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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就在卫戗将车停在路边,跳下来手搭眉骨,举目远望,想要寻棵大树什么的,攀上去观望观望之际,有人轻拍了一下她肩膀:“诶——”

    ☆、毛遂自荐

    卫戗应声回头, 站她旁边的男人呲着一口整齐大白牙, 笑容略谄媚, 道:“我是黄牛。”

    半个时辰前,王珏嫌日头大, 耀得他浑身不舒坦, 把帷帽一摘扣她头上, 径自躲进车厢里。

    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卫戗, 觉得脑袋上顶个帷帽十分碍事, 便抬手摘了它, 撩起车帘往里一塞:“我又不是闺阁娇女, 没必要戴这个。”

    此后王珏再未吱半声,应该是气上了, 毕竟那帷帽可是他从自己头上摘下来的, 卫戗在短暂地反省完自己个大老粗又说错话之后,照样不往心里去, 把注意力全放在道路两边——隐隐感觉,他们好像被人暗中盯上,可观察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发现, 卫戗暗道可能是先前遭到王珏的逼问, 慌乱的心尚未彻底平复,过于紧张导致疑神疑鬼,连忙吐纳调整, 逐渐放松下来。

    不想刚下车,这个自称黄牛的家伙就悄无声息靠过来,王珏大约还气着,都没提醒她一声,但她自己竟也毫无所觉?忍不住眯眼打量,此人大概四五十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丑……总之就是一个往人堆里一丢,很难再挖出来的大众相,但留心细看,又会发现,此人竟生了一双与平凡面孔不相衬的眼睛,轮廓深刻,目光如炬。

    小心为妙——得出结论的卫戗,回以看似爽朗的笑容,抱拳道:“黄叔好,可是有事赐教?”

    “不敢。”好像在比谁笑得更欢似的,黄牛咧开大嘴,后槽牙都给露出来,搔搔头上冗杂乱发,抻脖凑近,压低声音,“小哥也是来等着被抢的?”

    “咳咳咳……”卫戗一口气没喘明白,被自己口水呛着了,飞快拿眼一扫前方翘首以待的人们,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却有脂粉味扑鼻而来,真想问上一句:“现在掳人的和被掳的,全都变得如此草率了?”

    黄牛静待卫戗止咳后,才又低声道:“我看你超凡脱俗,与众不同,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苗子,下一个入选的就是你了。”

    卫戗蹙眉:“哦?”

    黄牛抬眼环顾一周,又往卫戗耳畔凑了凑,伸手探入自己怀中,神秘兮兮道:“我有好东西,可助小哥扶摇直上!”

    卫戗:“什么鬼?”

    黄牛抬起另一只手,冲卫戗竖起三根手指:“只需三枚五铢钱,就能得到一枚通牒,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听到这里,卫戗再也忍不住,不耐烦挥手道:“抱歉,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们只是偶然途经此地,并不需要买……”

    “蔷薇,你跟人嘀咕什么呢?”沉寂好一阵儿的负气小郎君到底忍不住,撩起车帘看过来。

    卫戗眼瞅着黄牛眼前一亮,然后就对她失去兴趣,转身走向王珏,搓着双手道:“噫——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真乃前所未见的妍丽玉人,在下敢以性命担保,只要小郎君手持在下的通牒,必将脱颖而出,喜登仙门。”

    卫戗心说王珏现在顶着的这张脸,不过是经过她的手,遮掩锋芒后的效果,倘若露出真容,还不得被这黄牛大叔吹捧成“此子只应天上有,却因何故落凡尘”?

    王珏做出感兴趣的表情:“何所谓仙门,极乐净土嘛?”

    黄牛又挠挠头皮,卫戗眼瞅着他把头顶那团比颗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发髻挠得更歪了:“你说的那是佛祖的地盘,要进去首先得剃光头,还要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战战兢兢修它个几十年,终于到地方了,可里面连个女人都没有……咱们这仙门不同,进去就开始享福,比那里可是美妙多了。”

    王珏的表情由感兴趣转为向往:“似乎还不错,比较适合目前本郎君的情况,不过——”

    黄牛脸上笑出来的褶子被生生定住:“不过怎么?”

    王珏啧了一声:“既然本郎君如此出色,自会脱颖而出,又何需你的什么通牒?”

    黄牛抬手捋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神秘一笑:“小郎君毛你有所不知,起初仙门就是择优录取,到如今,望风而来,毛遂自荐者更是数不胜数,即便小郎君是一颗珍珠,但混杂在一大浴池的鱼目里,要想仙门中人把珍珠给挑出来,得等到猴年马月?在下仙门有人,得了一些通牒,一来可为朋友分忧解劳,二来又给像小郎君这般出类拔萃的少年郎行个方便,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王珏点头:“此言有理。”冲卫戗挑挑下巴,“不就三枚五铢钱么,给他。”

    听着黄牛那套典型的坑蒙说辞,卫戗已经很克制自己动手打人的冲动,可再看看王珏这副标准的纨绔嘴脸,叫卫戗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崩溃边缘游走,深呼吸,再呼吸,终于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来:“郎君,我们盘缠所剩无几,你再这样,怕我们连饭钱都拿不出了。”

    王珏不耐烦道:“区区三枚钱而已,值得这样啰嗦?黄牛叔不也说了,进到‘仙门’就享福,还用担心没饭吃?”抬手一笔前方黑压压的人群,“那么多人伸脖子瞅着都盼不来的好事,给我们遇上,高兴都来不及,快掏钱,别让黄牛叔等急反悔不卖给咱们了。”

    好一派不谙世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世家小郎君架势,给卫家顶门立户好多年的卫戗,不由磨牙:这些可恶的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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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边腹诽一边掏钱,为求逼真,她是真没带多少钱在身上……当然,她这份发自内心的吝啬,也十分贴合“家道中落,卖身医妹”的侍童模样。

    三枚五铢钱递过去,黄牛从胸前掏出一块手掌心大小的木牌牌,凹凸不平,完全就是随便拿刀子削出来的,上面深浅不一地刻着“通牒”二字,歪歪扭扭的字体,好像不识字的人粗暴地在照葫芦画瓢,硌手的木牌上连点漆都没刷,纯原木……卫戗眯起眼,这破玩意要三枚钱?给她点时间,闭着眼睛都比这做得好!

    卫戗拿手掂了掂木牌,歪头斜眼去瞟王珏:“钱掏了,万一我们受骗,该当如何?”

    王珏漫不经心地笑笑,波澜不惊的平缓声调,淡淡道:“他不都说了,以性命担保我们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是最后我们没能进到仙门,那就把他脑袋给揪下来抵我们这三枚大钱。”

    黄牛:“……”抬手一抹光亮的脑门子上看不见的虚汗,干笑,“我还要帮朋友物色合适人选,就先行一步了,咱们别此别过,后会有期。”抱拳拱手,迈步就要走。

    结果被卫戗一把揪住,“等等——”

    黄牛一哆嗦:“小哥还有啥吩咐?”

    卫戗一脸横肉:“既然咱们是过命的买卖,你要就这么一走了之了,我们最后没登仙门,上哪找你去?”

    黄牛龇牙咧嘴:“三枚钱?”

    卫戗露出阴险笑容:“是你有言在先,敢以性命担保,我们才接受了这桩买卖。”

    黄牛面容扭曲:“才三枚钱!”探手入怀去掏钱,“大不了还给你。”

    卫戗没接钱:“诚信乃立人之本。”

    黄牛又道:“能与二位小郎君相识,这就是缘分,那通牒就当我们结缘的信物,拜托你们高抬贵手——”抬手一扫前方人海,“要从如此众多的鱼目中,再挖几颗珍珠出来,任务可不是一般的艰巨啊!”

    还想再去坑别人?不过听说有捷径,想必有一些急于求成却苦熬多日的少年郎,几个钱还是不在乎的,而黄牛积少成多,一天下来,也是一笔可观收入,真是个脑筋活络的家伙。

    在卫戗考虑要不要放走黄牛,让他继续去向天真小郎君兜售美梦之际,王珏适时出声:“看来黄牛叔实在忙,我二人也不好耽搁你的正事,不过既然有缘相见,黄牛叔又说自己门内有人,斗胆问一句,可否给指条明路?”在卫戗揪住黄牛时,王珏跳下马车,信步走过来,接过卫戗掐着的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最后拇指滑过木牌背面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小符号,再面对黄牛时,又换上谦谦君子貌,彬彬有礼地提要求。

    黄牛对上变脸珏,愣了一下,眼底似乎光芒闪烁,沉默片刻后,他再开口,却是提出一个迟来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王珏实话实说:“王珏。”又把卫戗往前带了一下,“这是我的侍童,蔷薇。”

    黄牛目光扫过卫戗:“嗯嗯,不错。”又抬头望了一会儿天,自言自语,“这大太阳,可别把秀丽美少年给烤焦了。”摇头,“罢了,谁让我们家雪海是个颜控呢!”

    颜控?是个什么东西,卫戗搜肠刮肚中,没挖出这个生僻词,书到用时方恨少,暗下决心,回头多去搜集一些志怪集子,让芽珈记下来,没事的时候讲给她听。

    ☆、哗众取宠

    虽说黄牛话里有个词卫戗听不懂, 但这并不影响她对内容含意的解读——这是同意直接带他们“飞升”了?

    结果黄牛并没有做出前头带路的意思, 而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半把鹅毛扇大小的黑色硬壳皮囊, 两指搭在囊上金属小凸起,轻轻一错位, 皮囊弹开来, 黄牛探出食指和中指, 从里面夹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手掌心大小的白东西, 递给王珏:“喏, 按照上面标明的路线走, 到聚义庄找瓢虫, 报上‘章师’二字便可。”

    王珏伸手去接,卫戗定睛细看, 发现那原来是一张折叠的纸, 待王珏展开之后,卫戗心头一动, 忍不住凑近去看——要知道造纸已有些年头,逐渐取简牍与缣帛而代之,时下盛行泼墨挥毫,更促进造纸术的推陈出新, 其中厚薄均匀, 质地细密的左伯纸,绝对是上品,备受文人墨士青睐。上辈子那咸腌司马润, 也要附庸风雅,在府中屯了不少左伯纸,她看着那些纸受潮发霉,想要拿一些给桓昱,他都咬死不撒手……

    而黄牛递给王珏这张……卫戗伸手拈住一角,轻轻搓了搓,质地绵韧、光洁如玉,品质更在左伯纸之上,绝对是活了两辈子的她从未见过的稀罕品。

    再看纸上内容,更令卫戗叹为观止,这居然是一幅五颜六色的舆图,图中线条精密细致,山是绿的、水是蓝的、道路是黄色的,城郭村落无不清晰,包括他们此刻所处方位的具体形状都描绘出来。

    这图给卫戗的触动,差点赶上初次看到二师兄徒析在她师父七十大寿献上的那舆图长卷——高手啊,改天把黄牛介绍给二师兄认识,他们一定很有话说。

    王珏只在那图上扫了一眼,便抬起头:“多谢黄牛叔。”不过双手还维持着端图动作,直到卫戗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图上薅下来,也去看黄牛,王珏才将手上图纸原封叠好,收入袖中。

    黄牛又笑了,不过先前那股子谄媚劲儿荡然无存,一脸慈爱道:“我确实还有公务等着去处理,就先走一步,咱们改日再聚。”

    王珏弯了一下腰,算作施礼:“保重,后会有期。”

    待黄牛走后,卫戗和王珏立马跳上马车,驱马上路,毕竟他二人往这一站就够引人瞩目的,又和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你掏东西我掏钱,嘀嘀咕咕老半天,再不走,想必马上就会有人借各种理由前来探风,多麻烦?

    王珏上来后,并没有钻回车厢,而是撩起帘子拽出那顶“闺阁娇女”的帷帽,扬手扣在自己脑袋上,挨着卫戗坐好。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直到确定这里说话方便后,卫戗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黄牛有问题的?”

    王珏和缓道:“此人身手利落,没有恶意;听其言,腔调有些奇怪;再观其容,双眼过于深刻,这种人,怎么会干贪那几个小钱的营生?”

    卫戗挑眉:“所以?”

    王珏笑盈盈地转向卫戗:“毕竟是给仙子选快婿,相中模样后,也得接触接触,探探意向,如果脑子再灵活一点,那就更好了。”

    卫戗点点头,又道:“我知此人有问题,却辨不明他的来路,你是如何确定他是境中人的?”

    王珏将攥在手中把玩的木牌递给卫戗:“看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符号。”

    卫戗接过木牌,翻到背面看那小拇指盖大小的“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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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从黄牛交给她这块木牌之初,她就发现这个纹路,因为整个木牌实在太粗糙,她只当这个符号是随便划出来的:“莫非这个符号还有什么特殊含义?”

    王珏点头:“这应该是一组来自异域,代表数目的符号。”

    卫戗挑眉:“异域?哪里?什么数目?”

    “具体地点我犹未了解,只知以魁母之能耐,尚不可及之处。”王珏抬手点点自己太阳穴,“连具体在哪见到过这些符号,都想不起来,但却知道这符号代表九十一。”

    且不说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老妖妇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一个七岁就死掉的小鬼即便当真见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也正常,但:“既不知异域何在,又想不起符号来源,却在看到该符号后,当即断定黄牛来自我们此行要探之处,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王珏嘴角含笑:“近一年来,三不五时便有俊俏小郎下落不明,然,自第一位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子丢失,到我们来此之前,最后一位失去联络的世家子加起来,统共九十人。”曲指轻弹一下卫戗擎着的木牌,“到你,刚好是第九十一人。”

    卫戗诧异地瞪圆眼睛:“九十一?难不成那些失踪的世家子,全都是自己领了刻着编号的木牌子送上门去给人掳的?”满脸不可思议,“你我有所图谋,循着指引找过去可以理解,其他那九十个呢?特别是桓昱,虽然暂时出走,但心系家人,不应该明知有去无回,却偏向虎山行,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断联系,让长辈们牵肠挂肚呢?”

    王珏撇撇嘴:“哦,除了司马润,你还了解桓九郎?”

    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让卫戗心下打个突,不由想起先前王珏就是在质疑完她了解司马润之后,咄咄逼人地扯出那么一大通……好歹在现世人看来,她和司马润还定过亲,多少了解一点也很正常;那么桓昱呢?这辈子也只是私下见过一面,外人连他们有过这样的交集都不知道,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卫戗却用跟桓昱很熟的口吻维护他,确实容易引人怀疑,卫戗低下头,眼神闪烁,支吾道:“这……”

    王珏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桓九是你母族表哥,且有桓公相托在前,你了解过他也正常。”

    卫戗抬眼正视王珏,这小子,把她架杆上之后,又亲手搭个台阶让她下,涮她玩?

    见卫戗还板着脸,王珏又歪歪脑袋,脸上表情纯真如稚子:“人心如面,不可一概而论。”探手入袖中,掏出那张舆图,微微眯起眼,“刻有异域符号的木牌,上佳白纸,精致舆图,皆非凡品,看他们态度却是习以为常。”

    卫戗随着王珏的话回忆,符号什么的,只要学会,这块粗制滥造的木牌倒也不能算什么稀罕物,关键是那张舆图,黄牛将它拿出来时,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换作是她,交出如此珍品,且不说百般不舍,至少也要肉疼好一会儿。

    王珏:“可见,贺柏所言,并非哗众取宠的夸大其词,那处被传为‘仙境’的所在,必有凌驾于现世的可取之处,生存之境先进,头脑自然也不会落后于世外,到境外掳掠世家子和少年郎,采取的策略,肯定也是因人而异的。”

    卫戗赞同王珏这个观点:“是,桓昱脑筋活络,身手却太不堪,连个墙头都没办法好好翻过去,应该是被他们强抢了去。”

    王珏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没接茬。

    卫戗把木牌递给王珏,并道:“那图给我瞧瞧,算一下怎么走合理。”

    王珏这手递上图纸,那手接过木牌:“不算远,即便我们悠哉悠哉地走,至多两天光景便能抵达。”

    卫戗展开舆图,实话实说,顶着大太阳看这图,白到令她感觉不适,就在她偏头闭眼之际,王珏又把自己头顶的帷帽摘下来,扣在卫戗脑袋上:“伤眼,遮一下,不然晃成半瞎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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