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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箓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于飞

    不远处的女墙边搭建了一处器械,器械上尺许的横梁悬在城外空中,横梁上绕着一根两指粗细的麻绳,麻绳的一头坠着一个五尺见方的棘木筐,另一头把在四名袒着胸脯、臂膀孔健的兵士手里。郯乙末走向前去手摸了摸麻绳,回头对比干说道:“原来是汉水诸国所产的上好枲麻所捻成的麻绳,又涂上曾国的桐油,坚韧耐久,极为牢固。”比干心中好笑,这些麻绳不正是烈山侯姜茂朝贡时所携的贡物吗,烈山侯觐见的时候,比干当时恰好列席,谁能想到如今竟被派为如此用场。又两名兵士走到女墙旁边,将下坠在墙外棘木筐揽到墙边,郯乙末先爬上女墙,然后手抓着麻绳,缓缓坠到木筐里。郯乙末用力跺了一下,感觉十分稳固,便向比干示意可以进来了。比干先将赤羽使节递给郯乙末,然后学着郯乙末的样子,也坠到了筐内。郯乙末探出头来,见城墙上的三排弓箭手都已拉满弓弦,便吩咐四名把着麻绳的兵士下放。棘木筐开始缓缓地缒城而下,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恰似儿时的摇篮。下坠到半城的时侯,比干望见不远处一辆轻车奔着沬都城门而来,车上一人手持着大商白旄使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经的假子——子受。

    不一会儿,便已经缒到城根下,郯乙末先从筐内爬出,再帮着比干出来。午后的气氛变得凝重而沉闷,晨风早就停了,太阳也晒蔫了城下诸军,再也听不到呼号喊杀声。倒是护城河水中的蛙鸣此起彼落,四月的芙蓉刚刚出水,蜻蜓在花间不停地腾挪。比干手持着使节和郯乙末向护城河上的桥走去,刚到桥中,郯乙末拦住比干,说道:“此处便为一射之地的界限,太师不宜再前行。”比干回首望了望城墙,便驻足不再前行。从桥中到城墙目测恰好一百五十步,正是弓箭的射程极限。子受所乘的轻车不一会儿便到了桥边,原来是周侯之子姬发所驾。子受命姬发在桥前住了车,两人下车先整理了一番衣冠,然后小趋到桥中。子受深深作揖,向比干行礼,比干微微躬身还礼。四人见礼毕,姬发将从车上拿来的香蔺席铺在桥正中的地上,比干和郯乙末跪坐在一边,子受和姬发坐在另一边,四人相对,皆默而不言。

    比干望着子受,心中不免生起万千感慨,子受和自己一样,同是孽子。孽子,是上帝所憎恶的。在大商孽子并非不能承嗣,而是孽子的母家往往势弱,常受大宗的欺凌,亦常为父亲轻贱。商帝明知子受与自己有旧,还让子受持节谈判,是将子受逼入进退维谷之境地。比干想起自己的生母原是宫中贱婢,被先帝一日酒醉的时候临幸,竟然一次而成孕生下了自己。小时候的比干是在宗室兄弟的嘲弄和宫人的蔑视中度过的。长大之后,比干勤学刻苦,谨身慎行,在宗室中有了些美名。当年年少英武的商帝御驾亲征,三伐荆楚,两拒西戎,出尽了风头,如今大商邦畿千里的生民还都在歌颂商帝开疆拓土的功业。谁又知道,当时筹措铜钱,转运粮草,征召兵士全是仰仗比干在中枢调度。边事消停之后,商帝便猜疑比干,让他赋闲在家。论功行赏的时候,崇侯虎父亲那种有勇无谋的武将也赏赐了封国,而只给比干一块方圆不足十里的采邑——名唤“比”的小城。当年,商帝讨伐申戎从西服归来之后,带了个身怀六甲的戎女回来,就是子受的母亲,当今的次妃。商帝惧于当时的商后妇壬的威势,不敢纳入宫中,便放在比干府上,由比干照顾,对外称是赏赐给比干的妾室。谁知道那戎女,因舟车劳顿,小月而产,诞下一子,商帝便令比干以假子抚养之。三年后,妇壬因难产而山陵崩,妇壬的妹妹,同时嫁给商帝的滕妃,顺理成章成为新任商后。新商后为讨商帝的欢心,答应了让次妃和子受进宫,商帝这时候才给了他们母子名分。后来比干虽然婚配,但一直无子,商帝这才放心让比干复出预闻朝政,却终究不肯再让比干执事,如今也只是空有虚名的太师。比干摇了摇头,心里想到:“子羡啊,你果然是上帝的宠儿,总有人为你犯难履险,让你坐收渔翁之利。”

    不知何时,漫天飞舞起雪花般的柳絮,洁白纯净,挣扎着不肯落入泥淖。一堆堆柳絮飘落在他们坐着的席上,旋即又腾空而已,卷上天去。起风了!比干突然看到姬发白净俊美的脸上一片片绯红,喉头在不住地蠕动,放在腰间的手也狂躁不安,这时候郯乙末和比干两人同时向对方使了个眼色,二人同时起身,拔腿便走。姬发大喝一声,喊道:“太师,且留步!”比干不自觉地回头,心下立刻一紧,眼见一把血刃劈开阳光,朝着自己头颅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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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名民
    帝宫朝殿内,商后召集留都的宗室、朝官、诸侯正在议论更立之事。子衍伏在案上,双手支着颐,鼓鼓得,逗弄着一朵柳絮。柳絮虽然无根,却总归要飘摇而落,生根发芽的。每当面前那朵柳絮快要落到案上的时候,子衍就将它吹起,上下玩弄。子衍完全沉迷在这游戏中,如同此刻在旁边的诸侯贵族朝臣们玩弄权术一般始终不厌,竟然没有发现旁边侍候的宫女都在窃笑于他。“子衍!”忽然听到商后叫自己的名字,吓得子衍一口将柳絮吞进了口内,含含糊糊地回道:“母亲,有何事?”“更立新帝,你有何主张?”商后和煦温润的目光望着子衍,问道。子衍和子启都是商后所出,子启是长子,子衍是次子。子衍自小无法无天,甚为调皮,唯独恐惧母亲。见商后发问,朝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子衍身上。这让子衍更加不自在,搓着手说道:“家国之事,子衍不敢妄言。更立之事,但凭母亲做主,子衍总无异议便是了。”

    商后看来很满意子衍的回答,含笑对朝殿内的众人说道:“子启登极为新帝之后,少府寺统管的山河湖海将驰禁三年,大商邦畿内井田的公田将免调一年,外服诸侯的贡奉亦免一年,同时大赦天下,除杀人、渎神者外一律开释,不知各位以为如何?”殿下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宗室长老狐疑地问道:“新帝着意恩恤黎民,天下皆感恩戴德。可朝廷衣食租税,如此减免,我等俸禄何所出?”大司农府尹莘叔冥起身回道:“耆老勿庸忧愁禄米,大司农已令我会同矩桥太仓尹核算了宗室、朝官一年所需的俸禄,加上邦畿和外服的外派官,共计不过九万三百六十石。大司农已允诺,新帝登极后,此一项开支东伯侯府库愿意承担。”殿下一片哗然,无不称羡有莘氏之富。商后说道:“莘闵公忠体国,可为众臣工的楷模。”豳侯大声说道:“商后,纵然俸禄无忧,但是朝廷无赋税,何以征伐暴虐不臣,何以攘拒四方蛮夷?”商后回道:“新帝登极之后,凡城外宗室、朝官、诸侯一律抄家,褫夺官职和封国,或可弥补朝廷一二用度。豳侯!三百里周原可有意乎?那可俱是丰腴良田。”豳侯远远地向商后拱手行了一礼,便不再做声。太卜子昱问道:“若子羡不肯退位,将若何?”商后正欲回答,殿外突然响起阵阵的扰攘声,一个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摔在地上,嘴里忙不迭地说道:“商后,商后,登名民们在殿外闹事呢!”

    大商宪章,登名民凭着当年大禹所赐的剖符,可以直接进帝宫觐见商帝,宫内侍卫不得阻挡。他们听说商后和东伯侯想私自更立新帝,而不想经所有登名民同意,只召集宗室、朝官和诸侯来商议。因此一众登名民群情激奋,相约来殿外求见商后,当面对质。商后率领众宗室、朝官、诸侯来到殿外,见登名民们七嘴八舌吵闹不休,心想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容严肃地说道:“众位登名民,我等更立新帝,乃是奉大禘典礼上元龟所显示的上帝之命,并无意废弃祖宗体制,待和众宗室、朝官和诸侯达成一致,便立刻召开登名民会议。”这时登名民中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者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更立新帝,乃是更换祭祀上帝主持者之大事,岂能不让登名民预闻!”商后见此长者言谈举止不似凡人,低声问太卜子昱道:“此是何人?”太卜子昱看了半晌,回道:“此人亦是宗室,乃武乙之子,文丁之幼弟,子叔由也。因其生性恬淡,不喜功名,常年隐居于太行山中,今不知为何下山入宫。”商后于是向那老者微微点头致意,说道:“纵使召开登名民会议,一时也难以周全,不如明日召集,何如?”那老者说道:“邦畿和四服所有的三百六十位登名民中,目下在殿外殿内,已经三分有其二。还请商后移步社稷坛,主持登名民会议。”众人皆附和称是,商后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众人乃前往位于朝殿之右的社稷坛。商后在大司农府尹莘叔冥耳边低语两句,然后才在宫内侍卫扈从下前去社稷坛。莘叔冥领命出宫,驾着轻车直奔沬都城南子咸的所在。

    社稷坛的规制乃是大禹会稽会盟时所创,坛方百丈,内为圆寰,置五色土,其东方为青土,南方为红土,西方为白土,北方为黑土,中央为黄土。登民名议事的时候,东服的在青土上铺席就座,南方的在红土上铺席就座,西方的在白土上铺席就座,北方的在黑土上铺席就座,邦畿的在黄土上铺席就座。众人来到社稷坛,按照规矩入席毕,商后说道:“更立新帝乃是奉上帝之旨意,我向上帝起誓,对众位登名民所言皆无虚假,还望诸位同意更立新帝,以昌绪殷祀。”子叔由正襟危坐在黄土席上,捋了捋胡须,说道:“商帝无罪不可废。当年太甲罪大恶极,伊尹亦只是放太甲于桐宫而非废太甲。主有过失,而臣不思弥补挽救,唯以废立以谋私,此所以后羿败亡也。”太卜子昱正色说道:“此乃腐朽之论也。太甲当时不过弱冠之年,纵有过错,悔改未晚也。商帝已经古稀,如此老大昏聩之年,何以从善而改?倘若无视上帝之命,一味恋位,岂不是为一人而贼天下吗?”听得子昱如此数落商帝,社稷坛上众人鼎沸,叱骂之声不绝于耳。子叔由从席上缓缓站起,环顾一周,语辞恳切地说道:“我隐居在太行之中,不过是饭菽衣枲,一耒耜一耕牛便足以谋生。此番入宫,乃是为天下生民计,一旦更立新帝,难免烽火四起,生灵涂炭。况且我在世外山中亦闻得,大禘典礼的元龟之所以卜为“帝不若”,乃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下整个社稷坛上,仿佛冷水入沸油,喧嚣个不停。商后故作镇定,问道:“子叔由,你如此说可有证据?”子叔由朗声说道:“只须要将东城姚奄带至,原是他家世代供奉祭祀上帝所用的元龟,一问便知。”商后架不住汹汹物议,欲命子昱前往东城缉拿。谁知子叔由又横加阻止,请商后改派宗室耆老前去。“我怕有人杀人灭口!”子叔由直盯着商后眼睛说道。商后无奈只得依从,改派宗室耆老子伯服前去拿人。

    子伯服年事虽高,因年壮时久在戎行,身体亦还康健,命御者驾轻车赶路。一路上行人稀少,时或见些许东服兵士巡逻,轻车迅疾如飞,不一刻钟已从宫中来到东城姚孟奄家门口。伯服与姚孟奄原也相识,姚奄为人忠厚老实,供奉元龟一向谨慎尽职,谁料到竟有今日之事。伯服上前叩门,敲了几下不见里面丝毫回应,心中不禁一凛:“莫非有人捷足先登了?”于是和御者合力撞开门闩,冲进院内,果然姚孟奄一家皆已蒙难,尸体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伯服不禁掩面叹息:“荡荡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命兮运兮,何其残忍!”伯服话音刚落,忽闻见一个婴儿的啼哭声,两人循着声音找到一个陶鬲,原来婴儿被放置在其内才得以躲过这场血灾,看样子孩子刚刚睡醒,两只肥肥嫩嫩的小手正在揉惺忪的眼睛。伯服将那婴儿从陶鬲内抱出,放在怀里,越看越喜欢。伯服老来无子,甚为寂寥,便有了收养之意。便命御者驾车回府上,伯服先将婴儿交给夫人,然后再折返入宫。老夫人甚是欢喜,问道:“婴儿可有名字”。伯服说道:“他父母亲人俱亡,无从得知。不如起个新名字吧。他幸赖在陶鬲之内得以逃生,就以‘鬲’名之吧”

    子伯服去了半晌尚不见回还,社稷坛的一众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有性急的竟要驾车去寻,被商后勒令不得行动。再过了一刻,子伯服的轻车才驶进帝宫。社稷坛外的黄门慌忙进内通禀,伯服也不待传令,直接进到坛内,向商后行礼,说道:“伯服有负商后之命,姚奄和他的家人在我到达之前已尽被奸人屠戮。”社稷坛上顿时沸反盈天,商后感觉神智有些不济了,眼见登名民们一张张大口叫着,嚷着,仿佛都在指责谩骂自己,又瞥见子叔由的脸上浮现一丝诡异嘲讽的微笑,商后感觉身后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牵引着,好像要吞噬掉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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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上帝
    太卜子昱摇了摇木铎,让登名民们肃静,说道:“姚奄一家死于非命,朝廷必命有司严查,缉拿真凶以安民。诸位登名民们,姚奄已死,元龟被玷污之事,还望允许我等日后详查。今日五方登名民聚集会议,为的是议定更立大事,无谓在此事上多费周折。”豳侯毕附和说道:“所谓元龟被玷污,恐是捕风捉影。”子叔由怒道:“人命关天,你们这些执事者竟然欲糊涂了事,如此轻贱生民之命,无怪乎天下百姓艰难日久。今商帝睿智深谋,尚不能制尔等,倘若更立新帝,尔等岂不是更加为所欲为。”登名民们纷纷响应道:“我等绝不同意更立新帝!”

    商后深吸一口气,宁了一下心神,望着社稷坛上的登名民们,心中算计一番。衣枲麻粗葛者,多是国人百姓,此等人皆激烈反对更立。而衣锦绣,戴冠冕者,大商之宗室、诸侯、朝官,皆沉默以对,作壁上观。商后心中愤愤,这些宗室、诸侯、朝官如同豺狼野兽,一见腐肉便一拥而上,断不肯冒险独进。如今之势,必得首先震骇住那些反对更立的国人百姓,孤立子叔由,显贵者方肯为助。计谋已定,商后以威严地口吻说道:“更立之事,乃上帝所命。倘若登名民执意反对,勿怪干戚无情!”豳侯毕会意,在空中击掌三下。啪!啪!啪!帝宫的精锐守卫亚士应声而入,将社稷坛上登名民们团团围住。豳侯毕指挥道:“将坛上众人的佩剑全部下了!”

    一直首鼠两端的宗室、诸侯、朝官眼见无法继续以沉默投机,一个个从社稷坛上起身,缴了佩剑,站到商后身后。这时子伯服犹豫再三,最后拔出佩剑站在子叔由身旁,呼道:“尔等鼠辈,枉据宝器,登名民制度乃是大禹所立,尔等曲逢上意,竟欲干戚加之,愧为上帝生民!”登名民中的多数国人亦围过来,拔剑护卫子叔由。商后冷冷一笑,说道:“这些宫中亚士皆可以一敌百,尔等如何是对手,不要枉送了性命,岂不辜负父母子女!”伯服啐了一口到黄土上,说道:“大义当前,何暇顾及生死!野花一朵,雏鸟一窝,上帝尚不忘照管,父母子女又何须忧也!”商后咬牙说道:“既如此,勿怪我无情!”

    豳侯毕、太卜子昱拔出佩剑,正欲率亚士冲杀过去,忽然听到社稷坛门外韶乐飘飘,不觉得停下了步伐。原来是子咸带领大邑商来的祭司们到了,豳侯毕、太卜子昱和亚士们慌忙将佩剑入鞘,夹道跪拜在祭司队伍两旁,社稷坛上子叔由、子伯服以及一众登名民也赶紧跪拜在席上,商后亦避席而坐在地上,躬身行礼。子咸全然换了一副模样,神情高远超脱,峨冠博带,一袭雪白的锦绣衣裳,前摆纹着一对勾云冠的凤鸟,傲然对视。其他祭司皆一样的装饰,衣袂飘飘,环佩叮咚作响,手把着玉琮、玉璋、玉圭、玉璜等祭器,如同天人下凡。

    子咸率众祭司在主席上坐定,然后向商后示意,商后命道:“兴!”众人方起身,面向祭司们,在原处肃立 。子咸说道:“听闻子叔由反对更立新帝,不知为何?”子叔由拱手低首,回道:“商后等人,矫命欲废商帝,由不服也!”子咸问道:“矫命之说,何从而来?”子叔由答道:“元龟世代供奉姚奄涉嫌预谋玷污灵器,致使“帝不”,如今竟突遭灭门之祸,显然是有人欲杀人绝口。”子咸说道:“既如此,已是死无对证。既然有人怀疑大禘典礼的占卜结果,今日在众祭司、诸登名民、商后、众宗室、众朝官、众诸侯的见证下,重新元龟占卜一次,可好?”子叔由想了想,说道:“元龟必须得由我护送供奉。”子咸满口答应,对商后说道:“商后,可否?”商后骑虎难下,只得同意。子咸见众人并无反对,便说道:“那我们移步祖庙,重新占卜!”说完率众离开社稷坛,前往祖庙。

    祖庙在朝殿之左,大商的历代先帝的神主皆在其中,祭司欲占问上帝,必得通过先帝的祖灵或者大禹的九鼎。大禹的九鼎可以通神,乃因九鼎是上帝所赐的神器,更有上帝的启示洪范在其上。祖庙的享殿虽十分宽敞,容纳四百余人亦显得有些拥挤,子叔由去拣选元龟供奉,众人则在祖庙侍立静等。子咸和众祭司们都已在铜匜内净手,戴上黄金面具,头插雉羽,燃了苴麻檀香,做好了祭祀占问的准备。子叔由双手捧着元龟步入祖庙,众人立刻屏气静声,眼光死死跟随着元龟前行。子叔由走到子咸面前,躬身行礼,双手将元龟高举起,子咸恭敬地接起元龟,传给太卜子昱,子昱拿起铜凿在元龟正面刻上“更立新帝其若”六个字。子咸将元龟的刻字的一面示于众人,然后将元龟交还子叔由,命乐工奏起祭乐,子咸率众祭司唱颂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享殿内香烟缭绕,众人皆神思迷离。唱诵完毕,子咸手秉已烧得通红的铜凿在元龟背面钻眼,滋滋作响,刻字的正面裂开了缝隙。商后和众人紧张地注视着元龟,期待着子咸翻转到刻字的正面。子咸手奉元龟先向列祖列宗的神主跪拜,然后起身转向众人,将元龟正面的裂缝示于众人。那侧边的裂缝向下折曲,分明是“帝不”。子叔由一时支持不住,昏厥倒地。

    商后大笑道:“如此,众位登民名对更立新帝可还反对?”太卜子昱说道:“请诸位折返社稷坛,议定更立之事。”说罢,领宗室、诸侯、朝官回社稷坛,国人们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只得扶着子叔由前往社稷坛。在众人离开之后,商后悄声问子咸道:“大巫祝,这元龟何时动了手脚?”子咸正色回道:“明明上帝!商后,难道对上帝没有丝毫的信心吗?更立新帝正是上帝之命,并无人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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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鸣飞镝
    姬发告辞费仲,急忙离开辕门附近,前去寻找子受。路边的几棵卷耳,一堆莠草,被来往车辆碾压在地上,茎杆断折委顿,枝叶的绿意却不减,仍盎然着生意。商历元旦建于丑月,四月相当于夏历的五月。暮春初夏的沬都,气候阴雨连绵,潮湿而闷热,全然不似四月的西岐那般干爽明丽。午后的太阳恢复了它的热力和光芒,空气变得湿热厚重,姬发望见子受驻足在阵前一辆轻车附近,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之前虽有两次晤面,皆是惊鸿一瞥,姬发并没有仔细留意帝子受的形状。如今近观之,子受身高足有一丈(商代一丈约等于一米八),肤色白皙,鼻梁方正高耸,更像是西服之人,却有着一头殷人的乌黑直发。这也难怪,子受的生母,当今的商帝次妃,本是闻名西服的美女。当年申戎的通天巫曾经预言得她者得西服,引得无数诸侯公子、戎王相争,听母亲说父亲姬昌亦曾寤寐求之而不得。

    两人见礼毕,子受洁白如玉的手缓缓摩挲着骊山戎的宝马,问姬发道:“公子发,你生在西服,可知骊山戎之马为何为贵?”姬发微笑道:“西服耆老尝言,骊山之马所贵者,非其负重持久,亦非勇猛无畏,而是因其有主意。骊山宝马非鲜草不食用,非净水不饮。战阵之中,其自知所处,进退皆合时宜。”子受心中暗暗赞叹,上次射戟争鹿的时候,就察觉此人心思缜密,涵养非常,今见他如此明了,不觉得笑逐颜开,说道:“骊山之马,贵重如此,不亦君子乎?!公子乃人中之凤,岂可效那驽马作为。”姬发略微一躬身,说道:“蒙帝子谬赞。姬发愚昧,不解话中深意,还望明示。”子受不由得哂笑,果然是姬昌得意之子,尽得他父亲韬晦的妙传,怪不得胥余叔叔常常慨叹姬昌之“愚不可及”。子受于是直说道:“不管费仲所言者何,那绝非商帝之授意。还望公子发牢记,所受的制令乃是保护我,否则一旦有异变,恐无法相保全。”姬发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姬发谨记了!”

    两人刚刚言毕,远处沬都的城墙上有人开始缒下。子受面色凝重,手持着白旄使节登上轻车,姬发坐到御者位上,叱动那两匹纯白的骊山宝马,向护城河畔驶去。姬发在沬都亦风闻子受与比干颇有渊源,更有坊间流传着次妃与比干的秾艳故事,可以想见子受此行的尴尬和无奈,结局无论如何,注定要为后人诟病。而这位年轻的帝子,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却甘愿承担这一切,实在令人敬佩。城墙上载着使者的木筐已经落地,爬出两人,一人持着赤羽使节,一人佩剑护卫,两人走上城门前的桥,驻足在桥中,等候着他们。姬发也不再顾忌颠簸,催动宝马速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桥边。姬发从御者位上下来,手拿着一个木几,来到车后,让子受踩着下车。谁知子受已经从车上一跃而下,并不需要。子受望着桥中的二人,对姬发说道:“车上有舒夷供奉的蔺席,柔韧轻便,有劳公子发取下。”说罢,便先行来到桥中,向比干见礼。姬发从车上取下蔺席,来到桥正中,与比干、郯乙末见礼毕,将香席铺在桥上,四人就席,姬发坐在子受旁边,郯乙末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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