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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敦煌、祁连间,亦即武威以西,涵盖了张掖、酒泉、建康等各郡在内的广大区域,本是月氏的大本营,在其西迁的过程中,有部分老弱等等的月氏人无力远徙,或南入山中,和西戎诸夷杂居,或进入郡县,成为城乡居民,亦有成为匈奴的奴从种落的,总被称为“小月氏”。

    莘迩问胡酋之外的诸胡名字,问到此人时,听他答道:“下官卢水和鹿根部,佰人支勿延。”

    姓支,确是小月氏遗种无疑了。

    当然,莘迩认为他与史亮同种,史亮却不见得认可。

    这是因为不管杂与戎居的,还是定居城乡,又或为奴匈奴的,几百年下来,此类小月氏的遗民长期与本地的主体民族混血、融合,不仅文化上受到影响,与之相近,相貌上很多也不大能看得出来了,早成“杂种”。此杂种不是骂人的词,杂者,乱也,可以理解成混血种族。

    支勿延应是家族的遗传基因较为强大,因仍保持着高鼻、多须等明显的外在特征;而史亮,其家族虽已经居陇数代,却尚保持传统,只与同族通婚,纯以血缘论之,不与支勿延等类。

    “诸位请入座罢。”

    拔若能、鹿游、支勿延等谢恩上榻。

    诸胡虽髡头小辫,然上榻、跪坐的一系列动作俱流畅熟练,坐下后,也都姿势标准,竟与唐人无甚区别。回想刚才他们应答时的口音,亦皆唐话流利,与腔调生硬的秃连樊等截然不似。

    莘迩




第十一章 宝刀赠豪杰 督邮酬解忧
    次日,莘迩吩咐功曹史亮了一件事情。

    两天后,余下的两个卢水胡酋大来到。

    莘迩当晚再摆酒宴。

    酒过数巡,莘迩屏退舞婢,只留歌、乐。

    歌乐声中,他亲自下场,舞蹈席间。奈何他无有舞蹈的天分,虽是按照记忆、苦练了许久,仍是舞步僵硬,引得张道将捂嘴窃笑。

    辛苦地舞了一段,莘迩止步於拔若能处,张开两臂,长袖上甩,身向后仰,邀他起舞。

    这叫“以舞相属”,是前代本朝的宴会风俗。主人先行起舞,舞罢,属一位来宾起舞。客人舞毕,再以舞“属”另一宾。如此循行。

    拔若能受宠若惊,赶忙起身,按唐人的礼节,叉腰举袖,上步越案,接替莘迩舞蹈。

    他年龄大了,体态且胖,舞得还不如莘迩好看,张道将等郡吏笑得前仰后合。虽然如此,胜在情绪。拔若能舞毕,属舞给和鹿根的酋大鹿游。

    鹿游不会唐舞,选择了支节奏欢快的胡舞。

    他三十来岁,体力充沛,步伐矫健,旋转如风,莘迩带头喝彩,堂内掌声不断。

    如此再三,凡舞者“属”处,宴上的诸人纷纷为“报”,你方舞罢,继而他起。气氛热烈。

    这时,史亮离席出堂。

    很快,他带着四五仆隶回来。候轮到献舞的胡率跳完,他拜倒地上,高声说道:“明公!”

    莘迩心道:“来了!”装作不胜酒力,倚案问道,“何事”

    “**美酒,主宾融融。值此良辰,下官陋见,宜当有宝物助兴。自明公之郡,风调雨顺,百姓乐业,郡人无不感恩。下官受郡人的委托,谨以数宝为献。”

    席间诸人闻言,安静下来,等他献宝。

    “什么宝物”

    史亮唤仆隶们进来。

    仆隶络绎入堂,每人手上捧一个托盘。诸人看去,盘上五光十色,各置器物。有尺余高的长颈金瓶,有婴儿拳头大的彩玉,有镶嵌红宝石的金面具,有玉斧,有曲刃宝刀。

    史亮说道:“此皆西域名宝,聊表郡人的谢忱,谨敢请献与明公。”

    史亮家世代货殖,通商於西域诸国与陇州,这些宝物,有的是此前没有卖掉的,有的是刚从西域进货到的。莘迩前日嘱他的便是此事,叫他到酒宴酣时,献宝席上。

    拔若能等胡率观看诸宝。

    烛光映在宝上,斑斓美丽,越发衬出了它们的不同凡响,晃得人眼都花了。

    诸胡艳羡得不得了。

    莘迩眯眼偷觑,瞧见拔若能难以从金瓶上移走视线,鹿游再三瞩目金面具。除了且渠元光仅瞅了诸宝几眼,似无所意外;其余诸率亦俱觊望流连,各有动心。

    於是,心中有了定议。

    他从席上起来,东倒西晃地行至几件宝物前,一把抓住了曲刃宝刀,说道:“金、玉之物,赏玩而已,没甚用处。诸物之中,我独喜此刀也!”

    此刀,是支勿延一眼就喜爱上了的。

    莘迩只作不知,抽刀出鞘,挥动下斫,托盘应刃而断,喜道:“好刀!”示与诸人观看,扮出豪迈的气魄,说道,“方今海内崩乱,大王雄才伟略,怀荡平之志。我等身逢明主,应该赤心报效。我意持此锐刃,充从大王鹰犬,为大王的壮志尽一份力。你们觉得可以么”

    史亮、张道将、黄荣等吏,拔若能、鹿游等胡率,满座应声,都说道:“明公英武!”

    莘迩哈哈大笑,小心地拽袖子轻擦刀身,爱不释手。

    诸胡率想道:“府君看来是真的喜欢此刀。”

    莘迩心道:“火候差不多了吧”瞥到支勿延仍不时窥视宝刀,装作刚发现的样子,停下回榻的脚步,问他道,“支君也喜欢此刀么”

    支勿延没料到莘迩会突然问他,慌不迭地答道:“小胡怎敢妄求宝刀。这把刀,只有明公才合使用。”

    莘迩犹豫了下,徘徊於支勿延的案前,一会儿看看支勿延,一会儿看看宝刀。

    众人不知他在干什么,个个莫名其妙。

    黄荣知晓其意,默默地给莘迩的演技点了个赞,心道:“府君就是府君,干什么像什么。这番做作,举止、色貌齐佳,换作是我,不能及其十一,拍马也赶不上。”

    莘迩说道:“罢了。宝刀赠豪杰。老支,我久闻你骁勇善斗,是胡中有名的豪杰,既然也喜此刃,我便送给你了!”将刀放在了支勿延的案上。

    支勿延大吃一惊,下拜说道:“怎可使明公割爱小胡万不敢受。”

    “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莘迩一步三回头,把恋恋不舍的姿态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当晚酒宴散了,支勿延捧着宝刀,开心地回客舍住下。

    第二天清晨,听到外边有人叫他。

    他披衣启门,见是个郡吏,大约记得此人叫什么荣,好像是莘府君的亲信下属。

    两人见礼过。

    黄荣开门见山,说道:“支君啊,你可能不了解府君。”

    “什么”

    “府君的功业起於军旅,最好宝剑名刀。昨晚那柄曲刃来自西域,造型特异,兼以锋锐无匹,诚可谓‘殊宝’是也。府君喝醉了,乃才赠送给你;今日酒醒,必追悔之。我为君计,何不将此刃归还府君既讨了府君的欢心,更能得其它的赏赐。”

    支勿延只是个小小的胡部佰人,哪里敢与莘迩争东西,深以为然。

    当下,他洗漱换衣,等到郡府上值,立刻就去求见莘迩。未想到莘迩不受他归还,虽然满脸不舍的神色,却对他说道:“‘人不信不立’。刀已赠君,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终是未取。

    支勿延返入客舍,拔若能、鹿游、且渠元光等胡率见他仍拿着刀,询问缘故。支勿延



第十二章 平罗忠孝愚 元光计高明
    拔若能说道:“不至於吧”

    元光问道:“阿父,我族与夏人的根本之别是什么”

    拔若能答道:“夏人务耕种,我族胡夷以游牧为业,此我与彼的根本不同。”

    “对啊!夏人受田地所制,只能定居郡县;我胡夷逐水草而移,一年数徙,居所不定。是以,尽管我卢水胡早就称臣中夏,可自秦以今,数百年来,历代的中夏朝廷对我等都不能像对夏人那般拘缚,徒唯羁縻,无法役使、赋税。可以说,‘游徙’就是我族胡夷依仗独立的根本。

    “现在府君以牧场为诱,惑我卢水胡诸部的牧落内徙,‘设邑置官’。阿父,这是要弭灭我诸部与夏人的不同,除绝我诸部的根本,欲图将我诸部当如夏人一样管束对待了啊!……那些此前内徙到郡县定居的胡夷们的下场,你没有看到么”

    “设邑置官”是莘迩与拔若能密谈时,对他说的内容之一。

    令狐奉“收胡屯牧”之令的最终目的是要改变胡牧难以管制的现状,意在对他们征发兵役,那么就需要建立起如唐人郡县这样的行政单位,对他们进行编籍管理,所以等足够数量的胡牧迁居到祁连山下的牧场后,在那里置一个胡邑,便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元光掐指头给拔若能算内徙胡夷的下场:“赋税、劳役、兵役,给官府当奴仆、给大姓当奴客,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任打任骂,被驱使的如猪狗也似,何等凄惨!阿父,府君的‘内徙’此政,若是得行,他们的下场便是咱们未来的下场了!你甘心受唐人的渔肉、侵凌么”

    拔若能辩解似地说道:“府君并不要求我部迁入。府君对我说了,此次内徙,主要徙其余三部之民,而且完全是‘自发自愿’;至於我部,更加不会强迫。”

    “阿父!而下是什么季节你不知么正当开春,各部陆续迁入夏牧场的时候!黑河的草场不足,而府君许以上好的牧场数百亩、苜蓿数亩,并及羔羊,又两年不收租税。贱种浅陋,只能看到眼前的微利,父亲等酋大若不严令禁止,只怕‘自发自愿’、接受内徙的不会在少数!”

    等级的观念,放眼唐、夷,全然一样。唐人的贵族把百姓视为贱民,胡夷亦无差别。胡人的酋率等首领世代承袭,尤其单於等顶尖贵族,乃是贵种,部民余众自是贱种。

    拔若能说道:“府君把写给大王的上书与我看了:等到新邑开设,任我为率善邑长。元光,咱们胡人的官向来世袭,我当了邑长,这官儿,以后不就是你们兄弟接任,再以后,你们的儿子接任,等於永归我家了么和鹿根、图图、勒列三部的部民即使尽愿内徙,又有什么关系最终不还是落到了咱家的帐下对我家,难道不是大为有利的么”

    拔若能迟疑的地方就在此处。

    元光说的那些,他当然知道,甚至元光没有明言的,他也清楚。

    “当夏人一样管束对待”云云,与其说是“除绝我诸部的根本”,不如说是“除绝我家的根本”。帐下的胡牧们如是都去了牧场,他们手底下没了人,还怎么当“酋率”可是,莘迩许诺,让他来当这个新邑的邑长,看起来对他家大为有利,就不能不使他犹豫不定了。

    元光气得脸通红,说道:“阿父!府君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

    拔若能说道:“支勿延不过是个佰人小胡,府君对他且言出必行,何况是我!”问他的弟弟麴朱、长子平罗,“你们说呢”

    且渠部居陇州数百年,受中原文化影响的程度很深,“累世忠孝”云云,且渠元光只是说说,用来给本家脸上贴金的;拔若能的长子平罗却是真的以此奉行。

    他正义凛然地说道:“就像元光前两天对府君说的,我家‘累世忠孝’。因此,我家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勿我负人。莫说府君是诚信之人,便是假话诓我,阿父,亦当从令。”

    且渠元光与罗平同父异母。拔若能有两个妻子,一个是他的原配,乃罗平之母;一个是他的寡嫂,乃元光之母。草原上环境恶劣,前一刻马羊成群,一场大雪过后,也许就一贫如洗,故此为了维护宗族力量,保护宗族财产,胡人有“烝母报嫂”的婚俗,即寡居的妇人可由其夫的亲属收继为婚。父死,子妻其后母;兄弟死,余下的兄弟娶其妻妻之。

    元光与罗平名为兄弟,相貌相异。

    罗平类其父,浓眉大眼,长得不错。

    元光有点倒霉,吸纳了父母外表上的缺点,较为丑陋,粗眉,圆脸,鼻子横宽,嘴很厚。

    听了罗平的话,元光哭笑不得,心道:“夏人骂我胡夷反复狡诈,阿父却怎生出了阿兄这个呆子!”气急败坏,从胡坐上跳起来,抱头跺脚,咧嘴叫道:“阿兄!阿兄!”极似一只山猿。

    众人至亲,从小熟悉,都知道元光情绪失控时会有滑稽的表态,因无人惊异。

    平罗说道:“元光,好好地说着话,你怎么忽然猴急起来像甚样子!毫无仪表。”

    麴朱倒颇为认可元光的话,等他跳完,沉吟说道:“论道理确实是像元光说的那样。只是……”

    元光问道:“什么”

    “只是朝廷兵马精良。十余年前的夷乱,偌大的声势,仅仅数月,就被平定下去了。当时领兵的,可就是今天的大王。内徙我族,我料定非府君之意,必为大王的命令。……元光,你所说的覆族是在以后了,咱们要敢违背王令不从只怕覆族就在眼前。”

    令狐奉大兵临城,朝中群臣出降;平乱一战,余威震慑胡夷。

    说到底,德,可以不服;威,不服不行。

    拔若能深以为然,问且渠元光,说道:“元光,你只叫我不从令,然而你叔叔说的,你考虑到了么万一招来了朝廷的大军,咱们该怎么办”

    元光却有办法,说道:“此有何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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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傅乔仓皇至 秃连狼狈回
    “老傅怎么是你”

    连续好几天,喝酒以外,又是演戏立信,又是拉拢拔若能,称不上很累,亦略感疲乏,将卢水胡的酋率们遣回之后,莘迩刚准备休息一下,听到属吏们来报,说是新任的郡尉到了。

    莘迩心中奇怪,按照章制,通常先有王令广达,然后地方郡县的官员才会到任,今并无王令前至,如何便有新尉履任

    出迎到府门,却见来人是傅乔。

    傅乔神色复杂,长揖到底,说道:“幼著,多谢救命之恩!”

    莘迩吃了一惊,心道:“我何时救你了”把他扶起,问道,“此话怎讲”

    傅乔来得突然,事前没有通报,未及准备,跟随莘迩迎他的郡吏不多,只有功曹史亮、新任的督邮黄荣等寥寥几个日常陪侍左近的门下吏。

    但傅乔在国中有擅长清谈的高名,听说他任了郡尉,抵至府中,闻讯的郡吏们多欲睹其风采,络绎赶来,参加到了迎接的队伍中。

    郡府门外热热闹闹的,一会儿功夫,聚了数十人。

    府外非谈话之所。

    两人进府,没有登堂,入到偏室,莘迩令诸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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