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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里监门职在捕盗、治安,胆子大点,替了里魁,在前引路。

    跟过来的百姓们听到了莘迩的回答。

    他们进不去,聚在里外的路上,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有的认为莘迩是来找张家麻烦的;有的认为张家势大,不信莘迩会有这个胆子。不管哪种观点的,都充满了好奇和忐忑;有那受过张家欺凌的,不免却暗暗带些期盼。

    除了张家,乐涫县的右姓高氏等家,以及族中有人在郡府任官的别县大姓,如麴氏等家,俱住此“里”。

    刚被莘迩提拔的麴经今天休沐,闲在后宅读书,闻讯赶出。

    出到门外,他看到家的对面、两边,几乎每个人家的门口,都已站有人了。

    莘迩已经过了他家。他连忙追上去,被甲士喝止。莘迩回头,见是他,召他近前。

    他说道:“闻明公归县,下吏正想明日朝会拜见,祝贺明公大捷。”觑看莘迩面色,问道,“却不知明公缘何忽下鄙里”

    莘迩笑了笑,说道:“料理点公务。”

    “什么公务”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了张家门外。

    麴经惊疑不定,心道:“这是要做什么”

    张家养的门客、剑士,十余人,仗械护门。

    一个剑眉朗目,身材强健的男子手提环刀,喝道:“不知此是谁宅么汝辈何胆,竟来放肆!”

    这人是乐涫有名的大侠,勇武力壮,轻财仗义,卓有名声,极得县中轻侠、恶少年的拥戴。张龟为张家谋主的话,此人便是张家的武首。多年前,张金礼贤下士,方把他收到门下。

    里监门枉掌治安,惧他威名,畏畏缩缩,不敢应答。

    麴经认得他,皱眉说道:“不得胡言!这是本郡的太守莘公,快让开门来。”他虽看出莘迩来找张金,必非好事,但莘迩是他的主君,他却不能任之由人冒犯。

    剑眉朗目的这人轻视地说道:“我见的太守多了,没见过……”

    话音未落,随着莘迩点点头,十余甲士挺槊突前。

    槊长丈八,刀只四尺余1,这人刀还没有举起,两根长槊已刺入其体。他大叫一声,口吐血沫,瞪眼拄刀。甲士把长槊收回。这人力不足撑,踉跄了两步,摔倒地上。

    别的门客、剑士,片刻间大半被杀,小半见势不妙,奔窜逃走。

    观望的里中士人们个个失色。

    莘迩当头,大步上了台阶,经过那位大侠等的尸体,入到张家。

    张家占地很大,分了三四个院落。

    步卒带队的军侯请令,说道:“请将军下令,使卒搜索宅中,捕拿案犯。”

    莘迩说道:“张氏衣冠世家,本郡之望,须得留与体面,不能惊扰他的后宅女眷。叫他家奴仆请张公来见。”

    作事不能做得太过分。太过分了,固然逞一时之快,可流传出去,损玷名声。

    兵卒们拿了两个没得逃远的奴婢,恶狠狠促他俩快去找张金。

    前院与中庭的门打开,两个人从内走出。

    一个扎短帢,披羽氅,手执叠扇2,神色自若。

    一个眇目瘸腿,一拐一拐地跟从在后。

    这两人,前边那个是张金,后者便是张龟。

    莘迩没进“里”门,就已有里中人给张金通风。张金一边叫门客、剑士守住门户,一边急召张龟商议。可两人尚未猜出莘迩的来意,宅门以告失守,无奈之下,只好主动出来。

    军侯命令左右,说道:“拿下人犯!”

    数十甲士站满了前院,四五人待要近前擒拿。

    张金挥扇,厉声斥道:“不闻吾名乎吾张文恭是也!小奴敢尔!”

    莘迩的本部是外地来的,到建康后,莘迩治军甚严,禁止他们无故出营,与本地百姓少有交接,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被他的凛然镇住,几个甲卒犹豫不前,扭脸看军侯和莘迩。

    麴经恐莘迩动怒,心道:“府君引甲杖径入张家,必有底气。张公性高,如一味顶撞,怕会不妙。”提裙趣前,劝说道,“张公,得无为性命稍微隐忍么”

    张金蔑然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文恭之躯,焉能辱於小人!”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出自《诗经》。

    莘迩赞道:“久闻张氏精擅於《诗》,名不虚传。张公的风仪,在下佩服。”说道,“取令旨。”

    军侯取出一卷绢布,呈给莘迩。

    莘迩接住,说道:“张公,不必当众宣读了吧”示意兵卒给他。

    张金展开观看,确是令狐奉的王令。

    令中写道:“张二罔念国恩,狼心狗肺,勾结胡虏;拿下了,押送入都发落。”

    饶是强自镇定,张金也忍不住双手发抖,他心道:“大王怎会知晓我与且渠的来往”

    莘迩从容说道:“公家世代高门,公清名远播,便不动刑具了。请张公命步罢。”

    张金虽然不知莘迩遣人监视他家,此时却也猜出令狐奉能知此事,定与他有关,心道:“我与且渠密信一事,非常小心,莘阿瓜纵侥幸获知,料亦没有证据。”怒道,“大王听信小人谗言,说我勾结胡虏,有证据么张家清白名望,不可因我而毁,没有证据,我怎可从你出门!”

    莘迩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晃给他看,说道:“此信,张公还记得么”

    那信纸两面紫色,数行字,下落了个小小的红色印痕。

    张金辨出,正是他给元光的回信。

    他惶恐心道:“怎落入到了田舍奴的手中!”

    却是攻破了且渠后,严袭检查缴获,从中发现了此信,於是呈给莘迩。

    张金说道:“这是什么”

    “事已至此,公犹嘴硬要我给你念一念么”

    “这不是我写的,是、是……,你可以察验笔迹!”

    一直没说话的张龟也认出了此信,听见此话,惊慌至极,这封回信可是他写的!

    “下边的印章总不假吧”

    “我的印章闲放书房,遭人盗用不足为奇。”

    莘迩熟视张金许久,张金额头汗水涔涔。

    张金尚能勉强支应,张龟控制不住恐惧了,莘迩看的虽不是他,他却满脑混沌,双腿发软,站不住脚,“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碰到




第二十九章 自强然后立 秃发雄北山
    莘迩读书少,亦知韩信、安禄山的故事,听了张龟此言,却是与韩、安临刑前的话语相近,生出好奇之意,待要问他姓名;那步卒的军侯大笑起来,嘲讽说道:“不过是个张家的奴客,瞎眼瘸腿的鼠辈,阶下之囚,待死之徒,也大言不惭,没得污了‘英杰’两字!”

    张龟挣开甲卒的手,伏拜向莘迩说道:“明公临郡,嘿然不翅,一朝振奋,先诛英才,龟窃以为,楚庄不取!龟虽眇目,丘明著《国语》;龟不良行,孙膑遂霸齐。要离断右臂,刺杀庆忌;百里奚亡国之奴,穆公渴求。明公不欲郡县治乎如欲郡治,纯以刀斧可乎”

    “嘿然不翅”云云,出自《韩非子》,讲的是楚庄王三年不鸣的故事,所以他后边有“楚庄不取”之语。

    此一番话下来,引经据典,那军侯听得半懂不懂,只约略觉到,此人不似虚张声势,像个确有点水平的,迟疑地看着莘迩,等他指示。

    莘迩想起了此人是谁,心道:“我闻监视张家的士卒说,张金遣人北去胡中前,曾召一跛子入见,后来登史亮家门的亦是这个跛子,想来就是此人了。言他名叫张龟。适才在张宅,他紧跟在张金的后头出来,必是张金的心腹无疑;此时临危侃侃,倒也不俗。

    “别的也就罢了,把我到郡至今的沉寂数月,比作楚庄王,有点意思。且试他一试。”

    莘迩饶有兴致地问他道:“不以刀斧治郡,你以为,应以何治郡”心道,“如答以德治、礼贤之类的废话,我扭头就走。”

    张龟答道:“治国以本,治郡亦然。”

    “哦以郡论之,‘本’为何物”

    “国、郡之本,大同小异。‘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即‘本’也。”

    军侯及周边的兵卒莫名其妙,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莘迩也不明白,想道:“故弄玄虚。”

    晒然一笑,便要离开,一步尚未迈开,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了“望白署空”四字。

    “望白署空”的本意,应是高屋建瓴,这是他琢磨出来未久的。

    “人有不为,而后有为”,从为政的角度品味,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莘迩停下脚步,陷入深思。

    “不为”与“为”,可以理解为“舍”与“取”的关系。

    不为是舍,为是取。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人可以做到事事亲为。

    那么,对於有抱负的人来说,就必须在大小之间作出选择,舍弃细微末节,放弃小事;然后才能集中力量,专注於大事。如此,方能有所作为。

    如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就像莘迩此前那样,必然陷入忙忙碌碌之中,而毫无成就。

    莘迩停步稍顷,踱至张龟身前,问道:“何为‘不为’,何为‘为’”

    张龟不肯说了,说道:“‘为’与‘不为’之道,又大又深,三言两语不能毕述。”

    莘迩笑了起来,心道:“什么‘又大又深’,这个滑头的家伙,无非抛个饵,欲诱我先恕了他的罪。可惜,此案我已告与令狐奉,你是案犯,那信文乃你笔迹,我无法私下放你。”颇感遗憾。

    该用什么做主政的方针,已然困扰莘迩了不少日子。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想听听张龟“有所为”的高见是什么。

    莘迩想道:“如将他递解入都,他必死无疑。我能不能救他一命”又想,“他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放是不能放的。我如上书为他求情,会不会引令狐奉不乐”

    张龟伏拜地上,不知自己的临死一搏有无用处,不知莘迩会否免他的罪,忐忑不安。

    莘迩脑中念头起伏不定,想道:“我到建康这两个多月,‘嘿然不翅’,固是因为初来乍到,前时不熟地方情况,但细究我心,未尝没有忧虑小贾进谗,担心令狐奉疑我之故;因是,我缩手缩脚,没能早点打开局面。

    “半月前,我心有所感,问阿丑与小小,设如一人与虎同行,如何可谋自保小小言可以喂饱了它;阿丑说不若削木为矛,握石为兵,作色威吓,则虎虽凶,不敢为害。阿丑一个妇人,犹有此般见识,我难道还不如她么

    “当下乱世,权威不振,上下无序,政治混乱,令狐奉叔侄也好、唐人的士族与胡夷的酋率也罢,都是势强者雄,大鱼吃小鱼。我这些天算是想透了,要想安身立命,使人不敢侵害,非得自身强大不可。一味的缩手缩脚,挡不住别人捅来的刀子。”

    做出了决定。

    尽管不安贾珍在朝中进谗,忌惮令狐奉的刻薄寡恩,可越是如此,越不应盲目地委曲求全。

    傅乔的遭遇便是显证,他够拿低做小了吧结果怎样任令狐奉随意摆布。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话,也可以放在这里用。

    谨慎没错,但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个张龟看来有点能耐,便是有触怒令狐奉的风险,也要试着救一救他,如能将他保下,没准儿将来可成一个辅助。

    莘迩有了主见,心道:“我且书信一道,送与令狐奉,只说这是个可怜的废人,为他求情。”说道,“你是此案的要犯,我放不得你。待你见到主上,主上问你什么,你自管如实回答什么。”

    黄荣又调来了一辆槛车,张龟绝望地被扔到车里。

    张家畜养的轻侠、剑客甚多,给他们看家的只是其中有头有脸的几个,剩余那些,都在他家县外的坞堡中,充当保护坞堡不被胡夷、盗贼劫掠的武力。

    为了防范这些亡命徒劫囚车,莘迩调了五十甲骑,二百甲卒,押送张金父子和张龟;有心提拔张景威和向逵,图图、且渠的俘虏马上要编入内徙,张景威走不开,用了向逵作使者。

    种种事宜,半日办妥;当晚,使张金父子、张龟在军营过夜,次日,向逵押之入都。

    张家父子勾结卢水胡、图谋作乱之事,借着张龟的嘴,一下传遍了县中,没几天,全郡皆知。

    话说,张家“作乱”这事儿,如果出自莘迩之口,可能会有郡人半信半疑,但出自张龟之嘴,那就不一样了。张龟是谁稍作打听,就知此人是张家的远支,张金的亲信。

    更没两日,郡里边又传开,说张龟的眼所以眇、腿所以瘸,正是因为张家,而张龟顾念宗族情谊,不仅甘愿受害,替张家瞒下了此事,还竭智尽力,给张家当了门客,不可谓忠义之士。

    这件陈年旧账的翻出,愈发增加了张龟举报内容的可信度。

    至於“身残因於张家”此事,是张龟妻子爆出的。

    知道了张龟受张金牵累、被捕送入都后,他的妻子大哭一场,昏厥醒来,深恨张家,对两个儿子说:“汝父的前程、性命都坏在了张家的手里,你俩要牢牢记住!”

    二子尚小,还不能为父报仇,张龟妻子的原意,是待以后日,等儿子长大,再作复仇;不料听到里中有人,转传郡中某些人的言论,竟说张龟卖主。

    张妻不能忍受,又对二子说道:“你们的父亲是忠义之士,我不能让他生被张家累,死留恶名!”便卖了首饰,布下酒宴,把张龟的亲族、自家的母族、乡党邻居全都请来;饮酒至半,她当着众人的面,把张龟伤残的缘故及张龟对张家的忠心,一五一十地悉数说与大家。

    众人闻言,无不嗟叹。

    都说:古之义士,不复见於今日!

    郡中那些非议张龟的言语顿时止歇,取而代之的,都是夸奖张龟的话,说他忠义无双,所以举报张家者,亦非背主,而是出於对朝廷的忠心,这才是真正的“大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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