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桅治仍旧恭谨:“托殿下的福,主君尚安!”
司马润颔首:“看来还是老样子,带我去见他。”
司马润见着王瑄时,他正坐在一方置于雕花几上的棋盘后,修长手指间拈着一颗白子,将落未落,看来马上就要出个结果,却被突然打断。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
司马润先看看王瑄脸上覆眼的锦带,又瞅瞅棋盘上铺得晕眼的黑白棋子:“你打发时间的方法,还是如此的别致!”
王瑄苦笑一声,叹道:“手谈一局,换来几日清静,何乐而不为?”
不过是重逢后的客套话,司马润此刻真没多余的心思深究王瑄的话中藏着怎样的机锋,他径自上车,坐到王瑄对面。
王瑄撂下白子,顺手斟了碗茶递于司马润:“殿下来此是?”
反正王瑄也看不到,所以司马润面无表情的信口开河:“有点公务,办完后正巧遇上你的车队,不介意的话,我和几个侍卫便与你们搭个伙。”搬出“公务”当借口,知趣的人绝对不会刨根问底。
王瑄果然不问,只微笑着应道:“这一路上有殿下作陪,瑄便可不再寂寞。”
司马润轻笑了一声,但眉梢眼角却平静无波:“你这一走又是两年整,此次回府,想必会多留些时日吧?”
王瑄又给自己斟上一碗茶,端起小抿一口:“怎么?”
“你我同年,你仅小我月余,我不日便要大婚,想来你家中也该为你议亲了,这么关键的时期,你哪里走得开?”
王瑄诧异道:“殿下竟要大婚了?”边说边放下茶碗,然后拱手道:“那可真要恭喜殿下了!”想了想:“殿下可有什么稀罕的心仪之物,若我这里恰好有,便赠与殿下,算我私下送给殿下的贺礼。”
司马润沉吟片刻,接着爽然道:“还真有一样,听说你从西域带回来两只猞猁幼崽,我那即将过门的妻子对此兽很感兴趣,如果可以,便请你割爱送我一只吧!”
王瑄的动作一顿:“我确实从西域带回两只猞猁,一只温驯,一只凶猛,可惜殿下来晚一步,那只温驯的已经被我送人,现在只剩一头凶猛的,不知世子妃她……”
司马润浑不在意道:“无妨,我会亲自驯养它,等适合了再送给我那小妻子。”嘴角抿出一抹自豪的笑:“何况,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区区一头猞猁可奈何不了她!”
“那好,稍后让桅治将那只猞猁直接送入王府。”
司马润真心实意道:“多谢!”现在的王瑄还是个好说话的乖孩子,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在那只猞猁的份上,也该提前跟他知会一声:“对了,那个陈郡谢菀……”顿了顿,斟酌着要怎么说才好。
但王瑄并不等他后半截话,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一路上,我已与一位女子定下终身。”
司马润讶异:“你竟与人私定终身?”转念又道:“聘则为妻奔是妾,还是说你已经纳了她?呵……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收几房姬妾侍候着了,想来这车队中也没哪个女子身份可以比你比肩,被你收下也算她祖上积德,只要是良家女子,你家中长辈也不会说些什么!”
王瑄摇了摇头,断然道:“不,她会是我的妻子。”
“你疯了?即便不提礼数,单说门户,你的妻子是琅琊王氏未来的族长夫人,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女人都能做的!”
王瑄仍然在笑:“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妻子。”
见王瑄这个态度,司马润一怔:“为什么?”
“因为她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司马润古潭似的眸子渐渐深不见底:“特别到可以令王峦放弃门户之见?”
王瑄不答反问:“你觉得王家会让一个瞎子当族长么?非但是王家,当今之世,任何一个家族,也不可能让一个瞎子当族长吧?”
司马润特意看了看王瑄覆眼的锦带:“还是不行么?前一阵子许真君游经琅琊,如果你早几个月回来……”
王瑄仍然摇头:“如果许真君有办法,我不至于到现在还是如此。”
司马润扭头看向安静的蹲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盯着他,仔细看,身上羽毛竟微微炸起的大黑鸟:“不是还有渡引么?”
王瑄抬起胳膊,招来渡引落到他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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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引虽非凡鸟,但它也不是万能的,目前暂时还能应付,但他日我若承袭族长之位,很多事情,就必须亲自过目才行!”
司马润迟疑道:“那……”
“那个女子,是我康复的希望!”
司马润微微眯起眼睛:“那我同样要恭喜你了!”又道:“是谁家的女子如此特别?此刻就在你后面的车里?”
“她有点急事,先行一步离开了。”
司马润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小抿一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真不巧!”话到如今,已然忘记先前提过的陈郡谢菀。
下腻了棋,玩够了鸟,突然捡着个自动送上门给他解闷的,王瑄便格外热情起来,招待司马润茶水,一碗接一碗的灌,不够就叫外援,把奉茶的緑卿都吓着了,特意瞄了一眼,确定车内的确只有王瑄和司马润两个人在。
结果就是,司马润的肠子被王瑄彻底透干净,而王瑄最初给他自己斟的那碗茶,还剩一半……
于是司马润再也受不住,随便扯了个理由蹿出王瑄的车,环顾一周,寻了一处树高林密,外围杂草丛生的风水宝地,跳下车后,挺直腰杆,身姿优雅,步履从容,待钻进草丛,立马变了个人似的,捂住水患格外严重的某区域,弯腰躬身,一路小跑,最后藏身进一条格外隐秘的山沟沟。
留在车内的王瑄,单手支颐,侧靠在凭几上,轻声唤道:“东亭?”
候在车外的东亭并不废话,直接回道:“世子轻装出行,随行只带着五个生面孔,并且其中四人资质并不高,年纪也很轻,世子进入主君车内之后,那五人便分散开来,似在寻找什么。”
王瑄若静默片刻,才淡淡淡应道:“如此,便随他去吧!”
与此同时,藏青胡服的乔楚寻到刚刚解除尴尬的司马润:“殿下,已找到李氏……”
☆、祸国殃民
望着自相识以来,始终死水微澜的一双眼突然绽放出如漫天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乔楚咽了口唾沫,斟酌再三,才艰涩道:“殿下,李氏的人说,梁逐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说的很明白,但平日里凡事一点就通的司马润却表现得好像不能理解:“什么离开,离开去哪儿了?”
“说是有点急事,车队正好路过一条只有当地人知道的连通原定路线的野径,卫勇来跟李家管事辞行……”
于是乔楚见证了死水瞬间凝结成寒冰的过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由为好友梁逐捏把冷汗。
梁逐那家伙,为人远不及长相精明,就是考虑到他脑筋太直,所以在谋周杵的宝剑和接卫毅的闺女回家两项任务中,乔楚选择难度明显大一些的求剑之行。
他去周庄前,两人私下喝酒,梁逐还替他担心,说什么“接个十三岁的女娃娃回家还不容易,倒是你,要知道那湛卢可是盖世宝剑,当今第一,让周杵把它交出来,恐怕不怎么容易啊!”
结果,世子把一切都铺垫好了,他按照世子的交待,拿着世子手札去见周杵,顺风顺水换回湛卢剑;反倒是迎接女娃娃的梁逐搞得一波三折,连再次换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也没知会一声,让世子白跑一趟,真是自作孽活该被打死,但这猪一般的家伙再犯蠢,也是他朋友啊!
乔楚抬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替梁逐开脱道:“兴许,他们担心跟着王家车队走太耗时间,耽误了婚期,所以一听说那条路,立刻决定换道,而那时我们已经出府,就算梁逐送回消息,我们也接不到。”
听到这番解释,抿着嘴角,沉默不语的司马润脸色稍微缓和:“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为了赶婚期才又换道的?”
乔楚忙点头:“肯定是这样的,再说也找不出别的理由让他们脱离游江冒着被南公惩处的危险,通过关系才给安排进来的车队吧!”
于是,司马润开启归心似箭模式,奈何他溜出来放水之前刚跟王瑄说要搭伙,转身就要改主意,实在不太好,只好咬牙按捺。
不同于司马润的焦灼不安,卫戗可是吃得好睡的香,游山玩水逗猞猁,一路下来胖二斤,没事还要捏捏芽珈终于被养出肉来的小脸,满足的喟叹:“这才叫人生啊!”
会如此安逸,全都是白信鸽的功劳,它送来了有关那人面兽行踪的消息,那兽一辈子交往密切的朋友只有王瑄,从前他也说过,十分羡慕王瑄可以走遍大江南北,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到处看看。
喏,机会来了,他们一对好兄弟碰到一起,今儿个勾肩去东边看日出,明儿个搭背往西头赏落雨……感情更上一步,从此团结一致,合伙祸国殃民!
呃……想远了,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司马润现在肯定不在王府内,那她在中秋前回到卫家也不必担心被她爹捆捆塞进花轿抬进狼窝去!
所以,卫戗掐准时间,于八月十三天黑后回到卫府。
因卫家即将与琅琊王结亲,是以常年在外的卫毅获得特准,回家亲自操办女儿婚事。
自卫毅归家后,天天宾客盈门,夜夜张灯结彩,骑在踏雪上的卫戗转过街巷,老远就看见府前通明的灯火,那是完全不同于上辈子她临终前,看见的那座停着芽珈和诺儿遗体的漆黑小院的热络,心底涌上涩痛,她近家而情怯了。
不过卫勇和梁逐却是激动万分,不停的催促卫戗快快赶路,后来梁逐索性直接跑去报信,而卫勇则着手安排人来接他们带回的行李。
前世,她爹被俘,继母走投无路,想起身为南公关门弟子的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她急招回府,她到家的那天也是晚上,但那时已近秋末,比现在可冷多了,斑驳的大门上悬着两顶破灯笼,她继母领着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卫源,站在随风摇摆的灯笼下等着她……那一幕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随后好多年,她都对继母言听计从。
眼前,新漆的大门严丝合缝的关闭着,只开了旁边的角门,大约是接到梁逐消息,从门内匆忙跑出几个仆从来迎接。
端坐马背的卫戗抬头看向门上新匾那苍劲的“卫府”二字,莞尔一笑:这一世,真是不同了!
既然要重新开始,那她就尽量扮演好一个才从山里出来,没见过世面小丫头好了——足够内敛,不被人注目,才能浑水摸鱼,暗度陈仓……嗯,首要任务,先搞搞清楚她爹给她准备了多少抬嫁妆!
卫戗翻身下马,将芽珈和姨婆从牛车上搀下来,先将戴着幕离的芽珈送进轿子,随后来扶姨婆,回到卫府,姨婆便以奴仆自居,哪里会肯上轿,结果被卫戗强行塞进轿内。
一进二门,便见一个油光满面,滚圆滚圆的妇人率七八个婆子风风火火迎上前来,老远便嚷嚷:“日也盼夜也盼,可算把女郎给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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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冲着芽珈的轿子说的。
卫戗对这妇人印象颇深,此妇很小便被辗转倒卖,原本的姓氏早就记不清,后来进了虞府,因十分伶俐,便被指给同样会讨嫡母欢心的虞姜,也就是卫戗的继母为婢女,虞姜给她取名为瑞珠。
瑞珠原来也很清秀,在一干粗使奴仆中很是招眼,不过她相中同批被卖入虞府,看着老实巴交,但被主人赐名虞省的僮仆,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事,不巧被人撞破,为此差点被管事打死,幸被虞姜撞见并保下,后来他二人双双作为陪嫁,跟随虞姜一并进入卫府,更在虞姜的主持下结成夫妻,从此夫妻二人便对虞姜忠心耿耿。
虞省现掌管着卫府的账房,瑞珠管教着卫府仆妇。
其实卫戗对这些后宅的事情并不上心,她之所以会记住瑞珠,完全是因为瑞珠的强悍。
许是卫府油水太足,致使瑞珠生个孩子就胖三十斤,她还一口气生了仨,完活后整个人简直肿成了一颗大肉丸。
然后,变得有权有势,慢慢被养刁胃口的虞省面对太过油腻的瑞珠,渐渐感觉消化不良,于是,他开始拿卫府婢女改善伙食,偶尔还出去打个野味,最后甚至开了小灶……
结果被瑞珠发现,揪着耳朵拖进院,关起门来,摁倒在地,大屁|股往上一夯,差点坐折他的小蛮腰,瑞珠还想活活掀了他的肋巴骨,但被虞姜拦住,没能成功,不过虞省从那以后,就开始夹起小尾巴做人——卫戗便记住了瑞珠!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瑞珠,卫戗开始回忆:虞省现在是处于打野食阶段,还是开小灶阶段呢?反正还没被瑞珠生擒就是了!
早就烂熟于心的府宅,此刻却要装作陌生模样,也算是个技术活。
一边拿捏着初见繁华景象的惊呆表情,一边在心底默默酝酿着和那些至亲“初次见面”该有的正常表现,原本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居然很快就走完了,只听大嗓门的瑞珠又出声:“女郎到了。”仍是对着芽珈的轿子说的,卫戗抬头一看,已经进了主院。
卫毅升迁后换到如今的宅院,一并替换掉了府内大部分奴仆,所以除了卫毅几个心腹老奴外,几乎没人知道,前一任主母死后留下的是一双孪生姐妹。
也正因为如此,卫戗前世才能作为“嫡长子”,顺利的接任卫毅的职位,并将她的软肋顶替她送入琅琊王府——她在,芽珈是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妹妹;她不在,芽珈便是身染宿疾,不能被打扰的琅琊王妃。
拦下伸手打轿帘的瑞珠,卫戗亲自将芽珈扶下来,并握紧她的手,迈开步子。
瑞珠盯着卫戗和芽珈交握的手,讷讷的来了句:“这样不太好吧?”
她这是把卫戗当成长大的裴让了,不过卫戗也懒得跟她解释,径自牵着芽珈进入房里。
刚进门,便见一身段窈窕,穿金戴银的妇人迎上来,一把拉起芽珈的手,满目慈爱道:“都回家了,这屋里也没外人,还戴着幕离作甚,快快摘掉,让母亲好好瞧瞧!”
芽珈瑟缩一下,接着便微微挣扎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站在她身侧,因其貌不扬而被略过不计的卫戗忍不住出声替芽珈解围:“母亲,我是戗歌,她是我妹妹芽珈。”又轻咳一声,方道:“妹妹身子虚,加上这一路颠簸,最近不大舒服,临到家之前脸上又生出一些红疹来,巫医恐其传染,便嘱咐这样隔着。”
早在进入琅琊后,卫戗担心卫府中人惊扰到芽珈,便忍痛拿出积攒下来的五铢钱,收买两个巫医,分别在不同时间当着一行人的面背出相同的说辞,明明是胡诌八扯,但假巫医之口说出,可信度大大提高,还是从两位互不相识的巫医口中听说,大家果然信以为真。
此刻义正辞严扯出这些鬼话,连懂得一些医术的虞姜都被蒙住,只见她笑容僵在眼角,不太自然的松开芽珈的手,道了句:“这苦命的孩子,真叫人心疼,回头找几个医术好的过来给她仔细诊诊。”边说边转向卫戗,却在看清她黑黄黑黄的脸之后,先是诧异的挑了挑眉,接着嘴角几不可查的向上扬了扬,但很快恢复成先前表情,抬手隔着袖摆握住卫戗手腕:“你爹这段时间,每天一睁开眼就开始念叨着你,都快急成心病了,总算把你念回来,快上前给他解解。”
卫戗静下心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虞姜,鹅蛋脸型,额头光洁宽大,眉毛平顺,杏眼椭圆,鼻头挺翘,嘴唇略薄——所以才让口脂微微漫出了唇线……较之时下妇人,虞姜保养得十分好,晃一眼看过去,似乎比卫敏大不了几岁,但整体面相也有欠佳的地方,譬如笑起来,眼睛周边乱纹交错,鼻子山根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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