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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子曰

    二来,有功必赏,是一个有作为的政权所必须奉行的。

    莘迩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於情於理,朝廷都得给一个侯的爵位,而出於垂范於后来者的效果着想,莘迩也应该合情合理地接受封拜。试想,莘迩如果推辞不受,以后若再有立下大功之人,当面对封拜之时,他该怎么办有莘迩这个“不受”的例子在前,他是受,还是不受

    张龟的这两点意见都很有道理。

    羊髦则认为受也可,不受也可。

    受的理由就如张龟所言。

    不受的理由是,羊髦说道“明公前已辞过一次封侯,今如再辞,则明公乃心王室之情,卑己谦退之誉,将愈隆於国中矣。谚云事不过三。一辞、再辞,三可受矣。”

    事实上,在讯问羊髦、张龟的意见前,莘迩已经定了主意。

    他於是采纳了羊髦“不受”的建议。

    当下闻傅乔两次问及,莘迩也不隐瞒,说道“我不能与麴侯相比。自我定西立国以今,麴家代代为国征战,世有勋功,一家二侯,诚然无愧。我名微族低,郡中正目我五品,蒙先王错爱,乃得进三品。辅国将军,已是我位之极矣!侯者,一品也,我焉敢受之”

    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在九品官制中,与“王”相同,都是一品。

    傅乔愕然,嗟叹说道“幼著!你虽不谈玄,但你的冲退之风,正合‘利不动心’!”叹息不已,说道,“我自以为已够谦和,不贪名禄的了,却不如卿远甚。”

    “利不动心”,是老子的话。

    莘迩微微一笑,心中想道“侯也好,镇西将军也好,一朝得势,权力再是煊赫,‘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没有实打实的地基,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征讨西域,博取军功,莘迩为的不是用“功”换虚名,为的是以“功”图实利。

    他想道“我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而拒绝二品高官,辞谢封县侯,谁还敢说我不是单纯的一片赤心报国长龄说,‘受了封侯,将会对我日后於朝中、国中的议政地位大有好处’,依我看,辞了封侯,其实才会更有利於我那几项政策的实施啊!”

    中午留傅乔等人用了饭。

    下午,莘迩拜谒麴硕。

    他带了十匹西域骏马作为礼物。

    此十匹马是从带回国中那万余匹良马中精心选出的,每一匹都是一等一的好马,甚至比史亮送给莘迩做结婚贺礼的那五匹马还要好。

    麴硕一辈子都在军中,最好战马、甲槊良弓,这个礼物投其所好,把他喜欢的,绕着马转了好几圈,恨不得立刻就骑上去,到野外驰骋。

    入到室内。

    前半时,莘迩与麴硕他俩对谈。

    后半时,麴硕把麴爽召了来,三人会谈。

    莘迩把他准备着手实行的几项政措,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麴硕与麴爽。

    他的这几项政措,没有一项损及麴家的利益,倒有大半都是暗指向了宋、氾、张等士流阀族。

    麴硕与麴爽自无反对的必要。

    晚上,麴硕设宴,招待莘迩。

    饮宴到夜半时分才止,莘迩辞别离去。

    等莘迩走后,麴硕与麴爽来到书房。

    麴硕一边喝醒酒汤,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莘幼著的那几条政措,表面上看,没甚么问题,都是为国为民的好策,但品味其中的含义,他是要打击宋、氾、张等家的势力了啊!”

    叫麴爽近前,严厉地叮嘱他说道,“我知你对我不许我家出任沙州刺史之事,心怀不满。不管你有多不情愿,莘迩的此数策,你在朝中,都务必支持,不准阻挠!”

    麴爽应诺,到底心有不甘,说道“阿父,你不让我家争沙州刺史之位,不争就不争吧,也就算了。

    “如阿父所言,莘迩的此数策,明显是剑指宋、氾、张等家,以爽愚见,咱家何不置身事外由他们斗去待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得利者岂非我家阿父,你又为何定要我支持莘迩”

    “你糊涂!”

    “怎么糊涂了”

    “宋、氾、张诸家久立朝中,掌握大权,党羽素来众多;而我家的基业在军中,今於朝为贵职者,唯你一人。我且问你,莘迩如败,凭咱家,凭你,能在朝中抗衡他们么”

    “……,如他们几家连成一气,我家自是不能,但爽之陋见,莘迩如败以后,他们几家必生内斗,而一旦他们生起内斗,我家却也非是不能与之抗衡的。”

    麴硕目注麴爽良久,叹道“你是真糊涂啊!”

    麴爽莫名其妙,说道“阿父,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为何这般说我”

    “你还不如女生看得清楚!我家与宋、氾、张诸家,尽管并为定西一等大姓,然他们几家都是以经业立户;先王未薨时,宋方得宠,此竖子尝醉后与人言云,称我家是将门,轻蔑之意尽显!彼辈不当我家是同类,就算他们内斗,也只能会是在败莘迩、再覆了我家以后!

    “你,又哪来的机会‘趁其内斗而得利’”

    麴爽默然,好一会儿,说道“莘阿瓜无非侥一时之功,於今竟也能与咱家平起平坐了么!”

    莘迩担任顾命以来,对麴爽向来客客气气,很是尊敬,礼节上无可挑剔。

    唯是当下士流,最重门第,乃至即便同为名族,一流的士族都不与二流的通婚,把这样的婚姻视为“”,“伦”者,伦常,尊卑之分。况乎麴家是定西本地的头等阀族,而莘家只是个外来的二等士族

    麴爽对莘迩其人的品行没有意见,但对莘迩的门第难免看不上眼。

    麴硕对此,实也是有点别扭的,要不然,他亦不会自猪野泽之后,与莘迩一直没什么来往,只不过,他比麴爽理智,更看重利益,说道“若放在西域一战前,莘幼著自是不能与我家齐。而下他讨定西域,功勋已著,且……,你听说了么他此回从西域归朝,敦煌、高昌的索、张、阴、隗诸姓子弟,颇有从之的。这说明什么如我所料,他已得陇西诸姓之服!

    “羊髦、唐艾,侨士之智,先被他收入帐下;索、张等姓,陇西将种,今又折服於他。

    “七郎,莘幼著家声虽然不高,论其而下之力,却是的确已近有与我家同列的资格了啊!”

    麴爽不得不承认麴硕说得对,不再说话。

    麴硕又一次地叮嘱他“我过两天就回唐兴郡。你记住,时下不复往日,大王年幼,中宫没有执政的经验,朝中局势莫测,只有莘幼著不败,我家才能安然!他说他后日就把他的那几项政措上书朝中请议,到时,你只许赞成,不许反对!也不许默不作声!”

    麴爽应道“是。”

    麴硕踱步到门口,扶住门框,望外头的夜色。

    秋月如钩,悬挂清寒的夜空,几颗星星闪灭不定。

    给人以寥廓而孤寂之感。

    麴硕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衣袍,观此深夜秋景,语气里带了些无奈,喃喃说道“设若先王尚在,又或大王成年,我家自仍可以军功立业,又何必管他莘迩与宋、氾、张!”

    一个稳定的政权,需要很多要素。

    头一个,就是得有一个稳定的统治集团。

    而要想有一个稳定的统治集团,一个可以服众的领导人就必不可少。

    定西国现下的局势,就是缺少这么一个领导人。

    不错,国有国主,是有令狐乐,但令狐乐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如何可以服众所谓“主少国疑”。一个孩子,连正常的判断力还没有成形,又怎么能够指望他治理国家、领导国家

    令狐乐最多只能做个名义上的“领导人”。

    他做不了那个可以服众、引领国家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不想掺和到朝中政斗中去的麴硕,被时势迫使,他不掺和,别人不放过他,三番两次地找到麴家的头上,他终究无法独善其身。

    。




第六十章 入宫禀五事 朝会上诸策
    【】(iishu),

    见过麴硕的第二天,是常朝的日子。

    莘迩上书,坚辞县侯之封。

    散朝后,他入宫求见左氏。

    左氏已除去了朝会时穿的礼服,换上了一身日常穿的袿(gui)衣。

    袿衣是本朝流行的贵妇衣裙,演化自前朝的深衣,但与深衣相较,颇有差异。

    丹碧色的袿衣下摆,被折裁成三角的形状,上宽下尖,层层相叠,时人称为“垂髾(shao)”;并在周围缀以彩色的飘带,以为装饰。髾者,燕尾之意也。

    左氏亲自到殿中迎接莘迩。

    飘带拖得较长,当她走起路时,牵动下摆的尖角,如燕子飞舞,飘逸华丽。

    十分的好看。

    莘迩脑中不由浮过了一个词华带飞髾。

    莘迩拜倒行礼,左氏命他起身。

    半晌听不到左氏说话,莘迩大着胆子,抬起了头,与左氏目光相对。

    “将军清瘦了。”

    莘迩说道“王太后的气色挺好。”

    左氏眼波流转,仔细地打量莘迩的上下,柔声说道“也晒黑了。”

    莘迩本来就不白,在西域那种阳光炽烈的地方暴晒了几个月,皮肤越发地显黑。

    而左氏自猪野泽以今,养尊处优年余,肤色早回到了本来的面貌,白皙泽润。

    两人相对而立,莘迩固是看起来更黑,左氏则因之而观之愈白。

    莘迩肃容说道“臣为王太后、大王尽忠,命尚可献,何况一点肤色?黑点就黑点罢!”

    时下的士人,以白弱为美,莘迩於今黑不溜秋的,确乎不太合风流名士的审美。

    不过,左氏倒是无所谓,她抿嘴一笑,朝候侍於殿外的内宦、宫女们瞧了眼,轻声说道“还好将军已经讨定了西域,今已还朝,将养些日,大约就能‘恢复旧观’了吧。”

    莘迩呆了一呆,心道“她在给我说笑么?”

    左氏从来没有与他开过玩笑,猛然来这么一句,莘迩还有点不适应,一时不知该何以作答。

    左氏回到坐上,吩咐殿外的宫女进来,给莘迩看座,叫他也坐。

    莘迩照例是不肯坐的。

    回到王都的当天,给左氏备下的礼物,衣服、饮食、香料、首饰、珍宝器玩等等,琳琅满目的数十车,包括一班西域女乐、二十多个幻术师,莘迩就已遣人献到了宫里。

    昨天,还应左氏的懿旨,把鸠摩罗什也送进了宫,给左氏与令狐乐讲了一通佛法。

    莘迩问左氏对这些是否满意?

    左氏笑道“将军真是有心,送到宫中的物事、女乐等,都是我喜欢的。将军没有闻出来么?”

    “闻出什么?”莘迩话刚问出口,鼻端的香味提醒了他,旋即醒悟,问道,“衣香?”

    “正是。用的便是将军送的香料。”

    莘迩说道“臣粗俗之人,对香料之别,知者寥寥,一下竟没有闻出。”

    左氏轻笑说道“是啊,将军一心只想着为我与大王尽忠呢,又怎会在意香料这点小事?”

    莘迩心道“这又是在给我说笑么?”

    连着两次开玩笑,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莘迩不禁挠头,有心回句什么,又怕失了礼节。

    念头数转,末了,他还是决定,只当未闻为上,想道“左氏的心情看似甚佳啊。”

    左氏的心情的确很好。

    她虽不太通政治,也知莘迩讨定西域,不仅对莘迩的以后大有好处,并对稳固令狐乐的王位亦极有帮助。两其美,加上莘迩毫发无伤地平安归来,她岂能不开心?

    莘迩今天晋见左氏,是有正事的。

    闲聊了多时,莘迩说道“王太后,於今我定西国,西域虽定,犹三面皆虏,外既虏患未弭,内弊复乃交兴,内外相迫,短日或可无事,长则必有远忧。

    “伪秦蒲茂,蛮夷之属,而知变革。《易》云‘变则通、通则达’;臣再三思酌,我国若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势将危矣!欲强国家、安百姓,非行变革不可。臣有五事上奏王太后。”

    左氏问道“哪五事?”

    “方今朝中、郡县,长吏竞以‘望白署空’为美誉,怠慢公事,唯务浮华清谈,臣以为,此风当止!应当给吏员明确规定各项公事的具体办理时间,拖延、延期者严惩!此第一事。”

    ……

    几天后的朝会上。

    陈荪、宋闳、氾宽、张浑、宋方等人听完了莘迩提出的第一事。

    宋方心道“我就知道田舍儿耐不住寂寞!果然,装腔作势地推辞封侯后,他按捺不住了!”顾看宋闳、氾宽等人,见他们都是神色如常,知道他们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只好闷不吭声。

    陈荪想道“朝中各府、郡县各地,日常的文牍往往会积累月余、数月不办,我早觉此为我朝之积弊了!莘迩此议,虽是会使那些士流清官受到拘束,然於国有利!”

    麴爽头个出来赞成。

    没人反对的情况下,此议得到了通过。

    得到通过,不能只说说就罢,需要有人具体负责。

    莘迩举荐的人选,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他举荐张道将,做了具体负责操办此事的人。

    ……

    左氏问道“第二事呢?”

    “今人以俸厚事闲之职为‘清官’,以俸薄事剧之职为‘浊官’。朝中、郡县的清官,尽被上流士族的子弟占据;浊官,则只能委门第较低的士人或寒士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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