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三县士民,物议沸腾。张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莘迩不知道张龟的残疾还有这段往事,由黄荣处得知了后,叹息说道:“我当再上书主上,备述此情,为建康保一义士。”顺水推舟地又给令狐奉写了一道书信,写完,心道,“我方虑上封信不够给张龟开脱,加上他的这段过去,料是应该够了。”
信写好,吩咐黄荣,派人急送谷阴。
黄荣应诺,办完了这件差事,转回堂上,说道:“明公,且渠、图图两部被俘的胡虏都已押送到了牧场,按照明公的命令,景威开始着手把他们打乱重组;唯拔若能,如何处置”
张家是陇州的头等士族,一来势力强大,二来,关系到了令狐奉收胡之后的下一条国策,是以令狐奉叫莘迩把张金父子递送到都,他亲自发落。
拔若能这类的胡酋,定西国中没有百余,也得数十,令狐奉却是不看在眼里的,因只叫莘迩视情况自行处置。
“视情况”的意思不外乎有二。
如果觉得能够控制住且渠部的胡牧,那么就杀了。
如果暂时还得依靠拔若能掌握且渠的胡牧,那么就不杀。
莘迩征询了黄荣、张景威、麴经等的意见,他们都认为最好不要杀。
莘迩琢磨了两天,接受了他们的意见。
第三十章 宋麴逐近利 内史同氾宽
令狐奉没有接见向逵,也没有见张金父子,而是下令把此案发给有司审查。
两天后,底下上报,“张金父子勾结卢水胡”事,人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
令狐奉即令内史宋闳,叫他拟个处置的办法上来。
本朝与前代一样,郡县与分封并行,郡县的长吏称刺史、县令长,王国的长吏称内史。
此位宋闳,便是定西国朝廷名义上的行政长吏。
接到令狐奉的令旨,宋闳的属吏中有不解其意的,私下说道:“张金父子阴结胡酋,其罪固重,可他父子二人并非朝廷要臣,一个白身,一个只是区区建康主簿,纵然看在张大农的份上,檄来王都处分,亦交有司处置便可;大王何须特令明公亲判”
言外之意,让宋闳亲拟处分,有点大材小用。
宋闳接令后的动作,让这个属吏愈是大惑不解。
宋闳传书郎中令、中尉、大农,以及牧府、督府、太尉府,邀请各府遣人,同来会议。
郎中令等三官是王国上卿;牧府等三者,尤其牧府、督府,是国中的实权部门。
定西国的军政诸事,悉由此六部办理。这六府的高官大吏,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显赫朝野。
由宋闳处理此案已不合常规,宋闳更兴师动众,召集这些部门共议,更显古怪。
那位属吏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他只能做个属吏,而宋闳却能为内史的原因了。
自令狐奉下令,命莘迩把张金父子押送入都那一刻起,宋闳就大概猜出了令狐奉的心思。
令狐奉表面上说的是:“建康张氏,国中名门,大农张卿,孤之股肱,张金此案,朝野瞩目,郡不宜审,着即槛送王都,付有司推覆”,而实际上,宋闳度料,这只是借口,令狐奉恐怕是别有所图。
宋闳是陇州宋氏这一代的族长。
宋氏与张、阴、麴、氾四家,并为陇地的一流高门,其族中历代二千石,对於政治和帝王权术这些东西,他耳闻目濡,从小就常受其祖、父他的教导,浸染其间。
定乡品时,既因其族望,也因其本人出众,被郡中正评为陇州少见的二品,十七岁出仕,历朝中、郡县,再回朝中,而下他年近天命,三十多年的从政经历,又使他获得了丰富的亲身实践经验。
可以说,宋闳的政治敏锐性是相当优秀的。
确如他的猜测,令狐奉的确是醉翁之意。
这一点,郎中令、中尉、大农及牧府、督府和太尉府的长吏也都看了出来。
宋闳的传书到后,除大农张浑和太尉府长史各只派了个僚属来,其余的全是长吏亲至。
张浑和太尉长史不来,在宋闳的预料中。
张浑是为了避嫌。
太尉长史则是因为定西王自领的“太尉”一职不过是个抬高自家尊贵的荣衔,府中吏员并无多少实权,因是没有必要参与到此等事中。
等各府的诸人来齐,宋闳登堂,与他们见礼。
来的各府长吏共有四人。
分别是郎中令陈荪、中尉麴爽、牧府治中从事氾宽、督府左长史宋方。
其中,麴爽是麴硕的从弟,宋方是宋闳的从子。
他两人与宋闳一样,都是在令狐奉即位后,因为功劳而得被擢任该职的。
几人之中,目前最得令狐奉信用的是督府左长史宋方。
令狐奉的收胡之策,就是此人的建议。
宋方是宋闳的从子,与令狐奉年岁相当,少小相识,两人是“总角之交”。
令狐奉的兄长死后,令狐奉掌控朝局,无论是政军举措,抑或是收揽士族,皆颇得宋方的力助。令狐奉图谋篡位的背后,亦有其撺掇的影子,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奉党”,之所以当令狐奉逃亡期间,他没被令狐邕杀掉,是因他及早得讯,弃官潜伏,藏於友人家中,由是得免。
令狐奉杀回王都日,宋方响应於内,首先说服了时任牧府别驾从事的宋闳,然后游说朝中重臣,串联朋党,这才有了群臣降迎令狐奉的一幕出现。
令狐奉即位后,论功酬赏,擢宋闳为王国内史,任宋方为督府左长史。
叔侄两人,一政一军,端得权重朝野。
诸人见过礼。
宋方等各就独榻落座,张浑和太尉长史派来的两人位卑,无座,侍立堂下。
宋闳坐在主位,出示令狐奉的令旨,给大家读了一遍,内容很简单,两句话而已,说“张氏名族,奈何为贼孤不欲治罪,唯民心不服;内史议之”;读完,他说道:“建康太守莘君上禀张金父子潜结卢水胡酋,经有司推核,以为事实确然。大王将此案发给我议,我识能浅陋,恐有失偏颇,倘有错失,将损大王之明,所以请了君等来,想听听诸位的高见。”
宋方脸型狭长,颧骨高耸,称不上英俊,但他少好游侠,此时跪坐榻上,腰杆笔直,双目有神,转顾左右间,很有点果厉之气。
他头个开口,昂首说道:“勾结胡酋,图谋作乱,死罪。国有明法,方愚陋,不知这还有什么可议的”
宋闳不动声色,问陈荪、麴爽、氾宽等人,说道:“君等以为呢”
氾宽即是氾丹的父亲。
他结婚早,生孩子也早,所以氾丹虽已而立之龄,他今年却还不到五十,保养得又好,面皮红润,颔下无须,看起来只像三十四五的年纪。
氾宽不赞同宋方的意见,慢吞吞地说道:“长史此言谬矣。”
宋方说道:“哦敢问氾公,谬在何处”
“张文恭隐居不仕,清白行高,美誉传颂,名闻四方;张家又是我国朝望族。这样一位名族的高洁之士怎么会作乱呢於理不合。今只因他家一个门客的证词,便定他死罪,未免草率。”
宋方哈哈大笑。
氾宽问道:“长史缘何发笑我说的,有什么可笑之处么”
“天下间,隐士固有,沽名钓誉的却也不少。张金不肯入仕,无非自抬身价,由此正可见他的心思阴险。‘清白行高’,方不曾见!”
宋方言辞逼人,氾宽不以为意,仍是慢声慢语的,说道:“长史如何知道张文恭不肯入仕,是为了自抬身价,而非本意呢”
不仕是客观,不仕的缘故是主观。除非张金自明,否则清白行高与沽名钓誉,都只是外人的猜度,哪里能有什么实据宋方哑然。
宋闳问道:“然则以公卓见,如何处之为宜”
“那封信是他门客的笔迹,虽有落章,确有遭盗用的可能。诛其门客,诫其大意之失,足矣。”
宋方冷笑说道:“这案子经有司再三细核,不仅有门客的口供,且那张道将亦以招供,案情明确,已经是板上钉钉,确凿无疑。何来‘盗用’、“大意”治中此议,实在荒谬!”
宋闳问陈荪、麴爽两人的意见。
陈荪含含糊糊的,没说出什么。
郎中令掌宫廷宿卫、赞相威仪,通传教令等职,类同江左朝中的门下高官吏,“入侍帷幄,出拥华盖”,是主君的近侍。於王国三卿中,与主君的关系最为紧密。
宋闳知道,这位郎中令陈荪今日参与会议,必是作为令狐奉的耳目来的,他不提意见,应是为了观察、判断群臣的态度。
麴爽的体格与麴硕不像,麴硕枯瘦,他壮实,但两人的长相很像,都是国字脸,浓眉大眼。
他瞥了眼模棱两可、半天没说出什么实质内容的陈荪,转视宋闳,大声说道:“正因张家是我国朝望族,累受国恩,故此张金父子才应重惩!不但他两人应重惩,大农张公也应受处置!”
“大农张公”一句话出来,陪立堂下的那个张浑僚属闻得此言,面色陡变,心道:“竟被张公料中!果然有人想将此案牵连到张公头上。”
他来前,张浑对他有交代,只许听,不许说。因是他虽心中焦急,却也只能闭口无言,一双眼紧紧地关注氾宽。张浑对他说,郎中令等诸大臣中,能够帮忙的,估计唯独氾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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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基业苦不易 逢疑召唐艾
陈荪出了内史府,沿街北行,进入宫城。
宫城名叫四时宫。
令狐氏称王以久,历经数代兴建,今非昔比,已甚有王室规模,不复初期以刺史身份主陇时的起居、理政都在刺史府内,随着称王和谷阴逐渐被扩为五城,其居寝、办公早已分开。
现下,王室起居的寝宫灵钧台1在旧城内,升朝听政的处所则就在此个位处中城的四时宫2。
四时宫营造於令狐奉的祖父时,与灵钧台隔着两城间的过道相望。
整个定西国中,数这两座建筑最为奢华壮丽。
灵钧台修筑的较早。
修筑的起因是源於一次刺杀。
令狐氏不是本地人,家本朔州安定,其主政陇地的前期,陇州地方的唐人势族、部落强盛的胡酋大率眼见海内凌迟,颇有野心之辈,或自恃本土豪雄,不甘臣服外来之姓,或有心效仿入侵中原的六夷,亦妄图建国,曾经数次作乱,造成较大影响的有两次。
第一次在令狐闻时。
令狐闻是令狐氏在陇地的初代始祖。
时於西唐末年,天下将乱,朔州、陇州3相邻,令狐奉了解陇州的地理,知道这个地方在大河之西,南临祁连山,北为大漠,地势险固,足可守御,因阴保据河西。
筮之,遇《泰》之《观》,乃投策喜道:“霸者兆也。”於是求为陇州刺史。
到任之后,他尊朝廷,占大义,以为号召,因深知欲得陇地之稳定,非要依仗河西的著姓不可,所以极力笼络土著士族,不惜崇礼卑辞,甚至屈驾枉顾,受拒於柴扉而不悔。
他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族望敦煌的麴、宋等姓的子弟最先接受了他的辟除,给予了他强大的支持,继而氾、张、阴、索、皇甫等姓也相继从附。
同时,他安定老家的一些姻族、朋党,或从朝中,或从州郡,挂印携族来投。
借助这两方面的力量,令狐闻在陇地站住了脚,并先后挫败了胡、裴等姓的分裂割据图谋。
后来,令狐闻年老患病,其子令狐连代政。
陇州有一豪强程茂,趁隙起兵,移檄废令狐闻,与令狐闻的军中重将结党,由此将上表,举他为陇州刺史。
到底不是陇州本地人,令狐氏那时根基尚浅,令狐连又年轻,威望不够,一时间,境内响应程茂的郡县不少,包括平时素得令狐闻重用的一些土著士人也纷纷叛变投敌。
令狐闻患的是风痹,偏瘫在床,不能用兵,於是,既是试探臣心,也是以退为进,索性对府中的本地士人自言“我弃贵州,如弃屐耳”,给朝廷写了上表,准备辞职。
好在忠义士还是有的,他的长史排门而入,抢过他的上表,将之折断,说道:“唐室多故,人神涂炭,实赖明公抚宁西夏;程氏兄弟敢肆凶逆,宜声其罪而戮之,不可成其志也。”
这位长史名叫宋元,即宋闳的曾祖。
主簿氾奖是氾宽的族祖,当时唐室尚未左迁,氾奖驰诣朝廷,割耳盛盘,言“刺史之莅臣州,若慈母之於赤子;百姓之爱臣(令狐)闻,若旱苗之得膏雨。……今戎夷猾夏,不宜骚动一方”等辞。
“割耳盛盘”,这是胡人的风俗,割掉耳朵,表示己言之真诚。氾奖以陇州名士的身份,作出这样的举动,固是受胡风的影响,从中却也足可见其意之恳切。
在宋元、氾奖等的支持下,加以陇地民心思定,百姓不想打仗,令狐闻以其子令狐连为帅,督军讨伐,大败程氏。经此一乱,稳固了令狐氏在陇州的统治。
第二次在令狐连时。
陇州地方,诸夷之中,实力最强的是鲜卑人。
令狐连时,继西唐初年的大规模叛乱之后,河西鲜卑再次造反。
令狐连遣司马麴邈击之。麴邈是麴硕的祖父,世代将门,知兵善战,三战而斩其胡酋,俘数万口。定西**队中,目前所拥有的胡骑,大部分就是这些俘虏的后人。
这一场仗虽然打赢了,但在河西鲜卑作乱的时候,陇地的豪强郭摹认为早前流传於陇州的“手莫头,图陇州”说的是他,竟趁机生事,勾结了令狐连的左右亲侍,将他刺杀於寝室中。
令狐连的儿子小,他的从父令狐兴平定了郭摹之乱,吸取教训,为了王室的安全,遂修筑了灵钧台。
此台周长一里半余,地基高六丈余。其内除了国王、王后、嫔妃等居住的宫殿外,另有许多供作玩赏的堂宇。去年泽边时,令狐奉许诺曹斐,等回到王都后,带他看闲豫池的水中彩龙,此池所在的闲豫堂即灵钧台中有名的胜景之一。
四时宫修建於令狐奉的祖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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