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宴请他的士族中,张家是主力,三五天便邀请他一次,每次且都有本地的名士相陪。张道将的父亲张金知他好女色,还赠给了他两个能拉会弹的美婢,与他结交的意思相当
第十八章 道智意凿山 张龟谋尽职
张道将的字,“明宝”,有段来历。
当年,他母亲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流星坠落,化为火珠,光芒明亮,掉入腹中,不久遂娠,怀的就是他,便在生下他后,取了“明宝”为字。
及其长,聪明伶俐。
张家世传《诗》,十来岁他就倒背如流;浏览《老》、《庄》,一看即通;弈、书之道,略学便会;年未弱冠就已名闻郡县,乡议目他为张家的“芝兰”,极得族中父辈、兄长们的喜爱。
张金共有二子,长子早夭,养大的只有道将,尤其爱他。
因是,张道将不告而进,闯入屋中,怒气冲冲地蔑骂莘迩是耕地的奴徒,虽然不恭,张金没有责备他,端坐榻上,放下在看的卷籍,温声问道:“阿蜍,何事暴怒”
“蜍奉大人命,荐张德署理内徙胡事,没想到田舍奴却不肯用!”
“授了何人”
“板授与了张景威。”
张金对郡府的吏员很熟悉,知道张景威是谁,问道:“缘何不用张德”
“说他‘不通胡语’。岂有此理!”
张金问清了事由,即不再多问,“哦”了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说道:“些微小事,亦不致动怒如是。”
“大人,怎么是小事张景威等田奴辈现下虽然仅为板授,可等他们一旦熟悉胡情,日后朝廷设县除官,彼辈少不了要占一席地,即使当不了县令长,县丞、县尉却有可能。这样一来,大人,我家‘掌控新县,变内徙胡牧为我家徒附’的事儿怕就不好办了!”
“掌控新县,变内徙胡牧为我家徒附”,此即张金为自家考虑的“长远利益”。
而要想实现这个计划,就须将新县的权力把控在手,如此,方好上下其手。
黄荣、张景威、向逵这等有些真本领的寓士,素与张道将不和。
是以,张道将担忧如果任由张景威到任,会影响到他家的“长远之计”。
张金依旧浑不为意,说道:“阿蜍,我有要务待办,你可与长龄商量此事。”
“大人,什么要务”
“智师意凿窟造像,众推我做邑主。入邑者甚众,不止郡内三县,酒泉、祁连、张掖亦有求入者。”张金拿起适才看的卷籍名册,晃了晃,说道,“而今议方萌动,邑子已近千许,该选谁分别领事,我尚未酌定。……,智师梦授菩萨戒,德行精深,今归乡里,一言造窟,应者云集,斯乃我郡十余年未见之盛事。定将留名后世,不可轻忽。我得仔细考量。”
“智师”,说的是建康郡内的一位僧人,法号道智。
陇地接邻西域,僧人不少,道智本非特别有名,唯因几年前授菩萨戒一事,就此显名。
菩萨戒是佛教的戒律之一。
近代以来,尽管佛教渐昌,但译成唐文的佛教经典不多,佛教的诸多戒律,中原信徒尚未尽知,菩萨戒便是其一。直到几年前,西域来了一位高僧大德,陇地的信徒方知此戒。这位高僧留住在了王都谷阴,先后不少僧人往去求戒,他都不肯授给。
道智和尚亦往求之。
那位西域高僧按菩萨戒的受戒程序,叫他先忏悔。道智忏悔七日,结果那高僧却仍不与。道智认为这是他业障未消之故,乃戮力三年,且禅且定。
忽然去年,他竟於定中,见释迦文佛与诸大士,得授了此戒之法。那晚,与他同处的十余人,据说皆做了相同的梦,都看到释迦佛等授道智此戒。
道智便进诣那位西域高僧,想将此事告与,未至数十步,那位高僧惊起,唱言:“善哉!善哉!己感戒矣。吾当更为汝作证。”就在佛前为他讲说具体的戒律内容。
道智可谓是中土僧众中,第一个授此戒律的,不管真假,反正传出来的又是他梦中授戒,顿时名闻定西。
今年初,令狐奉即位,道智想借这个机会,以为令狐奉求佛保佑为名,开山凿窟,建造佛像,行光大佛教的弘举,奔走王都信佛的权贵家中,请他们上书令狐奉,以望得到朝廷的财力、人力支持。
不料令狐奉与定西国的此前诸王不同,对之压根无有兴趣,非但分文不给,更斥上书的臣子:“老子正苦财、力不足,不能扫荡中原膻腥;你们不为老子解忧,还要从我这里要钱”
道智只得返回建康,改从民间入手。
他而今名声显耀,“一言造窟”,就像张金说的,居然“应者云集”。
这件事,便由之提上了日程。
陇州多山,石窟久以有之,只是早前多为儒士所凿,或居以隐居,或用来授徒,这类的石窟往往不大。佛教兴起后,僧人、信徒效仿那些儒士的所为,也凿山建窟,於窟内塑造佛像;此类佛窟有小有大,小的仅一窟,大的历十余、乃至数十年未毕。
道智想要的开凿的,不是小石窟,而是大石窟,或云之石窟群。
这等规模的石窟,建康郡已有一二十年没有凿建了。从这方面来说,的确是“盛事”。
张金谓“众推我做邑主”,“邑主”是“邑”的主事人。
“邑”,又叫“邑义”、“法义”,也有的称为“邑会”、“义会”、“会”、“菩萨因缘”等,是当下南北均多见的、由僧人及在家信徒组成的、多数以造像活动为中心的私社团体。
张家是建康郡的头等士族,虽非虔信佛教,以往亦常参与佛事、礼敬名僧,而此次计划开凿的石窟太多,非名族大姓不能主导,所以,此次“盛事”,郡中的佛信徒们推举了张金为主。
张道将说道:“原来是这件事。已有邑子近千了连外郡都有啊!果然盛事。是得慎重考量。”
“邑子”就是邑的成员。
“邑”这种佛社有大有小,少则数人,多则数百、一两千人,多数在十几至百人间;涉及的地域,或为一村,或为一县,或为数县。若眼下张金为主的此“邑”,涵盖数郡,事尚初议,便已邑子近千者,不多见的。
目送张道将出去,张金持卷籍轻点案几,若有所思,心道:“阿蜍年少,养气功夫不足。这几年他交际清流,沉迷《老》、《庄》,家学渐有荒废。老庄之道,博名而已;定西孤悬西北,内多胡夷,外有虏患,安身立命,还得靠经学。我得督督他经业上的学问了。”
且是,定西虽如江左,近代亦清谈风行,然究其根本,与江左并不相同。
陇州地处边疆,文风不盛,清谈的风习原不浓厚,实是海内凌迟以来,随着关东士人的大量涌入,这才带动起了陇地的清谈风尚。
如张金等土著士人,尽管被其影响,却因此道非其擅长,故而表面受到浸染,本质仍奉家学。
这一点,从张金兄弟的名、字就可看出。张金,字文恭;其兄张浑,字文成。兄弟两人的名皆出《老子》,“金玉盈室,莫之守也”、“浑兮其若浊”;而两人的字,则都是儒家的东西。
也就是张道将这一代,出生的时候,正是清谈之风在陇地渐兴,伴随着这股风气长大,致有那迷失方向的,便丢弃家学,独重老庄了。
张宅占地甚广,张道将独有一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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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元光秘事发 平罗成关键
阳光洒满草原,灰绿色的野草茂密生长,点缀着数不清的野花,迎风摇曳,如同泛彩的波浪。成群的羊马牛驼,如同一片片的各色云朵,散落周围,在牧人的驱使下,缓慢地飘动。远处,数十个贪玩的胡人少年头戴皮帽,催促坐骑,叫嚷着奔逐竞赛。
这里是且渠的大率帐驻区。
且渠元光与七八个随从驰骋到来。
从他的分部到此处,约有百余里,一路上,他看到的皆是类似的放牧场景。因为这里是且渠主帐的驻地,畜类、牧人尤多,景象愈是繁盛。
他驻马河边,任坐骑饮水,顾望远近,叹道:“多么美丽!真是天神给我们的恩赐啊。”按住胸口,祈祷说道,“希望年年风调雨顺,咱们且渠部的羊马越来越多,人丁越来越兴盛!”
他的弟弟且渠男成跟他一起来的,没有观赏景致的心情,皱着粗粗的眉毛,一副担忧的模样,问道:“阿兄,阿父召你来,会是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传信的说阿父令他来召你时,满面怒火,语气很冲!阿兄,会不会是咱们遣人挑拨图图等部的事,被阿父知道了”
元光信心百倍地说道:“那事儿我做得十分隐秘,便连咱们的别部中,也只有你、我姊夫和我知道,阿父怎会知晓!”
等坐骑饮够了水,元光等人继续前行。
路上时而碰到放牧的胡人,都尊敬而热情地给元光问礼,态度亲近。元光性子幽默,虽然是部酋大的儿子,平时没甚架子,与本部的胡牧们却能打成一片。
进了帐营,穿过普通牧民的住区,元光等来至拔若能的大率帐外。
元光跳下马,将缰绳丢给一个随从,说道:“牵去给它散散汗。”招呼且渠男成,“咱俩进帐。”
两人入到帐中。
大帐的天窗没开,帐内略微昏暗。
提前已有人给拔若能通报元光到了。
此时帐内,除了拔若能,还有元光的异母长兄平罗。
瞧见平罗在,元光纳闷了下,心道:“大兄不在他部,咋也来了。”与且渠男成拜倒行礼。
礼毕,他站起身。
拔若能的样子确实不对,阴沉个脸,手按膝上,火山将要爆发似的。
元光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事,暗叫一声“不好”,想道:“哎唷,我怎把那事儿给忘了大兄不会是听说了什么,巴巴地跑来给阿父告密的吧男成那乌鸦嘴,他娘的,怕是被他说对,被阿父知晓了我挑拨图图等部的事!完了,完了,这回要挨鞭子了!”
且渠平罗帐下,有个得用的小率,其妻是图图部的。
平罗不老老实实地待在本部,出现在拔若能这里,元光料测,没准儿是平罗的那个小率听闻了他挑拨之事,告与平罗,平罗遂又来告诉了拔若能。
不得不说,元光的脑子确是机灵,只与平罗和拔若能打了一个照面,立即就猜出了真相。
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拔若能怒道:“你个狼崽子!说,是不是派人去图图部,挑拨他们对抗府君”
元光心道:“好男不吃眼前亏。”麻利地跪倒在地,俯首说道,“阿父的英明好比天上的雄鹰,儿子好比只小兔子,不管窜到哪里,都逃不出阿父的锐眼明察。”
认错态度良好,可惜不能打消拔若能的怒气。
拔若能质问他道:“谁给你的胆子,不听我的话”
且渠男成吓得趴在地上,噤若寒蝉,一点声音不敢发出,却不自禁地想道:“阿兄这话说的不对。阿父如是雄鹰,生出的该也是鹰,怎能生只兔子出来”又心道,“上次阿兄说阿父吃了秤砣铁了心,当时不觉得,后来想想,这不是在说阿父是王八么如是王八,我与阿兄、大兄岂不就是一窝小……。呸!回头我得给阿兄说说,不能再这么比喻阿父了。”
拔若能的三个儿子里边,男成最小。疼爱幼子是人之常情,平罗、特别元光,挨过不少拔若能的鞭子,唯独男成,从未挨过,是以当此紧张的状况,他怕归怕,脑子却还能胡思乱想。
元光说道:“阿父,我不是不听你的话,我也是为了咱们部落着想啊。”
“我还活着!你还不是大率!就算我死了,还有你大兄!为部落着想什么时候轮到你为部落着想了为部落着想,你就胆大妄为,不听我的话了”拔若能恼得气不从一处出,问他道,“除了图图部,你还往哪个部遣人了”
元光伏在地上,斩钉截铁地说道:“儿子只往图图部遣了人,别的部,没有!”
这话谁都不信。
拔若能叫帐外:“拿鞭子来!”
侍卫们取了鞭子进来。
拔若能没有叫他们打,接住在手,亲自下场,抡圆了,抽元光的屁股。
元光哇哇大叫,直喊:“阿父,阿父!别打了,我说,我说。”
拔若能住下手,等他说。
元光趴地上扭来扭去,收缩、舒展臀部的肌肉,过了片刻,自觉已把臀肉调整好,诚恳地说道:“阿父,真没有了。”
拔若能大怒,提起鞭子接着抽。
元光早前虽不知其父召他来是为何事,但得了传信之人的提醒,亦恐挨揍,专门穿了条结实的皮绔,并在皮绔内套了棉花。
这时被拔若能猛抽,鞭子打在皮绔上,声响虽大,实际上并不很疼。然而,元光唱念俱佳,挤出了几滴眼泪,使劲哼鼻子,搞得鼻涕满嘴,哇呀乱叫,看似颇为凄惨。
男成心中不忍,想道:“被打成这样了,嘴干嘛还那么硬阿兄不说,我来说吧。”说道,“阿父,阿兄……。”
话未说得几个字,元光的惨叫声蓦然提高,打断了他的话。
男成知道他是仍要保密,只得罢了。
拔若能到底年级大了,自当了大率,成天养尊处优,体力远不如年轻时,抽了二十多鞭,没了力气,气喘吁吁地问道:“说不说还往哪部遣人了”
元光气若游丝似的,答道:“阿父,真没有了。”
打到这个程度他还不说,拔若能无可奈何,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把他打死,只好丢下鞭子,坐回马扎,说道:“你哪里是兔子明明是只狐狸!”吩咐侍卫,“拖下去,给他裹伤。”
侍卫扶着元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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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造像耗民力 初悟理政意
平罗到郡府时,正好是上巳节的次日。
上巳节原是上古时期的择婚节,大约与鲜卑、乌丸至今尚行的“以季春月大会於饶乐水上,饮燕毕,然后配合”的习俗相同。后来,随着文明的开化,婚俗的进步,此节的意义发生了改变。先是变成到水边沐浴以祓灾祈福的修禊节;前代以降,玄学盛行,士族多纵情山水,注重自然之美,以抒一己之情,此节祓除灾气的节日目的遂又被寻欢作乐、娱怀骋情所取代,并将时间确定为每年的三月三日,而不管当天是否巳日,已经成为本朝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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