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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什么事?”

    “你说你这趟出城,是欺骗莘迩,自请为他打探我部军情的。我问你,你回去之后,怎么禀报与他?”

    “王师的军情,小胡绝不会吐露分毫。回去后,小胡便说没能什么也没有打探到。”

    温石兰摇了摇头,说道:“不对。”

    “不对?”

    “你不能这么说。”

    “那小胡该怎么说?”

    “你就说你找到了匹檀大率的行迹,说匹檀大率似乎是要从东边来攻西海县。并告诉莘迩,匹檀大率带的部曲差不多有三万骑。”

    元光愕然问道:“这不是把王师的军情泄露给莘迩了么?”旋即醒悟,问道,“是了。敢问大人,大人叫我说从东边攻,其实大率是准备从西边进攻的,对么?”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温石兰还没说,元光自己就补全了。

    温石兰点头说道,“正是。”

    元光欢喜地说道:“大人神机妙算,此一个声东击西诚然妙计!”

    温石兰含笑不语,心道:“‘声东击西’是有的,只是这个西,却非西海县。”

    打氾丹那一仗虽然没败,可也只能说是勉强获胜,温石兰正在犯愁底下如何布置疑兵,天神眷顾,便给他送来了一个且渠元光。恰可借元光之嘴,先哄上一哄莘迩。

    元光在温石兰部中住了三天,算算时日,出来**日了。他给莘迩说的是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便回,因拜别温石兰,启程归县。

    八月初,回到县中。

    堂上拜见莘迩,元光把温石兰教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禀与。

    “三万骑,从东边攻?”

    “是。”

    莘迩狐疑,心道:“散出去那么多的斥候,没一个能找到匹檀主力的。元光不但找到了匹檀主力的位置,还判断出了他将要主攻的方向。这未免也太能干了吧。”嘴上褒奖,说道,“你打探有功,我会你记上一笔。多日辛苦,你回去休息罢。”

    元光瞧出了莘迩似有疑惑,但他并不在乎。

    出至外边,他回头瞅了眼坐在堂内的莘迩,冷笑想道:“只等匹檀大率的精骑一到,这西海县就神仙难救。打下西海了后,到时,我求匹檀大率继续南下,再打下酒泉、建康,把我的父兄、族人救出。卢水是不能待了。我带着他们投到匹檀大率帐下,不失一个别部小率!”

    想到父兄,元光又不禁想道,“我给匹檀大率作内应,事情传出,建康郡也不知会不会迁罪於我的父兄?我可先遣人偷回建康,告诉我父,叫他提前觅机潜逃。”

    元光想的不错,却没法遣人出城了。

    因了他的情报,当日起,莘迩就加强了戒防,不仅重点守御城东,城西也没有落下,兵卒日夜巡城,把西海县把得金汤一般,压根就没有溜出去的机会。

    人遣不出去,等了三四天,元光等到心焦,亦不见匹檀与温石兰的人马杀来。

    八月十日,一道加急军报呈送到了莘迩的案上。




第五十六章 北掳大获归 曹斐急信来
    军报从敦煌郡发来的。

    敦煌驻军在疏勒河北岸发现了大股柔然骑兵,粗略估算,不下两万骑。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支柔然兵马没有渡河,在河边晃荡了半天后,便就向南返回了。

    莘迩读完军报,惊出一身冷汗。

    “小看匹檀了。他这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号称攻打西海,用温石兰部牵制我军;暗地里,其主攻方向则是敦煌。”莘迩顾对在座的张龟说道,“长龄,你前日所虑,果有根由。”心中起疑,想道,“匹檀的主力在西边的敦煌附近,元光怎说他在我西海城东?”

    现下不是追究此疑的时候。

    莘迩沉吟说道:“匹檀此计已然奏效,至少截止敦煌的军报到来前,确实骗住了我等。只是,他的主力既已到敦煌城北,却为何不战而撤?”问张龟等人,“君等以为是何缘故?”

    杜亚也是被吓得不轻,由敦煌险遭柔然主力围攻的险境,转而想到西海县,关心则乱,他忐忑不安,胡乱猜测,大胆地说道:“会不会敦煌发现的那支柔然骑兵,实际上才是疑兵?匹檀是不是想以此哄我军驰援敦煌,好使我西海空虚,方便他攻打?”

    麴球笑道:“兵者,虽说诈也,然以球愚见,杜府君此虑,似属多余。”

    杜亚问道:“为何?”

    “敦煌军报上说的明白,发现的是‘两万虏骑’。哪里会有谁拿出两万兵马当做疑兵的?”

    杜亚想了一想,说道:“护军所言甚是。”

    张龟开口说道:“将军,龟以为,匹檀的计策已经奏效,然却撤军,其原因不外乎两者。”

    莘迩问道:“哪两者?”

    “柔然国内生了变故,此其一者;匹檀军中生了变故,此其二者。”

    北宫越吊着个膀子,下榻拜倒,说道:“张参军说的对。末将也认为匹檀撤军,必是因此二者之一的缘故。将军,匹檀的主力在敦煌,也就是说,在我西海郡内的只有温石兰帐下的斛律部,末将请将军下令,乞为将军摘温石兰首级以献!”

    北宫越的侄子被温石兰的军将射杀,北宫越早就想报仇了,一直没有机会,现下得着时机,急不可耐地便来求战。

    北宫越与温石兰的恩怨,莘迩知晓。

    他心中想道:“匹檀主力撤退,温石兰说不定也已撤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难得的战机。如果温石兰居然尚且未撤,倒可得份战功。”

    莘迩想到此处,问堂上知兵的两个,即麴球、张龟:“卿二人何议?”

    麴球说道:“球愿与北宫将军共击温石兰!”

    张龟亦赞同出击。

    莘迩长身而起,顾盼诸人,按剑说道:“自到西海,敌情不明,三军将士都憋得很了。今日敌情终於明了,料各营虎贲,必然无不争战。北宫将军,你臂伤未愈,不好骑马冲斗,委屈你配合杜府君,与氾府君等一起,守御城内;鸣宗,我与你一道出城进击温石兰!”

    北宫越再请出战。

    莘迩抚慰他说道:“北宫将军,我知你与温石兰的仇怨。你只管在城中坐守,此战,只要温石兰未撤,我定将他生擒,交你随便出气!”

    尽管与莘迩没见过几次面,但是莘迩待人亲切,处事公正,往常西海县但凡军资需要,只要北宫越报请到,莘迩从无克扣,有时还会超额给予,因是,北宫越对莘迩还是比较尊重的。

    见莘迩照顾自家的伤势,不允自己出战,北宫越只得罢了。

    莘迩与麴球分别点齐严袭、兰宝掌与邴播、屈男见日、张景威等各部骑兵,计约三四千骑,於当日下午出城。渡过河,直往北去,寻找温石兰部。

    温石兰的驻地时常变换,之前斥候探到的地方,现在都已经空空如也。

    在漠上兜了两天,硬是一无所获。

    边塞辽阔,多沙漠、草原,尤其胡境,几无城池,与在中原内地打仗截然不同。

    在内地打仗,攻打要塞就行了。在漠上打仗,首先得找到敌踪,敌踪找不到的话,白费功夫。

    原本的时空中,卫青、霍去病深入大漠,大破匈奴,书上读来,觉得也就是吃点风餐野宿、行军艰苦的辛劳,动真格到实际上,莘迩乃知卫、霍之胜有多不易。

    驻马黄沙,眺望瓦蓝的天空,远处,数行大雁呈一个人字形飞过。

    一只雁忽从队列中坠下。

    前头的骑兵欢呼叫喊,隐约听到他们在喊的是“护军神射”!

    不用说,这肯定是麴球挽弓引射,那大雁被他射中。

    元光从在军中。

    莘迩招手唤他近前,笑问道:“元光,你们胡人擅长骑射,比起麴护军的箭术,你的怎么样?”

    元光赔笑说道:“小胡仰慕唐人的贤圣,常自懊恼生在胡中,从小只好读书,於胡虏的骑射之术并不精通,无法与麴护军相比。”

    “是么?”莘迩饶有意味地看着他。

    元光下意识地想低头,及时反应过来,克制住了动作,迎对莘迩的目光,尽力做出坦然模样,说道:“是啊。”

    莘迩没再说什么,笑了一笑。

    又在漠上找了一天,仍无所获。

    麴球这天上午,从前部来到中军,见到莘迩,说道:“将军,这么转下去不是办法。”

    “你有何策?”

    “咱们广散斥候,找了三天,都没找着温石兰,说不定,温石兰也已经跑了。”

    莘迩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有这个可能。”

    “咱们数千精骑出城,双手空空的回去,未免不太好看。我看啊,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舍了温石兰,也别再找他了,不如径入北虏边境,破它几个胡部,掳些牧口、羊马,也算收获。”

    莘迩心道:“小麴此话,好有一比,贼不落空是也。”深以为然。

    两人一拍即合,於是不再寻找温石兰的踪迹,北过居延泽,行不到两百里,入了柔然的边地。

    柔然边地的胡落,主要是柔然的别部和附属部落。

    此前匹檀大召属下各部胡兵的时候,这些边地胡落也各出了不少壮丁。

    他们知悉柔然要攻西海的事情,前一刻,他们还是入侵者,下一刻,他们就变成了被入侵者。

    莘迩、麴球大胆进取,小心作战,入到柔然边地,没有即刻动兵,先遣了哨骑散开,打探沿边诸个胡部的情况。很快,哨骑们的情报汇总到了莘迩、麴球处。

    “我说匹檀的计谋已经奏效,他却怎么匆匆撤兵,原来是柔然的可汗死了!”

    柔然的可汗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杀害重臣,终於引发了国内的叛乱。

    日前,柔然王庭的几个“大人”合谋并力,将他毒死,然后拥戴东部柔然的镇帅做了新可汗。

    匹檀之所以仓促撤兵,就是因为得知了此讯。

    匹檀打敦煌,正是为了争夺可汗之位,殊未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东部柔然的镇帅却勾结王庭重臣,趁他领兵南下之机,引部曲驰至王庭,继任了可汗之位。

    东部柔然的镇帅是匹檀的叔父,两人一家子。

    一家子归一家子,可汗的位置只要一个。

    匹檀处心积虑多时,被别人摘了桃子,对此当然不能忍,闻讯后,不仅立即撤兵,放弃了已成的计谋,而且马上举起“义旗”,斥责他叔父谋逆篡位,引部急赴王庭“镇乱”。

    莘迩与麴球面面相顾,两人不约而同,大笑出声。

    麴球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匹檀虏酋小狡,奈何天助我定西也!柔然内乱,不止敦煌之危自解,且将军与我的此番入境奔袭,也必能大获而归!”

    匹檀一心要与他的叔父争夺汗位,争权夺位,没有足够的兵马是不行的,因此,他前时集结的各部兵,一个也没有遣返,他将之尽数带去了王庭。

    ——且说,匹檀难道没有想到他带兵去王庭争夺汗位的事情,如果传到西海县的话,西海县是不是极有可能会北上掳边?他当然想到了。温石兰也想到了。所以,温石兰曾提出建议,最好留一支精兵镇守边界,以防西海北掳。但这个建议被匹檀拒绝了。

    反正柔然边地的胡部都是别部与附属部落,又非柔然的本部,他们的死活,自比不上争位的重要。这样,柔然边地的各个胡部大多就只剩下了老弱妇孺。

    老弱妇孺,如何能敌得过莘迩、麴球手下的虎狼之师?

    接下来的多半个月,莘迩、麴球兵分两路,一往西去,一往东去,尽掠柔然边部。

    九月初,两人在分兵地会合,计算掳获,民口万余,羊马数十万头。

    尽管说来这是趁虚而入,没有打什么硬仗,而凭此“战果”,亦足为大功一件了。

    满载而归。

    回到西海县,莘迩本待在这里让部队休息几天,刚进城,留在县内的黄荣就呈给他了两封书信。一封有落款,是曹斐写来的;一封没有落款,只封得严严实实。

    莘迩先打开了曹斐的信,骑在马上,边行边看。

    看未一行,莘迩神色陡变。

    曹斐没甚文采,他以往的来信,常由其幕僚代笔,这一封是他亲手写的,字迹难看,语气粗俗,信中写道:“阿瓜!大事不好了。大王前天射猎,堕马,昏迷至今未醒!”



第五十七章 左氏无枝鹊 献俘赴王都
    曹斐的信是两天前送到的。

    令狐奉篡位未久,朝中的臣子、郡县的士民尚未尽服,他这一堕马昏迷,事关重大,因是,出於维持稳定起见,目前知晓此事的朝臣并不多,曹斐在信匣上也没有做任何加急的提示。

    莘迩与曹斐平日的书信、礼物来往颇为频繁,早前向逵押送张家父子去王都,还按莘迩的交代,专程登门拜见过曹斐。莘迩、曹斐两人关系亲密。黄荣因就只当此信是一封与往常无异的寻常私人信件,所以,在代收了此信后,考虑到莘迩正在柔然境内“激战”,军务要紧,不欲以此“小事”打扰到他,便没将此信当时转去,直到如今莘迩回城,方才迟迟呈上。

    注意到莘迩神色的变化,黄荣问道:“明公,怎么了?”

    莘迩没有回答他,打开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笔迹秀丽,用的是特制的信笺,粉紫色的细纸,散发着香味,怡人心脾,但文字略显潦草,可以猜出写信人在写信的时候,心态必是处於慌乱之中。

    信中大致的内容是:王上野猎,偶见大白鹿,以为吉兆,心喜追逐,不慎坠马,左腿折断,头部触地,昏厥不醒。药石无用,已经四日。朝中诸公求见於我,我向与外臣无有结交,不知何以应对,推辞未见。阿瓜,道助年幼,我外无亲戚,临此事变,如无枝之鹊,彷徨不安。

    信末没有落款。也不需落款,这封信只能是左氏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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