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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傅乔这才愁苦满面地回答说道:“幼著,我得罪大王了!”

    “啊你作甚么了”

    “我听闻大王要‘收胡屯牧’。”

    莘迩顿时了然,说道:“你上书谏止了”

    傅乔举起右手,轻轻地抽了自己一嘴巴,追悔莫及,说道:“大王定下的决策,我哪有胆子进谏却是嘴贱!那日酒后,与三五朋友对谈,不知中了甚么邪,竟对大王的圣断说三道四。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知被在座的谁人禀与了大王。大王一怒之下,革了我的官。”

    令狐奉称王后,表麴硕为侯;擢曹斐为中领军;拜莘迩为督、鹰扬将军、建康太守;任贾珍、傅乔为州府从事,各署一曹。定西国的政务悉由州府掌领,州府的诸曹从事,略相当於东唐朝廷的“六曹尚书”,品秩不高,权力很大。

    令狐奉虽轻视傅乔,在泽边时动辄找他的毛病,远不如对莘迩、曹斐重视,但在论功封赏时,说是做给别人看也好,说是念他两次沟通麴硕的苦劳也罢,到底给他了个显官。

    殊不料,屁股尚未坐热,只才一两个月,就因为“私下非议”而被人告密,落了个褫职的鸡飞蛋打。

    “老傅,‘危言危行’,这是你告诉我的,你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别提了。……大王原本准备将我下狱治罪。”

    莘迩唬了一跳,说道:“下狱”心道,“好歹老傅也是跟着吃过苦的,只因几句话,革职不算,还要下狱治罪么”

    “还好,幼著你的上书这时送达王都,子明亦给我上书求情,大王遂改了主意,任我为建康郡尉。幼著,所以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啊!”

    莘迩搞不太懂令狐奉的脑回路,心道:“本来要治罪了,怎么看了我的上书,反又授官老傅,叫他来我郡当郡尉”

    傅乔愁苦的神色愈重,说道:“大王叫我协助你收胡,使内宦训斥我说,‘暂存尔首,以观后效。且往建康,助阿瓜收胡,如无所成,莫等我兵,自割了脑袋来献罢!’”

    莘迩吃惊失笑,心道:“原来如此!……果是令狐奉的作风。你反对收胡,老子便偏偏派你干这事,干得好则罢,干不好,就砍你的脑袋。”既然弄明白了令狐奉为何会遣傅乔来作郡尉,见他忧心忡忡的,安慰他说道,“老傅,你莫担忧。有我在,定能保住你的脑袋。”

    傅乔问道:“我适才进城时,见到了百余胡人。幼著,是卢水胡的人么”

    “你来晚了两天。要能早两日到,尚可与卢水胡的酋率们照个面。老傅,好教你知:收胡的事儿,我已开始着手。”莘迩把“遣乞大力、秃连樊入胡中利诱宣传”、“拉拢且渠部的拔若能”等等诸项事体,详细地说与傅乔知晓。

    傅乔出去,从牛车上取出一个盒子,回来交给莘迩,说道:“此为大王给你的回令。”

    盒子外有蜡封,启开后,是一卷绢布。莘迩取出观看,令狐奉的回文简简单单,三两行字,非仅同意了他“五十万亩牧场”的申请,并将“五十万亩”增加到了“百万亩”。

    抬眼瞧瞧蹙眉不展的傅乔,低头看看“与卿百万亩”的字样,莘迩只觉这卷轻飘飘的绢布,拿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

    从傅乔的遭遇,他想到了自己。没有用的人对令狐奉来说是毫无存在价值的,他不会记挂什么患难情,现在虽重用自己,可如果收胡的事情办不好,加上贾珍的进谗,翻脸也许很快。

    郡尉、郡丞与郡太守共为“命官”,各有公廨、府宅。

    莘迩收起令旨,说道:“老傅,你先去郡尉府安置下来,我今晚给你设宴。”问傅乔,“郡丞名叫宋翩,你认识么”

    提起宋翩,令旨更加沉重了。

    郡丞已是个不能办事的,令狐奉又遣傅乔来作郡尉,也是个不能办实务的。刚才对傅乔说“定能保住你的脑袋”,想想自己眼下的这两个“左膀右臂”,莘迩不禁又觉得没了把握。

    傅乔不知转眼间,莘迩已少了两分“保住他脑袋”的信心,应声说道:“好。”答道,“宋有德么往昔见过几次,不很熟悉。”

    说着闲话,两人出到室外。

    莘迩纳闷傅乔何出“救命之恩”之言,所以他一到府就把他请到了侧室说话,没有安排他的从行奴婢们。看到他两人返回府门,傅乔的七八个奴婢下拜於牛车的周围。

    傅乔乘的牛车并非徒具虚名,拉车的真是乡牛。牛车此物,本卑贱者所用,前朝末年至今,因其舒适,渐得士大夫喜爱,至今以是流行南北,士人无不以驭牛为雅。

    罗拜牛间的奴婢男少女多,只有两个大奴,余下皆是女婢,泽边见过的那个小绿在其间。中有一人,体态纤瘦,肤白貌美,行礼时的口音有异唐人,莘迩多看了两眼。

    傅乔有寡人之疾,早前之所




第十四章 言慰悲惨将 心忧酒泉胡
    看着眼前的秃连樊,莘迩心道:“这下与其姓相符,真成个秃子了。”

    秃连樊脑后的小辫被人给剃了去,顶个光头,鼻烂眼肿,嘴角破裂,没了褶袴外衣,上边只穿个两当,下边缠条破布,用作遮羞,露出在外的胳臂、毛腿上边,遍布淤青以及擦伤,一身干泥,要多惨有多惨。

    “老秃,你遭贼了么”

    秃连樊“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将军,小人给你丢脸了。”

    “起来,起来说话。你这是怎么回事”

    秃连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不是贼寇。小人、小人是被那帮子杂胡给打了!”

    “杂胡哪帮子”

    “小人、小人不知道!”

    莘迩无言,挨了打都不知道是被谁打的么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好再叫他起来说话。

    秃连樊爬起来,抹着眼泪,说道:“将军,那伙胡虏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他们人多势众,小人这边抵挡不住。小人带的胡从被他们打散。他们抓住小人,百般折磨。”手往脑后摸,没了小辫,空余脑壳,悲从中来,痛哭说道,“还、还割掉了小人的辫子!”

    “你从头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小人奉将军的钧令,去卢水胡中传布德音,谁料进了酒泉郡的境内。将军,那黑水两岸的草原又不像咱唐人的郡县,哪里有界标可看小人也是迷了路,这才不小心越了界。”

    “你进到酒泉郡了”

    “是啊,将军。小人不也是一心为将军办差么再说了,酒泉也好、建康也好,不都是卢水胡么却怎想到,酒泉的那帮杂胡竟是这般粗鲁!见到小人等,啥也没说,挥着刀、棍就上来了!小人等本就人少,又猝不及备,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忆及当时棍棒交加的可怖场景及后来受到的侮辱,秃连樊觉得身上的伤处和柔软的心里都又痛疼起来,又是后怕,又觉耻辱,就像串起来的珠子,泪水扑沓、扑沓的滴落,抹都抹不及。

    瞧他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围观的史亮、张道将、黄荣等吏,无不觉得好笑。

    张道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秃连樊扭脸怒目,泪水朦胧下的视线看到笑的是郡府大吏张道将,默默地又把脑袋扭了回来,重新拜倒,哭道:“将军,你要给小人做主啊!”

    莘迩大致听明白了,秃连樊在办差的途中,也许确实是“不小心”,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赚到更多的钱”,故意为之,总之,进了酒泉郡的地界,然后被酒泉的卢水胡打了。

    却有一点疑惑的地方:酒泉的卢水胡为何上来就打呢

    细细问之。

    秃连樊啰里啰嗦,回答得杂乱无章,然综合他的前言后语,莘迩等人还是弄明白了原因。

    原来那酒泉太守氾丹,当面称赞莘迩“利诱分化”的计策高明,实际上他却根本没看上莘迩的此策。针对该如何“收胡屯牧”,他自有主意,用的正是黄荣给莘迩的进策,“挑拨郡内胡部内斗”,然后他趁乱其间,上下其手,最终以希获“收其弱者,胁其强者”之利。

    秃连樊“不小心”进到酒泉郡内时,酒泉郡的卢水胡各部已经开始内乱,见到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本部的草原上,胡人们想当然地以为是别部派来的细作,故此见面就打,毫无容情。秃连樊之所以没被打死,还是他见机得快,道出了自家的身份,拉出莘迩作大旗,乃才挣出一命。

    “老秃啊,你这仇,我是得给你报,但问题是,你连打你的人是卢水胡哪部的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给你报仇呢”

    只秃连樊刚才那一句“咱唐人”说得那么流利顺嘴,这仇就该给他报,但莘迩说的也是正理,仇家是谁都不知道,便算有心报复,恐怕也是大海里捞针,无从下手。

    秃连樊撅着屁股,跪在地上,抬起头,呆脸看莘迩了半晌,心道:“将军说的是啊,我当时怎么不问问那帮狗东西是哪个部的我他娘的!这顿打算是白挨了!”更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老秃,别难过了。你记得挨打的地方么等我办完了收胡的事儿,叫兰宝掌带兵跟你去那地头,找出打你的胡牧,给你出气!”

    秃连樊心道:“对啊!我不知道是哪个部的,但我记得挨打的地方啊!我怎么没想到”却是悲痛之下,忘了此茬。

    报仇有望,悲痛稍止,他抽噎地说道:“还是将军聪明,小人、小人脑子太不灵光,没法和将军比。”拍完马屁,拜谢莘迩,“多谢将军为小人雪恨!”

    “你这次召胡的成果如何”

    “小人本已召到四五十落,与他们约定,待小人回城时,带他们齐来。挨打之后,不敢回去找他们,也不知他们现在改了念头没有。”想到这么些钱有可能就此不见,秃连樊再次悲从中来。

    “四五十落哎哟,那不错啊。”

    秃连樊的成绩出乎了莘迩的意料。

    他本想着,自己“信誉卓著”的名声尚未传开,难以取信胡人,秃连樊能召个三二十落就不错了。没想到,这老秃居然说动了四五十落。秃连樊能说动数十落,料乞大力说动的应也在此数,少也少不到哪里去,没准儿还会多些,两下合计,起始就能召到百十落。

    莘迩心道:“此百十落还只是‘二级落’,要再加上此百十落又分别说动的‘三级落’,‘三级落’有可能说动的‘四级落’,合拢一起,总归能有个一二百落吧”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个成绩不错的开头,等到自己“信誉卓著”的名号在胡中散布开来,底下肯定就会更加好办了。莘迩心头微微轻松,对己策的成功性有了一定的信心。

    眼见秃连樊表情沮丧,似又有



第十五章 曼歌小解忧 元光谋已动
    刘乐喜笑颜开,兴高采烈的样子,急忙忙冲莘迩行个礼,便拉他到院后的亭榭。

    到亭榭外头,莘迩看见一只三尺来高的怪鸟蹲在亭下的石凳上。

    这鸟羽毛暗褐色,脚趾黄色,眼神锐利,灰喙弯曲,比鹰大,状类雕;脚上束链,被锁在柱上。

    莘迩惊讶问道:“哪儿来的”

    他不知此物的学名,但在令狐奉登位后的欢庆宴会上见过,当时令狐奉酒酣,使内宦取出了几只这样的鸟,喂以铁石,以助酒兴,因知陇州本地人呼之为“骨诧”,盖是拟其鸣声而起的名字。州内的官吏贵族颇有畜养此物的,就像令狐奉,每置酒,辄出以娱乐坐客。

    刘乐开心笑道:“奴的爷爷送来的!”

    “何时送来的我怎不知。”

    “下午送到的,那会儿大家正在城外的兵营呢。”刘乐拽住莘迩的衣裾,仰脸祈求说道,“大家,把它放飞起来,看着玩儿吧”

    瞧那骨诧狠戾的模样,莘迩发憷,他可不想被这凶鸟啄上两下,但如果拒绝刘乐,不免又落了自家男儿的豪气,辗转为难间,阿丑上来,拉住刘乐,说道:“此鸟须得先熬,熬去了野性,才能放飞。现下它野性未去,一旦放起,可就不会飞回来了。”

    刘乐失望地说道:“是么”

    莘迩得了下台阶,说道:“是啊,是啊。小小,你想看它飞也容易,待我闲下来,拿出三两日的功夫,磨掉了它的野性,再飞给你看。”

    阿丑心道:“三两天可是不成。没个十天半月,难以功成。”她先后跟从过两三个主人,其中有好鹰犬之类的,对此略知一二。只是,当着刘乐的面前,她自不会指出莘迩的错误。

    刘壮不但遣人送来了一只骨诧,还送来了几袋肉苁蓉,七八桶鲻鱼,十余领龙须草席,以及奶酪、葡萄酒等物,多是时鲜或陇地的特产。随诸物一起送到的,是他请人写的一封信。

    刘乐初学识字,认不完全,把信奉给莘迩。

    莘迩看了,乃知骨诧的来历。

    令狐奉赏给莘迩的营户里头,有几个会射猎的,没事的时候,便领几个胡奴去城外的山林,打些野味,给大家开荤,也是机缘凑巧,捕获了这只骨诧。

    刘壮一心念主,於是便将之与时鲜、特产等物一并送来了建康。

    他在信末说:家里一切安好,请莘迩不用挂念。

    莘迩把信读给刘乐、阿丑听了,却是想起一事,心道:“令狐奉登位不久,我就来了建康,没能抽出时间去寻欺负小小祖孙的那个坞主,倒叫他逍遥至今。”寻思,要不要给曹斐去封信,请他帮忙了结那厮,又想道,“那贼厮逼死了小小的父母,血海深仇,不可假手於人。罢了,且容他多活几日。待我回到王都,再令人将他捕下,亲取他首级。”

    肉苁蓉、鲻鱼等物被搬到了别院的厨内,刘乐献宝似的,带莘迩看了一圈。

    刘乐不知听了哪个小婢的撺掇,这些天不再梳少女的丫髻,带了个蔽髻,也就是假发,学着贵妇的妆扮,梳了个“缓鬓倾髻”,蓬松的假发叠竖在发上,向前倾斜,余发披搭於额,仅仅露出眉目,两髻垂下的头发长至将双耳遮住。

    这种发型适合成熟的妇人用,她才十几岁,身量未成,相貌嫩稚,作个如此的发型出来,显不出雍容华贵,然她明眸秀色,却别添可爱。

    看了一圈下来,刘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住,阿丑看出莘迩似有心事。

    转返住院,来到侧室。

    阿丑伺候莘迩洗漱更衣,扶他坐下,问道:“大家,听买菜的小奴说,秃连军侯今天回来了好像挨打了辫子都没了。”

    莘迩叹口气,说道:“挨打了不说,被谁打的他都不知道。”

    刘乐奇道:“他是大家帐下的军侯,谁敢打他又怎会连被谁打的都不知道”

    郡府的史亮、张道将、黄荣等吏,就不提他们对莘迩是否忠心,只说莘迩与他们认识的时间,统计不到两个月,熟悉都称不上,更别提亲近了;傅乔虽然来了,但他有他的公廨,不可能日日总见,而且莘迩对他,内在里实也尚还隔着一层的。

    论及亲密感,唯有朝夕相处的阿丑与刘乐两人。

    和她俩在一起时,莘迩不用时刻揣度对方的心思,方能感到由衷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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