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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元光苦笑说道:“小人不懂佛经,如何能做此堂管事小人非是不肯,是只恐不能称职,担心会误了我阿父的事。”

    他心道,“上次莘阿瓜问我肯不肯代他出家,今又想把我安到湛露堂去。这两件事,怎么看,怎么像有关系!我今日若应了此差,谁知他会不会过几天便顺水推舟,扯一句‘闻道智说你极有佛缘’,再提要我替他出家之事

    “……哎呀,会不会是我与温石兰的事情,阿瓜已知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对我痛下杀手,免得引起我卢水胡的骚动,是以明杀不能,活罪可也,遂一再往我的脑袋上打主意不妙也,不妙!我的秀辫,莫非终究难保么”想到此处,忐忑不安,一张脸愈发苦了。

    听到秃发勃野笑道:“不懂怕什么不懂可以学。元光,当年你我共在阴师门下,阴师夸你伶俐,举一可以反三,你这般聪慧,佛经有何难学将军奏请朝中设立僧官,足可见将军对佛事的重视,你如进了湛露堂,现虽无品,只要好好干,谁说你来日不能青云直上呢”

    且渠元光的脸更苦了,简直比苦瓜比苦。

    一双粗眉拧在一处,元光裂着厚厚的嘴唇,笑得比还哭难看,说道:“是,是。”心中想道,“阴师端正严肃,从来少夸弟子,什么时候夸过我举一反三了在阴师门下求学四年,教训我没少听!倒是你个小白脸,嘴头甜,略得阴师喜欢!你这狗日的勃野,那时与我的交情尚且不差,而下仗着手里有我把柄,却整日对我呼来喝去!”

    元光哀怨地心道,“人心易变!我就是太老实了,当时怎么会以为你会帮我!叫你得了我的阴私!今早老子还没睡起,你就强拉硬拽,把我弄出家外!打猎时,还居然叫我给你调弓捧水!视我为奴么他娘的,‘佛经有何难学’你姓秃发,就一定要叫老子变秃么”

    他哀叹心道:“可怜我的族人被夏人驱使,我雄图难展,且日受折磨。日子没法过了!生不如死啊!”

    之前他手下有人,数次挑事,尚且每次都失败。

    现下他们一家被莘迩留在王都,而部民远在麴球帐下,手底下已然没了人手,兼之朝廷又行了铁券之措,鲜卑诸部对莘迩感恩戴德,他就算仍心有不甘,也能看明形势,知道从今以后,在没有骤然变局的情况下,他大概是再不会有什么机会,可以实现他胸中的雄图了。

    目下摆在他眼前唯一可走的路,只有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可问题是,就算他老实了,莘迩会饶过他么秃发勃野会放过么

    元光凄苦地眺望远方,只看到了他可能将要受到的折磨和一片黑暗。

    此正是:一步走错,悔之晚矣。

    回想莘迩破卢水胡的侵略如火、与拔若能结拜但是却把他们一家与部落分开的恩威手段,抓住良机攻掠柔然边地的果断、奔袭朔方时的智谋多端,以及收服鲜卑义从士心的政治举措。

    还有莘迩那一天比一天成熟的城府,他已是越来越无法猜测到莘迩的心思,再加上莘迩身边智士、战将的日渐增多。

    且渠元光蓦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中竟是早已经升起了不少对莘迩的畏惧。

    只是对这一点,他此前并未察知。

    秃发勃野等辞别傅乔,牵马出城回营。

    元光没在军中,不必出城,他失魂落魄地自回其家。

    傅乔到了莘迩府中。

    一进门,就感到莘家的气氛不同往日。

    奴婢们都喜气洋洋。

    在前院撞见轮值宿卫的向逵,他也是喜笑颜开。

    傅乔好奇地问道:“什么喜事你们这般开心”猜测说道,“可是幼著大婚将近,宫中有什么赏赐下来么”

    向逵披盔戴甲,按刀抚须,笑道:“非也非也。”

    “那是何事”

    向逵道出原因,傅乔闻言,也是大喜。

    却是:小小这两天常常恶心呕吐,请了医士来,才给小小号过脉,原来是怀孕了。

    ……

    今天的时间没有安排好,只有一更了,周末的时候补上!




第三十六章 怜子亦丈夫 上书请募兵
    “恭喜幼著,贺喜幼著!大婚将至,小小先孕。幼著啊,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莘迩也很开心。

    前生今世,这是他的头个孩子。

    刚闻到小小怀孕的那一刻,他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很快,便有一股巨大的喜悦填满胸间。

    这也许就是人的本能吧,知道自己有了后代,血脉得以延续,欢喜就如潮涌也似地自发出现。

    莘迩不由自主地盯着刘乐的肚子,看了好一会儿,把刘乐看得羞红了脸,钻进他的怀里不依。莘迩轻轻抚摸她的发髻,抱住她温软的身体,现在,在这个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会是男孩,又或者会是女孩

    莘迩并不在意。

    他心中想道:“这是我的孩子啊!”

    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浮上心头。

    直至见到傅乔,莘迩才把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给搞清楚。

    是责任。

    将要为人父了,值此乱世之际,兵戈不休,他有能力给这个孩子营造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么他有能力把他顺顺利利的养大么等这个孩子稍微长成,他又有能力把他教好么

    “老傅!今我乃知‘为子孙谋’何意!”

    傅乔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子一女早夭,他跟着令狐奉逃亡时,事起仓促,没来得及通知家里,余下的那个儿子与他的妻妾尽被令狐邕给杀了,而今是孑然一身。

    平时他耽於女色,实也是存有再生个子女的意思。平时到还好,而今被莘迩“为子孙谋”的四个字触动伤心事,情绪顿时低落了一下,但旋即振复。

    他心道:“幼著得子,这是喜事,我不能坏了他的心情。且则,我虽已四旬,精力尚好,不能如先王夜御十女,服药过后,鼓鼓劲,也能二三,还愁日后不会再有子息么”

    莘迩来到案前,提笔写下了两行字。

    傅乔冀望未来,勉力将精神振作起来,凑头去看。

    见莘迩写的像是一句诗,但不是时下常见的五言,而是寥寥少见的七言。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傅乔品味再三,赞道:“好诗,好诗!”

    莘迩笑道:“一时有感,借此两句抒怀。”

    与令狐妍的婚事,固然会在日后的政治层面上对莘迩大有裨益,但论及对心灵的冲击和对心境的一些改变,却是刘乐怀孕此事,对目前之莘迩造成的影响更大。

    傅乔说道:“幼著,我冒昧敢请,这两句诗可以送给我么”

    莘迩不善书法,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名家写出来的,叫“翩若惊鸿”,他写的这些,可称“婉若游蛇”,深觉拿不出手,笑道:“诗你随便拿去,字可不能给你。”

    傅乔亦不强索,将此两句记下,坐回榻上,转入正题,问道:“幼著,你命我来,必是有事。不知何事”

    “我想托你上书,举荐宋翩入朝。”

    “老宋”黄荣的嘴挺严,没把此事告诉傅乔,因是傅乔闻了,颇是惊讶。

    “正是。”

    “老宋……,幼著,你想举他何职”

    “我记得上次卢水胡劫杀秃连樊时,老宋义愤填膺,力主讨伐。老宋知兵有谋,我的武卫将军府中,现缺谘议参军一员,我欲举他出任。何如”

    傅乔无言以对,心道:“老宋与我半斤八两,他要知兵有谋,我岂不神机妙算了”猜料莘迩此举定有深意,反正自己是依附莘迩的,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罢!也不反对,当即表示支持,说道:“我也老宋也算相熟了,诚如幼著所言,此人知兵敢战,足堪谘议参军之任。”

    “那你等到常朝之日,就上书举荐吧!”

    “是。”

    莘迩从案上堆放的文牍中,取出一份,示意傅乔来拿。

    傅乔下榻,过去接住,就站在案前,展开观看。

    是一份上奏的文疏。

    文字简约,内容也不复杂。

    傅乔细细看完,抬脸对莘迩说道:“幼著,你要募兵么”

    “我打算过两三个月即引兵离朝,征讨西域,此事你是已知的。我而今帐下胡骑占多,西域诸国虽小,我闻之,亦有坚城;骑兵之长在於野战,攻城克垒,是其所短。为了能够保证用兵西域的顺利,因此,我想着,向朝廷请求,招募步卒。”

    傅乔问道:“为何不调发士籍、营户”

    “你不管兵事,不知详情。

    “一来,我定西举目皆敌,建国以今,大小战斗不断,我国中的营户,或死於阵上,或举家逃亡,或被郡县送给离任的长吏,归入私门,现存的数量,单只陇东、陇北诸营年月补充之所需,已然捉襟见肘,常不敷拨用。

    “麴侯上书,说他的军中,至有年过七十,仍未得放归,尚且垂髫,已从军数年的。

    “老傅,我国中的营户,实已是渐将枯竭!”

    这些年来,定西的兵籍营户除了损失,很少得到补充。毕竟,再胆大的君主,也不能大笔一挥,就把奉公守法的良民改成士籍,谁要敢这样做的话,铁定是会激起大乱子的。

    至於令狐奉虽将猪野泽的诸胡部补入到了兵籍,但他在反攻王都成功后,践行此前许下的诺言,果是一次性地放籍了万余兵士,一收一放,实际上并无增多,顶多仍是持平而已。

    战损、逃亡的士籍营户数目已经不小,方今“送故”的陋俗,长吏卸任之时,地方还又按照惯例送钱之外,且送营户。如莘迩卸任,就得了数百家的营户,傅乔也是一样。

    此等营户,本是国家的兵源,在被当做礼物送给贵族官僚以后,其身份就转变成了近似私人的徒附、私家的奴客,以是尽管名字还在士籍,但面对庞大的士族,国家却就很难再从他们手中夺回了。定西也好,江左也罢,都下过令旨,有时命令不许再转送营户,有时妥协,命令被转送的营户最多只能为得主服劳役数年,但不管哪道令旨,都是几无收效。

    这对营户日少、兵源日枯的国朝窘状,更是雪上加霜。

    种种原因综合起来,士籍、营户的制度,现下虽说仍是主流,但存在的矛盾早已露头了。

    傅乔吃惊地说道:“问题这么严重了么”

    “是啊。”

    傅乔没有理政的才能,然他身为官僚士大夫的一员,对时事却也是知道的,叹道:“国家兵户日窘,民力渐稀,右姓豪族门下的僮仆、奴客却成千上万。幼著,令人嗟叹啊!”

    连那傅乔都看不下去这种情况了,况乎莘迩

    唯是他掌权未稳,对此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权且只当未见。

    傅乔慷慨地说道:“建康郡送我的营户,我也没有用处。幼著,既然兵源不足,这百十营户,我就交给你吧!”

    莘迩笑道:“区区百户,能堪何用老傅,你还是留着吧,待将来假使有需,我再问你要。”

    傅乔应道:“是。”问道,“幼著,你适才说‘一来’,有一定有二,不知‘二’是何也”

    莘迩答道:“二者,营户世代从军,父终子继,兄死弟接;男子已战死疆场,寡妻而不得保全,还要被主事的吏员强迫改嫁,如果子女幼小,可能都得不到抚养。名列士籍,乃为国奴,朝朝日日,无有脱出此苦海之期。说实话,民苦营户久矣。

    “民间视营户为贱,不与通婚,在士籍的营户子弟,也无不以自以为卑贱。老傅,这样的人心,你说,即使营户尚且充足,组成的部队,又能有几分战力

    “不错,西域诸国都无强兵,我帐下便是弱旅,亦可胜之;但蒲秦与魏、北之柔然,他们可都是有精兵强将的。我思之再三,以营户之兵,敌对秦、魏、柔然,自御差可足矣,而如攻之,则不易也!而如再进一步,欲一扫膻腥,光复神州,靠营户更不行,非虎狼之师不可!”

    傅乔离榻下拜。

    莘迩讶然,问道:“你这是作甚”

    “乔今方知将军雄图!自我朝鼎迁以今,中原被胡夷窃据日久,衣冠沦丧,百姓如在水火!今闻将军有此大志,壮哉!中原百姓若得闻之,定欢欣雀跃!乔之此拜,是为中原百姓!”

    莘迩笑道:“我也就是一说。蒲秦与魏,国力皆强於我,哪里又是那么好光复旧土的”

    “将军英明果敢,风华正茂,既有此念,壮志必成!”

    “你起来说话。”

    傅乔不肯起来,伏拜在地,说道:“乔家离开故土已经几十年了。将军,盼能得有一天,将军的壮志可以最终实现,乔能随着将军的王师,踏还家乡,扫祭祖宗!告乔携家之归!”

    傅乔是个正统的儒生,衣冠观念、祖宗观念根深蒂固,刚才他又被莘迩触动心事,伤心现在膝下无子,不孝先祖,因是,莘迩的一句“光复神州”,立刻就把他的情绪给激荡起来了,也不去细想打回中原会有多么困难,语声激动,说到家乡的祖宗坟墓,竟是带出了一丝哽咽。

    莘迩下榻,亲手把他扶起,拍着他的臂膀,笑道:“如真能有那么一天,老傅,我一定叫你‘衣锦还乡’!也省得你这位‘黑头公’,不能被乡人看到,纵贵,如夜行之也!”

    “黑头公”者,头发没白就荣膺了三公之位。莘迩此话明显是在戏谑。

    这句玩笑话稍稍冲淡了傅乔的激动,他也是不觉一笑。

    前朝有诗云:“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备述思乡之情。

    夏人重故土,如傅乔者,虽是其家已经迁至定西数十年了,於他的脑海中,他的家乡,只是他辛辛苦苦地从书本上扒拣出来的些许记载罢了,并无亲身的任何记忆,也没有任何直观的印象,但对故乡的思念,当被打开之后,却仍是不可遏绝。

    莘迩与傅乔分别坐回榻上。

    莘迩掂起羽扇,以扇柄轻轻敲打案几,低声吟道:“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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