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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两人跪在堂上。

    乞大力后怕不已,瞥到边儿上秃连樊的惨状,心中又是侥幸。

    秃连樊比上回还要狼狈,脸上、身上新伤落旧伤,光秃秃的脑壳上肿了两个鸡蛋大的包,如同两支乌黑的小角,尤可怜的是,耳朵被割掉了一只,以白布缠裹,布上血迹斑斑。

    史亮、张道将、黄荣等郡府大吏闻讯,匆忙赶至。

    傅乔、宋翩也被莘迩请来。

    秃连樊以头抢地,大哭说道:“将军!小人两回遭辱,脸面算是彻底丢尽,无颜活了!”

    宋翩磨磨唧唧,到得最晚。

    他与傅乔共为佐贰,坐榻靠上,就座时,须经过秃连樊的身边,恰被他甩出的鼻涕弄到了浅紫色的襦裙上。

    宋翩生性好洁,顿如吃了只苍蝇,怒道:“有话好好说,哭个甚么!”坐入榻上,径呼从吏奉短匕来,截去受污的那段裙幅,委於地上;虽是露出了裙内的粉袴,仪态自然地坐了下来。

    莘迩瞟了他眼,心道:“倒也难怪张道将赞他风流,这等旁若无人的风范,确是常人难及。”等他坐好,对秃连樊说道,“老秃,你是怎么个情况,细细说来。”

    秃连樊哭哭啼啼,说道:“小人的遭遇,与乞大力一样。”

    乞大力刚才已把他的经历说过了。

    上次回来后,他在女闾待了三天三夜;十来日前,软着腿,与两个盼能得些赏钱、主动请求随从的内徙胡人,并及十余从骑,离了县城,再次动身,往卢水河边诱胡。

    有了跟从的那两个内徙胡人现身说法,他这回的诱胡比上回顺利得多,**天的功夫,就召到了七八个阿乌尔。这七八个阿乌尔,又给他召来了四五个阿乌尔,合计已得落近百。

    他食髓知味,挂念女闾里的**滋味,便想如上回一般,先带此近百落回城。

    却在前天中午,出草原的路上,他发现附近出现了行踪诡异的胡牧,联想到上回的不对,出於万事小心的考量,他应机立断,赶紧命召来的胡落丢下羊马,许诺他们到郡后,莘迩会加倍补偿,然后急驰南下。

    行未及四五里,他们一行的后头即冒出百余胡骑追赶。

    亏得他提前叫胡落弃了畜类,这才拼命逃掉,然亦有一二十个老弱不堪行马的胡牧被捉住了,下场如何,不得而知。

    秃连樊抽噎着叙说他的经过。

    诱胡、被追等事,与乞大力相同;与乞大力不同的是,他见机得晚,同时乞大力是在卢水南岸,而他被追时是在卢水北岸。因为卢水的阻隔,他没能逃脱。

    接受上次的教训,他此番多带了一倍的从骑,三十来人;可追截他们的胡人,却与追乞大力的相近,亦百余骑。又是寡不敌众。

    秃连樊倒是存了“可辱一,不可辱二”的决绝心思,无奈死了两个从骑后,发觉对方动了真格,决绝立刻就被保命取代,他被迫投降。

    秃连樊痛哭说道:“杀了小人的两个从骑,他们犹不饶人!将军,下死力地殴打小人啊!用绳子捆住小人的两手,驱马拖拽小人!”他小心地摸了摸脑袋上的包,泣道,“小人头上的这两个大包,便是被草中的石头撞的,小人当时就昏了过去!他们、他们泼水浇醒小人,又割掉了小人的左耳。这帮胡虏,野蛮至极!野蛮至极啊将军!还恶狠狠地叫小人给将军带话!”

    “叫你带了什么话”

    “说:卢水胡天生天养,是天神的子孙,卢水旁的草场是天神赐给他们的,从来不是夏人的地界。不许郡府再遣人擅入。如果不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堂上诸人只听“嘭”的一声,转眼看去,是宋翩愤然拍案。

    宋翩怒形於色,拍着案几,慨然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卢水胡诸部,以前都是匈奴的赀虏,卑贱奴属!我夏不以其种贱,秦、成以来,开恩接纳,许其居住卢水,奴辈不思报恩德,却怎敢如许叫嚣,更颠倒黑白,乱称是获由‘天神’所赐”

    傅乔读书多,知悉卢水胡的来历,赞同宋翩的话,说道:“不错。那卢水胡祖居漠北,从大漠迁入陇地,不过是一二百年来的事儿。这卢水,怎么就成了‘天神’赐给他们的了”

    他瞧了眼史亮,心道,“史籍明载,卢水沿岸本为月氏故地,但月氏分崩离析,大月氏西迁,小月氏与夏、夷混居,旧日规模,皮毛不存。由秦以降,卢水却是为夏地久矣!”

    认识宋翩几个月了,莘迩还没见过他发脾气,耳朵被他的大声震得嗡嗡响,心道:“这位宋大人,也非一味贪财。”

    待要说话,听宋翩问秃连樊:“说这话的索虏是哪个胡部的”

    这个问题正是莘迩想问的,见宋翩问了,便注目秃连樊,等他回答。

    宋翩的愤怒吓住了秃连樊。

    他不敢哭了,畏缩答道:“小人、小人不知道。”

    “你,……!”宋翩愕然,斥道,“废物!”

    秃连樊委屈地心道:“我是想问问他们是哪个胡部的,好作报仇,但那帮子胡虏凶得很,打得我找不着北!我又怎敢去问!”趴在地上,深感“宋郡丞”远不如“莘将军”上回的体贴;两趟远出,不仅一无所获,且两遭毒打,丢辫失耳,念头及此,不禁自怜自伤,又滴落泪水。

    乞大力插嘴说道:“小人知道。”

    “哪个部的”

    “小人逃掉了后,问招来的胡落,中有胡牧认出,那群胡骑,领头的是图图部的一个小率。”

    “图图部”宋翩任郡丞一年多,极少料理郡务,不知胡情,问莘迩道,“明公,这个图图部,你知道么”

    莘迩答道:“上次我召诸部酋大来郡,便有图图部的大率。”

    说着话,一个强壮如犍牛的中年胡率形象出现在了他的回忆中。

    他心道:“建康的卢水胡四部之中,图图部的大率最为质野。”这是他对图图部大率性格的判断。

    虽已知此,但对此人竟敢截杀乞大力、秃连樊,莘迩却仍吃惊。

    他又想道:“这夯货就不怕我遣兵讨伐么图图部不过帐落千余,我一击可平。”

    略作忖思,料图图部的大率




第二十三章 麴向分抚讨 阿瓜片言决
    郡府吏员,以功曹为首。

    莘迩吩咐史亮,把收胡、以及乞大力和秃连樊的遭遇,来龙去脉,给召来的众人讲述。

    讲完,史亮请莘迩指示。

    “收胡设邑,是主上关心的大事,也是郡中现下正在推行的要务,对此,你们应都有所听闻了。图图部劫杀秃连樊、乞大力两位军侯,我帐下的两个胡骑因此遇难;图图部并威胁郡府不得再遣人入卢水草场。对此,你们认为郡府该如何应对有何看法,畅所欲言。”

    诸吏要么是史亮等人的亲信,要么是族为郡中右姓,对收胡这件事,的确是都早就闻知了。

    当下,听完史亮和莘迩的话,众人有的接头接耳,有的仰脸思考。

    一吏说道:“明公,下吏以为,此事宜以抚为主。”

    此吏是时曹史。时曹主时节祭祀,事简务闲,但在诸曹中,地位清高,号为“共政教”。这个职务,多由大姓名族的子弟出任。说话的此吏姓麴,名经,是麴硕的远亲。

    看在麴硕的面子上,莘迩往日见他,态度都很和气,此时听了他的意见,便问道:“为何这么说”

    “想那图图部,帐落不过千许,丁壮最多千余,何敢对抗王令,劫杀命官下吏陋见,这件事情的后头,定有别的玄虚。”

    莘迩心道:“老麴的此见,倒与我和老傅的猜测相似。”

    这是明摆的事情,手底下只有千余壮丁,却敢妄为至此,要说背后没有玄虚,难令人信。

    莘迩不说自己的看法,只道:“哦”

    麴经是史亮举荐的,他见莘迩没有追问的意思,不得不给麴经接个腔,问道:“麴君认为,这背后会有什么玄虚”

    麴经接着说道:“以下吏揣摩,不外乎中、西、东三者。”

    “此话怎讲”

    “中者,抗拒王令可能不是图图部的一部之意,极有可能,这是郡内卢水胡四个部落共同的主见。”

    史亮点点头,说道:“有这个可能。西和东呢”

    “我郡内的四个胡部,总计可出壮丁数千。下吏以为,只凭此数千人,他们恐怕也还是没有底气对抗王令的。所以,下吏疑心,他们是不是与酒泉郡内的卢水胡,以至张掖郡内的卢水、北山鲜卑暗中做了勾连这就是西与东。”

    麴经任职时曹,却对郡内、郡外胡部的详情、分布颇为了解;并且片刻功夫,就想到了图图部劫杀事件背后,可能存在的“中、西、东”三个势力,脑子也挺灵活,考虑问题比较全面。

    莘迩心道:“往日没有发现,这老麴是个关注时务的,虑事也挺周全。”

    曹史以下的中低级吏员,莘迩很少与他们直接接触。

    通常郡府的各项政务,都是下达给曹掾,或者由曹掾求见禀报。甚至有时候,一些小事,连曹掾都不必见,由功曹、主簿转令便可。

    因是,对张景威、麴经此类的吏员,莘迩都不算很熟悉。

    麴经继续说道:“酒泉境内的卢水各部,这些日子来,内斗不休,渐渐漫延;图图部劫杀命官,固然罪大恶极,但如果此时讨伐,下吏担忧如果牵连到酒泉、张掖,恐怕会酿成祸患。因此,下吏愚见,以抚为上。”

    宋翩把茶椀顿到案上,说道:“老麴,麴侯是你的族兄吧麴侯声威远播,强如虏秦,亦畏惧之;你怎么却这般瞻前顾后、胆怯如鼠就像你说的,那图图部,一个小小的奴属贱种,竟敢劫杀命官,并威胁郡府!你还要抚朝廷的体面不要了么府君的尊严不要了么”

    麴经说道:“今可暂行抚策,待摸清状况,不妨再作雷霆。”

    坐上诸吏,大半露出以为然的神色,各自出言,赞同麴经的意见。

    莘迩听了一会儿,特地点起一个没有说话的郡吏,便是适才仪态晏然的那个,问道:“高君以为,麴君所议何如”

    此吏名叫高充,现为田曹史,声音清朗,答道:“麴君所议,似有理。”

    眼见满堂的吏员,泰半认同应“抚”,傅乔松了口气,但想起莘迩去年在泽边时的孤身冒险入都、哄秃连觉虔上当、引督下抢掠等事,又不禁心道:“我到建康这些天,从未见幼著发过脾气,好好先生似的,可他其实多谋胆雄。对於此事,他还没有发表过意见,他是怎么看的会认同麴曹史的观点么”拿捏不准。

    瞧宋翩气势强硬,非要打不可,忍不住问他道,“君意讨伐,可有良策”

    宋翩没甚办法,不过傅乔的此问难不住他。

    他虎视群吏,说道:“傅公问尔等,可有讨伐的良策”

    乃有一吏,挺身奋声,说道:“观历代故事,自古对胡夷叛乱,有战法,无抚法。能讨方能言抚!今,图图部妄劫朝廷命官,胁言郡府,如不讨反抚,下吏窃恐,从此郡内再无宁日了!”

    宋翩大喜,拿眼细看,见这吏身材魁梧,状貌伟杰,却是贼曹史向逵,赞道:“老向,我就知道郡府吏中,数你胆勇,果然,能任大事!”

    麴经说道:“向曹史此言差矣!今如讨伐,万一图图与且渠等部共作反叛,西连酒泉,东结张掖,该如何是好只怕不止我郡,国中都要立刻就此没有宁日了!”

    黄荣明是质问,实为帮腔,说道:“不错。倘若郡内胡部真的已与酒泉、张掖的胡部暗中勾结,向曹史,你有何策应对”

    “此有何难”

    “说来听听。”

    向逵激昂地说道:“只须明公檄文两道。一道给酒泉氾太守,一道给张掖阴太守,请他两人各遣兵马、逻骑,严守与我郡接壤的地界,使三郡之中的胡落不得潜通消息。

     



第二十四章 张金老谋算 元光不怕虎
    这件须得立办之事,便是莘迩要给郡内的其余三个胡部各去书信一封。

    图图部到底是否已与且渠、勒列、和鹿根三部串通,目前还说不准。劫杀郡使有可能是“郡内卢水胡四个部落共同的主见”云云,尚只是推测之言。

    既然决定进讨,敌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是以,动兵之前,莘迩打算先试一试,看那三部究竟有无与图图勾结,顺便借此搞个争取,就算勾结了,亦望能够将之分化,把图图部孤立出来。

    他把自己的这层意思告诉了留下来的傅乔、宋翩。

    傅乔拊掌赞道:“明公见远谋深,乔不及也。”自告奋勇,说道,“这几封信,我来写罢!”

    “老傅,不劳你的椽笔。胡酋大多只粗通文字,你纵妙笔生花,不免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上回请傅乔帮忙修改演讲稿,已使他明珠暗投,投一不可投二;莘迩取纸笔,自写之。

    写罢,给傅乔、宋翩看。

    通篇都是大白话,大意是:图部杀我使者,轻蔑王命,我将引三郡精卒讨之。我知你部一向忠心朝廷,此战不用你部遣兵相助,只需约束本部;待我攻破图图,分他们的牧场与你。

    傅乔、宋翩俱道:“正该如此写。”

    莘迩遂又写了两份,叠起放好,说道:“此信不急着送出。待临出兵日,我再遣人给他们送去。”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走漏出讨的风声。

    宋翩撩衣下榻,冲莘迩一揖,说道:“明公,下官告退。”

    “你干嘛去”

    “事情已经议定,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归府去也。”

    莘迩瞧他片刻,忽地一笑,说道:“老宋,什么叫‘没什么事儿了’图图虽不足平,也是一场仗。战前需要作的准备不少,择将调兵、制定战术、筹集粮秣、征集民夫,万一且渠等部亦参乱其间,又该如何应对,种种等等;你适才一力主战,从了你的愿,该到具体操办军务了,你却自在,一甩袖子便要走么”

    质问他道,“你如此潇洒,倒不知,我是太守,还是你是太守”

    这种责备,宋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浑不当回事儿,长揖到底,面不改色地说道:“翩所争者,道也。至於细务,‘巧者劳而智者忧’,此庄子之教。明公能者多劳,下官告辞。”

    说着,提起剩下的半截襦裙,转身出堂,几个从吏簇拥上来,他逍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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