见呼延昊出来,肩头的雪一抖便跟着他往驿馆而去。

    月隐云后,夜色黑沉,雪下得正大,长街上早没了人,呼延昊的人出来时也未提灯笼,就这么摸黑在长街上行远。

    待风雪遮了一行人的身影,客栈外屋檐下立着的西北军里有一人呸了一口。

    一口唾沫砸出个雪窟窿,那人恨恨道:“胡人崽子!杀我将士,扰我百姓,现在还大摇大摆住上我大兴国的驿馆了。”

    客栈外站岗警戒的都是元修的亲兵,旁边一人听见道:“待大将军回了朝中,把他娘的议和事搅黄了,咱们照样杀胡人!”

    “对!杀!”那人恶狠狠道,“不但这些胡人该杀,朝中那些主和的狗官也该杀!俺们村有个族规,长舌妇乱嚼舌根子的就把舌头割了,把嘴缝起来!那些翻翻嘴皮子就想跟胡人议和的狗官,俺看着也该这么办!”

    朝中主和的是元相国,大将军之父,割舌缝嘴之刑也就是说者过过嘴瘾,听者听听罢了,那听的人没再接话,屋檐下沉默了下来。

    北风呼啸,大雪不绝,这夜奉县下了一夜的雪,知县一夜未眠,在县衙大堂里搓着手来回




第三章 口诛御史
    后院树下,尸体已经冰冻。暮青清理出尸体上的雪,见尸体躯干和四肢已完全冻硬,朝西北呈跪伏姿态,腔子里的血已冻成了冰渣,身上穿着的确是二品大学士的官袍,官袍后背处的锦缎磨破了。

    暮青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儿,见后院不大,下人房、厨房和柴房都在这院子里。她从柴房里提出把小铲来,来到二楼窗下慢慢地清理地面上的雪。

    昨晚下了一夜雪,墙根下两指多厚,险些没了短靴,暮青蹲在窗下,一层一层将雪铲开,在地面和地面上方的雪层里发现了大滩血迹。她抬头看了眼树下跪着的无头雪尸,自窗下到树下开始清理了起来。

    一刻的时辰,一条移尸的道路显现了出来。

    “来人!”暮青朝客栈大堂里唤了声。

    两名捕快应声进了后院,帘子一打,见到后院的情形皆停住脚步。只见窗下有一大滩血迹,一路拖往树下,血痕清晰可见,树下雪尸已见真容,身穿官袍跪向西北,没有头颅。

    元修跟在两名捕快身后进来,暮青见那两名捕快呆怔,便直接将手中的小铲递给元修,吩咐道:“柴房里有梯子,搬到窗下,别踩到这条路。”

    元修很自然地接了过来,纵身一跃便到了柴房门口,进去便将梯子提了出来。

    那俩捕快哪敢让元修搬梯,这才慌忙要进后院,暮青见了道:“别进来了,人多添乱。”

    那俩捕快下意识停住脚步,这时元修已将梯子提了过来,依暮青所言放在了窗下,搭去了二楼窗户口。暮青二话不说上了梯子,元修扶梯嘱咐她慢些,俩捕快看得瞠目结舌,没见过堂堂一品大将军给个五品小将当下人使唤的。

    暮青从梯子背面往上爬,细细查看墙上,房体墙上刷着红漆,要找血迹需费些眼力,但奉县乃小县,福顺客栈已旧,房体年久有些脱漆,暮青一寸一寸地细辨,还真找到了几处飞溅的血迹。

    找到了之后,暮青才点点头,从梯子上下了来。

    “进大堂吧。”暮青对元修说了声,两人便往大堂去,走到帘子处时,暮青才对那俩捕快道,“把树下的尸体搬进来,尸体已经冻硬了,不要试图掰开腿脚,就这么抬进来吧。还有,别踩到移尸的路。”

    县衙里当捕快,死人自是见过的,只是抬尸这活儿以往都是仵作干的,衙门公差都嫌晦气,能不碰便不碰,有那抬尸的,为何要自己来但今日暮青指名让他们两人抬尸,两人得罪不起,便只好垂头丧脑地往树下去了。

    大堂里,朝中文官听闻尸体要搬进来,脸上皆露出几分惊惶。

    那凶手是冲着议和之事来的,为祭西北将士而杀了李大人,凶手不知是否在元大将军的亲兵中,但显然此事还没完,说不定凶手想把朝中的议和使都杀了泄愤。

    李大人死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陛下,回朝之事……沿途各州府接驾的旨意早下了,回京的日子都定好了,朝中为迎圣驾和我西北将士还朝已备下宫宴,此乃大事,不可耽搁,臣以为不如让英睿将军留下查案,陛下与大将军和五胡议和使团先行回京。”这时,一名三品朝官奏道。

    暮青和元修进来,正听见此话,道:“没必要,凶手很快就会查出来。”

    那朝官乃都察院左副督御史,名叫刘淮,听闻此话不由问道:“将军何以如此肯定”

    “有诸位大人在,凶手自会再次作案,蛛丝马迹自然也就多了,总能抓到。”暮青面无表情道。

    刘淮的脸顿时绿了,其他朝官也惊住,顷刻炸了锅。

    “这、这……”

    “英睿将军之意是要将我等当做诱饵”

    “荒谬!”

    “罔顾同袍性命,何等冷血!”

    暮青是仵作出身,她的传闻在边关时听了一耳朵,几个朝官却未放在心上。古来文武相轻,暮青乃贱籍出身,连庶族子弟都不是,官级也不过五品,论出身论品级皆在他们之下,哪知她半点恭谨也无,竟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还给诸位大人!李大人与诸位同朝为官,亦是同袍,还望诸位大人念着同袍情分上,莫要如此冷血,不想着擒凶,只想着逃。”暮青反唇相讥。

    都察院本直属于帝王,御史乃言官,刘淮等人既被派来议和,必是元派之人。御史本该是朝中清流,却参与了党争,自身不正,何以查察朝官

    暮青不喜刘淮等人,句句如刀,割得刘淮等人脸色青红难辨。

    “将军此言可笑!我等食朝廷俸禄,自要以陛下为先,以国事为先!如今陛下与五胡议和使团皆在奉县,倘若凶手伤了圣驾或是伤了胡使,英睿将军可担当得起况且本官方才也奏请过圣上了,留将军在此查凶,圣驾先行回京,如此既顾全了圣驾的安危,又不至于弃李大人的命案于不顾,岂非两全何来本官不顾念同袍情分之说”刘淮不愧为言官,辩才了得,义正言辞。

    “嗯,岂止是两全,简直是四全。”暮青点头赞道。

    刘淮一愣,不知暮青怎又称赞起他来了,只觉那四全之说定非好话,便没问另两全乃何事,只拱了拱手,冷道:“不敢当。”

    “敢言敢当者大丈夫,敢言不敢当者小人也。”暮青道。

    “你!”刘淮气得发抖,怒问,“英睿将军何意”

    “意思是刘大人奏请之事一全了圣驾安危,二全了同袍情分,三全了自己性命,四全了凶手性命。凶手若在我们其中,圣驾一走,岂非放了凶手”

    “你……本官……”刘淮一时竟被噎得说不上话来。

    步惜欢喝茶看戏,眸中笑意沉沉,她这嘴,御史都不敌。

    元修转身咳了声,李本死了,西北军嫌疑最大,此事压在心头,本是一桩沉重心事,却不知为何有些想笑。这些朝中的文官,他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第四章 武将断案
    楼下清出张桌子,暮青和老仵作将人头、茶碗和血字都摆上,又命人拿了笔墨来,她断案,老仵作写尸单。

    刘淮等人不敢看那人头,只听暮青语如连珠。

    “死者头颅被斩,身首异处,身体部分堆成雪人,置于后院树下。冰雪中的尸体半个时辰便可冷却,时辰稍久便可冰冻,死亡时间只能根据头颅推断。死者眼内角膜已出现白色小点,昨夜屋里生着火炭,方才我进屋时火炭尚有些未燃尽,以屋里的温度结合死者角膜混浊的情况,人至少死了三个时辰,也就是夜里丑时。”

    “人死之后,凶手将头颅割下,尸体从后窗抛下扔到了后院,这点有房屋墙上飞溅的血迹和埋在雪下大滩的血迹可以证明。我将雪层都清理了出来,在窗下大滩的血迹远处的雪中有飞溅血迹,考虑到当时人刚死,血尚温热,溅出时雪的融化程度和血迹所处的雪层与地面之间的高度,以及昨夜的雪情,也可以侧面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丑时左右。”

    “昨夜陛下和狄王到永德客栈用膳,走时雪下了大半寸厚,那时已是戌时。考虑到这一夜的雪时急时缓和风向情况,丑时窗下的雪有多厚,大致可以推测。此三事结合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会有太大偏差。”

    只是死亡时间的推测,暮青就以三事佐证。步惜欢端着已凉的茶,有些恍惚,仿佛见到数月前刺史府公房的院中,他也是这般坐在屋廊里品茶,听她验尸断案。那时不过半年前,如今再见此景,心已不同当日。

    元修往后院瞧了眼,方才帮她搬梯,她嘱咐他别踩那条血路,他还以为那是移尸路线的证据,如今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她连那些溅出的血所处的雪层都考虑到了,她不想他踩坏的其实是那些雪层,因为她要用来佐证李本被杀的时间!

    呼延昊摸了摸下巴,兴味地盯着暮青,昨晚他去客栈,走时雪下了多大她都有留意

    三人各含心思,大堂里一片寂静,多数人听得晕晕乎乎。

    老仵作抱着纸笔,险些忘了写,他写了一辈子的尸单,从未写过这种,人死的时辰竟还有这许多说法!

    暮青看了老仵作一眼,他这才一醒,奋笔疾书。待他写罢,暮青才捧起人头,来到那跪着的人身处,往腔子上对了对,道:“死者颈侧有一明显的孔状创口,近似尖锐的三角形。沿着这个三角形的创口,一直到喉前,创缘是平整的。但再往后绕,皮肉便有暴力拉扯剥落的痕迹。这说明凶器呈半弧形……”

    “弯刀”元修面色一沉,目光如剑,看向呼延昊。

    刘淮等朝官皆惊,目光齐刷刷投向呼延昊。

    呼延昊不屑冷哼道:“本王对堆雪人没兴趣。”

    元修自不信呼延昊一面之词,但也心怀疑惑。凶器是弯刀,并不代表凶手是胡人,议和对五胡甚为要紧,真会有人在此时杀了大兴议和使团的官员莫非,五胡里有反对议和的主战派再者,奉县驿馆住着五胡使者,即便凶手真是胡人,也不一定是呼延昊,他方才看呼延昊,只因青州山时他曾杀了三名西北新兵,手段残忍,乍一听闻凶器是弯刀,本能反应而已。

    “不是弯刀。”暮青皱眉道,她话还没说完呢,“弯刀呈半月形,此刀没有那么弯,只是稍带弧形,且其前端有近似三角形的尖锐,这个特征弯刀不具备。此凶器有些特别,我能想到的只有一种——柴刀!”

    “柴刀”

    “嗯,百姓家砍柴的柴刀。”

    奉县知县回头与县丞互看了眼,柴刀在奉县家家户户都有,客栈里一定也有!凶手杀人用的是柴刀,这柴刀是顺手在哪里拿的,还是凶手是奉县人

    “从颈部创口看,凶手是一刀将死者脖子砍断了一半。死者发髻凌乱,有抓扯痕迹,根据另半边脖子暴力拉扯的情况来看,当时凶手在一刀将死者杀死后,是一手提着死者的发髻,一手用柴刀暴力将头颅割下。李大人身长五尺,中等身形,凶手有将其一手提起的气力,可谓身强力壮。”暮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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