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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爱情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帕三绝
命运是个变态的老人,他喜欢看你认真却又求而不得的狼狈样子。然而如何改变命运?康若然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为此几乎想尽一切办法,却不可得。
她甚至迷恋了算命。开始是在街边的一个小卦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寒风中的街头,他瑟缩在街边一角,手袖在袖子里,自己坐了一个小马扎,面前放了一块黄布,上面画了一个八卦图。
不同的方位写着什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康若然在老人面前蹲下来,老人看着她,心里想,这么漂亮的女人,穿得这么体面,面色憔悴,为钱发愁的概率不大。老人是个**湖了,看惯了世情。男人女人都来找他算过命,不过男人一般求升官、发财很少有人来求姻缘,而女人一般来求姻缘,问男人,很少问前程。
“摇一卦,文王八卦,八十。精批八字三百。”
钱不是问题。康若然想。于此前她从来没有算过命,也是,生活一帆风顺的人怎么会跑去算命?总是遇见了过不去的坎,走投无路,求告无门,这才会想起来求神问卜,将希望寄托于怪力乱神。
“摇一卦吧。”她说,老头儿像变戏法儿一样从身后拿出另外一个小马扎,掰开,让康若然坐。
康若然此前会嫌这东西脏,现在不,实因为蹲下太不方便了。但她还是犹豫一下,并且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老头儿的手,有点儿脏,不太干净,然而,什么才叫真正的干净?
她接过马扎,放在自己屁股底下,坐好。老头儿递过来三枚大钱,告诉她怎么想自己想要求的事儿,怎么摇,怎么朝布上撒开那大钱。
康若然一一照做,心里却乱得很。明明不那么信,可现在却虔诚得要命。她收拾心情,将三枚大钱儿捂在手心,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像展翅欲飞的蝶,流年的轮廊渐渐在她眼前清晰,跟他会有未来吗?过往的神明,你们在天有灵给我以指引,我康若然感恩不尽。
三枚大钱儿应声落地,康若然抬起头来,看见老头儿在纸上勾勾画画,无外乎什么圆圈或者横线啊再不然一个大叉这样的符号,她看不懂,接着是第二下,一直摇了六下。
她屏息静气等待,老头儿稍停片刻,对她说。
“姑娘求什么?”
“姻缘。”
“不是正缘。”
康若然心,如坠冰窟。不是正缘。这句话她听懂了,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对流年有执念,开始是以为真的爱他至骨,后来则以为可能真是不甘心。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现在想借助外力。
“师父,有无破解之法?”她问。
这是个肥羊,破一回,说几百是她,几千是她,几万也是她。老头儿在心里拿捏分寸,想着要多少钱合适。
“你跟他宿世没有这个缘份。”要让对方尽可能的绝望,再告诉她有希望,她才能舍得掏钱,先恐吓后告诉对方有解决的办法,这时候要钱都痛快。
“而且你们中间有人啊,有人挡着,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一直在你们中间,你们一辈子不会有结果。”
康若然站起来,觉得老头儿简直是东方朔再世-----简直算得太准了!
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重新坐下。
“师父,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被称作师父的老头儿开始沉吟,紧皱眉头,“有点儿难办。”
“师父,只要可以挽回。花多少钱都行。”病急乱投医,然而她自己不觉得。只要能重新跟流年在一起,少活十年她都愿意。
女人年轻时总要这样不管不顾的傻一回。不傻一回不足以谈人生,更不足以谈感情。傻一回以后大多数女人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然还有继续傻的。
“那我想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这个事儿做了有损于另外一个人,属于逆天行事人,弄不好------”
“师父,我求求你了。”康若然梨花带雨。





残酷的爱情 第158章 造化弄人
老头儿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样一个美人,泫然欲涕,不知哪个小子不知好歹,这样的女人都不能让他满足。
老头儿心里一荡,拿出手机来。
“姑娘,加个微信,这事儿逆天行事,不但对那一对当事人,对我也不好。这种事儿,祖师爷门儿里有规矩,不能轻易做。但我看你实在是状态太差,有点儿不忍心。”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康若然千恩万谢。
加了老头儿的微信,那几天康若然每一天过得都如坐针毡,想尽快让高人出手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又害怕老头儿来电话反悔,不想出手相助。
直到接到老头儿的微信,老头儿在微信里告诉她自己可以出手,但是她要保证配合。
配合,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无条件配合。
康若然说。
老头儿说那好,某时某刻你到哪里哪里,只能自己一个人来,知道吗?
好。
康若然说。好。
好。
当然好。
只要能让她重新拥有流年,让她做什么都好。
康若然自己一个人去了,单刀赴会。老头儿说她身上有冤亲债主,让她把衣服脱光,康若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遇见了神棍了,然而她仍旧愿意相信,万一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呢,人干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
人在受骗的时候,其实不是鬼迷心窍的时候,往往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求告无门,什么法子便都想试一试。那时候人的心理机制不是理性分析事情本身是否靠谱,而是自我麻醉,万一这么做真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呢?
人一但存了侥幸心理,离被骗不远。
康若然脱光了衣服,安静的躺在那儿。
如果真的被骗了,这笔帐应该记在流年身上。流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磨折。
康若然十分安静,皮肤裸露在空气里,有点儿冷,不知道老头儿将会怎样作法,她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许多新闻,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有的甚至是博士或者硕士,被目不识丁的人欺骗。
她曾经笑话对方傻,噢不,不是傻,是蠢,她当时无法理解,不晓得人怎么竟会蠢到那个地步。
现在她理解了。康若然脸上带着谜一般的笑。
老头儿看着她。
这时门被砰然间撞开,康若然没动,她没动,直到看到自己的父亲,父亲跟老头儿扭打在一处,一面朝她喊着,女儿,把衣服穿上,把衣服穿上。
把衣服穿上。
康若然坐起,看着面前的一切,老头儿给了父亲一拳,老康这一辈子没受过这个,从来没有人敢动他一手指头,然而现在他不得不保持沉默,那床上赤身露体躺着的是自己的女儿,他不想自己、自己这个家、自己的女儿成为全城的笑话他就得保持沉默。
老头儿跑了,老康没跟着出去追。等他回来,看见康若然已经走了。
老康在这偏僻的小旅馆里号啕痛哭:流年,我跟你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所以做什么都不过份。
他没杀了他,没推过他。
事后,老康回忆无数次,就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推过流年的父亲。他可能愤怒,但撑死了也就见死不救,他没有杀他。
康若然躺在床上,回忆起从前的一幕一幕。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她不能再失去父亲。然而她看着父亲把流年的父亲推了下去,她听见流年父亲的失声惊叫,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风里,在风里,那天的风好大,康若然想冲出去,终究没敢。她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她不能牺牲自己的父亲,怎样都不成。
但是她晚上开始做噩梦,总是梦见流年的父亲湿辘辘的回来,瞪着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但就只那样看着她,不说话,什么也不说。
她醒来以后心脏便咚咚咚小鼓一样的跳,几乎要跳出她胸腔。她坐起来,看不见外面,她浑身都是汗,汗水把她的衣服濡得老湿,粘在皮肤上,又凉又黏。她披起一件衣服,赤脚下地,将窗帘打开,看见外面有白色的月光。
什么时候了?康若然抬头看天,发现一大轮月亮明目张胆的挂在天边,不是上弦月,也不是下弦月,一轮满月。那么圆,那么亮,那么大,真美。
她回到床上,蜷起膝盖,将被子拉到自己膝头以上,用手臂把自己紧紧圈住。
她想离开了,为了一个男人,她失去太多。康若然摇摇头,她不想回忆那些失去,失去已经够让她痛苦,何苦让那些痛苦一而再、再而三?
不。她康若然不该那样蠢。
等明天吧,可是去哪儿呢?她拿出手机来,开始搜索地方,国内的、国外的,算了。
她放下手机,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
她大了,不应该继续任性,父亲为她撑了这么多年,该轮到她来投桃报李了。
康若然将自己放平,然后钻进被子里,却仍旧觉得冷。
流年回到家,他不想上去,然而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离开,呵,算了,哪一次他是以体面的方式离开的呢?流年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当年的背景离乡也跟父亲的风流韵事有关,这下好了,为个女人,年轻时搭上了自己甚至一整个家的前程,老了,为了女人,命都搭进去了。
他还不愿意回去面对母亲,在流年印象里,母亲的脸一直波澜不惊。到现在为止,她的那张脸,仍旧波澜不惊。那波澜不惊代表什么?他知道,也理解,却依旧难过。半生,母亲半生的年华都搭在这个家里,有一段时间,流年以为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应该是相濡以沫,现在他终于懂,不是。不是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叫相濡以沫,或者叫哀莫大于心死更好。
还好,他们从来没逼他站过队,母亲也没像其他母亲那样,跟自己儿子吐槽自己的男人或者婚姻,然后悲悲切切的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流年朝楼上走去,走到一半儿想到应该给陈莫菲去个电话,报个平安,可是他现在不想打这个电话,自从他跟陈莫菲结婚以后太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这不是陈莫菲的责任,也不是他的责任,如果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呢。
流年笑笑,真相岂容凡人隐藏?
凡人以为自己可以粉饰一切,却不想命运在前头儿等着呢。命运翻云覆雨,把人类想要隐藏跟掩盖的一切以人类措手不及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人间正道是沧桑。
可是偏许多人就是不信。天道好轮回,这句他也越来越信,但仍旧有许多人不相信。
有些时候我们做了错的事儿,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自己当下也觉得够幸运。有时自己后来也把那事儿给忘记了,命运却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把那件错事儿翻出来让你自己难堪。
多少人有同样的经历。
多少人会在这样的时候感叹造化弄人。
其实,造化何曾弄人,不过人自己弄自己罢了。
没给陈莫菲打电话,他自己想安静一会儿,流年已经走到门口,那扇门里也不是他想流连的地方,然而他又必须回去,至少今天,至少现在。
掏出钥匙来,钥匙还在手里,门却自己开了。母亲的脸从门后面露出来,看见儿子,老太太泪盈于眶。流年朝前走两步,伸出两臂,将母亲圈在怀里。小时候觉得父母无所不能,现在看她那么脆弱、那么崩溃。女人,生下了孩子,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致命的软胁。如果没有他,在父亲第一次背叛时,她会不会果断的选择跟父亲离婚,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重新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有答案。
两母子默然无语相对,两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显得屋子里没有那么冷清。
母亲问了父亲后事处理的进程,又问了陈莫菲的身体状况,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流年劝老太太早点回去休息。
老太太看他一眼,“睡不着。”
是啊,年龄大了,装了一辈子的心事,再也没法儿靠一时义气往下压了,它们在她心里搁了半生,有些是再也搁不住了,在她肚子里翻腾汹涌,跃跃欲试、呼之欲出。
尤其老流一走,原本以为是恨他的,不不不,恨也不是,是冷漠,冷漠。
老太太想到这个词儿心里难过得要命。
开始是装的,对他冷漠。再后来是习惯了。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己,也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好几次她劝解自己,都劝解开了,原谅、放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老头子重头开始,谁没年轻过呢?谁没犯过错儿呢。
男人嘛,她当了一辈子女人,难道还没看清透男人这种生物吗?
跟他叫了半辈子的劲,自己何尝不是苦了半辈子。
看他也挺可怜的,自从事发东窗,她一直对他冷若冰霜。她也不全对,多大的错,杀人放火吧,法院判人还有个年头儿呢。
老太太终于意识到,这么些年,她划地为牢,囚了自己男人个无期,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是囚犯,她是狱卒啊!
她终于懂,他却死了。




残酷的爱情 第159章 沉默的时间
想着在他活着的时候或者应该跟他说一声,老流啊,我原谅你了。我们赶一把时髦好不好,像年轻人一样,和好。
这是个迟到的和好的邀请,最终,不在服务区。
令人遗憾。
现在还能指望谁呢?也许只有儿子了。还有儿媳妇儿,那个叫做陈莫菲的女人。老太太其实对陈莫菲无感,但对她肚子里的流年的儿子有感,那是她的孙子,想到孙子,老人不由兴奋,像惨淡人生里终于见着了点儿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
生活还要继续。
流年脱了衣服,老太太自然而然的接过来,帮儿子挂在玄关的衣帽架子上,手离开儿子的衣服时就看见那上面挂了一顶帽子,是老头子的。
她老浊的目光停留在那顶黑色帽子上,这帽子还是她给老头儿买的,戴了几年了?好像有两年了,次一年她让他换一顶,但是他不肯。帽子边磨得有些泛了灰。老头子死后她找来个收破烂儿的,把流念生前所有的东西都打了包,卖掉了,也没给几个钱,块八毛的,卖了干净,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她认为他所有的东西都不配继续留在这个家。
“吃了没?”老太太问。这段时间过得混沌而颠倒,常常拿东忘西,有时手上拿着剪刀,却满世界的寻找剪刀。
有一次她找了好半天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翻回头看见那物件儿正老老实实在自己手上,老太太抱着那东西,号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的号啕大哭,仿佛失了生命中什么重要的东西,像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不不不,不是老头子。他们的婚姻早就是死亡婚姻,没什么值得流恋的,再加上他搞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她更觉得意兴阑珊。丈夫早就已经不再爱自己。在这一点上女人可以骗自己,可以骗天下人,可以继续装下去,日子继续过下去、混下去,然而男人不行,男人不爱你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碰你。
呵。
她二十多岁跟他结婚,次年有了流年,不过三五年的好日子,剩下的大段人生她一个人,她一直一个人。开始是怨的呀,后来才不再怨。但是对丈夫就是冷,那冷啊,冰疙瘩一样的冷,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冷得要命,冬天要盖上两层被身上才有点儿热乎气儿。
老太太站在玄关,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帽子上,儿子出声唤她。
“妈。”
“啊?”她回过神来,眼睛里应该有泪,但是没有。
“妈,夜深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早点儿回去休息。”老人笑了,太熟悉的对白,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跟老头子之间就这样简单而客气的两句对白。
“不了。”她固执起来,一个人径直走到沙发边上,挨着茶几坐下,电视点着,她其实不怎么看电视,有时也不知道里面在演些什么,但一个人仍旧稍显太过寂寞,电视里的那些嘈杂与喧闹可以陪陪她,可以陪陪她。
不过这一次她却按熄了电视,电视机应声而灭,那么热闹的画面,一下就变成了空白,黑漆漆一片。
老太太歪过头,看那电视机,想,哎呀,人生不就跟这电视一个样?生死就像开关,那口气儿咽下去就像被关掉的电视机。
“跟妈说会儿话。”
流年站在客厅中间,棚顶白炽灯的镇流器流过电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他嘴唇嗫嚅两下,最后只剩下“哎。”
一个字。
他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茶几上有水果,还是康若然带过来的,也是她洗的,她摆在盘子里,然而没有人吃过。
老人伸出手去,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橙来,旁边就有水果刀。
“若然那孩子就是细心,水果洗了,刀也放在一边。如果我说想吃,她会帮我切。”老太太将刀锋切进橙肉,里面冒出橙桔色的汁液,流年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来,两张纸叠加在一起,老太太将橙子轻轻抬起,然后放在纸巾上,汁液很快濡湿了纸巾。
“妈。我来。”流年接过母亲的橙和刀,心里却在想,根本不想吃的,什么也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不知母亲其实也不想切,只是什么都不做更显尴尬罢了,人生有时是要做些无用功的。
橙子很快被支解成若干瓣,汁水有些淋在茶几上,流年便抽出纸巾来擦,一下又一下的擦。
“莫菲怎样?”老人问。
“挺好。”流年答。
“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流年愣住,母亲问得太过专业,再说,这段时间事情发生得太多,他还没来得及关注。
老太太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你们都领了证,她就是你的妻子,你是她丈夫。咱家出了事儿不假,但也不能忽略了她。女人一辈子不容易。”
流年想到陈莫菲,心里不由痛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看母亲,心里更痛了一下。他知道母亲说的是陈莫菲,同时说的也是自己。
女人一辈子不容易。
谁一辈子又容易呢!
“你爸......”
“妈。”流年打断老人,“我以后会对你好。”
老太太笑笑,怎么对她好呢?那么些年,就那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搭进去了。她今年有多大了?六十多岁了,最好的时候早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金子一样的时间,值得吗?
开始一直在等啊,总觉得自己可以等得到,那时以为一辈子会很长,长得一眼望不见个边儿。直到老了才晓得,一辈子竟这样短,短得真像闪电,咔嚓一下,她觉得自己竟不是一点儿一点儿老的,仿佛是一刹那变老的。
老太太站起来,灯光打在鲜橙的果肉上,透着可爱的饱满,她想自己十七八岁二十啷当的时候就跟这橙子似的,但现在不行了,一切都晚了。后悔都晚了,什么不晚呢?
她什么也没说,朝自己卧室走去。
“天色已晚,该休息了。”她对自己说。这句话流念对自己说了多少年?然后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住得局促的时候,两个人后背对着后背,这样的状态,竟然一存在就是后半辈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可熬的呢?
她不理解当时的自己。
然而一切都一往无回了。
老人推开门,里面的一切她都再熟悉不过,床啊,床上的床单,枕头,被子,床对面的五斗橱。老太太走上前去,轻轻拉开五斗橱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药来,吃了一片儿。然后安静的脱掉衣服,上了床,被子覆盖上身体那一刹那,她闭上了眼睛。
老人眼角有清晰的鱼尾纹。
这才想起来没关灯呢,于是又爬起来,伸手将灯关掉。黑暗如约而至,她不寂寞,她习惯了这寂寞,再说,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说寂寞,太矫情了。
黑暗里,有一声绵长的叹息。
如果有来生,不,不要有来生了,人这一生,太苦了。她闭紧了眼睛,期待自己一夜无梦。
也真奇怪,自从老头子死了,她竟然一次也没梦见过他。三天才回魂,也许他现在还没那个法力。
他回来做什么呢?呵呵,老太太笑了,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对她无感。
这样捆绑在一起一辈子,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超市里促销的商品,买一大包方便面会额外赠送给消费者一只大海碗。
那只大海碗,多它一只不多,少它一只不少。但因为是白送的,反正不要白不要。
算了,人都没了,还想这些干什么呢。最该跟他酣畅淋漓大吵一场,要个结果,或者果断离开的时候自己什么也没做,现在------一切都晚了。
流年在外面,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没旁的消遣。男人抽烟跟女人吃零食一样,心里有太多没有办法排解的烦恼,于是找个寄托。烟就是最好的媒介,把所有的悲辛交加都吸进肺里。
他站在窗口,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半斜斜的印在地板上,另外一半则斜斜的印在墙上。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间举起那支烟来,朝着它咧嘴笑了一下。
走进另外一个卧室,他试图探寻这间卧室里父亲的痕迹,不过似乎被母亲冲刷得十分干净了,所有父亲的物品,甚至他枕过的枕头,铺过的床单,盖过的被子,还有他的衣服......
死亡多可笑,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流年坐在床上,对面是窗户,窗帘都被老太太换过了,另外一幅,流年猜测这窗帘是一直都存在还是老人最近去置办的,他不由自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那长长烟杆的一端冒出薄薄的烟雾,他看着烟头被烧得发红的烟丝,淡淡的烟草气息淡淡被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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