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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这话一问,暮青尚未答话,元修便目光很有力度地往季延身上一落!

    季延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失言,没心没肺笑了两声,道:“元大哥,小弟不是那意思,你手下的兵定然不是凶手,但保不齐其他将军的手下……咳!是吧”

    “是你个愣头!”元修气得爆了声粗,暮青都为之侧目,他虽无士族贵胄子弟的娇惯习气,但到底是出身门阀世家,再豪爽也没军中汉子那般满口粗言糙语,暮青还是头一回听他口不择言。

    季延张着嘴,活像下巴被人卸了。

    元修见暮青看他,尴尬之下对季延恼道:“英睿说的总是没错的,你听着便好,莫打岔!”

    季延:“……”

    暮青道:“对凶手来说,作案不过是时间、手法,进出路线。手法我们知道了,时间我们可以考虑一下。若是西北军的人作案,会选择什么时辰进入客栈”

    “夜深。太早了客栈里的人都没睡,若是出点声儿,不仅惊着护卫,还会惊着左右屋里、后院小厮,麻烦!而且,出来早了,咱们那边也没睡,查房易被发现。”元修答。

    “没错。正因军纪严明,凶手不敢出来太早,同样也不敢在外时辰太长。可凶手的作案手法却恰恰很费时间,割舌缝嘴、雪中藏尸,样样都是费时辰的。若只为泄愤,杀人割头足矣,何必大费周章而且凶器也是一大疑点,凶手若是西北军的人,杀人用柴刀可以推测成是为了遮掩身份,可柴刀客栈后院就有,取来如此方便,何必要从别处带岂不更浪费时间”

    元修闻言深思片刻,“有道理!但也许是凶手怕在客栈后院取刀会遇上突来之事,所以刀从别处取的呢比如,柴刀是从我们那边的客栈里拿的。”

    “他都敢在后院堆雪人了,他还怕取把刀的时辰会遇上什么事吗而且从我们那边取刀,风险相对这边反而大些,因为凶手既然想进客栈杀人,他事先并不知道护卫会躲懒醉酒,一定会在来客栈前想好解决护卫的办法。既然有办法解决护卫,那他在这边取刀就是顺手的事,我们那边都是自己人,他不能对自己人下手,且我们岗哨又严,他下手的机会反而不如这边大。”

    元修这回不说话了。

    暮青又道:“另外,现场没有发现作案用的柴刀,说明凶手作案后带走了或是藏起来了,这又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凶手若是军中之人,用柴刀作案的目的是掩饰身份,那么既然柴刀暴露不了他的身份,他又何需将柴刀带走藏起来也好,带走半路抛掉也罢,都是浪费时辰的事,何必多此一举丢在现场就是!”

    元修目光一凛,缓缓点头。

    有道理!

    “所以,凶手若是军中之人,作案手法和身份不匹配,矛盾之处颇多。”

    元修听了,眸中阴霾一层一层散去,渐露明光。只是这喜意尚未在心中品出滋味,想起军烈家属一事,便又生了忧愁。他沉吟了会儿,问:“何以肯定凶手在这客栈之内除了军中之人,难道就不可能是城中其他人趁着护卫睡着了,夜入客栈杀人”

    “不可能。若是大将军想杀一人,趁夜入敌营,却发现无人值守,你会如何做”暮青问。

    “我会不进去!”元修想也不想便道,千军万马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岗哨,怎么看都像是有埋伏!

    “没错。假如凶手跟你想法一样,他便不会进来,那么案子就不会发生。假如他想要冒险一探而进了客栈,那么他怎知除了厨房里那群醉死的护卫,还有没有换岗的在何时换岗凶手的作案手法如此费时间,他就不怕遇上换岗的”

    “……”

    “如果我们是在奉县住了几日,那么我会推断凶手可能是从客栈外进来的,因为几日的时间足够凶手摸清客栈每日夜里安排多少人值守,护卫是几人一岗、何处有岗哨、何时换岗。可我们来奉县当晚就出事了,凶手没可能摸得这么清楚,能知道得这么清楚的只有客栈里的人。只有客栈里的人知道厨房里的护卫是两队人,值守的、换岗的都在,夜里已无岗哨,所以才敢长时间地作案。”暮青道。

    这案子的案情很简单,看过尸体和现场,一眼就能明白。她费了这么长时间问审,为的就是排除嫌犯,缩小查凶范围。看到那双旧军靴时,她就知道凶手是西北军的军烈家眷,但越州毗邻葛州,奉县乃越州边界小县,城中被征兵西北的人定不在少数,若按这个方向




第八章 凶手
    奉县知县去了一个时辰,不到晌午,凶手便查了出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凶手竟是个妇人。

    “昨夜福顺客栈的厨娘曾到过永德客栈,微臣问过两家客栈的厨子,证实那厨娘是被派去送一坛子酱菜的。据永德客栈的厨子说,昨夜圣上驾临用膳,曾想用清粥小菜,客栈里的酱菜刚好没了,厨子便急派人去福顺客栈里要一坛子来,那厨娘正是来送酱菜的人。因不知圣上用着那小菜可不可口,是否还需再添,那厨子就留了厨娘下来,待圣上用膳过后回了客来居才让那厨娘回去,那时时辰正是戌时,与英睿将军所言一致。”大堂里,奉县知县跪在地上回禀案情。

    “微臣即刻回了县衙查了那厨娘祖籍,此妇人杨氏,祖籍越州首邑衢川,其父曾在衢川治下永峄县任县丞,庶族出身,后因事被革职,带着家眷来到了奉县。杨氏未嫁,其父便因病亡故了,后草草嫁与城中一寒门子弟,那儿郎后被征兵到了西北边关,八年前边关送了衣冠和安葬银两回来,说是死在了大漠。”

    元修闻言猛地盯去地上,八年前

    奉县知县又道:“微臣派捕快去了杨氏家中,杨氏家中已无公婆,只有一子两女,长子十五,双胞女儿八岁,这些年除了在福顺客栈当厨娘,夜里还赶制蓑衣斗笠以贴补家用。捕快在其家中翻找出了粗针麻线等物,现已送至县衙,但未在其家中见着柴刀,也没有见到西北军的旧衣靴。微臣也依英睿将军之言,问过街坊,街坊皆道昨夜睡得熟,夜深风急,不曾听见杨氏回来。但福顺客栈的店家说,客栈里皆是男子,唯杨氏一介女子,夜深颇有不便,子时过后见诸位大人皆睡了便让杨氏回家中歇着了,杨氏之子也道其母昨夜子时后回了家中,当时两个幼妹已熟睡,他在深夜苦读,因此可以证明。但……”

    “但什么”元修见奉县知县言语支吾,急问。

    “但杨氏之子说昨晚苦读至五更梆子声响,未见其母再出过家门,还说四更天时,其母为他下了碗面。”

    四更时分即是丑时,昨夜凶手作案的时辰。

    杨氏之子所言若属实,杨氏便没有作案时间了。

    “微臣以为,杨氏之子所言必是谎话,不过是帮其母脱罪罢了。那杨氏乃厨娘,身形壮实,又是军烈家眷,与英睿将军所言并无二致。如今杨氏与其子已被带至县衙,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发落”奉县知县问。

    步惜欢坐了一上午了,此时瞧着已倦,听完懒洋洋起身道:“摆驾县衙。”

    县衙。

    天近晌午,细雪飘缓,御林卫以长枪作围栏将百姓隔出三丈。

    知县一本正经端坐在堂,浑身绷得笔直,目光虚虚扫了眼左旁垂着的帘子。

    元修与朝中议和使团伴驾帘后听审,堂下置了把椅子,椅中坐一少年将军,银冠雪袍,蜡黄面容,相貌平平却风姿卓绝。县衙堂上未生火炭,雪花飘进堂来,天儿寒得紧,少年却未披大氅,只穿着身将袍坐着。

    “带嫌犯!”知县惊堂木一拍,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顿时静了下来。

    捕快将两人带上堂来时,只见一壮实妇人,面颊手指被风刀割得通红,穿一身素旧衣衫,袖口微短,洗得发了白。其身后跟一少年,青衫布衣,袖口干净得不见褶子。

    少年扶着妇人,二人行得慢,跪到堂下时皆跪得笔直。

    知县问:“堂下所跪何人”

    妇人道:“民女杨氏。”

    少年道:“小生崔远。”

    母子二人回话时皆声淡意淡,垂眸观地,不看堂上。

    知县见二人如此,心中顿恼。若非杨氏杀了朝中二品大员,圣驾此时早离开奉县了。他治下发生这等命案,朝中若追究,他治县不严之罪是逃脱不了的,这头顶的乌纱帽还不知能保多久。

    可恨杨氏就是凶手,还这般姿态,知县压不住心中火气,惊堂木一拍,也不走那些过场了,直截了当地问道:“杨氏,你昨夜杀人的柴刀和那双旧军靴藏在何处本县劝你早些交待,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知县大人问的是民女亡夫的遗物”杨氏明知故问,淡道,“民女亡夫战死边关,尸身未归,军中只送了他生前穿过的袍子靴子回来,民女是以此袍此靴为亡夫起了衣冠冢,已埋下八年。知县大人若要看,可派人去刨坟掘墓。”

    奉县知县闻言,怒火烧心,抬眼望向衙门口,见风低人群静,百姓正静观大堂。

    奉县十家儿郎有九家从军西北,其中战死沙场的少说有四五家,这城中半数百姓是阵亡将士的家眷,他怎敢挖杨氏亡夫之墓即便是圣上下旨,此事也会激起民怨。

    若是寻常人家也倒罢了,西北军阵亡将士之墓,不可挖!

    杨氏定是深知此事,才在堂上说出此话,实在是刁妇难缠!

    奉县知县下意识看向暮青,指望她救场。

    “崔夫人。”暮青这才开了口。

    杨氏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自嫁了人,街坊便唤她崔郎家的,倒未曾听过有人唤她夫人,她这才诧异地抬起了头来。

    杨氏年华三十有一,两鬓已见霜色,面容粗红,眉眼间存着几分市井妇人的悍气,她早已不见了庶族门第千金小姐的姿容,只那跪而挺直的脊背尚见一身家门风骨。

    她细眼打量暮青,目光不似厨娘,倒似武将,看人若刮骨,三分刀子似的犀利。

    “敢问将军是”杨氏问。

    啪!

    暮青未答,奉



第九章 奉县天破
    杨氏如此说,即是承认了杀人之罪。

    “娘!”崔远急喊住她,对暮青道,“这位将军,我娘并非凶手,她一介妇人,怎有那杀人的气力”

    知县嗤笑,杨氏膀大腰圆,壮实不输男子,她没有杀人的气力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杀的!”

    “远儿!”杨氏厉喝起身,扬手便扇!

    啪一声脆响,崔远转翻在地,脸颊五指红印,登时便肿了,嘴角血丝殷红。

    “娘”崔远捂着脸,不敢相信娘亲打了他。

    杨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红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隐有痛色,却伸手提住儿子的衣领,一把便将他给拎了起来!崔远斯文清瘦,被杨氏拎起,分外显得瘦弱。

    杨氏道:“这位小将军,你瞧见了吧犬子自幼读书,不曾习得武艺,民妇身强力壮,这身气力是杀得人的!”

    暮青不言语。

    “你再看民妇这身量,与犬子一般高,男子的衣靴是穿得的。”杨氏拎着崔远,并立面向暮青。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较江南女子高些,杨氏确比普通江北女子还要高些。

    崔远这才发现娘亲打他并将他从地上提起的用意,不禁急喊:“娘!”

    “你给我闭嘴!”杨氏厉喝一声,“你爹死后,娘要你习武,日后子承父志保家卫国,你偏对习武无意,要寒窗苦读学你外祖。娘依了你,这些年来家中兵书你可曾看过一本,刀剑可曾舞过一回娘倒不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时有那杀人的本事了!”

    “我……”崔远支吾难言,半晌肿着半张脸强辩道,“杀人还用本事不就是挥刀斩人头我进屋时,见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头!娘不必护着我了,人就是我杀的!”

    “不,人不是你杀的。”暮青开口,打断了崔远,杨氏母子齐望向她,她道,“人并非死在榻上。”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会从颈后砍入,而且喷溅血在床帐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床前的。

    崔远愣住,一时语塞。

    杨氏道:“没错,人死在床前。”

    暮青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头。

    崔远面色大变,“我娘是胡说的!”

    杨氏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道:“那狗官当时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床榻的,在他醒时杀了他。”

    “你如何进的屋”

    “就这么进去的,那狗官没栓门。”

    暮青点头,凶手带着柴刀,若门栓上了,应会用刀拨开门闩,但她留意过门闩,上面没有刀刻的痕迹,李本昨夜睡时未栓门的可能性很大,杨氏的话与现场符合。

    “杀人后,你如何将尸体搬去的后院,自己又是如何去的”

    “搬那些护卫都醉死在厨房里,何需费力搬我将那狗官从后窗扔下了去,自己也是从那窗口跳下去的。”

    “你气力虽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后窗离地颇高,你跳得下去”暮青问,她起先说起杨氏藏匿凶器和衣靴时,认定杨氏就是真凶,此刻又质疑起她来,态度令人摸不着头脑。

    杨氏却深望一眼暮青,明了她的意图,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台时还滑了脚。”

    暮青听了皱眉,但没就此止住,继续问道:“你如何将尸体堆成的雪人”

    “我让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为国捐躯的将士们赔罪!”

    “雪人的头颅呢”

    杨氏摇头一笑,“将军莫再试探民妇了,那雪人没有头颅,议和狗官怎有脸见边关将士!”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叹一声。

    最早发现凶案的是福顺客栈的店小二,他受惊跑去街上,吓得说不出话,没多久就被护卫带了回来。后来圣驾便到了客栈,客栈外被御林卫严密封锁,案情只有进了客栈的人才知道,那时杨氏在家中。案发现场的细节,除了今日在客栈的人,只有凶手知道得清楚。

    前世她的同事们办案,抓捕到凶手审讯结束后,还有一个程序要走,那便是带着嫌犯指认现场,让嫌犯在现场重新指认和叙述作案过程,为的就是认罪口供与案发现场一致,避免出现替罪者和冤假错案。

    此案的血衣和凶器虽未掘出,但杨氏的作案动机、时间、曾经的家世经历和如今的身份境遇,乃至身形都吻合,如今连案发的细节也供述无误,应是凶手无疑了。

    “杀人偿命,你可想过家中儿女”暮青问,这世上有太多案子本可以不发生,死者未必无辜,凶手未必穷凶极恶,但法就是法,法理无情。

    “小将军从军边关,家中可有亲人”杨氏不答反问。

    “没有。”没有亲人……

    唯一的,已经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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