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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甜羹

    她站在楼梯口,端着一个坛子,不知里面是什么,却是极为熟悉的一阵香草味,就是方才在睡梦中闻到的味道。

    “那这加利叶我也拿多了,原本以为你还得有一会儿才醒过来。”

    “加利叶?”

    牛陶从坛子里拿出一片形状细长的绿叶子,将它递给应琰,“这就是加利了,蚊虫最怕它的气味。”

    应琰放在鼻前嗅了嗅,“倒是从没有见到过如此香草,香味很是独特。”

    “你喜欢啊?那我便给你包上带走。”说着她就进屋去包这剩下的加利叶了。“哦对了,”牛陶从屋里探头,“一会儿下去看火灯,一年就这么一次,好看的很。”

    应琰抬头望着璀璨的星夜,和远方依旧闪烁的点点火光。已经是子时了。

    “我想了想用蕉叶给你包了,你回去记得找个盒子装起来。”牛陶从屋里出来,将手中的一团递给应琰。

    应琰接过道谢,转头才见牛陶戴上了扇形的银色发钗,脖子上也有银饰。见应琰瞧自己,牛陶毫不扭捏地晃了晃身子,银饰便发出了叮呤脆音,她满意笑开,“怎么样,好看吧!”

    这姑娘倒是一如既往的纯粹自信,倒也只有这大山才能孕育出这样干净的灵魂。应琰瞧着面前笑得灿烂的人,自己也不自觉笑开了。

    “已经子时了,这会儿还有火灯吗?”应琰柔声道。

    “今日可是要闹到天明的。”牛陶边说着边招呼应琰往楼下走,“快,快,一会儿最大的那个就要给熄了。”

    应琰虽知道今日极热闹,却不想能够绚烂至此。

    自他从牛陶家中出来,步行下山,双眼便只见得到火红的火把,却往下面走,火把便越密集,待走到村口,他竟看到一棵高约三丈的伞状木柱,那伞柱通身绑满了火把,远远望去加,竟如同一把焰伞,好不壮丽。

    “走。”牛陶拉起应琰的袖子,小跑两步就到了“焰伞”下。

    应琰小时观过几次花灯,他见过京里的长街一整条被灯笼映红的样子,还有那些做工极精美的灯盏,形状各异不说,贴金镶玉的也不在少数。在他印象里,那灯会用“纷华靡丽”四字来形容就相当合适。

    而眼前的这个灯会,从排场和规模都比不上他曾见过的,甚至连灯笼都没有,他却依旧觉得很美。

    那里是精雕细琢的美,而这里,是随性随心的美。

    好像身旁踏着节拍起舞的人,好像树下三两成群摇着蒲扇的人,好像路边摆摊吆喝着的人,他们对自己家的火把是用纸扎的还是贴了金的,无甚所谓。

    这些外物哪里能有手里的好酒重要呢?哪里有身边的亲朋挚友重要呢?哪里又有由衷的愉悦重要呢?

    此时闹钟思绪感慨万千的应琰大人,在牛陶眼中,却是一张又发怔呆脸。因而她也不废话,拉着他就进了正在踏舞的人群。

    应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月族朋友们友善而满含鼓励的期许目光,如此没了退路的“音痴”应大人,便硬着头皮跟着牛陶跳了下去。

    对,应琰是“音痴”。在学堂时,只有音律一科,他永远徘徊在不通过的边缘。

    所以……

    “哎!不对!先是左脚抬!”

    “哎呀,你的手这里不举起来的话,我也没法举起来啊。”

    “你同手同脚了!”

    “应大人……你还是走路吧。”

    ……

    牛陶最终还是教会了应琰,只不过是极简化版本——只需抬手和抬脚。

    月族夏夜,山间的露气和偶然的晚风,生出几分凉意。然而今夜的火把却将这些凉意都烧去了。

    耳边是笑声和呼喊声,眼前是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橙黄的光照在一张张汗津津的面庞上,他们在发着光。

    应琰还当这轮舞要跳至天明,却在不知觉间就结束了。

    他抬头便见那棵“焰伞”已然在不知何时,灭了。

    火灭,舞停。他陡然生出些类似于空虚和怅然的感觉,但月族人却很自如地继续加入到别的队伍中,或跳,或闲谈。

    身旁的牛陶喘着气,“不带你跳了,太累了。”

    应琰的耳根有些热,牛陶抬头见他这赧然模样,却笑弯了腰,身上的银饰叮呤作响,“这有啥,哪里有人啥子都会了。”

    应琰揉了揉额角,笑纹漾在嘴角。

    今夜还很长,但带着一个不会跳舞的应琰,牛陶可以说是有些百无聊赖了。于是她决定去找族长打发下时间。

    她逮住了在村口疯玩的族长家小孙子,“阿二,你阿爷呢?”

    “阿爷在家呢。”阿二挤了挤眼,“好像在骂我阿爹。”

    牛陶有些奇怪,今天这日子,族长好不容易盼到团聚,刚刚吃酒的时候还火急火燎要回去,转眼咋个就骂起来了。“咋个了?”

    小孩玩心重,阿二就跟条泥鳅似的窜了出去,留下句,“我咋个知道嘛。”

    牛陶越想越奇怪,便扯了应琰去族长家。

    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族长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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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的一声吼,“滚!给老子滚出克!”

    应琰和牛陶相视一眼,两人便没有再去找族长,却也因为这事颇有些意兴阑珊,便分头回去休息了。

    这一天对应琰来说,过得有些绚丽似梦,只是结束时有些戛然。

    ☆、第

    15

    章

    两日后,族里归来的这些年轻族人们,就又出山去了,整个月族一下冷清不少。

    牛陶带了一小坛酒找应琰打发时间。

    “你只能喝两杯啊,再醉了我可不管你的。”牛陶在应琰家前的树下置了两张竹躺椅,就着夏日傍晚的凉风喝着手中的酒。

    应琰从屋里拿着酒碗出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番景象——穿着栗色短衫短裙的姑娘露着一双纤细秀腿,躺在榕树下的竹椅上,俏嫩的一双光脚丫悠闲的摇来晃去,一派无忧。

    好看归好看,应琰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牛陶,在外族男子面前,这番穿着有多不安全。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以期能平复自己有些乱的心绪,然而他的步子却走得乱了。

    撩袍坐下的时候,应琰尽量避免看到非礼勿视的东西。

    “我……”

    “又没人了啊。”

    两人同时开口,听见应琰的声音牛陶睁开眼,咦了一声,“你要说什么?”

    应琰不太自在地看向旁边,向她递了一方布巾。“盖上吧,晚上露重。”

    牛陶不解地接过,“盖上?盖哪?腿?”

    应琰脸颊微热,点点头。

    牛陶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随后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应琰你可真是有趣。”又问道,“你们那的人都跟你一样吗?”

    应琰本来有点不大自在地看向别处,听了她这一问,却以一张极严肃不过的脸色转过来,对牛陶道,“不一样。所以你绝对不能在外族男子面前这样穿,是极危险的,你可知道。”

    牛陶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往常也这样穿呀,今日你怎么才发现吗?”

    这一问倒让应琰有些答不上来。是啊,不光是牛陶平日里这样穿,他来着月族这么久了,月族女子都这样穿。怎么今日偏觉得她怪呢?

    牛陶笑得狡黠,她从躺椅上直起上身凑近应琰,“哎,你莫不是喜欢我。”

    这回应琰是彻底哑口了,他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他,好像是喜欢,她的。

    但这种放松的感觉真的叫喜欢吗?

    他有些不太确定,但心底又好像已经承认了。

    这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牛陶是全然看不见的。在她眼中,眼前这个呆子,紧紧抿着嘴,脸庞僵硬,只是平日里有些凌厉的眉眼此刻却柔了许多,连风吹落的发丝挂在眼前都不知,平添三分傻气。

    她觉得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可爱。

    “喜欢就是喜欢,月族姑娘要是喜欢谁,只要一句话,就是空手也跟人走。你瞧你还没有我们姑娘干脆。”

    说完,牛陶便倒了两大碗酒,递了一碗给应琰,“还是喝酒吧,呆子。”

    应琰有些走神地埋头灌了一口,却被狠狠呛住了,直咳得满脸通红。牛陶一面帮他顺气,一面笑骂他。

    “哦对了,你最近见过族长吗?”牛陶拍着他的背问。

    应琰摇头。

    牛陶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晚做啥生了那么大的气,他要真发起脾气来,那可真吓人了。”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多大年纪的人了,发脾气多伤身子。”

    应琰按下心中纷乱情绪,宽慰她道,“若有大事,族长定会与你讲的,大概只是些琐碎家事罢了。”

    “大概吧。”牛陶躺回躺椅上,一下一下摇着,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道,“族里人又走光咯。太无聊了!”

    应琰好笑地看她一眼,“月族最闲的除了我,就是你了。正是夏忙时节,你不用忙农事吗?”

    牛陶展颜一笑,有些得意,“当然不用,我可是陶人,吃的喝的都有族人送,我可不发愁。”她又接了一句,“不然为啥这么多人要送孩子来我这学陶。”

    说起这件事,应琰倒有点好奇,“那你收了几个徒弟呢?”这话一问出口,他就见牛陶那张得意的小脸一瞬间变得惆怅。

    “一个都没有。”

    应琰有些惊讶,“没有?”

    牛陶无力地点头,“送过来的孩子都没什么学心,虽说这也是门谋生手艺,但是只想着拿出去卖是不可能做出好月陶来的。”说起来,牛陶也有些生气,“上次有个姨婆送了个孩子过来,没学两天就说要把孩子送到山下镇子去当什么算账的学徒,说学算钱才能挣大钱,真是气死我了!”

    应琰也觉出几分沉重,一个大部族中如同圣物般的器物竟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真正令人唏嘘。

    牛陶仰头又灌下一口酒,声音低低像是要融入夜色,“月陶不能断在我手上啊。”

    ☆、第

    16

    章

    近来月族夏深,白日里开始有了高高低低的蝉鸣奏曲,日光也越发毒辣,正午时分的泥路哄哄热气熏人,家家户户避这灼热唯恐不及,只是今日这一丝人气也无的路上却出现了一个伛偻身影,缓缓地走近了应琰的屋子。

    小黑正蜷在檐下的阴处打盹,听见来人,眼睛都没睁开却喵了一声,正是另人困倦的午后。

    笃笃笃。

    应琰正准备脱了外袍午憩,听见敲门声,又披了回去,几步上前打开了门。

    “族长?”应琰有些意外,请族长进了屋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族长看起来苍老许多。

    “应大人。”族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弱。

    应琰递了一碗茶水,“您先喝口水。”

    族长摆摆手,“我今日来是有事要求应大人。”

    应琰看着族长的郑重神色,脸色也变得凝重,“您说。”

    “求应大人带牛陶离开月族,越远越好。”

    应琰听完以后,良久没有作声。

    一室中只余轻轻的呼吸声。

    “为何。”应琰吐出两字。

    族长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刚要出声却是喉头一哽。“老头子我这辈子要到头啦,再保不住月族了。”

    族长将一切来龙去脉细细向应琰道来。

    自年前族长知晓自己患病开始,他便始终在寻找着月族的下一任族长。只叹如今月族的青年大多外出谋生,自己的儿孙又无人愿意出任。

    是啊,以月族这样,前有周边部族虎视眈眈,后有朝廷施压的两难处境,哪里有这么容易能找出这样一个愿意也有能力担此重任的人呢。

    应琰曾向他谈起过月族如今夹缝求生的状况,他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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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又何尝不清楚,月族在这样两方的夹击中,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月族最终被周边部族吞并,二是月族完全投靠朝廷。这两种结局都意味着月族将不复存在。

    然而在没有其他继任者的条件下,族长只能选择伤害程度更低的后者。

    族长交给应琰一封信,“这上面盖着月族族印,你把它和月陶一同交给皇帝官人,月族从此就……不再……了。”说到最后族长已经哽塞到说不下去了。

    应琰握住了族长的双手,族长的双手在微微发颤,“太快了,真是太快了啊……应大人你说,这日子啊,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

    应琰望着族长浑浊发红的双眼,心中酸涩,“族长莫急,京中有我相熟的大夫,医术精湛……”他未讲完,族长却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了。

    “已经撑了好些日子了,留不住留不得了。只是我心里头还有牛陶丫头放心不下,请应大人一定要圆了老头这个心愿。”

    应琰闭了眼深深叹息,“她哪里会肯走啊。”

    族长摇了摇头,“这孩子重情,她要是留在月族,日后……定是会冲动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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